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之后,练月收拾碗筷,卫庄也跟着去灶房,她洗碗时,他就站在旁边看。收拾完灶房之后,他们回到屋里,在八仙桌旁坐下,坐下之后,一时也没话,只能大眼瞪小眼,傻看着对方。
看了一会儿之后,卫庄忽然问:“叫什么?”
练月一愣,忽然笑了,是啊,她还没告诉他,自己叫什么呢。她道:“练月,白练的练,日月星辰的月。”
卫庄问:“卫国人?”
练月有些奇怪:“我虽是卫国人,却是在穆国长大的,一般人听我说话,都猜我是穆国人,你怎么会猜卫国?”
卫庄道:“可能因为我是卫国人。”
练月笑了:“你是卫国人,但也没卫国口音,听着倒是有些宗郑之地的口音。”
卫庄道:“是在天阙城待过几年。”
练月道:“那卫庄一定不是你的真名。”
“为何这么说?”卫庄瞧着她。
练月抿嘴一笑,十分温婉:“天阙城的剑术高手,大都声名在外,你的剑术这么高,不可能是个无名之辈,但我却没听说过,除非不是真名。”
卫庄道:“有盛名的,不一定都是高手,真正的高手,也不一定有盛名。”
练月点了点头:“这么说也是对的。”瞅了他一眼,“那你之前是哪种,是有盛名的,之后埋了,还是原本就埋着?”
卫庄瞧着她,没说话。
练月被他瞧得有些不自在,问:“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卫庄道:“你对我的过去很好奇?”
练月叹了口气,道:“那不然我们要一直傻坐着啊。”
卫庄一愣。
练月道:“反过来也行,你来问,我来答,反正都是打发时间。”
卫庄却道:“我没什么想问的。”
练月脸上那些温柔的表情缓慢的淡了下来,她忽然把桌上的灯吹灭,在黑暗中道:“既然没什么想问的,那你走吧。”
卫庄微微皱眉:“你赶我走?”
练月有些恼了:“你爱走不走。”
卫庄坐着没动:“我若走了,你还哭么?”
练月这次是真的怒了,她噌的站起来,道:“不送。”
他见她要走,伸手去捉她的手腕。练月手腕一绕,躲开了。卫庄怎会让她躲掉,两人一来二去的,就打上了。结果不言而喻,卫庄压根就没离开凳子,就把她扽怀里去了。
哇,练月想,每次见面都要被他碾压一下,这种感觉可真不太好,于是到了他怀里,也不甘心,还要挣扎。
卫庄的两只手分别攥着她的手腕,练月左扭右扭,无法挣脱,一时情急,直接朝他手上咬了过去。
卫庄眼睁睁的看她咬过去,也没松手,也没躲闪。
练月狠狠地咬了一下,可卫庄浑然不动,练月更恼了,一直咬着不松口。卫庄哪里怕她咬一下,他是长剑当胸过,都不吭声的人。练月见他没反应,气得头晕目眩,可她又不是真的要咬死他,不能跟他死磕,咬了一会儿,见他还不动,就自动放弃了。反正最近她的挫败感那么多,也不差这一丢丢。她恨恨的松了口,只是不解气,就拿眼睛去瞪他。
他瞧着手腕上被她咬出来的齿痕,很工整的一排牙齿,都见血了。
他把目光从齿痕上移到她脸上,疑惑不解道:“你们杀手现在都这样,还是就你一个人这样?”
这剑客的语气里充满了轻视,不是对她的轻视,而是对杀手这一行的轻视。
剑客一直都看不起杀手,觉得他们不入流,只会躲在暗中捣鬼。剑客的输赢,是定在剑上,不仅要赢,而且要赢得光明正大。可杀手刚好与之相反,同样是武学出身,但对杀手们来说,输赢不重要,杀手只要人死,至于怎么死,不重要。
别说剑客看不起杀手,练月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职业,没有人会看得起黑暗中的老鼠。卫庄看不起她的职业,练月可以理解,但卫庄不能质疑她的职业能力,但说实话,她又确实打不过他,连挣脱都不能,于是只能杏眼怒睁,色厉内荏的喝道:“放手。”
练月这么一喝,卫庄还真放开了她,练月从他怀里出来时,顺手将他搁在八仙桌上的长剑抽了出来,削过去,架在了他颈上。
练月这一举动虽然快,但以卫庄的身手,要躲开也很容易,练月原本以为他会躲开,但他一动未动。
剑架在他颈上,就像那晚他把剑架到她颈上一样。
剑架在颈上,卫庄也并不怕她。练月见他不怕,发了狠,贴紧了一些,卫庄颈上被划出了一道像红线一样的血痕。
练月假装凶狠道:“你若再仗着身手比我高,欺负我,我就杀了你。”
卫庄在黑暗中盯着她,很锐利的两道目光,但声音却是悠闲的,只是很有胁迫感:“你知道把剑架在我脖子上,有什么后果吗?”
这人还是这么自信,他到底凭什么这么自信?他是觉得她下不了手,还是觉得就算她真动了杀机,他也能躲开?
练月将剑又贴紧了一点,更多的血顺着剑刃流下去,她是真的动了一点杀机的:“这么自信?”
卫庄反问道:“你想杀我?”
练月道:“你觉得我下不了手?”
黑暗中“铮”的一声龙吟,练月只觉握剑的右手手腕一阵发麻,长剑被震得脱了手,练月立刻换左手去接,这时颊边劲风起,她知道人已到她身后,她右手肘往后猛顶,他闪了一下,右手摁在她肩上,左手迅速从她左肩上出来,擒住她的左手手腕,往斜后猛带,练月握着的长剑就横在了她自己颈边。
卫庄的声音就在她耳侧:“不是我觉得你下不了手,而是我觉得你没这个能力。”
练月挣了两下,没挣脱,便恨恨道:“你就一定要赢,是吗?”
卫庄道:“我从不在剑上弄虚作假,你若想赢我,我可以教你。”
练月冷哼道:“你不用得意,我若是真想赢,有的是办法。”
卫庄握着她的手腕,把剑刃往她颈上贴了贴,意在提醒她,她现在受制于人,不要说大话。
练月后仰着,几乎与他交颈相缠。
卫庄的吐息就在她耳边:“是吗,那也就是说,你之前输给我那么多次,都是因为不想赢?”
练月嘴硬道:“否则呢,你以为你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赢我?”
卫庄极轻的笑了,他用空着的右手,将剑从她左手中取出来,噌地一声钉在地上,吐息就在耳边:“好,那我们就分个输赢出来。”他将她掉了个个,拦腰扛起。
练月下意识的在空中胡乱踢了两下,但算不得反抗,只算得上是个有气息的活人。她也没说你放我下来之类的话来表达自己的矜持,因为她知道他想做什么。他想做的事情,也正是她期待的事情,她干吗要把送上门的人推出去?更何况,剑客这么直,说让放就放,说让走就走,一点也不懂迂回曲折,欲擒故纵。她才不要推呢,万一推走了怎么办?
她的心怦怦直跳,她被他放在床上,他欺身压下来。她望进他眼中。他的眼睛像一片黑色的海,海面是静止的,可海面下,一派汹涌。她不知道那汹涌对的是她,还是寂寞,还是别人。三个月前,她还是不在乎的,可现在她有点在乎了,这可真糟糕。
她的眼角微微有些发红,他伸手抿过,神色凝重,声音却攒得轻柔:“我吓到你了?”
她不敢眨眼,生怕他消失,只是摇了摇头,可眼泪却顺着眼角滑了下来。
他飞快的用手指接住她的眼泪,眼泪在指尖氤氲开,他看了看指尖的那片水泽,复把目光移到她脸上:“那怎么哭了?”
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脸上的那道疤上,她伸手抚上,她的手指细细地摩挲着他脸颊上的那条疤,问:“你这样厉害,也有人能伤到你么?”
他笑了一下,不是冷笑,不是嘲笑,而是听到稚气之言的那种会心一笑。普天下的剑客好像都不爱笑,好像笑会拉低他们剑客的身份。不过想一想也是,剑是严肃的,所以剑客们通常也都是严肃的,一个剑客若是整天笑眯眯,那看上去的确有些怪。卫庄也笑得不多,即便笑也多是冷笑、嘲笑,今天这个没什么攻击性的笑,倒是非常难得了。
他笑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于是她也跟着笑了:“我以为剑客都是自负的,虽然都知道天外有天,但又都不会承认天外有天。”
她的青丝散在两肩上,他把脸埋在她青丝里,道:“年轻时是很自负,自负又轻狂,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她道:“我年轻时也自负,杀人都不眨眼的,用各式各样的方法杀人,杀了很多人,满身的血腥气,觉得没有人比我更会杀人。”
他轻笑:“你这样的身手,竟然也会这样想?”
她不服气道:“你不要看不起我,我那时候可是府里最好的杀手。”
他不置可否:“那看来你们府里的杀手都不怎么样。”
她继续不服气:“杀手杀人,又不全靠武功,而是靠手段,靠武功杀人,那是最不入流的杀手干的。”
他把脸从她青丝里捞出来,以手撑之,瞧着她:“你是说剑客不入流?”
这人总是曲解她的意思,真让人苦恼,她无奈的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
他捞起她鬓边的一缕发丝,握在手中把玩,漫不经心的问:“这次没有,上次有吗?”
练月被他问愣了:“什么?”
他道:“你说剑客都一样,我跟那些剑客真的都一样吗?”
练月又是一愣。她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她原本以为他当时只是随口一问。她瞧着他,她很想从他的表情中或者眼睛里看出点什么,可他面无表情,只有眼睛里有点东西,像涌动的海水,又像跳跃的火舌,可她也辨不出那些到底是什么。
他凑近了,逼问道:“一样吗?”
他的眼睛离她那么近,因为离得太近而显得大极了,她只能看到这双眼睛,除此之外,什么都看不到。她想,不管是不是为了她,但至少现在这双眼睛是属于她的,她在这双眼睛里能看到自己,那还要什么呢?
她勾住他的颈,抬起身子,亲上了他的右眼。
他一只手肘撑着床,一只手托着她的背,她亲了好久,方才放开,却没有睁眼,而是顺着他的眼睛,一路亲下来,亲到了他唇边,她还没怎么样呢,他却已经压下来,含住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