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城的力气有限, 哪怕用尽全力, 蹬在他脸上, 对他来说也是不痛不痒。然而脚踩脸上的羞辱意味却叫人极为难堪。
赵蛮的脸色隐隐发青,无名之火直冲顶门:从来没有人胆敢这么对他,她却第二次了,真当他是没脾气的吗?
手上蓦地发力, 闪电般重新扣紧她的脚踝,正要重重甩出,给她一个教训,耳边忽然听到一声啜泣声。
赵蛮一愣, 抬头看去,就见对面的轻城红着眼,大颗大颗的泪珠止不住般一滴滴往下掉落。大概是不愿意发出哭声示弱, 她洁白的贝齿死死咬住鲜花般的红唇, 委屈的啜泣声却还是时不时地逸出一两声。
有没有天理?他还没怎么着呢, 她倒先委屈上了!
赵蛮气急, 手上如有千钧重,怎么也甩不出去。他索性放手, “啪”一声将她的玉足拍落,怒道:“你哭什么?”
轻城比他更怒:“小小年纪不学好!你太过分了!你这个登徒子,臭小孩,你……”她实在想不出骂人的词, 怒瞪他道, “我恨死你了!”
赵蛮气乐了:“我怎么不学好, 怎么过分了?”说到这里,他忽然想起什么,回头凶神恶煞地看向身后看着他们这边呆若木鸡的四人,怒叱道,“看什么看?还不赶快干自己的事,是不是也要我来帮忙?”
福全和荣庆都煞白了脸,看到轻城的遭遇,知道赵蛮是当真的,哪敢再抱侥幸心理,两人含羞忍怒地在楼梯上坐下,抖着手自己各除了一只罗袜交出。
钱小二将罗袜收入早就准备好的袋子中。
荣庆大着胆子问:“我们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赵蛮吩咐:“小二,阿卞,送两位公主离开。”
福全犹豫了下,难得良心发现:“那荣恩呢?”
赵蛮冷笑,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我们的账还没算清呢,福全皇姐要是担心她,可以留下来一起算账。”
荣庆扯了扯福全,福全垂头丧气,给了轻城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灰溜溜地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了赵蛮和轻城两人。
轻城别过头不看他,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个不停。赵蛮原还怒气冲冲,见她这副模样,顿时全没了脾气,无奈道:“姐,你真是我姐!是你踩我的脸,怎么比我还委屈的样子?”
轻城气恼道:“你自己做的混账事,这么快就忘了?”
赵蛮烦躁:“我做什么了,值得你这样?”
“你做什么了?”轻城不敢置信地睁大眼睛,“随随便便脱女孩子的鞋袜你还有理了?”
赵蛮疑惑:“不能脱吗?”
轻城:“……”片刻后,咬牙切齿的声音响起,“你是不是经常做这种事?”都习以为常了。
赵蛮瞠目,嫌弃道:“怎么可能?谁会喜欢看别人的臭脚?又不是有毛病。”
这混蛋,干了坏事不承认,还要鄙视别人是臭脚?
是可忍孰不可忍,轻城越简直气炸了,一脚再次飞出:“你的脚才臭!”
这次赵蛮有了防备,及时抓住她道:“你还踢?刚刚的账还没算呢。”
轻城道:“放开我!”挣了几挣,没能挣脱,她的力气实在拼不过他。又见赵蛮神情凶狠,一副不肯罢休的模样,一口气差点上不来:明明是自己吃了亏,却和这混蛋说不通,搞得反倒像自己理亏似的。
她忽然意识到:他根本就没有这方面的观念,压根儿不懂他刚刚究竟做了什么好事,她大概只能白白吃了这个亏。
她一下子理解英王为什么一定要赵蛮好好学习的苦心了。这家伙不通人情,不讲道理,胆子又大,犯起浑来,杀伤力实在惊人。
她这是做了什么孽,摊上这么个混球弟弟?她越想越憋闷,眼泪又开始在眼眶中打转,纤长的眼睫瞬间挂满珠泪。
赵蛮猝不及防:“喂,你怎么又哭了,有什么好哭的?”
轻城充耳不闻,自顾自伤心。
赵蛮道:“你再哭,再哭我就找你算账了!”
轻城理也不理他,站起身转身就走。
赵蛮拉住她,她淡淡道:“放开我。”声音不大,可那语气,那神情却叫赵蛮心口一凉,不自觉地松了手。
轻城向外走去,赵蛮跟在她后面,才走了两步,她冷冷道:“不许跟着我!”
赵蛮脚步一顿,心头闷得慌。眼见她远走越远,他忽然反应过来:他干嘛要这么听她的话?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她面前,拦住她道:“要走可以,先把话说清楚。”
轻城道:“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话。”
赵蛮心口一刺,顿时跳脚:“你说什么?”
轻城见他凶神恶煞的模样,瑟缩了下,却还是倔强地抿紧了嘴。
恰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乒乒乓乓之声,几个御前侍卫打扮的人冲了进来:“荣恩公主可在?”
轻城讶然看过去:“我在。”
侍卫中一个头领模样的人现出喜色:“臣奉福全公主之命,特来接应公主。”
轻城点头,向他们走去,赵蛮脸色铁青,过来抓她:“不许过去!”
轻城一闪,躲到了侍卫头领后面,几个侍卫立刻上前拦住赵蛮。
赵蛮大怒,直接一拳轰出,顿时和几个侍卫打做一团。
轻城观察片刻,发现赵蛮以一敌四,几乎不出左手,倒也不落下风,放下心来。她懒得理他,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外面钱小二和那个叫阿卞的内侍也被几个侍卫缠住了,她径直下山,一路畅通无阻。
走到山下,发现除了百灵等在下面接她,福全和荣庆也在等她。
轻城意外。
福全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除了眼睛哭得红肿,并没有什么事,放下心来:“你好歹是为我办事的。正好贾统领带人来接应我,我就让他们上去看看。”
福全的性子其实也很简单,只要捧着她,顺着她,她就会庇护几分;得罪了她,她就会记恨在心,一定要报复回来。
轻城谢过福全。
荣庆恶狠狠地剜了轻城一眼,催促福全道:“人没事你该放心了吧,我们该回去了。”
福全想了想,对轻城道:“先跟我回云阳宫,我们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办。”
不同于下面两个妹妹都跟着自己的母妃住,福全身为嫡公主,独自拥有一座宫殿。云阳宫离皇后所居坤明宫不远,福全住进去前,内务府用心改造过,宫殿不大,却是雕梁画栋,金壁玉阶,极为精致富丽。
几人进了正殿,福全便将手下都屏退,先问荣庆:“你有什么好主意?”三个人都被赵蛮硬留了那样私密之物,着实是个心腹大患。
荣庆皱眉道:“硬抢肯定不行。”先不说她们派去的人能不能胜过赵蛮,首先这种事她们就没脸告诉侍卫。即使有可以信任的武艺高强的侍卫,抢的话动静也太大了,万一闹得沸沸扬扬就得不偿失了。
福全道:“难道就要任他摆布?你甘心就这么放弃姜重?”
荣庆自然是不甘心的,她站起踱了几步,喃喃道:“或者去偷?”
福全道:“那混小子身边没我们的人,何况这样的话,派去的人岂不是知道了……”
荣庆接话道:“当然不能告诉其他人,可若那个人本来就知道呢?”
福全一怔,顺着她的目光落到轻城身上,心中一动:“你是说让荣恩去?”
轻城愕然,连连摇头:“我,我不成的。”这两个人是拿她当枪使当顺手了?
荣庆脸上堆出笑来:“父皇让三弟暂居长乐宫,你有大把的时间和他接触,总能找到机会。”
轻城道:“可你今天对他说我是骗他的,他一定恨死我了,怎么会愿意让我接近?再说,他对我提的条件就是要我离他远远的。”
荣庆有几分后悔:早知道会这样,她该把荣恩的身份多隐瞒一段时间的。现在这样麻烦得多,可也不是没有办法。
她教轻城:“你可以对他哭,就说是受我们的胁迫,说得要多可怜有多可怜。他若愿意原谅你最好;若是不愿意,那就用水磨工夫,每天给他送送点心,找机会说说话,谈谈心,慢慢来,总能把他拿下。”
轻城:“……”自己还真是小看了荣庆。
*
赵蛮回到长乐宫的时候轻城并不在。赵蛮去她的寝殿晃了一圈,没找到人,带着一肚子气拉了阿卞去西配殿练对打。
西配殿还未完全收拾好,自从那日早起练拳将轻城吵醒,赵蛮便将这边最大的一间屋做了临时练武厅,瞒着轻城每日在这边练武。
父皇和轻城的担心他能理解,可他不能接受他们全然不许他动的安排。
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他在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身手,除了先天的条件外,最重要的就是靠着每日的苦练。哪怕受了伤,在注意受伤部位不被牵扯到的前提下,他依旧保持住每天的练习量。
轻城这会儿却在宣武帝的御书房中。
宣武帝看着头一次来这里求见他的女儿,有些惊讶,却很快和颜悦色地道:“坐吧。”又吩咐韩有德给轻城上了一盏银耳羹。
轻城小小抿了一口银耳羹,这才向宣武帝道:“女儿是为三皇弟读书之事来的。”
宣武帝神情更和善了:“原来是为了蛮奴。只是,”他苦笑道,“那孩子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这些年,朕不知为他找了多少名师大儒,一个个却都被他气跑了,实在是朽木不可雕也。”
轻城道:“儿臣听说的却不是这样。”
宣武帝露出讶色。
轻城道:“儿臣听说,是教三皇弟的那些人因他的异族血脉轻视于他,三皇弟受尽委屈,心中不忿,这才反抗一二。”
宣武帝勃然大怒:“休得胡言,蛮奴是朕的儿子,他们谁敢!”
轻城弱弱指出:“可他到现在连个正式名字都没有,连皇家玉碟都未上。”
宣武帝哑然。
轻城道:“三弟一日没有正式身份,只怕天下人就将轻视于他一日。”
宣武帝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去,“荣恩休要听人胡说,蛮奴那性子,何人敢欺他?”
轻城道:“有时候,言语上的伤害,神态中的轻视看似无形,却比刀枪棍棒更为伤人。”
宣武帝沉默了。
轻城道:“三皇弟还是个孩子,可不代表他感受不到别人的恶意,他那些举动也不过是下意识地保护自己罢了。可他没有身份,这些问题始终都会存在。”
宣武帝疲惫地揉了揉眉心:“当初也是因为蛮奴年纪小,他母亲又出了那样的事,朕怕上玉碟时有人借此反对,伤害到他,这才暂缓了。”
轻城怔了怔:“他母亲出什么事了?”她记得英王似乎也提及过,赵蛮的母亲出了事,他才会被迫离开西北,回到京城。
宣武帝没有答她,只道:“你的话朕会好好考虑的。”
轻城心中越发好奇,但也知不能再问了,对宣武帝道:“父皇,您刚刚也说过,三弟是您的儿子,上玉碟本是天经地义之事。”
宣武帝一震,半晌,点头道:“朕知道了。”
轻城又问道:“那三皇弟重新上学的事?”
宣武帝道:“朕会仔细物色人选。”
轻城请求道:“不知父皇是否愿意让儿臣参与找这个人选?”
“你?”宣武帝讶异,仿佛不认识这个女儿般看了她半晌,见轻城表情诚恳,心中一软,点头允诺,“好。”
*
赵蛮也不知又练了多久,钱小二过来通知他,说公主回来了。赵蛮动作一缓,阿卞忙跳出对打圈子,抹了把头上的汗水。也不知这位发什么疯,今天的攻击格外凶猛,明明今天在斜阳阁已经大战过一场了,回来还不消停。
钱小二道:“公主请殿下回去,说已经到每日惩戒时间了。”
赵蛮“哼”了一声,心中暗暗得意:叫她躲他,回来还不是要见他?
哪知回了东暖阁,轻城却不在,只有一脸茫然的画眉候在那里。
赵蛮的脸色顿时变了:“她人呢?”
画眉回道:“公主说,她答应了殿下要远离,所以今日就叫奴婢过来服侍殿下读书。”
“咯嘣”一声,桌角被赵蛮捏碎了一块。
很快,赵蛮发现,轻城当真在贯彻当初答应他的远离他的承诺。监督他受罚——缺席,一起用膳——取消,甚至有两天清晨他再次故意在她寝宫外练武,她都毫无动静。
赵蛮郁闷极了,这死丫头是故意的吧?她绝对是故意的!很好,不理他是吧?他也不理她就是,看谁撑得过谁!
日子一天天过去。
这日夜间,轻城换上寝衣,入眠前惯例翻出竹简。
这些天,赵蛮的心情看着蹭蹭上涨的营养液就能看出,经过连续许多天的不断增加,营养液已经达到了两百九十五瓶,只差五瓶就就能升级竹简了。
竹简预言的界面则不知出了什么错,一直停留在那天对太子命运的预告上,再也没有更新过。
莫非要升级了才会更新内容?她猜测着,将竹简收好,正要入睡。蓦地吓了一跳。
玉绡纱帐外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影。隔着朦胧的纱帐,她都能感觉到对方恶狠狠的目光。
轻城一把攥紧了床头的青玉枕。这混球,居然做出夜闯香闺这种事,还真是一点长进也没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