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练月走过去瞧了瞧, 卫庄身上没盖任何东西, 就侧躺着。

练月在床边坐下来,俯身仔细去瞧。

如果仔细瞧, 会发现他其实长的很好看。当然,她一直都知道这人长得不错,但没有细看这么惊人。他是那种不以貌夺人而以气夺人的人。你看到这个人, 你最先注意到的不是他的脸, 纵然他的脸非常好看,但他身上有某种比他的脸更引人的东西,这是一种无形的, 描述不出来的东西。

她想到的是海纳百川,是宽广。

不知道这个男人是否真的能容下世间的一切,但他给人的感觉是这样的,值得信赖, 值得依托,纵全世界崩塌,他依然还会在, 是个让人安心的男人。这个人或许不是一个体贴温柔的情郎,但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情郎。

沈九一眼就瞧上了, 大约也是瞧上了这种值得信赖。

对于沈九的处境来说,值得信赖比温柔体贴更重要。当然两者都有那最好, 但世上并无多少这样的好事,因为并无十全十美之人,倘若只能选其一, 她会选择前者。

练月叹了口气,觉得沈九也挺苦的,被父母卖到青楼来,无依无靠,只能听天由命。可回头一想,又觉得每个人都很苦。萧珩对她来说,绝对不是一个舒服的存在,但她知道他也很辛苦,他的辛苦来自于他的孤独。他的孤独是位居高位的孤独。是那种身边有再多人,都消不去的孤独;萧珩的妻子也很苦,她那么爱萧珩,可萧珩却娶了一堆姬妾;明雍也苦,萧珩的母亲青夫人救了他,他便要用一生来报答,无论报答的方式是否让他痛苦不堪,他都决定守住自己许下的诺言。紫苏也苦,卖身葬父,被明雍从街头买了回去,成为杀手,一生无法解脱;叶湛也苦,好好的捕盗使,被家族所累,成了亡命徒。卫庄应当也苦,被自己的妻子背叛,入狱,三十几岁了,还是孤寡一个……

众生皆苦,都很苦。

沈九早早的看透了,所以不求风花雪月,因为深知那是虚幻的,只要柴米油盐,只要真实可靠的人来分担自己的苦难。

沈九应当会是个很好的妻子,这个妻子容颜姣好,知书达理,上的厅堂,下的灶房,除了出身不好,其他的都很完美,她真心希望沈九有好归宿,可她真不真心希望沈九的归宿是卫庄呢?她不知道。

她知道卫庄对她来说是特别的,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她忘掉的过去,她没办法跨过那些东西一步到位。她不知道是该拖着他,还是该放掉他,因为她无法确定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跨过那些阻碍,到达彼岸。

她叹了口气,准备起身走开,手腕上忽然覆上了一股热意,那是他的手,她回身去瞧,他仍旧闭着眼。

她垂眼瞧着他,问:“什么时候醒的?”

他将她往回扯了扯,她便又坐了下去,他这才慢慢的睁开了眼,轻声道:“你敲门时就醒了。”

练月听他的声音有些干涩,问:“要喝水吗?”

他点了点头,两眼像泛着光的海面,波光粼粼,甚是动人。

练月要起身去拿茶过来,他却拽着不放,她无奈道:“你若是不渴,我就不去了。”

他握着她的手腕,往里挪了挪,又扯了扯她,示意她躺下。

他波光粼粼的眼真是看得练月不忍拒绝,她垂死挣扎道:“门还开着呢。”

他涩着声音道:“我们又不做什么。”顿了顿,“还是你想跟我做什么?”

练月横了他一眼,轻斥道:“流氓。”

他的力道稍微一大,她失去了平衡,摔倒在床上,正想起来呢,他就从后面抱了上来,气息就在她耳根子后面:“你知道什么是流氓吗?”

练月扭了两下,觉得这么背对他,看不到脸很是屈辱,她艰难的翻了一下身,但才翻过去,他双臂一收,就把她锁到了怀里。

她刚又要动,他便威胁了起来:“你知道吧,男人喜欢征服,越不顺从,他的兴致就越高。”

练月就立刻不动了。

他低低的笑了:“你倒是识时务,不错,是个俊杰。”

练月贴在他胸前,不服气的哼了一声:“你别得意,我现在是没心思同你闹,否则绝不会叫你如此轻松。”

“没心思,那你的心思是被什么占了?”他低声问。

练月不吭声了,因为她想到了沈九。

卫庄见她沉默,忽然问:“你既什么都知道了,想必是叶湛都同你都说了,然后呢。”

练月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苦笑了一声:“他说去留随意。”

卫庄没说话。

练月长长的舒了口气,道:“他之前说过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什么谁早晚会来,那时候事情就会水落石出,到底时间和人哪个更重要,还说不该在我把一切都忘了的时候招惹我,不上不下很难受,觉得自己是个小人。我当时听不懂,现在懂了,原来那个让他难受的人是你。”

卫庄嗤笑一声:“这世上最好对付的就是君子,他们做了恶事,不用等别人惩罚,自己先把自己折磨死了。君子不乘人之危,他乘了,便坐立难安,还算半个君子。”顿了一下,“只不过在如今的世道里,君子成不了大事。”又顿了一下,“除此之外,他们无可挑剔。”

练月苦笑:“或许他从未想过要乘人之危,是我会错意了。”

卫庄紧了紧自己抱着她的手臂,问:“你这么喜欢他吗?”

练月没说话,因为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卫庄将她往上拎了拎,把脸贴进她肩窝里,低声道:“你之前是不是真的喜欢他我不管,但是以后别再喜欢他了。”

练月看着帐顶,问:“你不觉得我孟浪,不觉得我轻浮吗?”

卫庄低声道:“你一个小姑娘,又忘了过去,他人不错,看上去也是个君子,又对你好,你喜欢他很正常。”

真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有些诧异,认真道:“真话?”

卫庄微不可闻的点了点头,又道,“但是以后能不喜欢他了吗?”

练月的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她笑:“你不是说自己很开明,不介意一对多吗?”

卫庄在她颈间磨来磨去,痴缠不休:“我那是破釜沉舟,没办法的办法。”

练月被他缠得有些耐不住了,连忙去推他,声音却绵软的跟流水似的:“你别得寸进尺。”她自己都觉得没说服力,于是补充道,“我这可不是欲擒故纵。”

身上汗涔涔的,他也不怕热,仍把脸贴在她肩窝里:“那你说你不再喜欢他了,只喜欢我一个。”

说到这里,练月忽想起沈九的事情来,于是推的更厉害了:“我有件正经事要同你说,咱们先起来吧。”

他直接拒绝了:“不起。”

练月道:“我没诓你,真是有正经事。”

卫庄不满道:“我堵住你的嘴了?”

练月被气笑了:“正经事正经说,这样觉得不尊重。”

卫庄见她如此说,便松开了她,两人下了床,整理一番,到外面的八仙桌去。

房间的窗子开着,门也开着,但屋里还是热,她走到外面的廊下去,廊下好歹比屋里凉快些,她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后来又回自己房间拿了扇子过来。

卫庄给她倒了一杯茶,她接过去,抿了一口,道:“沈九说,她想给你当妻子,让我帮她问问你的意思。”

卫庄将扇子从她手里取过来,声音有些漫不经心:“这是她的原话?”

卫庄这人在床上和在床下是两人,床上缠情,床下冷淡。练月瞧着他冷硬下来的眉眼,听着他不咸不淡的话,觉得这男人冷热之间的变化,真是迷人。

卫庄合上扇子在她眼前晃了晃:“说事呢,你又发什么呆?”

练月回过神来,忙道:“是原话,她说不图你钱财,只图个人。”

卫庄点了点头,道:“她救过你,原本她要什么,我都该满足她,唯独这事不行。”

练月想起了什么似的,问:“你说你二十五岁娶妻,那你妻子是什么时候离开你的?”

卫庄把目光移到门外去,从他坐的这个角度,能瞧见外面庭院里的木瑾,他脸上是事过境迁的平静:“二十七岁那年。”

练月瞧着他的侧脸,英挺里带着一点高高在上的疏离:“那你今年——”

“三十二岁。”卫庄仿佛知道她想问什么,没等她问完就回答了。

练月道:“那你后来为什么——”

“以前是觉得麻烦,现在是觉得没遇到顺眼的人。”卫庄回答的很快。

他既然这么爽快,练月觉得自己应该也爽快点,她想了一下,道:“我总觉得现在这样有些怪,说我们没情意吧,不对,因为确实有,你对我有,我对你好像也有。可说有,也不完全正确,因为那些情意是凌空架起来的,像空中阁楼,飘飘渺渺的,总落不到实处。”

卫庄将目光从外面收回来,落在她脸上,她垂着眸,倒不是苦恼,只是无奈。

他将扇子合上,搁在桌上,站起来,将门关上,然后走回来,将她抱起来,搁在自己腿上,俯身吻她。

遥远的地方像是有风声,只是没刮到这里来,房间里有点沉闷,他在这片不动的沉闷里安静的吻她。

练月睁眼瞧他,他闭着眼睛,安然疏离,既近且远。

她靠在他肩上,听到他说:“我们慢慢来,不着急。倘若最后还是感觉不行,也不强求,这种事强求不来。”又道,“你不用替我担心,我若想要过日子的妻子,不差一个沈九。但她救了你,不能亏待她,你让她来找我,我给她指一条路,走不走是她的事。”

练月听他这么说,就搂着他的脖颈,坐直了身体,瞧着他笑:“口气还挺大,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卫庄双手握住她的腰,他的手可能真大,一双手能握住她整个腰,他往上掂了一下,练月配合着将两腿岔开到他双腿两侧。

他将脸埋在她肩窝里磨蹭着:“我怕吓着你,暂且先不告诉你,等时机到了,再跟你说。”

练月明显不信,笑道:“你就吹牛吧。”

他没有说话,只是抱着她,她也没再说话,安静的将自己搭在了他肩上。

那不是一个舒服的姿势,却是一个亲密的姿势,让漂泊的人上瘾。

后来练月渐渐的困了,卫庄就将她抱回了床上。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哈哈哈哈,接收到大家想看开车的迫切了。

只是我们男主是个能伸能屈的人物,女主失忆了,他现在不跟她一般见识。

他会等到女主什么都想起来之后,然后心甘情愿的跟他开车,那样才过瘾。现在他俩的信息是不对等的。他开车会有欺骗嫌疑。

另外,沈九非大家想得那样,所以别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