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036

红云公社目前只有公社所在那一片通了电,其他地方都没通电,所以余思雅想给养殖场拉电线,那还得先安电线杆,然后从公社那边接过去。

按照乡下现在的标准,几十米百来米就得有一根电线杆,那从公社接过去,两公里路,差不多得装二十根电线杆。为了省钱,不少人提议就地砍木头做电线杆。

但这个提议被余思雅给拒绝了,她担心时间长了,木头腐烂,遇到夏天狂风暴雨吹倒了电线杆,有人路过会非常危险。她坚持用水泥浇灌的电线杆,这个工程量和成本都大了许多。

但花钱的人都没意见,电工自然也就不再劝。

因为余思雅的坚持,工作量翻倍,等挖好坑,装好电线杆,再拉上线已经是一个多星期后的事。在此期间,余思雅又找来电工,先将厂房里每间屋子的电线装好,这样,等公社那边的电线一拉过来,接进厂房,厂房里的灯就亮了起来。

白天阳光强烈还不明显,等到晚上,天黑下来,屋里的灯光亮起,明亮又干净,从窗口撒下来,仿佛给厂子笼罩上了一层昏黄的光晕。

吃过晚饭,出来纳凉的清河村民看到养殖场的灯光,不自觉地就往这边凑。小孩子和一些很少出门的老人最觉得稀奇。

“这就是电灯啊,可真好,好亮啊,比我们家的煤油灯亮多了。”

“爸,我们家为什么不装电灯?我也想有电灯。”

“怎么这个灯比那间屋的灯亮呢?看起来一样大啊。”

“我知道,白天他们装的时候我在,这个是50瓦的,这个是25瓦的,好像用电量不一样吧!”

……

这天清河一队的人像过年一样凑在一块儿热闹,清河二队的人也跑了过来。

大家讨论得最多的就是养殖场的电灯,装上这样的灯在家里方便多了,也亮多了,谁不想呢?

有脑子灵活的村民很快就动了念头:“小队长,养殖场离咱们就几十百来米,咱们也拉个电线进村子呗。”

“对啊,这样我们也能用上了电了,反正也离得不远。”

……

大家对电灯的热情异常高涨,第二天就找到了公社,让冯书记批准这个。

冯书记看到清河一队、二队的队长,脑门都大了:“装什么电线,你们有钱吗?”

这个余思雅,可真能惹事。

两个小队长有点怕冯书记,但想着走的时候家里的婆娘、老娘、儿子都眼巴巴地瞅着自己,只得硬着头皮说:“冯书记,养殖场的电线桩子离咱们并不远,就几十百来米,咱们再拉根电线桩子就能迁到我们小队了,到了家里面,各家各户自己掏钱自己装呗。咱们也不用公社给我们贴钱,我们自己出。”

说这话两个小队都挺有底气的。他们离养殖场最近,平时有什么临时工的活,要的人不多的话,就直接叫他们了,一年下来,家家户户基本上都有人去养殖场做过工,少则挣几块,多则一二十块。

养殖场又不会搬家,随着规模的扩大,他们以后跟着挣钱的机会也更多,所以花几块钱拉电线改善照明条件,大部分人都还是愿意的。

冯书记无语,这是钱的事吗?

不,还真是钱的事。他们两个小队就在养殖场旁边,直接搭根线就进村了,可其他小队、大队怎么办?看到他们两个小队都用上电,别的队能没意见吗?

可要帮其他大队也都通上电,这笔开销不小,他们公社根本拿不出来。

他今天要答应了这两个小队的申请,明天其他队的干部肯定会泡到他办公室哭穷卖惨。

“你们先回去,让我再想想。”冯书记按住额头说道。

打发了两个小队长,他转头就让小沈打电话把余思雅叫过来。

不到二十分钟,余思雅就骑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冯书记总算体会到了有电话的方便,但他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看看你给我惹的烂摊子。”冯书记指着余思雅的鼻梁。

余思雅无辜地站在办公桌前:“冯书记,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我最近都忙着咱们养殖场的事,哪都没去,怎么会给冯书记惹烂摊子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冯书记指了指椅子,让她坐下:“没误会,看你拉电线,装了电灯,清河一队、二队的小队长今天跑到我办公室来,说他们也要拉。”

余思雅乐了:“这是好事啊,冯书记,人民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咱们应该支持才对!”

冯书记冷哼一声,手指敲击着桌子:“他们占着离养殖场近,沾了光,不花多少钱,就能早早装上了电线,可其他村呢?就他们两个队占便宜,别人能干?”

原来是因为这个,余思雅笑着说:“冯书记,这五根手指都有长短,更何况是村子呢,这不是很正常吗?要依你这么说,那挨着公社的村子更不公平,他们沾祖辈建房子离公社近的光,早早就拉了电线,用上了电。还有那县城、市郊的大队公社更占便宜,他们离城里近,消息灵通,招工什么的可比咱们占优势多了,生活条件、交通条件个方便也比咱们这偏远公社好多了,这又公平吗?”

“你就一堆歪理。”冯书记被余思雅说得无言以对,灌了口凉茶,撇嘴。

余思雅说:“我明白,冯书记也是心系咱们全公社的社员,希望大家都能通上电,过上更好的生活。但咱们也没必要在有条件的情况下,拦着一队二队,不让他们先过上好日子啊?养殖场修在一队二队旁边是因为地理环境的因素,并不是咱们人为设置的,在此前,你我也没想过那么多,冯书记不必介怀。再说,以咱们公社目前的发展势头,要不了两年,大家都能通上电。”

冯书记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余思雅笑着说:“当然,冯书记,我什么时候跟你夸过海口,你说是不是?这样吧,要是咱们养殖场今年效益不错,那到年底,公社出一部分,村民集资一部分,养殖场拿出一笔利润,咱们给全公社都通上电。”

“你舍得?这要花的钱可不少啊,小余同志。”冯书记眯眼瞅着余思雅。

余思雅笑着道:“这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养殖场发展本来就是为了带动咱们红云公社的经济,让社员们都过上好日子。要不是现在养殖场还处于发展阶段,缺很多机器,我早把钱拿出来了。”

况且她也希望家里面能通上电,以后晚上不用在煤油灯下看书写笔记了。

冯书记听了这番话,大受感动:“还是小余同志你想得周到长远。”

余思雅笑了笑说:“冯书记,应该的。不过在通电之前,我觉得还有一个事更要紧,那就是修路。”

“修路?你们养殖场到公社的路不是才修好吗?”冯书记抬头,疑惑地看着她,“你又想修哪里的路?”

余思雅最想修的是红云公社到县城这条路,随着养殖场规模的扩大,到县城省城的来往愈加频繁。这条泥土路绝对是个阻碍,但这条路太长了,而且中间涉及好几个公社,这笔钱谁出是个大问题。至于拨款,县里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大单位,也就少了税收和国企利润上缴,因而县财政也并不宽裕,拿不出钱修这么一段路。

所以余思雅只能先折中一下,说道:“就修咱们跟东风公社这段路吧,他们的养殖场要从咱们这儿买小鸭子,又要把大鸭子卖给咱们,两个公社来往挺多的,他们养殖场也赚了不少钱,拿点钱出来修路也不困难。”

目前三公养殖场的饲养规模达到了两千多只鸭子,虽然规模不如清河鸭养殖场,也没开发出其他的副业,但因为现在的人力成本低廉,饲养的食物大多就地取材,也比较廉价,所以利润还是很可观的。每一季鸭子出笼,他们就能挣上千块,除了人工工资和饲料、鸭苗钱,也没其他开支。

余思雅琢磨着,他们的账目上目前应该躺了好几千块了。这钱留在那里也不会生子变多,不如拿出来用在刀刃上。正好去县城他们就得先经过东风公社,勉强算先修一段到县城的公路了。

冯书记怎么都没想到,余思雅如今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其他公社头上。

他哭笑不得:“你……你说你这女娃子心咋这么大,整天在想什么呢?竟然把主意打到了老钱身上。他那个抠门,肯定不会答应你的。”

“冯书记,没试过,你怎么知道不行?只要你同意,说服钱书记的事交给我来。”余思雅拍着胸口保证道。

冯书记也不是那种冥顽不灵的人。谁不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呢,旁的不说,就说从公社到养殖场这条路,冯书记走过几次,尤其是下雨天的时候,别的地方踩下去一脚都是泥,才刷干净的鞋子马上变得脏兮兮的,可从养殖场走过来,鞋子上面一点泥都没有。

每逢下雨天,来公社不少人宁愿多绕一段路也要从养殖场这边走,就是图干净,路好走。

他也清楚修路是个好事,方便大家的生活,但这不是没钱吗?谁让他们这穷乡僻壤的,啥都没有呢。

叹了口气,冯书记看着余思雅说:“你真能说服老钱?先说好,公社是真没钱给你修路,一切只能靠你自己,你要愿意,我也不拦着。除了没钱给你,能支持的公社都支持你。”

余思雅笑着点头:“可以,谢谢冯书记你的支持,钱的事我来想办法,你不用担心。不过还真有个事想麻烦你,我听广播说,明天咱们这地方有雨,冯书记,你看像不像要下雨?”

过去气象监测落后,很多老农都有看云识天气的本事。冯书记从窗户边看了看天上的云朵,说:“有可能,十几天没下雨了,最近天气特别闷热,这几天应该会有一场大雨。”

余思雅满意了:“那冯书记,你打个电话给钱书记,邀请他明天来参观咱们的新厂房。”

结合先前说下雨的事,冯书记猜到了余思雅打的什么鬼主意,不由摇头:“老钱肯定会觉得我是在他面前炫耀显摆。”眼看他们公社越来越红火,老钱心里铁定觉得憋屈。

“那得委屈冯书记帮我背这个锅了。”余思雅笑嘻嘻地说。

冯书记不想看她:“行了,我答应了你,除了钱,其他都支持你,我说话算数,你别在这里烦我了。”

余思雅赶紧站了起来:“好,那我就不打扰冯书记忙了。”

等她走后,冯书记也立即站了起来,先到妇联门口转了一圈,见余思雅不在,然后才去了放电话的办公室,关上门,给红云公社拨了过去:“我找你们钱书记,我是红云公社的老冯啊!”

过了一会儿,接电话的人换成了钱书记。

冯书记马上笑呵呵地说:“老钱,好久不见,咱们养殖场不是新建了厂子吗?如今通上了电,拉了电话。我寻思着你们三个公社也搞养殖场,大家是同行也是兄弟单位,要相互学习相互进步,你们明天有空吗?一起过来参观参观我们的新厂子吧。”

钱书记暴躁得想挂了电话。这个老冯,建了个厂子就了不起了,跑到他们面前显摆,还提什么三个公社,哼,是不是说他们三个公社联合办的厂子还不如他们红云一个公社搞的?

钱书记心里不爽,但又很好奇红云公社人人夸赞的新厂房到底弄成什么样子了。以前他方不下面子去瞅瞅,这回可是老冯主动邀请的,若不是很贵,他们养殖场攒攒钱,到冬天也可以搞一搞啊,可不能输给了红云公社。

所以最后钱书记老大不爽地说:“既然你都请了,我们不来不是不给你面子吗?来就来,明天上午我们就过去。”

于是第二天,余思雅不但看到了钱书记,还看到了四通公社的曲书记和丰宁公社的黄书记。

她瞅了一眼冯书记。

冯书记抬头直视前方,一副我把人都给你请来了,余下的你自己看着办的样子。

来都来了,也不可能把多余的人赶走,余思雅只好扬起笑容,热情地招呼道:“钱书记、曲书记、黄书记,欢迎你们来考察我们的养殖场,里面请。”

余思雅把他们带到了新厂房的会客室里,然后让马冬云去泡茶。

三位书记坐在这不比他们办公室差的楼房里,实在没法昧着良心说这房子不好,最后挑剔地看了看地面:“还行吧。”

余思雅也不介意:“没办法,我们养殖场现在没多少钱,等以后有了钱再安地砖,把厂房弄得更干净漂亮一些,现在先将就。”

说话间,马冬云已经手脚麻利地端着茶上来了。

余思雅立即招呼他们:“冯书记,钱书记,曲书记,黄书记请喝茶。”

钱书记三人将目光落到了杯子上,这不是他们平时经常用的搪瓷缸子,而是小巧精致的紫砂壶茶具,深紫的颜色,上面雕刻着花纹,古朴秀气,茶杯还没他的巴掌大。

啧啧,老冯不厚道啊,以前大家都是大搪瓷缸子喝茶的粗人,结果这会儿,老冯忽然甩下他们,学起了那些文化人,搞起了雅致。

不知道是这里的茶叶更好,还是心理作用,抿了一口,钱书记还真觉得面前这杯茶更好喝。

喝完了茶就是考察工厂,这厂房说大是相对乡下而言,实际上就一二十间厂房,十几分钟就转完了。

钱书记一路抱着挑刺的心态看,结果发现自己根本挑不出来,要说人家的厂房不好,可自己的茅草屋更差啊。

逛到最后,他自个儿憋了一肚子的气。

不过临走时,钱书记还没忘记自己的目的:“余主任,你们这厂房花了多少钱啊?”

余思雅笑着说:“不算拉电话和装电话,大概花了两三万吧,具体的账目还没统计出来。”主要是欠水泥厂、砖窑、瓦窑、石灰厂这些的钱还没给。

两三万?钱书记的脸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幸亏他没先放话说自己也要建厂房,不然丢脸就丢大了。按照现在的规模,他们三公养殖场,一年顶多能挣几千块,拿什么去建新的厂房?真要想搞,得攒好几年的钱。

余思雅装作没看到钱书记的变脸,笑着说:“下雨了,四位书记在咱们养殖场吃了饭再走吧。”

来的时候还没下雨,逛厂房开始突然就下起了雨,而且夏天的雨来得急,下得猛,滴滴如黄豆,劈里啪啦砸在地上,挡住了视线,到处白茫茫的一片。

大家便留下吃了饭,养殖场最不缺的就是鸭子,余思雅让人杀了只鸭子烧青椒,又炒了两个素菜招待四位书记。

吃过饭,雨停了,太阳从云层后面冒了出来,钱书记他们再次提出告辞。

冯书记侧目瞅了余思雅一眼,不是要跟钱书记谈修路的事吗?怎么人都要走了,这小余同志还不开口。

余思雅给了冯书记一个放心的眼神,笑眯眯地说:“我送你们,正好我也要回公社。”

五个人一起出了养殖场,石子铺就的地面上湿漉漉的,但不粘鞋子,一路走来都很轻松,两公里路,只有鞋底沾了脏东西,鞋面很干净。但走到公社,过了石子路,还有一段泥土路,钱书记一脚踩下去,鞋底就沾了大团的泥土,几脚皮鞋上就都是泥了。

这可是他的新皮鞋,去年买来都没舍得穿几次,早知道今天要下雨,他说什么也不穿自己的皮鞋过来。

余思雅折断了一根竹片,折成四段,分别递给四位书记,开口抱怨道:“哎,一下雨这路上都是泥,太难走了,四位书记刮刮鞋子上的泥,这样好走一点。冯书记,等冬天地里没什么活忙了,咱们组织社员把路给修了吧,这路一下雨简直没法走。”

不是让钱书记修吗?怎么又扯上他了?

冯书记知道这时候不能拆余思雅的台,压下心里的疑惑,装作认真考虑的样子:“再说吧,你当我不想修,要有钱啊?哎,要是咱们的路都修成养殖场到公社这段这样就好了,下雨天也不怕,来个车子什么的也方便。余主任,公社没什么钱,要不你们养殖场支持一点?”

余思雅赶紧摆手推辞:“冯书记,养殖场才建了新厂房,我们哪有钱啊。你要实在让我修,那修公社这边到屈家岭这段还行。”

“修那段路干什么?咱们公社这么大,能修的地方多了去。”冯书记不爽地看了钱书记一眼,虽然没明说,但大家都看出来了,他是不想修到东风公社那边。

钱书记一向跟冯书记不大对付,马上说:“我觉得余主任这主意就很不错啊,到屈家岭的这段是大路,要是修好了,以后大家出门方便多了。”

冯书记哼了一声:“从其他地方开始修,也一样方便。”

余思雅苦笑着说:“冯书记,我得考虑效益,为养殖场着想啊,修到屈家岭,能通往县城,以后大家去县城更方便,来往的车子也更好走,这对养殖场有益,要是修到其他大队,对咱们养殖场有什么好处?车子也不会开过去啊,而且那么多大队,我们也没钱每个大队都修路,所以要修也只能先紧着要紧的路修。”

冯书记脸色铁青,似乎不大满意这个答案,半晌才憋出一句:“光你修有什么用,屈家岭到县里面还远着呢,你这纯属就是自己掏钱帮别人干活。”

“冯书记,大家都一个县的,从祖祖辈辈起都住这儿,往上数几代,好多都是亲戚,都是自己人,说什么两句话。都一样,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嘛,这路大家都要走的!”余思雅一副不计较的样子。

钱书记看不下去了:“我说老冯,人家余主任心里有大义,想修路你就让她修呗。你老拦着她,思想觉悟不行啊。”

“我思想觉悟不行,你思想觉悟高,那你怎么不修?”冯书记恼火地怼了回去。

钱书记这人好面子,不愿输给冯书记,当即冲动地说:“修就修,我修就是。”

“老钱!”黄书记和曲书记赶紧叫住了他。他们可不像清河鸭养殖场那么财大气粗,哪有钱修路啊。

钱书记也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下说了什么,有心想反悔,但冯书记没给他这个机会。

冯书记轻蔑地看着他:“吹什么牛?就你钱抠门,舍得修路?”

“谁说老子扣,这路我修定了。”老钱被激得一时上头,脱口而出。

余思雅惊喜地张大了嘴:“钱书记,你真是个负责任的好书记,咱们去办公室里谈。”

黄书记和曲书记想扶额,这个老钱,性子这么冲动做什么?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而且还是一下子泼了两回,钱书记也不好打自己的脸,面色复杂地跟着余思雅去了办公室。

余思雅招呼他坐下后,开口就夸:“钱书记高义,筑路修桥自古以来就是利好千秋万代的好事,以后咱们红云公社和东风公社的百姓都会记得钱书记的英明决定。”

别提什么英明了,钱书记现在已经后悔了。他看着余思雅,讪讪地说:“我,我就说说,咱们还没那个计划呢!”

余思雅摊开了全县地图,放到钱书记面前:“钱书记,你先别急,你先听我说。你看,从咱们公社到你们东风公社,再一路通过这三个公社就到县城了,如果能将这段路修好,以后大家去县城会方便很多,还能缩短时间。咱们两个公社都有养殖场,买卖饲料,鸭苗,运输活鸭,酱板鸭等等都得通过这段路,将这条路修好后,对我们两个公社有多少好处,不用我说,钱书记应该也明白。”

确实,要是碰上下雨什么的,运送米糠去养殖场都很不方便,要是路好走了,工作确实会更好做,社员也能得实惠。但钱书记不想当着余思雅的面承认这点。

“你们农场生意好,那是你们运货多,我们三公养殖场可没多少东西需要运。再说了,光咱们两个公社修路有用吗?你能说服其他三个公社?”

那三个公社离红云公社比较远,跟余思雅都没任何交情,也没利益往来,她拿什么去说服他们?

余思雅点头:“没错,我没法说服他们,但县里可以啊,只要县里批准了我们修路的请求,这段路就不是问题。”

闻言,钱书记抬头诧异地看着余思雅。

余思雅像是没留意到他注视的目光,继续说:“钱书记,县里财政不佳,每年扶持的单位和公社都得有所取舍和侧重,指望县里帮咱们从这段路修到县里不现实,但如果咱们凭自己的力量修了这一段,让县里面看到了咱们的决心和力量呢?即便县里面最后不批准,就凭咱们自己组织人力物力,修了这么长一段路,在年底的汇报中,咱们也能在众公社中独占鳌头。钱书记是个有魄力的人,你不想再往上升升吗?不想给你兢兢业业工作了十几年的东风公社留下点什么?你甘心过几年退休或者调走后,像你前面的书记一样,瞬间被人忘记,谁也不记得吗?”

钱书记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才19岁,比他儿子都还小一岁的女孩子。

小小年纪,就如此有野心,而且敢说敢做,还能洞察人心人性,难怪能在短短一年时间将清河鸭养殖场做到如此规模。

他想不服都不行。

半晌,钱书记酸溜溜地说:“老冯有你这个下属,还真是撞了大运。”

余思雅听这话就明白他的态度已经软下来了,乘胜追击:“都一样,钱书记,咱们要做的都是为公社,为社员。你今天也看到了,咱们养殖场这段路修好了以后,走着多方便,以后哪天即便我不在红云公社了,大家走着这条路也会念我一声好。你说我要是把养殖场的钱都留在账面上,又不能贪进自己的口袋里,给自己带来实惠,除了好看,能有什么用?还不如拿出来给公社办点实事呢,你说是不是?我看钱书记以后也想建厂房,拉电线,这路要不修,载水泥的车子都没法去你们养殖场,你说多麻烦……”

无论是从情,还是从理,又或是从他的利益角度出发,钱书记都找不到理由拒绝这个提议。但他也不愿这么痛快就答应了余思雅:“我们养殖场效益不好,不像你们那么赚钱,哪有那么多钱去修路啊!”

余思雅苦笑着说:“钱书记,我们清河养殖场赚的是多,可花得也多啊,这个不用我说你都知道。真要把咱们两家拉出来比啊,我们账上恐怕还没你们钱多呢,而且我们养殖场还欠着银行两万多块的贷款,哪有你们稳打稳扎啊,要我说啊,还是你们这些老同志稳重。”

这倒是,钱书记被顺毛捋得舒服了,终于点了头:“成吧,修是要修,但咱们要合计合计修多远,修多长,总共花多少钱,太多可不行,咱们东风公社拿不出来。”

“这是当然,钱书记你不提我也得考虑这个事,咱们养殖场也没那么多钱了。钱书记,你放心,我一定想个最省钱的方案,咱们现在就商量商量?”打铁趁热,余思雅现在就想将这个事给定下来,免得钱书记回去后,又反悔。

但钱书记考虑得更多:“这个我得回去跟黄书记和曲书记商量一下,毕竟账面上的钱不是我们一个公社的。”

“跟人一起干就是没这么自由,几百块钱的事,也就你爱跟他们瞎掺和!”冯书记拿着搪瓷缸子推门而入,嗤了一声。

钱书记很不爽了:“你当谁都像你们红云公社这么财大气粗。哼,老冯,你也别在我面前得意,要不是你运气好,摊上了余主任这个能干的,你们还不如我呢!”

说完,他站起身和和气气地对余思雅说:“余主任,我老钱说话算数,说了修路就修路,我回去商量商量,过两天再过来找你详谈。”

他已经当着冯书记的面这么说了,余思雅也不好将他逼得太急,遂很好说话地道:“成,钱书记一言九鼎,我等你的好消息!”

钱书记这才满意地走了。

等他走后,冯书记捏着搪瓷缸子问余思雅:“怎么样,我今天表现好吧?”

余思雅狠狠地点头:“不错,感谢冯书记的倾力支持。”

“老钱这人别的不说,但讲信用绝对是个优点,他答应了你的事就不会变卦。余主任,你这下可以放心了,回去安排修路的事吧。”冯书记放松地说。

可能是让老对头中了自己的圈套,他今天心情格外好。

余思雅笑着点头应下了。

但没几天,冯书记就打脸了。

钱书记确实守信用,过了两天就又来红云公社了,他没去养殖场找余思雅,而是直奔冯书记的办公室。

冯书记乐呵呵地看着他:“什么风把咱们钱书记给刮来了?”

钱书记敲了敲桌子:“倒杯水,渴死我了,这就是你们红云公社的待客之道吗?”

冯书记起身给他倒了水:“那,喝吧。钱书记要是来说修路的事的话,那还是去找小余吧,这个事她在管。”

钱书记总喜欢跟他别苗头,冯书记怕刺激到了他,本来挺好办的事又僵起来,索性把他推到余思雅那边。反正看上回的样子,这老钱挺欣赏余思雅的,说话都客气许多。

哪知钱书记却不肯走,他放下了杯子说:“我今天就是专门来找你的,咱们不聊公事,说点私事。”

冯书记挑眉:“什么私事?”他跟老钱什么时候有私事了?

钱书记搓着手:“你们余主任这不还没对象吗?我帮她介绍一个,你看我家那小子怎么样?”

噗!

冯书记嘴里的茶全喷了出来,他赶紧掏出手怕擦干水,掏了掏耳朵:“你说谁?”

钱书记不大高兴:“我儿子小林啊,你什么意思?觉得我家小林配不上余主任还是什么?我家小林哪里不好了?工农兵大学毕业,一米八大高个,长得也俊,县财政局工作,刚好比余主任大一岁,两人郎才女貌再合适不过。”

冯书记见过钱林,跟钱书记说的没多大出入,确实是个挺出色的小伙子,他还上过高中,成绩挺好的,人也很有礼貌,只是……

“老钱,你可能没打听清楚,余主任嫁过人,丈夫去年牺牲了。”

余思雅其他条件都好,但寡妇已婚的身份肯定要减分。

钱书记听了,不以为意地挥了挥手:“哎呀,我当你要说什么呢,原来是说这个。我知道,咱们家不介意,这不刚结婚男人就死了吗?又没孩子,没多大差别。”

冯书记一噎,这倒是像老钱的风格。既然老钱清楚这一点也没意见,那要真成了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也好,小余是个好同志,只是命苦了点,但她是个能干的,老钱你眼光不错。不过这是小余的私事,我可管不了,你有这个意向,你去跟她说吧。”冯书记道。

钱书记上下打量着冯书记:“你该不会怕我把人给你挖走了吧?”

冯书记嗤笑:“挖走?挖到哪儿?你们那三公养殖场?你一个人说了算吗?小余又不傻,她在清河鸭养殖场当家作主不好,去你们那儿受气?”

虽然心里有点不爽,但钱书记也得承认这话有道理,在红云公社余思雅才有这么大的自由权。叹了口气,钱书记说:“既然你不怕我把小余给你挖走了,那你帮个忙,给他们俩牵个线,以后咱们就是一嫁人了,路怎么修都好说。”

冯书记……

这种事都找他,他长得像媒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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