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练月回客栈,拿上长剑,背上包袱,去柜台,在掌柜那,给莫盈留了句话,连夜离开。

没有莫盈的话,她其实连客栈都不需要住,因为找棵树就能睡,也不需要特地去吃饭,随便打只猎物,或者路边摘一些野果子就能填饱肚子。

没有马,也没有车,就这么一路走,如果碰到好心的顺路人,或许会蹭一下车。蹭车的情况不多,也多是那种没有车厢的板车,但坐在车后面,能看到沿途一望无际的稻花,倒也没那么寂寞。

有时也帮人赶车,答谢一下车主的好意。如果在路边遇到茶棚或者酒棚就更好了,她就请人喝茶或喝酒。

这么走走停停的,走了半个多月,就走到了金雀城。

金雀城也是边陲重镇,只不过它是沛国最西端的城池,而太平城是最北边的城池,两城之间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穿过金雀城就进入了夏国,穿过夏国就是宗郑,也就是郑天子的地盘。虽说整个大郑都是郑天子的,但宗郑却是由天子直接管辖的,是宗主国,到底还是与诸侯国不同的。

练月想,自己从未去过宗郑,要不要这次顺道去一次呢?因为她对天阙城还是有点兴趣的,毕竟那地方曾是她心目中的圣地,反正现下也没其他事情可做,回去也是寂寞的待着。

练月在金雀城碰到了很多去宗郑的商队,她想了想,跟着一块去吧,省得一人上路,会有很多麻烦。她交了一些银子给商队的领队,领队就把她塞进了队伍中。

他们穿过金雀城,进入夏国,然后由夏国,再进入宗郑,这一走又是半个多月。

这商队的领头是个特别健谈的人,一路都在讲这些年走南闯北的经历,兴之所至之处,还会唱一唱家乡的民歌解闷,旅途倒也不怎么寂寞。

他们到达天阙城那一日,已是十一月中旬了。

这些年,练月去过很多城,唯独没来天阙城,但在自己的少女时期,她运用自己的想象,描绘过它的绮丽和雄伟。

人的想象是无穷,然而现实却是有穷的,原本她以为来了天阙城之后必定要失望。任何后于想象而出现的东西,最终的结局都是幻灭。

就像当初她在想象中描绘了一个剑客,后来在现实中见到的每个剑客都让她失望。

唯独天阙城是没有让她产生这种现实和想象不能结合的失落感。

天阙城有她见过最高的城墙,最宽的马路,最高的楼宇,城内拱桥流水,人物衣着鲜亮,每个人都很有神气,就连街头乞丐,都不像其他地方的那样苦大仇深,自有一种养尊处优的精气神。

这是一个气象万千的城池,跟天阙城一比,沛国的国都临安都显得小家碧玉起来。

练月和商队分手之后,在城中逛了一会儿,最后进了一家看上去还不错的客栈,准备先安顿下来,但一会儿之后,她就又出来了。

天阙城是大,是美,是繁华,自然而然的这个物价也高。

这个客栈住一晚就要二两银子,她在太平城一个月的花销也用不了二两银子。

出来之后,她一路往前走,最后找了家看起来不那么贵的客栈,走了进去。

这里的住宿也不便宜,上等房一个月一两,中等房一晚上六钱,下等房一晚上二钱。

练月想了想,虽然要省钱,但这到底是王城,好不容易来一次,不必太委屈自己,于是就要了一间上等房。怎么着都比刚才那家要便宜一倍呢。

以前在穆国,外出执行任务时所产生的费用,都是公费,所以从来不用考虑贵贱的问题,都是怎么舒服怎么来。现在想一想,萧珩这个人虽然有诸多让人不能忍受的地方,但在这上面,还是挑不出毛病的。

练月投宿的这个点,正是晚饭时间,客栈大堂已经坐了六成食客。

大约是为了招揽生意吧,客栈的大堂里还专门请了一位说书先生,此刻说书人声情并茂,正在说剑客传奇。

练月原本以为经过五年前韩厥的洗礼,会削弱郑天子对剑的热情,但来了之后才发现,好像并不是那样。

天阙城依然是传闻的那个剑都,依然有遍地的剑客传奇,只是云启十八年的那个剑魁已不在被人们提及,现在被人们争相传颂的是云启二十三年的那个剑魁。

后浪推前浪。云启二十三年的这个剑魁,比云启十八年的那个剑魁似乎更年轻,更英俊,更值得人们向往和推崇。

练月捡了一个桌子坐下。小二哥听她口音,知她不是本地人,便热情的推荐起王城的特色菜肴来。练月顺着他的话,点了一些,等菜和吃饭的过程里,也侧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说书。

只是听完就会忘掉的那种。

如果说剑客这个词对她来说,还有一点意义的话,那大约就是卫庄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了。

吃完饭之后,练月出门一路往东去。

十一月的天阙城,已经很冷了,她穿得很单薄,便进了一家成衣店,想买件披风御寒。

最后她相中了一件长毛滚边的红色披风,问了价钱,觉得还能接受,就买了下来,直接披了上去。

老板夸她有眼光,说这红色衬得她肌肤如雪,艳丽无双,说他接待过的那些世家小姐,也没有这等姿容,并且严重怀疑他是哪位王姬公主。

练月虽然知道老板是在恭维自己,但依然很受用,她甚是愉快的付了钱,走了。

天阙城到处都是人,走那都不会觉得孤单,真是一个好地方。

练月四处走走看看,如果瞧见路边有卖什么稀奇玩意的,也会过去瞧一瞧,实在喜欢的话,就买下来。这一路上,她就分别买了八卦锁、昆仑奴的面具、草编的蚂蚱、牡丹花的荷包以及两根簪子。

回到客栈之后,她看着桌子上大大小小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满足的不得了。

练月想,天阙城是个神奇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在这里会觉得不寂寞,她抱着自己的昆仑奴面具,甜甜的入睡了。

次日白天,练月一路溜达着,溜达去了平康里。

她来天阙城这一趟,最终的目的,就是平康里。确切的说,是平康里的永陵巷。因为永陵巷里曾经住着一个人,或者说曾经住着一个剑客。一个她少女时期心心念念的剑客。

他活着的时候,她一直想来这里,只是没有机会。没想到却会在他畏罪自尽,死了五年之后的今天,来到了这里。

其实,都是年少时的梦,梦早就碎了,但还是想来看一看。

客栈的老板告诉她,卫安侯府早已废弃,除了乞丐和流浪汉,几乎没有人会去那。

卫安侯。护卫的卫,安全的安,应该是护卫天子安全的意思,想一想,曾经也是个被封过侯的人。如今卫安侯已死,卫安侯府的匾额也已不翼而飞,这卫安侯府早已成了无主废宅,真是时移世易。

这废宅的正门下或站着或卧着许多乞丐和流浪汉。

他们手中一人捧着一个碗,似乎正在喝粥,练月探头往里边瞧,总觉得里边应当不止有乞丐和流浪汉,应该还有其他的什么人。

一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见她一直往里瞧,毫不客气的说话了:“喂,你干什么,你是来找栾先生?”

练月摇了摇头,却还是一直往里看。

里边的人大约是听到这小乞丐的喊声,便道:“谁找我?”

小乞丐喊道:“栾先生,这来了个哑巴,好像是来找你的。”

练月这才把目光收回来,看向小哑巴,叹了口气:“谁说我是哑巴?”

小哑巴见她说话,便粗声粗气道:“原来你不是哑巴,那你为什么不说话?”

练月被气笑了,她道:“我刚才摇头了,你没看到吗?”

小乞丐直接摇头:“没看到。”

两人正说着呢,从里边出来一个身穿月白深衣的中年男人,男人四十岁上下,一边掸衣衫上的杂草,一边道:“刚才谁喊我?”

小乞丐仰头道:“栾先生,我听错了,不是来找你的,可能就是路过。”说着还看了一眼练月。

这位栾先生便朝台阶下站着的练月看了过去,看到她的脸之后,他愣住了。

练月朝他点了一下头,转身就要走,却听到那位栾先生犹疑的唤了一声:“月娘?”

练月顿住步子,一脸诧异的看向他。

这位栾先生自动领悟了她诧异的含义,简直一脸的不能置信,他一边下台阶,一边重复问道:“你真是月娘,沛国太平城来的月娘?”

练月这个名字,除了她的家人和太平城的街坊邻居之外,就连萧珩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练月着实很不解,于是问道:“先生是?”

这位栾先生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朝里喊道:“萱娘,萱娘,你快来。”喊完之后,才回头来自我介绍道,“姑娘别怕,在下是卫庄的朋友栾顿,你也是他的朋友,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