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妍先回了玉溪馆梳洗。去了一趟大牢,她总觉得身上一股味儿。好在这一趟没有白去,她知道了姬凌安用来要胁姬浩然的是什么。
那封信!
只要能把那封信弄到手,姬浩然就再不用这样受制于人。
姬凌安真真厉害,竟然把信藏在了中堂。中堂是一座宅子活动的中心,人来客往,几乎时时有人,别人便是想瞒着姬凌安找信,也找不到机会。
谁能想到,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藏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
有什么办法能在不惊动姬凌安的情况下,悄悄找到信?
思忖间,立秋服侍着她换了身衣服。初妍让香椽留下休息,带着立秋去了闲云院。
石太夫人那里正在翻箱倒柜。一片忙乱。
石太夫人看到初妍过来,“唉哟”一声,嗔怪道:“可算是来了。我让人找了你好几回。你去看首饰,怎么看了这么久,这时候才回来?”
初妍出门,用的是去福庆楼看首饰的借口。石太夫人原想陪她一起去,初妍说与朋友有约,石太夫人这才作罢。
没想到,初妍一去去了这么久,石太夫人不免焦急。
话虽带着嗔怪,石太夫人望着初妍,眼角眉梢满是怜爱,显然只是随口一说,哪舍得当真怪她。
初妍笑道:“我没注意时间,让母亲担心了。”她看着一个个打开的箱笼,铺在炕上的珠宝首饰,露出讶色,“母亲,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方妈妈笑道:“这些都是太夫人多年积攒的私房,这些日子有空,太夫人决定挑一些看得上眼的给姑娘做嫁妆。”她打趣地看着初妍,“我们姑娘大了,马上就要许人了呢。”
初妍被她说得不好意思:“妈妈说什么呢。”
石太夫人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马上就要及笄了,娘再舍不得,还能把你留一辈子?”
她倒是想多留女儿几年,可一会儿宋家,一会儿宫里,一个个对她的悠然虎视眈眈的,她想留都留不住。
初妍道:“能在母亲身边留一辈子也挺好的。”
“傻丫头。”石太夫人失笑,拉她过来,搂到怀中,“说什么傻话呢。娘巴不得多留你几年,可我的女儿这么出色,哪留得住?”
她想到初妍被召入宫中时,前来宣旨的宫人笑容满面地恭喜她,心中生起几分不舍。
她才刚得回女儿,那舍得女儿去那见一面都难的去处。可显然,皇家并没有给他们多少选择的余地。当今圣上又是那样一副说一不二的脾气,根本没有给他们留下多少腾挪的空间。
今日,更是连教导宫规的姑姑都派了过来。这代表了什么,石太夫人岂有不清楚之理。
本朝惯例,并没有专门的选秀活动,而是每三年一次,去西山行宫夏狩时,请各大臣的家眷同行,各家适龄的女儿都会参加,期间会有宴会与各种活动。
太后与皇后会暗中考察,选出合适的人选,等到入秋,安排选新人入宫。
今年恰逢三年一次的西山行宫夏狩,宫里如此作为,显然提前定下了初妍。只要初妍不出大错,秋季入宫是跑不了的。
若他们不想初妍入宫,唯一的办法就是装作不知皇家的意图,迅速把女儿许出去。可一时半会哪来合适的人选?石太夫人倒是一直看好宋炽,但宋家还在孝期,根本不可能定亲。
而且,女儿的态度也成谜。
石太夫人想到那日初妍与宋炽夜半私会的场景,心中就叹气,那日明明看着是一对有情人,怎么之后两人就全无表示?宋炽外出公干那么久,初妍安之若素,该干什么干什么,居然一点儿都看不出思念之情。
初妍和那位宋大人究竟怎么回事?
石太夫人搂紧初妍,试探道:“妍妍若不想进宫,娘拼着老脸不要,进宫去和太后说说?”
初妍问:“母亲打算怎么和太后说?”
石太夫人道:“就说我们和宋家已有约。”
“不行。”初妍摇头。
她不想入宫,也不想嫁给宋炽。她已经想好,要在秦姑姑面前“好好表现”,以秦姑姑的心胸,一定会向梁太后告状。到时不用他们开口,梁太后知道她不受教,自然会阻止她进宫。
石太夫人这会儿进宫拒绝,非但于事无补,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卫昀那脾气,越有人抢越来劲。到时母子俩杠上了,苦的还是她。
初妍试图打消石太夫人这个危险的念头,笑着对她道:“母亲,你这不是为难宋家吗?”
石太夫人道:“我知道,宋家还在孝期。可只是有约,又没让他们正式定下。”
“不是因为这个,”初妍摇头,“宫里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母亲在这个时候提宋家,难道是指望他们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定我为妻?”
石太夫人的脸色变了:她竟没有想到这一层。也是,皇家要的人,谁家敢截胡?这样说来,女儿除了嫁入皇家竟是别无选择了?
她心疼起来:宫里岂是个好去处?那是个能吃人的地方。她捧在掌心的女儿,背靠着侯府,出身高贵,嫁妆丰厚,不管嫁给谁都不会过得差,偏偏要去那处受人压制。
初妍见石太夫人眉头深锁,忧心忡忡,乖顺地偎依在她怀中,柔声宽她的心:“母亲,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也没有不愿意进宫,陛下一直待我很好。”
这一世,比起前世,已经好了太多。
只要她依着计划做,梁太后多半会极力阻止她进宫。便是万一失败,真到了那万不得已的地步,她进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前世她能得到卫昀的庇护,在宫中活得自在,没道理今生会过得更糟。大不了熬过最初糟心的一段日子,总会越来越好的。
石太夫人见女儿乖巧懂事,心中怜意横生。她暗暗下决心:在婚事上自己无能为力,让女儿受了委屈,总不能在银钱上再让她受委屈。自己要更用心地为女儿准备嫁妆才是。
初妍的嫁妆是从小就备的。然而若要嫁入皇家,从前准备的那些家具以及铺子田契就没有多大用处了,反倒是银钱首饰,珠宝衣料需要多备。
石太夫人决定原有的嫁妆不变,再在这个基础上多添些金银首饰与压箱钱。自己的嫁妆多,金银珠宝更是有许多,搬出来的只是一小部分。这几天就叫方妈妈拿着钥匙,把库中值点钱的都拿出来清点,除了田契和房屋铺子这些不能搬动的,其它都给女儿。
钱是人的胆,有了钱,不管女儿最后嫁给谁,至少日子不会过得窘迫。
她想到做到,拉着初妍去看箱笼中的珠宝:“来,悠然看看,这些都是娘历年积攒下来的,你喜不喜欢?”
*
与此同时,客院。
刚刚安顿下来的秦姑姑正眼也不看小丫鬟端来的精致菜色,趴在案前奋笔疾书,将忠勇侯府小姐的无礼行径一一记录在条陈上。
这样没有规矩,不知尊重太后的人的小妮子,不把她掰正,是万万不容许进宫的。
秦姑姑满心愤怒,心情澎湃,下笔如有神助,不一会儿就洋洋洒洒写了一大堆。她小心地吹干墨迹,将条陈折起,封好,对宫里跟她出来服侍她的小宫女道:“你回宫一趟,把这交给寿安宫的夕晚姑娘。”这个时候进宫还来得及。
小宫女应下,藏起条陈匆匆走了出去。
秦姑姑唇边露出一丝冷笑:叫这个娇滴滴的忠勇侯府小姐目中无人,明天太后娘娘的旨意下来了,她就知道厉害了。
第二天,秦姑姑摩拳擦掌,准备大显身手,好叫这个蛊惑圣上的娇小姐知道厉害。对方敢反抗也不怕,梁太后的旨意很快就会下来。
然而,她很快发现自己实在想得太容易了。
她压根儿就没能见到初妍的面。
秦姑姑愤怒之极,连带着对尤氏的脸色也难看之极:“贵府小姐真是好大的架子。”
尤氏歉意地道:“去六叔家的行程是他们兄妹早就定好了,实在改不得,还请姑姑见谅。”
事实上,这个行程昨天才定。
昨夜在闲云院一起用了晚膳后,初妍就把姬浩然拉在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姬浩然神情激动,等到回了正院,就告诉她兄妹俩今儿要一起去姬凌安家一趟。
尤氏当时就急了,问秦姑姑那里怎么交代。初妍对她附耳说了一通,尤氏将信将疑,却也没有别的更好的办法,当即牢牢记下初妍教她的话。
这会儿,她就按统一过的口径说出了理由。
秦姑姑气得心口疼:好啊,她昨天劝诫姬小姐不要独自外出,今儿那位就拉着忠勇侯一起外出了,好,真好。
秦姑姑脸色铁青:“贵府小姐既然不把太后娘娘的旨意当一回事,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有将此事禀报给太后娘娘,由她定夺。”
尤氏笑盈盈地道:“姑姑何必如此。太后娘娘虽说了让姑姑教导宫规,可没说除了学宫规,我家妹妹什么都不能做吧?”
秦姑姑听了她一通道理,更加气愤了:她还没见过谁家的姑娘学宫规时,还敢整天往外跑的。
尤氏笑容温婉,又道:“姑姑消消气。这天气越来越热,燥火上升,容易动气,我叫她们给姑姑煮点清火的绿豆汤。要我说,今儿姑娘不在家,姑姑正好松快一天,太后娘娘又没说从哪天开始学,今儿啊,就当休沐了。”
秦姑姑差点没气疯:见鬼的“休沐”,这宫规还没学呢,就开始休沐,这是哪门子的规矩?
不行,她一定要告诉太后,一定要!
秦姑姑捂着疼痛的胸口,再次回到了书案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