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事情的经过,余思雅很无语,她以为王书记多少能撑个两三个月,拖到她高考结束,不曾想才过了一二十天就出乱子了。
“楚同志,你受委屈了。清者自清,他要查便查,你的账目我都看过,每一笔款子都有迹可循,咱们两家里也一贫如洗,他查不出什么花样,由他去吧,过阵子便会还你清白。你不是一直想辞职专心备考吗?别为了这种事生气,耽误时间,好好复习吧。”余思雅安抚楚玉涛。
楚玉涛自己没拿钱,自然也不怕查,捉贼捉脏,王书记想往他身上泼脏水,那也得拿出实际的证据。养殖场才成立两年,每年有跟哪些单位合作过他都有数,对方那边也有账目,他不怕王书记查,就是心里不痛快。
“我心里就是不舒服,咱们为了养殖场付出了多少心血,结果他一上任就乱来,还不听劝,出了问题全推我们身上。现在竟然还拖欠工人工资,这么下去,工厂里肯定要乱。”楚玉涛苦恼地说。
哪怕他不懂管理也清楚,拖欠工资,工人的怨言会有多大。
余思雅也明白这一点,但从王书记的一系列操作来看,他最轻忽最没放在眼里的就是工人。其实工人的工资不算多,两百多个员工,加起来也就三四千块钱的工资,比之其他支出算低的了。可他什么不砍,偏偏先来砍工人的工资,还一再食言。说到底,还是他官本位的思想在作祟,没太把社员当回事。
可这话不能对楚玉涛讲。
余思雅笑着安抚他:“王书记不管怎么说都是做领导的人,他会想办法的。你我既然已经离开了养殖场,就别想东想西了。今天你来得正好,我有个事想跟你商量。”
楚玉涛也清楚,余思雅现在已经离开了养殖场,做不了什么。他叹了口气,有些恹恹的:“什么事?”
“你去统计一下,咱们附近几个大队,有多少知青和高中生有意参加高考。我想将大家组织在一块儿,一起复习,共享资料,相互学习,共同进步。”余思雅说出自己的想法。
这会儿要弄到一本好的复习资料非常难,第一届考生,不少是裸考的,上去直接交白卷的都有。因为放下书本太多年了,没有课本,没有复习资料,即便知道恢复高考又怎么样?
余思雅因为提前准备,算是比较充分的。她提出这件事,一是同情这些蹉跎了大好年华的年轻人,希望能有更多的人走进大学校门,同时也是想卖他们一个好,攒点人脉,雪中送炭才能暖人心。
楚玉涛没想那么多,他只觉得余思雅真的太替人着想,太无私了。可这么好的人却被排挤出了养殖场,他心里越发的不痛快,也深深低替余思雅不值。
“余厂长,你真是太无私了,跟你一比,我实在是羞愧,我拿到书都没想这些。”
余思雅被他真挚感激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赶紧摆手:“楚同志你过誉了,我也是想着咱们大家一起进步嘛。咱们又不是只跟彼此竞争,而是跟全国几百万考生竞争,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咱们红云公社要是能多考上几个大学生,那才是给咱们红云公社增光呢。楚同志,你跟知青们比较熟,这个事就麻烦你去牵线了。你先摸底大概有哪些人愿意参加学习互助小组,等高考的通知出来了,咱们再正式成立学习小组。还有,你以后也别叫我余厂长了,我已经卸职了,这么叫不合适,就叫我余同志吧。”
楚玉涛一想也是:“好,那我以后就叫你余同志。那余同志,我先去摸底了。”
余思雅含笑送他出门。
等关上门,回到家,余思雅脸上的笑容消了下去,无声地叹了口气。她可真是高估王书记了,才二十来天就整出这么多事。不过搞不好这些也是王书记故意的,整出点事给养殖场换血,能把他自己的人换进去。
余思雅想了一会儿,决定还是暂时装作不知道这个事,专心复习。离高考的时间越来越近了,高考才是第一位的,至于厂子里的事,先搁一边吧,只要王书记脸皮够厚,胆子够大,目前这个问题轻而易举就能解决,端看他放不放得下面子了。
接下来几天,余思雅照旧闭门不出,窝在家里看书做题。
到了21号那天,广播里突然传来了大家期盼已久的消息,官方媒体宣布,恢复高考,并且在一个月后举行。
这个消息像风一样刮遍了大江南北,城市乡村。在地里干活挣工分的知青们听到这个消息,纷纷喜极而泣,十年了,他们终于看到了希望。
楚玉涛也得到了消息,他和几个知青,第一时间跑到了余思雅家。
“余同志,余同志,你听说了吗?恢复高考了,刚才广播里宣布恢复高考了!”
余思雅含笑看着他们:“真的,那真是太好了,你们进来说。”
来的知青有好几个,除了叶梅和施立平余思雅比较熟,其他几个她都不认识。
等坐下后,大家相互做了介绍。其余几个知青都是各大队最早下放的一批知青,为人热情,是知青中的领头羊,老大姐,老大哥。他们在乡下呆的时间最长,这么多年来,已经快绝望了,这次终于看到了回城的曙光,无不跟打了鸡血一样。
不过他们跟余思雅不熟,几人不好开口,便由施立平出面。
“余……同志,是这样的,我听楚玉涛同志说,你打算把咱们知青组织起来,一起学习,我觉得这个提议很好,大家有不懂的可以相互学习,一起进步。余同志,你可以跟咱们说说你的具体想法吗?”
余思雅笑看着他们,将自己的学习资料搬到桌子上:“我的想法是资源共享,一起进步,这是我准备的课本和参考书。如果大家有意向,尽快统计一下愿意参加互助学习小组所持有的课本和参考书籍,这么多人,咱们不可能在一个地方学习,我建议,根据参考资料,分成几个小组,平时小组学习,周日这天,大家聚在一起,小组内都解决不了的问题,放到周日这天来,大家一起寻找办法。正所谓人多力量大嘛,一群人的智慧总比一个人强。”
其他人都鼓掌:“我赞成余同志的提议,这个办法很好,能帮助大家一起进步,共享学习资料。”
这倒是,但是,施立平还有另外一个问题:“可是有的同志一本学习资料都没有,有学习资料的人未必乐意。”可不是人人都像余思雅同志这么无私,愿意跟人分享的。
确实是这个理,人一多,每个人的想法就不一样。学习资料多的同志未必愿意跟没有学习资料的同志搭伙,人都是自私的,这很正常。
余思雅琢磨了几秒,提议道:“这样吧,一本学习资料都拿不出来的同志就负责后勤,帮忙搞卫生,烧热水,多做一点事情。有学习资料的出学习资料,没有的就出力。”
“这个办法好,余同志,你脑子就是灵活,咱们就按你说的办,等下工后,咱们知青同志们就组织起来。”施立平意气风发地说。他虽然进了养殖场,但还是更希望自己能上大学,回城。
余思雅想,事情都做到这一步了,不如再努力多做一点,卖知青们一个大人情。
“光下工的时间恐怕不够,晚上大家在一起学习,女同志们回去也不安全。这样吧,你们将要参与的知青名单相关大队给我,我去找大队干部们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多挪点时间给大家复习。”
听到这话,知青同志们果然感动得无以复加。
“余同志,你对我们真是太好了,我们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几个女知青更是眼眶都湿润了。
余思雅笑着摆手:“先别说谢谢,还不知道能不能成呢,我尽量。”
叶梅感激地说:“余……同志,不管成不成,你都是咱们知青的大恩人,我们都打从心眼里感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
“不用客气,你们也未养殖场做了很多贡献,这都是大家应得的。如今时间紧迫,咱们也不说这些谢来谢去的话了,大家都回去,按照计划行事吧,尽快将这个事情确定下来。”余思雅笑着打断了他们没完没了的感谢。
送走了知青,余思雅先去找了清河村的苗支书。
“哟,什么风今天把余厂长吹到我这儿来了啊。”苗支书看到余思雅挺稀奇的。
余思雅赶紧摆手:“苗支书,我现在可不是厂长了,再这么叫不合适,就叫我余同志吧。今天来是想跟苗支书商量个事。”
清河村是跟着养殖场发展起来的第一个村子,也是沾光最多的村子,苗支书对余思雅自然挺有好感的,尤其是听说现在养殖场发展不顺,他心里给更是多了一层计较。
因而对余思雅也客客气气的:“什么事,余同志,你尽管说。”
余思雅便笑道:“苗支书,今天广播里不是宣布了恢复高考吗?我看村子里知青们都很亢奋,大部分人都准备参加高考,可这都放下书本好些年了,而高考就定在一个多月后,所以我想请苗支书允许他们在高考前这段时间不上工或者少上工。”
“这……这恐怕不合适吧。”苗支书有点犹豫,还没听说过这样的先例呢,知识分子下乡是干什么的,就是参加劳动的,这一个多月不上工,传出去像什么话。苗支书怕给自己惹麻烦,不大乐意。
余思雅笑道:“这有什么不合适的,苗支书,你要怕社员们有意见,可以这样安排,允许知青们上午上工,下午自己安排。上工就给他们记工分,不上工就没有工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这样也没占村里,没占社员们的便宜。即便说出去,也没人能指摘苗支书你有什么办得不合适的。除了咱们清河村,我还准备找余家村、小岭村……这几个村子的支书和大队长谈谈这事。恢复高考是国家新出的政策,咱们基层干部这么做,也是相应国家政策有什么错?苗支书,你说是不是?”
苗支书还是有点拿不定主意:“要不咱们一起去找王书记汇报一下?”
余思雅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看着苗支书:“你觉得我们现在拿这种小事去麻烦王书记合适吗?”
也是,谁不知道王书记现在为了养殖场的事忙得焦头烂额,多半是不想见余思雅这个很成功,声望又高的前厂长的。
见苗支书不说话,余思雅又动之以情:“苗支书,这些年轻人十几岁就背井离乡,孤零零地到咱们这儿也不容易,现在总算看到了正大光明回城的希望,咱们多支持支持,他们肯定会感激你的。以后这些人要有了出息,念着咱们村的好,要是真有事找上门,对方也能帮个忙。与人为善也是予己为善,必有福报,举手之劳的事,咱们又何乐而不为呢?”
苗支书觉得挺有道理的,加上有意想卖余思雅一个好,终于点头答应了:“好吧,看在余同志你的面子上,我就放他们半天假,让他们有空好好复习,也希望他们都能考上大学,给咱们清河村争光。”
“苗支书,你可真是太好了,大家一定感念你的恩德,我先替大家谢谢你,你可真是咱们一心为民的好干部。”余思雅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好话不要钱的往苗支书头上砸,砸得苗支书心里也舒畅,感觉自己干了老大一件好事。
有了苗支书带头,接下来几个大队的干部就更好说话了,当天,余思雅就说服了他们。大家一致同意,到高考这段时间,知青和村里的初高中生,凡是想参加高考的,每天只用上半天工,下午留给大家复习,没上工的日子就没工分。
对此,社员们也没意见。他们很多人其实还嫌知青干活慢,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干的活根本不值那些工分呢。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对比各大队知青学习运动的如火如荼,养殖场的情况就每况愈下了。
楚玉涛走后,王书记新任命了一个姓杨的会计,花了六天查账,发现账目没有任何问题。养殖场赚得是多,可花销也大,还有这么多工人要养着,账目上的流动资金其实一直挺紧张的。
王书记想从账目上做文章的心思是落空了。
而说15号发工资,结果一分钱都没拿到的工人们,怨言非常大,虽然不至于当面说什么,但这几天,养殖场的气氛显然很低迷,工作效率都低了不少。
杨会计拿着账本说:“王书记,经过查账,我发现以前余厂长缺钱都是去找银行贷的,咱们也去找银行贷款吧,这一直不发工资也不是办法。”
贷款?王书记想起这个就糟心,问道:“养殖场现在还欠银行多少钱?”
“两万零三百块。”杨会计看着账目说道。
王书记按了按额头:“已经欠银行这么多钱没还了,再去贷,银行能贷吗?”
而且贷款的数额大了就只能去县城,这事要传回梅书记耳朵里,梅书记知道了,怎么看他?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刚接受养殖场就去贷款?
王书记实在不愿意让梅书记知道如今养殖场的情况,这样会显得他很无能,影响领导对他的印象。
杨会计也不清楚:“应该能吧,以前余厂长不就贷了吗?”
“我再想想。”不到万不得已,王书记实在不想走出这一步,他不禁有些抱怨,“又不是不发工资,就晚一点,这些工人也真是的。我看是余思雅给他们的福利太好了。”
杨会计附和道:“可不是,养殖场的工资不算低了,有一半的人拿的收入都能赶得上公社的干部了。他们还有年终奖,高温假,算下来,有部分人都比公社的干部工资还高。”
越说越气,王书记摆手:“让叶梅和李主任过来。”
等两人进来后,他先问叶梅:“你们销售部那里现在有多少单子,整理一下,尽快出货,收回尾款。李主任,你这几天抓紧时间,督促工人们,加班加点尽快把货赶出去。”
不就是缺钱的事吗?出一波货,拿钱回来就能解决了。
但小李听到这话心里就不舒服了。都没发工资,还让工人们加班加点,工人能乐意吗?
想起这几天好几个老工人找他诉苦,小李硬着头皮说:“王书记,那工资这事,什么时候发啊,不少工人在问了,咱们总要给他们一个准话吧。”
王书记笑着说:“等出了这批货,拿回尾款就给大家发。李主任,你去做做工人们的思想工作,咱们这么大个厂子,不会欠大家的工资的,让大家放心的干活。养殖场好了,咱们大家才能都好嘛,希望大家能同心协力,一起度过这个难关。”
前面的话,小李不干苟同,王书记已经放过大家一回鸽子了,如今他在工人心里的信誉极低。但王书记有一点也说得没错,大伙儿都跟养殖场是一条船上的,养殖场好了,大家才能好。要是养殖场出了事,养不活这么多工人了,大家也跟着吃亏。
“好吧,我尽量做工人们的工作。”小李只得答应。
但他们实在低估了劳动人民对拖欠工资的厌恶。干活拿不到钱,是个人心里都会非常不舒服,现在还让他们加班加点赶工,不少工人满腹怨言,个别极端的甚至消极怠工。
说是加班,可这效率还比不上以前没加班的时候出货量大。小李训几句吧,脸皮厚的工人就变着法子抱怨,说家里快揭不开锅了,吃不饱没力气,直噎得小李无话可说。
小李一下子成了夹芯饼干,工人三天两头问他什么时候发工资,王书记那边催他尽快出货。要不是他已经念过大学了,他都想像楚玉涛那样直接撂担子不干了,回去跟着余思雅组建学习互助班,考大学去。
小李感觉这段日子简直比养殖场刚建成,一穷二白的时候都还难。以前那时候虽然也辛苦,但好歹能看到希望,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朝气蓬勃的一天。可现在呢?
他真是怕了这种事会再来一次,以后还得他去直面工人们,收拾这个烂摊子。可他已经从公社离职,也不可能说不干就不干了。
小李苦兮兮地坚持着,到了10月底,总算完成了一批货,送了出去,只等钱回来,给工人们发了工资就能度过这一关了。
最先回款的是第二百货公司。这个单位有钱,流动资金多,而且孟兰跟余思雅关系好,所以从不拖欠货款,每次货一送到,就结账。
这次省第二百货拿的货比较多,足足汇款了一万二千块。这笔钱已经够下个月的开支了。
但小李怕另外两个养殖场听到风声过来要钱,一直让销售和送货员都瞒着。等款项一回厂子里,他就找上王书记:“王书记,这工人的工资已经拖欠快一个月了,咱们先把9月的工资给发了吧,不然工人们得有意见了。”
王书记最近这段时间,经常泡在养殖场,也清楚工人们怨言大,遂点头答应了:“成,你找杨会计安排一下,发了吧。”
小李没走,琢磨了一下说:“王书记,要不咱们将十月的工资也给发了吧,工人们已经干满十月了,提前十天发工资,算是对拖欠工资的补偿,你看怎么样?”
其实小李是担心这笔款子很快又会花光,十天后又没钱发工资了,再次推迟,到时候还是他最难做人。
王书记不赞成:养殖场账目上得留点钱,先发九月的,十月的工资10号再说吧。”
争不过王书记,小李没办法,只能出去宣布了发九月工资的事。
总算领到钱了,工人们悬起的心终于落地,大家高兴得跟过年一样。
不出小李的预料,另外两个养殖场听到风声,第二天果然跑过来要钱了。
五个公社书记齐上阵,轮番朝王书记诉苦要钱。
王书记开始自是不愿,管理厂子一个月,他已经明白账目上保持一定的流动资金有多重要了。而且马上又要去粮站买粮了,这笔钱是绝对不能拖欠的,还有汽车的油钱,保养费也不能少。
如果把钱都给了他们,清河鸭养殖场的账目上没了钱,又得有麻烦了。因而,他请五个书记再给他们一点时间,通融通融,过阵子回了款,一定将欠他们的钱还上。
可能是受了挫折,这次王书记的姿态低了很多,好声好气地跟五个书记商量,同时理陈利弊,请大家宽限一段时间。
说到底,大家的目的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发展,为了拿到钱。加上大家也清楚王书记在县里有不少关系,磨了半天嘴皮子,好说歹说,五个书记总算答应再给清河鸭养殖场一段时间了。
可就在这时,马冬云突然脸色大变地冲了进来,连门都没敲:“王书记,坏了,坏了,刚才省第二百货公司打电话过来,要退货!”
“什么?”王书记惊地站了起来,“怎么回事?好好的,他们为什么要退货?”
马冬云语无伦次地说:“好像,他们说咱们上批次送过去的货出了问题,有顾客去第二百货闹,弄得他们很被动,所以要求退货。”
得知这个消息,王书记也顾不得其他五位书记还在这儿了,大步跑去放电话的办公室,颤抖着手,拨了省第二百货公司的电话。
两个养殖场的五位书记见状,脸色都挺难看的,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跟了过去。
这会儿马冬云也是心乱如麻,根本没阻止他们。
拨出了号码,话筒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每一声都像催命符一样砸在王书记的心口上,让他倍感焦虑,他忍不住抬起手,解开了衬衣领子上的扣子,又扣上,然后再解开,如此反复。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电话那头终于接通了:“你好,我是清河鸭养殖场的王书记,我找你们孟经理,有事情要跟她谈谈。”
“好的,王书记,你稍等。”电话那端的人挺客气的。
过了几分钟,那头传来了孟兰冷漠的声音:“王书记,你们养殖场得给咱们百货公司一个说法。你们厂子生产的鸭脖子不卫生,顾客从中吃出了烟头,严重地影响了我们百货公司的信誉,我们已经将所有的产品都下架了,你们明天派车子过来将剩下的货拉回去,款子退回去,至于赔偿问题,等我们开完会再讨论。”
“不是,孟经理,我们养殖场一向非常注意卫生,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王书记不敢相信这个事。本来他都已经要说服两个养殖场了,一切都往好的方面发展了,谁知道竟出了这种事。
孟兰非常生气:“王书记,难不成你觉得咱们第二百货公司会冤枉你不成?吃到夹杂着烟头鸭脖子的是宣传厅一个干部的孩子,我还没那么大本事,能让人家来污蔑你。再说了,出了这种事对我们百货公司有什么好处?你当我希望这样?”
王书记被堵得胸闷气短,赶紧赔礼道歉:“对不起,孟经理,我不是这个意思,误会,误会,我也知道,你们肯定也不希望出这种事。这都是意外,出了这事,咱们大家麻烦,咱也别置气了,好好商量一下怎么解决这个事吧。”
“不用商量了,今天不少人在百货公司看到了这一幕。以后谁还敢买你们的货?不用说了,退货吧,你们搁在我们这里,我也是不敢卖了,能吃出一个烟头,谁知道会不会吃出第二个烟头?”孟兰恼火又强势地说。
任凭王书记好说歹说,孟兰就只认一个死理,退货退款,还要赔偿。
王书记急得焦头烂额,实在说服不了孟兰,那边还直接把电话给他挂断了。再打过去,孟兰压根儿就不接他电话了。
王书记颓丧地放下了电话,一瞬间仿佛老了十岁。
但更麻烦的是,两个养殖场的书记知道了这事,原先说好的过一阵子再给款子也不干了。他们感觉到清河鸭养殖场出了大事,再拖下去,他们的钱能不能拿到都还是个未知数呢。还是得像三公养殖场那样,先把钱拿到手才安心啊。
于是五个书记纷纷反悔:“那个王书记啊,咱们公社的职工还等着发工资,这个月的饲料还要买,没钱咱们养殖场的鸭子就要饿肚子了。咱们的款子什么时候给咱们安排一下?”
王书记气笑了:“我们养殖场现在拿不拿得出钱来,你们不知道吗?你们现在逼我也没用。”
阳明公社的书记不干了:“王书记,你这什么意思?你这是要赖账吗?哪有你这个道理,以前余厂长在的时候,可没拖欠过咱们的款子,即便当时资金紧张,人家也会提前跟咱们说好,什么时候安排款项,还没到时间,人家就主动把钱送过来了。”
“就是,余厂长在的时候从不会这样。是你们清河鸭养殖场欠咱们的钱,咱们还欠着银行的贷款呢,年底就得还,王书记,你要不给咱们安排款子,这个事我只能去县里面找梅书记了。”另一个书记说道。
他可不怕王书记,哪怕王书记是梅书记的嫡系。因为这个书记已经五十多岁了,升迁无望,干不了几年就要退休了,他还管这些干嘛?再说了,这个事可是他们占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
王书记气结,但也知道是自己理亏,真闹到县里面,这个钱也得给。他深呼吸了一口气:“你们现在逼我,我也拿不出钱来,你们再宽限我几天,让我想想办法成不成?”
闻讯赶来的小李也赶紧说:“五位书记,咱们都是老熟人了,帮帮忙,通融几天,就几天,我们一定给大家一个答复。现在厂子里是真的没钱,你们在这里催,咱们也拿不出来,大家帮帮忙吧。”
说了一大堆好话,总算将五个书记给劝走了,但大家只答应给他们三天的时间。
几个书记一走,王书记气得直接抄起桌子上的文件砸向小李:“你怎么管生产的?你是不是不想干了?”
小李真是有苦说不出,他也不希望出这种事,但偏偏是生产环节出了问题,他这个生产主任确实有责任。他愧疚地垂下了头:“对不起,王书记。”
王书记犹不解恨:“光说对不起有什么用?现在第二百货公司要求退货退款,工资先别发了,第二百货那边不能得罪,明天得去把货拉回来。”
小李抬头,为难地说:“刚才已经宣布今天发工资了,工人们都在等着。”
“他们生产出了问题,还想发工资,做梦呢?”王书记暴跳如雷,先前的温和荡然无存,就像一只喷火龙一样,无比的暴躁,一点就炸。
小李抿唇,不吭声。他觉得这么下去还得出问题,可现在王书记明显听不进去。
办公室里的气氛非常压抑,两人都没说话,过了几分钟,杨会计来了,苦笑着说:“王书记,外面的工人们都在催,什么时候发工资,你看……”
王书记气得拍桌子:“没有工资,让潘永康和吴强过来,明天一早去省第二百货公司,将货拉回来。”
“可这批货怎么办?”小李头痛地问道。
王书记沉默了几秒说:“卖到其他地方。”
刚说完,电话又响了,站在门口的马冬云赶紧接起电话,过了一会儿放下电话沉重地说:“王书记,供销社那边也听到了风声,要求退货,听说咱们这个事还上了广播。”
王书记绝望地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上了广播就意味着,以后会有更多的人看到这则消息,退货的人会更多,而且以后购买的单位也会更少,简直是雪上加霜。
他不明白了,明明在余思雅手里挺简单的一件事,怎么到了他这里却如此的难。要不是吃出问题鸭脖的是宣传厅的干部家人,他都要怀疑这个事是余思雅干的,故意针对他了。
明明有四个人,办公室里却落针可闻。大家心里都不好受,情绪最低落的小李眼眶都湿了,他仰起头,逼回了眼泪,咬了咬唇说:“王书记,你开除我吧,是我没把关好生产这一环。”
闻言,马冬云扭头,诧异地看着他,眼里净是难过,余厂长走了,楚会计走了,现在李主任也走了,厂子还能开得下去吗?
“开除你?现在开除你能解决这些问题吗?”王书记闷闷地问道,不等小李说话,他按住头,沉声说,“事到如今,你们有什么解决地办法,都说来听听。”
可是没有人开口。
养殖场打下的好名声已经毁了,又面临资金短缺,拖欠工资和尾款的问题,他们是真的没辙。
看到大家都不说话,王书记就明白了,他挥了挥手:“都回去吧,让我一个人静静。”
三人一脸沉色地出了办公室,只剩王书记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盯着桌子上的文件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参差不齐的吵闹声拉回了王书记游离的思绪。
他抬起头,看到一群工人气愤地朝他办公室走来,为首的社员走到门口就问:“王书记,说好今天发工资的,为什么又不发了?”
“是啊,你上回说15号发,结果没发,今天本来说要发的,可现在又说不发了,咱们家里都还等着我拿工资回去开伙呢!”
“我媳妇刚生了孩子,连鸡蛋都没吃两个,也没奶水。就等着发了工资,给她买点东西补一补,王书记,到底什么时候发工资啊,明天都11月了。”
“王书记,我妈生了病,每个月都要去县里看病,这工资一直不发,她连看病的钱都没有,再这么下去,我妈的病就要恶化了。你帮帮忙,今天就给咱们发工资吧。”
……
两百多工人聚在一起,吵吵嚷嚷,哭哭啼啼,吵得王书记脑门疼,他第一次意识到,权力越大,责任越大这个道理,也意识到,要管理一家厂子,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做起来,是真的不容易。
事到如今,王书记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缺乏管理厂子的经验和才能,目前这个烂摊子他没法收拾,再继续下去,养殖场的情况会越来越糟糕,乃至无法挽回。到时候他就是红云公社的罪人,只能灰溜溜的调走。
深吸一口气,王书记下了决断,他举起手,艰难地说:“大家安静一会儿,听我说。目前厂子里确实遇到了不少问题和困难,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但厂子里会想办法解决这些问题的,请大家给我一些时间。”
可在发工资一事上一再食言,已经消耗光了大家的信任。工人们都不肯走:“王书记,那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给咱们发工资?你给咱们一个准话吧,咱们上有老,下有小的,就指着工资过活呢!”
王书记实在没办法,只能说:“大家信不过,总信得过余厂长吧,厂里决定把余厂长请回来,请大家给我们几天时间,好吗?”
果然,余思雅搬出来就是好使,工人们对一手建立起养殖场的余思雅还是比较信任的。沉默了两分钟后,他们总算答应再退一步:“那我们就再相信厂里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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