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朝之所以在八年后落到山河破碎的地步,洛章晟固然难辞其咎,但究其根本,还是王朝本身出了问题。
夏朝立国二百余年,已经走到封建王朝末期。
民间土地兼并,官场贪污横行,外有强敌虎视眈眈,内有流寇猖狂肆虐。
冗官冗费,靡费颇多,为了填补亏空,只能层层加税,逼得平民拖家带口投奔到有免税资格的大户名下。朝廷收到的税款减少,于是加税。再减少,再加税。
层层加码,民间已经苦不堪言。
这时候,再来几场天灾人祸作为导火索,王朝覆灭,就在一念之间。
到时候第一个被开刀的,就是原本的皇族。
刘令月这个公主当得挺好的,不想当刀下亡魂。
夏朝覆灭最直接的导火索就是崇恩县起义,这场起义打破了朝廷岌岌可危的财政系统,不得不向各地加税,从此引发了一连串的反叛,一发不可收拾。
要改变夏朝覆灭的结局,第一步,就是要阻止崇恩县起义。
那场天灾她阻止不了,但能阻止天灾后的人祸,让灾民得到妥善安置,不至于铤而走险,聚众造反。
刘令月有些庆幸,幸而她穿越成了个公主,还是个得到皇帝宠爱的公主。
这个身份让她有能力去做很多事,包括以亡魂托梦的名义,求皇帝允许她带着大量的粮食、药品、财帛,在大灾发生之前前往灾区。
她打定了主意,对文清霁说:“本宫昨夜梦见了母后,今日就遇见了文大夫,可见是母后显灵,特地派了文大夫来为本宫指路。”
原著里的娘娘庙虽已落败,但曾经是香火旺盛的正规寺庙。
如果没有文清霁,她就只能回宫把这个梦说给皇帝,再让皇帝吩咐户部取来天下鱼鳞黄册,一座一座地排查登记在册的所有庙宇。
最后倒是也能找到娘娘庙所在,但白白耗费时间不说,还少了现在这种因缘际会的宿命感。
文清霁微微垂头:“不敢。”
刘令月见她神情不卑不亢,看起来不像是个怕事儿的人,于是问她:“文大夫,你愿不愿意随本宫入宫面圣,向陛下诉说你在那座娘娘庙里的所见所闻?”
咱俩一起去给老头讲故事,骗老头出钱出人,送我去崇恩县。
文清霁一惊:“这……公主,民女戴罪之身,入宫面圣,岂不有辱圣听?”
她只说“有辱圣听”,而不说“不敢”“不愿”,刘令月心知这事儿成了一半,于是问道:“究竟是什么罪?我听胡掌柜说,你剁了人家的手指头。又听王员外说,你本是官家小姐。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文清霁顿了顿,神情有些迟疑,沈应光连忙道:“你平日里不是总说自己冤枉?今日三公主在此,何不将冤屈一一道来?公主明察秋毫,定能为你做主。”
文清霁想想是这个理,三公主言语之间就能定下药品免税的事,给自己免桩小罪,岂不是更加容易。
于是双膝一软,就要在刘令月面前跪下,呈一个标准的伸冤姿势,刘令月眼疾手快,一把托住她胳膊:“不必多礼!锦瑟,看座!”
文清霁:……
看来这位三公主不太喜欢别人跪她。
她面色微红,锦瑟窃笑着搬来一个马蹄凳,她在凳上坐好,整理了下思绪,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
王员外说她本是官家小姐,这倒没说错。
她出身鄞州文氏,在当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望族。
她爹当了个不大不小的县丞,虽是九品芝麻官,但也供得起女儿读书识字,钻研医理。
文清霁十四岁那年,她爹给她订了门亲事,未婚夫是她爹的上司,县令老爷家的次子。
文清霁对这门亲事挺满意——县令老爷是个和善人,夫人更是慈悲心肠,至于她的未婚夫,听说文弱安静,必不是个磋磨娘子的恶人。
她也就欢欢喜喜地待嫁了。
结果就在出嫁前夕,县令却因为贪污要被上官查办了。
她未来的公爹亲自来到她家,对她爹下跪磕头,求他救救自己。
文清霁还记得那县令抹着眼泪说:“老世兄,咱们也要为孩子着想啊!”
“你统共就大姐儿一个女儿,我要是被贬了,犬子也要跟着受牵连。大姐儿这一辈子不就被毁了吗!”
“你放心,大姐儿嫁来我家,我一定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善待。”
她爹翻来覆去想了一整夜,第二天去向上官自首,说本县的贪污都是他干的,县令老爷清清白白。
因着贪污数目太大,她爹的官职又太小,上官将她爹押解回京,当年秋天就问斩了。
她爹被问斩的当日,她娘跳井了。她拿着婚书去县令家要钱葬母,被门房轰了出来,说她是罪人之女,怎敢攀扯他家少爷?
文清霁知道人走茶凉,县令是不打算认这门亲事了。
她爹给县令顶罪的事儿,除了她这个人证,也没有其他真凭实据,想翻案难如登天。
她一张破席葬了母亲,背着药囊远走他乡,四处行医,凭着自小研习的医术,竟然混出了个名医的称号。
某次在徐州行医时,她遇见了进京赶考的她的前未婚夫。
彼时文弱安静的县令公子,此时已成了高官之子。金奴银婢,前呼后拥,好不威风,好不气派。
看见走街串巷行医问诊的文清霁,他竟难得生出了些慈悲之心,问她愿不愿意当自己的外室,他可保她一世无忧。
文清霁说,小郎君,咱们之前的婚约,可是明媒正娶啊。
未婚夫说,我今科若是金榜题名,便是相府千金也娶得。你一介罪人之女,怎敢肖想我的正妻之位?
文清霁耸了耸肩,说不娶就不娶吧。相逢一场也是缘分,把右手伸出来,我给你免费诊个脉。
未婚夫把右手给她,她反手抽出别在腰间的压衣刀,剁下了他的三根手指头。
看着抱着右手鬼哭狼嚎的未婚夫,文清霁笑着说,看你还怎么金榜题名。
“……然后民女就跑了。”
文清霁尴尬地笑笑:“本来想往茂州跑的,可惜不认识路,跑到京城来了。”
刚进城就被拿着海捕文书的官差抓了,扔进天牢,择日问审。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彼时沈应光正在满世界招女医,听说鄞州文清霁被抓进了天牢,立刻动用关系,上下打点,把她给捞了出来。
她前任公爹此时虽已高升,但再高,能高得过赵国夫人么?
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放任她逍遥法外。
但说到底,她还是戴罪之身,平时在外面怎么逍遥快活都无所谓,进宫面圣,还是有点发怵。
刘令月听了文清霁的这段光荣往事,陷入了沉默。
压衣刀是挂在身上用来装饰的一种小刀,平时拿它拆个信封都费劲,文清霁居然能用这玩意把别人手指剁下来,刘令月觉得此女或许对解剖学有所研究。
但她上次犯罪是冲动犯罪,而且冤有头债有主,皇帝没招她没惹她,她不至于面圣的时候给皇帝两刀。
她最终决定:“进宫还是能进宫的。”
想了想,又补充:“不过压衣刀得在甘露门交给侍卫,不能带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