第8章 第8章

等她跑几步,才发现容璋的马依旧不疾不徐,他是那么地从容淡然,显得她太过于上赶着。

她想起他说过的她不矜持的话,只觉得面上突然臊得慌,捉住裙摆的手一放,低着头木愣地站在原地。

这时,前方的马打了一个响鼻。

林晚抬眼看去。

就发现容璋勒了缰绳下马,双臂微微向她张开。

林晚这才满意地一笑,提起裙摆一股脑儿冲到他面前,将他死死地抱住。

大约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叫她没办法控制自己,一直抱住容璋不肯松手。

容璋原本也是无所谓,只任由她抱着,投到他们身上的眼光越来越多,才拍了拍林晚的背脊道:“好了,这里是城门口,人来人往的。”

男子轩然玉举,女子也是容色倾城,两人不论往哪里一站,都是宛若画一般的人儿,自然要多看几眼。

若是容璋视线再抬高一些,再稍微看远一些,便会发现此刻南城门的城墙之上,有一个身着大红织金流苏裙的女子在看清两人依偎的身影后,身形微微颤了颤。

红衣女子正是来自吐蕃的赤真公主,因不信前不久还在自己跟前散发男性魅力的男人转眼间就要纳妾,特意来证实一些事情。

侍女朵丽不忍地劝道:“公主,别看了,回去吧。”

赤真吸了吸鼻子,“他招惹了我就想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朵丽都要替容璋喊冤了,“公主,人家可是一句话都没同你说过呢。”

赤真偏开头,扬起她的下巴,似一个高傲的孔雀,“我说他招惹了,他就招惹了,难道你觉得你家公主没有这个魅力?”

但其实赤真也不过是外强中干。

容璋的确从头到尾都没有主动同她说过一句话,抑或是表达过一丝一毫的爱慕之情,说到底不过是她少女慕艾,对容璋一见倾心罢了。

她来金陵的使命她一直都知道,这半个月以来,梁朝皇室举办了各种赛事,都是为了方便她挑选夫婿,可她马赛,箭术比赛这些看下来,就没有一个能入眼的。

直到那一日在蹴鞠场上见到容璋,紫金玉冠玄夜袍,一张脸清隽深邃得简直鬼斧神工,宛若那天边的冷月,将其他儿郎衬成了地上的沟渠,顷刻间便吸引了所有大姑娘小媳妇的目光,即便是见惯了如花男色的赤真公主也不免为之侧目。

可不管场下的姑娘们眼神多么炽热,容璋都似个老木桩子一般,全程不曾看过场下一眼,仿若是个出世之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清冷若山巅冻雪的男子,却在比赛结束后,路过看台时淡淡瞥了她一眼。

当时她本就在打量他,没想到被他逮了个正着,正羞愤欲死时,却又见他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那一颔首虽不曾带笑,却足以叫人心花路放。

“他当时看也不看旁人一眼,却单单同我点了头,不是中意我是什么?”赤真喃喃道。

朵丽无语地翻了一个白眼,“你是吐蕃的公主,是大梁的贵客,他作为大梁的官员,既然见着了,理应同你打个招呼。”

赤真却不肯妥协,跺了跺脚道:“他就是对我有意,我说有就是有。”

赤真又想起,那日后的一天,她起了个大早,堵在了容璋去衙署的必经之路。

他虽然没有下马车,却吩咐马夫给她让路,也许是缘分,在她掀开车帘时,正巧也撞上他投过来的目光,四目相接间,他虽然依旧什么都没说,却定定地看了她好久,只看得她面红耳赤,他才扯下帘子。

这一次照面叫她一晚上也没睡着,一闭上眼满脑子都是他,隔天又出现在了他去衙门的路上。

虽然每一次他依旧什么话都没说,甚至也没再看她一眼,却每回都像是特意等着她去看似的,敞开了车帘任由她打量。

想起这两回的会面,赤真益发放不下,发红的眼眸重新盯上容璋的背影,“你既然有了妾室,却为何又来招惹我?”

却说另一边,林晚被容璋引入一处三进的宅子。

一进门,林晚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但还不很确定,正要问容璋,迎面走过来一个妈妈,谄媚地向她屈了屈膝,“恭迎姑娘回家。”

林晚挽着容璋的手立马一松。

容璋仿若没察觉到她的异样,还朝她笑了笑,“这座宅子你以为如何?”

果然是她想的那样,在经历过留园的事情以后,他只怕是不会让她入府了,到底还是怕她再给他丢脸。

不过,经过那一回姜芙给的教训,林晚竟然生出一种“如此也好”的叹然,她是真的不愿意连累他一点点。

林晚点了点头,声音里没有半分埋怨,“屋子挺新的,园子也很漂亮,我很喜欢。”

容璋淡淡扫了他一眼,似乎有些意外于她的乖顺,又道:“你喜欢便给你做聘礼。”

聘礼?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林晚满眼都是不解。

容璋蹙了蹙眉,“怎么?不愿意当我的妾室?”

怎么会不愿意呢,做梦都想啊,只是……

林晚偏开头,任由眼泪无声落下,“世子爷,我的身份配不上给你当妾,我不想像上回在留园一样给你丢脸。世子爷若是怜惜我,就有空来看看我,或者等哪日世子爷厌了我,我,我就……”

荣国公府这样的人家,即便是妾,也得是小官家的小姐。

到后面,她说不出口了,直接哽咽住了,容璋一把将她抱在怀里,从上往下顺着她的背脊,“我都安排好了,留园那样的事不会再发生。我有个友人姓林,家中虽然有些贫困,不过他今年秋闱中了举,明年春闱想来能中进士。他有个去世的妹子,年岁和你差不多大。”

听到这里林晚还有什么不明白,容璋为了让她进门,给她重新换了个身份,而是他这个便宜兄长听起来将来还是要做官的。

方方面面都给她虑到了,她何德何能啊?

“世子爷,你对我这么好,我该要如何报答你啊!”林晚抬起雾蒙蒙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容璋。

容璋避开她那炽热的目光,侧过身去,半开玩笑道:“那你就给我生个儿子吧,四弟的儿子都两个了。”

顿了顿,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哑声道:“给我生一个像你的儿子。”

进府的那日,林晚那个便宜兄长林宴也在甜水巷摆了几桌。

都是些林家在金陵的故旧,也算是让林晚认人,那些人也都没见过林晚,却一个劲儿恭维他们兄妹像。

林晚仔细一看,还真是有些像,尤其是眼睛,都是含情的杏眸。

私底下兰英打趣他,“世子爷待你是真不错,给你找的这个兄长看起来也是个靠谱的,话不多,寒暄起来也不卑不亢。”

“何止是不错,是太好了,不只是这个身份,他给的聘礼有五千两银票,还有这座宅子,另外那几十个箱子里的还不算。兰英姐,不怕你笑话,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太不真实了。”说罢她去拉兰英的手,“你掐一掐我呢。”

兰英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你这是在眼气我呢?”

林晚握住她的手道:“兰英姐,我说的是真的,像做梦一样,一点都不真实,总怕哪一天梦就醒了,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兰英知晓女子出嫁难免忐忑,是以安抚她道,“你害怕甚么?还有甚么日子比从前在园子里差?累死累活地练功,一场堂戏得那么几个碎银子,有时候还会遇到闹到后台的醉汉,身契捏在郑老板手里,她人虽然不坏,不会把我们卖到那些地方,只可着我们做牛做马给她唱戏,但受制于人终究不是个长久之计。”

林晚也知道自己不该矫情,又想起兰英还在久春园里,因而拿了五百两银票出来给她,“兰英姐,你拿这个钱去把身契赎了,往后也不要再唱了,你跟那个李大爷还好不,他可允诺过让你过门?”

兰英哪里肯收,“这个事情,我正要请你帮忙呢,李大爷家里是做绸缎生意的,不缺这点赎身的银子,郑老板那个人你是知道的,她培养一个我们这样当红的不容易,轻易不肯放人,正想麻烦你跟世子爷说一声,请他帮帮忙。”

林晚不以为是大事,便应了下来,“那也行,我得空就跟世子爷说。”

姐妹两个又说了一些体己话,兰英赠了一幅避火图,她倒是递得大大方方的,反倒是林晚一看到里头男女的动作,当即羞红得将东西挡了回去,“我不要这种东西,若是叫世子爷知道我看这种册子,得是要笑死我。”

兰英一看她脸上云蒸霞蔚一片绯红便知她是害羞,嗔她一眼,“这有什么不好意思地,等你和世子爷做了夫妻,自然能知道其中的妙处。”

林晚捂着耳朵不听,“你可快些走吧。”

可真等兰英走了,林晚又扭扭捏捏地打开册子,只是才略略看了几页,便着急忙慌地阖上了。

那画册上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人的身子怎么可以扭成那个样子,即便是她这个从小练功的也做不到啊,而且男女之间怎么可以亲密到这种程度,简直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当天傍晚,一辆软轿悄悄地进了朱雀街荣国公府的侧门。

林晚下了轿子,被玉怜引去内院。

说起这玉怜,林晚倒是没想到她只是一个丫头,只当是哪家的小姐,还是诗书传家的那种,满身的书卷气,心里突然有些惆怅,容璋连身边的丫头都是这个气度风华,将来他的后院只怕是热闹得很,还个个都是卧虎藏龙。

一时间,林晚都没心思看国公府假山湖泊、亭台楼阁、朱栏玉砌,只觉得整个国公府像一个巨大的笼子,网住了这锦绣风光,也囿住了她的下半生。

以至于,等到了地儿林晚都还有些不安,这份不安在看到“折香馆”的牌匾时尤其更甚,“为何这个院子叫做折香馆啊?这可是有什么来头?”

玉怜摇了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几日前这里还叫做清辉院,你去问问世子爷,是他叫人换的牌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