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正月十五,十九日便是大封六宫30340;册封礼。
此次册封30340;都是嫔位，不如册封妃位或是贵妃正式，故而册封正史就选了正二品侍郎而非正一品尚书。
一下册封三位主位,又在年中,自然是箫鼓之声，中流不绝,连空气中都流动着喜庆30340;意味。
皇上得了个女儿自然也是欢喜30340;，又想着嘉妃贵妃肚子里还有两个排着队待出生30340;孩子，不免更加殷殷期盼起来。
正月二十一日要重新开印上朝,所以正月二十对皇上来说，也算是假日30340;尾巴。
皇上心情颇好,有兴致作诗，就命李玉宣庆贵人来伺候笔墨。
而对庆贵人来说，昨日看到旁人热闹煊赫30340;册封礼，今日晨起还得去给新30340;主位们恭贺送礼，对她来说是趟极为扎心30340;刺激之旅。
尤其是对着魏氏，不，对着现在30340;令嫔娘娘,她简直不知道自己30340;膝盖是怎么弯下去30340;。
回去痛定思痛,决定按照嘉妃娘娘传授30340;经验固宠——放大自己30340;旁人都没有30340;优点，令皇上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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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庆贵人入殿后就解下外头30340;大氅，宫女忙接了去。
皇上抬眼一看：只见庆贵人只着一色天水碧30340;旗装,其上只有梅花暗纹，若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有纹饰。头上手上也只带了洁白玉器,除了压襟30340;一串碧玺颜色亮一点,整个人素30340;如同春日一弯新柳,倒是也清爽。
皇上随口道：“年节下怎么穿着这么素淡。”
庆贵人莞尔一笑：“臣妾不爱繁花似锦，与皇上一样，觉得世上之花，唯有梅花雅洁冷傲罢了。”
皇上付之一笑。
李玉从外头进来：“皇上，外头天阴下来了，奴才把这殿里30340;灯烛都点上吧。”
皇上望着窗外阴沉沉30340;天：“又下雪了吗？”今年多雪，固然来年京中或许无旱灾之虞，但不知今冬又有多少百姓要冻死了……
他尚且沉思，而正在往香炉里添龙涎香30340;庆贵人忽然道：“可怜白雪洁净，白白入泥倒是沾染脏了，臣妾真是心痛。”
李玉：咦，庆贵人今儿似乎不太一样。
确实是庆贵人别出心裁，准备打造自己孤高傲世30340;才女形象——实在是只论文化知识30340;话，皇后饱读女则女训信口拈来，娴妃通满蒙汉三族语言，贵妃也是颇通汉学诗文，连纯嫔都替皇上整理过诗集。
庆贵人冥思苦想，觉得只有作诗是不够30340;，还需要让皇上觉得她是后宫难得30340;出尘脱俗30340;佳人，能跟皇上30340;高贵相得益彰。
皇上看了她一眼，并未说话，倒是李玉觉得有点尴尬，又恐大年节下30340;，皇上不痛快。
于是连忙找了个话题：“皇上，方才蒋礼财来送重华宫茶宴上30340;永春佛手，奴才按着皇上30340;吩咐，命茶房泡了，请皇上品尝。”
喜塔腊女官奉上茶来。
皇上端起杯盏，只见这茶色泽乌润，清澈不浊，品一口，香气锐利，内蕴饱满，不由颇为满意，便对在旁露出好奇之色30340;庆贵人道：“你也来尝尝这茶如何。”
庆贵人轻舒玉臂，端了冻玉一样30340;茶盏呷了一口：“这是玉泉水泡30340;茶吧。”
李玉心道：明知故问，皇上用30340;都是玉泉水，宫里其余30340;也就太后、皇后宫中能用，连贵妃宫里那每日两瓮都是皇上特许30340;。
这一回茶宴，皇上特意命人用玉泉水，也是给重臣们颜面30340;意思。
谁知庆贵人一笑，放下手里30340;茶点评道：“玉泉水再好，也不如梅花、松针上30340;雪水，不曾落地，天然清净。”
李玉：……行30340;吧，这个场子我没法救了。
皇上执着杯子：“既如此，你就去外头收些雪水来吧。”
庆贵人领命带了宫人和瓷瓶出门。
李玉这才松了口气：也就是皇上今儿高兴不曾动怒，庆贵人原是最会顺着圣意说好听话讨好皇上30340;，今日是怎么了？吃错了药就来伺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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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妃一向自诩后宫诸葛，从前也从未吃亏过，可这回，却是结结实实30340;吃了猪队友30340;大亏，遭遇了人生中30340;滑铁卢。
正月二十日，养心殿传出来消息，庆贵人被贬为陆答应。
嘉妃大惊，忙派出自己手下各路探听消息30340;好手，将消息打听了个清清楚楚，然后终于忍不住摔了两套茶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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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时间往回倒一点。
庆贵人漫步雪中，心中激动30340;并不觉得冷：她方才第一回试着没有附和皇上，而是提出自己独到见解。
见皇上‘欣然允准’后，庆贵人就更有把握了，准备走出一条自己30340;路。
今年缅甸30340;贡奉到30340;晚，是过了正月十五，内务府才整理出来，皇上又按着等给六宫诸人分了翡翠，也算是六宫同被恩泽。
旁人得了赏赐，若有机会见皇上自然都是要再次谢恩30340;。
唯有庆贵人收集完雪水回来，继续‘出尘脱俗’：“皇上前几日赏30340;翡翠倒好，只是臣妾也不爱这些。皇上待臣妾30340;心意最重要，这些金玉俗物，臣妾是不看重30340;。”
旁边李玉大气都不敢喘：庆贵人方才出去收雪怎么没冻得清醒一点呢？
从茶水到翡翠，皇上一而再再而三30340;被人质疑了审美，被庆贵人两度打为俗物，脸色终于淡了下来。
于是将案上30340;诗稿随手团了扔在地上道：“六宫皆得了朕赏赐30340;翡翠，倒是只有你说是不稀罕金玉俗物。”
庆贵人含笑走近皇上，想要替皇上磨墨，口中还在撒娇呢：“是，一来臣妾不喜欢这些俗物，二来，若是皇上给臣妾30340;，跟与旁人30340;一样，那臣妾宁愿不要。”她还未来得及说，自己想要皇上独一无二30340;心意，皇上就已经抬手打翻了案上30340;笔架。
皇上心中自有决断：你不是自诩不爱这些‘金玉俗物’，觉得朕赏给你这些是玷污了你清清白白30340;心意吗？
不是不愿意与六宫妃嫔一般得到朕30340;赏赐吗？
那好。
皇上直接拂袖去了长春宫，对皇后说：“朕瞧着陆氏不爱住在好好30340;宫殿里，金玉之物显不出其风骨，既如此，搭一个草庐给她住，不许人伺候，让她清清白白30340;过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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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贵人犯蠢这件事，在养心殿也算不上机密，众位妃嫔也陆续弄清了原委。
高静姝正因下了雪，只能在屋里走路散步而烦闷呢，杜鹃就及时送来了庆贵人新鲜出炉30340;新闻。
高静姝简直是迷惑里带着敬意。
这宫里真30340;有人去‘PUA’乾隆啊？准备靠着贬低皇上30340;审美来衬托自己30340;出尘，这是什么样30340;勇士啊。
高静姝摇着头替她可惜，这位明显没搞清楚乾隆30340;属性，乾隆可是个渣攻类型，绝不接受旁人30340;PUA。
在皇上30340;世界里，只有他看不上别人30340;，还真没有别人能对他指指点点30340;。
他可不会像小说里写30340;，觉得庆贵人独树一帜：不错女人，你与众不同超凡脱俗，你吸引了我30340;注意力。
皇上只会想着：朕给你一分颜色，你得十分感恩。你要是敢不感恩，反而拿这一分颜色去开染坊，那就等着倒霉吧。
贵妃娴妃处还只是看个热闹，而舒嫔处就几乎要放鞭庆祝，觉得这是这个新年收到30340;最好礼物。
唯有嘉妃几乎要去撞墙：哪里来30340;大傻子啊！照猫画虎，照葫芦画瓢也能干出这样30340;事儿来！
就这，她还拿庆贵人当未来十年30340;宠妃来投资，结果庆贵人连十天都没撑住。
嘉妃第一次认人不清到这个地步，翻车翻得太厉害，整个人都不好了。
又因她这几个月跟庆贵人走30340;近，皇上难得还对她冷了脸道：“陆氏对上不恭不敬，倒是成了你口中有才有情之人——你既然怀着身孕精神不济，也该好好安胎，少管旁人30340;事才是。”
对嘉妃来说，这是她侍奉皇上这么多年来，罕见30340;重话了。
从前她还运筹帷幄，觉得这个妃嫔蠢，那个妃嫔软弱，连皇上30340;一句话都受不住。
如今自己被皇上骂了，却也怕30340;当场就哭出来。
纯嫔之事后，六宫妃嫔皆是明白：怀着身孕是不能成为护身符30340;。
嘉妃生恐自己前几日还笑话纯嫔，然后现在就得为了猪队友，去跟纯嫔作伴。
好在嘉妃在皇上心里素日形象颇佳，皇上薄责过这一回，倒也没再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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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皇后婉转劝了一句：“皇上干嘛跟一个小贵人计较？还没出正月，特意弄个草棚子给人住，若是传到外面去，倒是不好听了。降位禁足也就是了。”
皇上冷笑拒绝，坚持让陆氏去住草庐：“朕要杜绝后宫这种不尊不敬30340;风气。”
可到底也觉得他30340;紫禁城里不必为一个陆氏添一个草庐，确实不好看也不好听，于是对皇后说：“那就别建在宫里，将她送出去。”
皇后下意识道：“圆明园？”
皇上冷笑：“圆明园朕还要去住呢，看着岂不是伤眼睛，送到畅春园去。”
皇后：……
畅春园是康熙爷最喜欢去30340;行宫。
先帝雍正爷自打从康熙爷手里获得了圆明园，又好生修理扩建较之畅春园并不逊色。于是先帝在位30340;十三年，畅春园也就冷落了，唯有圆明园越发精美。所以皇上也更喜欢住在圆明园。
皇上从前说着处处跟着祖父康熙30340;步伐走，真有讨厌30340;妃嫔，却还是要赶到康熙爷30340;园子去免得碍眼。
皇后也只得领命。
待皇上走后，葡萄才轻声道：“娘娘，皇上如今圣威真是难测，动辄得咎。”
皇后轻叹：是啊，皇上这两年30340;行事，真是越发独断专行，竟与刚登基30340;时候大不相同，或许也不该全归罪于妃嫔30340;不谨慎，而是皇上，越发30340;不肯纵容旁人30340;一点违逆。
高静姝听说陆氏被发配到畅春园住草屋后，忽然觉得当日贵妃那十三日30340;禁闭，也算是皇上开了恩了。
庆贵人事件，令嘉妃颇为尴尬。
好在她于二月三日诞下一个皇子，序齿为八阿哥，也就抹了从前30340;事儿。
皇上按照妃位30340;赏赐照例加厚了两分赏了嘉妃和八阿哥。
太后笑眯眯：“孙子孙女都好，如今凑成了一对好字，就看贵妃30340;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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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贵妃此时正因肚子里30340;孩子睡不着觉。
到了最后一两个月，正是坐卧都被肚子顶着难受30340;时候。腿脚也是肿30340;，胃里一直反酸。她真是等不及要生了。
高斌送进宫一个蜀地女医，是个年轻守寡带着一个儿子30340;妇人。
因儿子也十岁了，要读书上进，她便也极愿意30340;将儿子托付给大学士家中，自己拍着胸脯表示，一定好好伺候贵妃——儿子还抵押在高家呢。
民间30340;大夫本就是靠着走量养出来30340;。
这位吴大夫如今三十有五，母亲原就是做稳婆30340;，从会走路就跟着亲娘在产房里帮着端水递剪刀，等自己大了出嫁生子，那真是看全城稳婆都不靠谱，边生孩子边指挥人家给自己接生。
这半辈子下来，经手30340;产妇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比起孙大夫30340;耿直，这位吴大夫格外有种蜀地女子30340;脆爽和侠气。她进了宫后，起先还有点畏惧，但等着彻底沐浴擦手后来到贵妃跟前，一见到孕妇，专业对口，立刻就把害怕忘了。
上手就摸贵妃30340;肚子。
还非常自来熟30340;跟紫藤说：“这位妹子，娘娘30340;袄儿太厚了，帮我一起解开。”这还是从高斌找到她起，就开始让人教官话，怕她一口川音，到时候贵妃生产，她跟旁人直接对不上话岂不要坏。
蜀地30340;官话也带着一股子干脆。
紫藤上来与她一起解开贵妃30340;衣裳，柯姑姑跟木槿就一个去关寝宫30340;门，一个去将火炉拨30340;旺一点。
只见吴大夫认真仔细30340;摸了一遍，忽然一拍大腿：“妥了。”
这给紫藤吓得：“怎，怎么了？”
吴大夫笑眉笑眼：“大学士找到草民，我起初心里是怕得很呢——富贵人家30340;夫人啊，都养30340;太好，又不肯动，自己那样小一只，却把胎儿养30340;那么大。”她比划了个小瓶口和大西瓜后，才对贵妃笑道：“何况宫里30340;娘娘们呢。我这一路进京就担心30340;不得了。”
“谁料娘娘养30340;这样好哩，娘娘虽自己是纤瘦30340;体态，但好在并非胯骨窄30340;女人——若是骨头窄，那可就完了。”
她这一串话把紫藤听得眉毛直哆嗦，此时再也忍不住：“吴大夫快说我们娘娘把，别说别人了。”
柯姑姑也忙道：“吴大夫，宫里可不能说完了这两个字啊！”
吴大夫拍了拍自己30340;嘴，又把话题倒回来：“娘娘虽然是纤瘦30340;体态，但有腰有胯30340;，只要孩子养30340;不大，就不难生。这不巧了吗，孩子真不大！”
高静姝：……这不是巧了，这是我自己好好控制30340;好不好。
吴大夫一脸喜色，可见是预想着艰难，但一摸贵妃，情况还好，于是喜形于色。
见她这样高兴，高静姝30340;心也放下了些，笑眯眯道：“还有一位孙大夫，也是接生30340;圣手，你们正可聊聊天呢。”
吴大夫能在蜀地作为出了名30340;稳婆，甚至被人称一句大夫而并非只管接生，也是有自己30340;金字招牌30340;。
她取出一包药来：“这是我们那后山上30340;一种草，研碎了抹在人中处，妇人就晕不过去，娘娘是知道30340;，妇人生产最怕脱力晕过去，孩子就要憋……”她想起宫中不能说‘完了’两个字，于是硬生生咽下去：“就要不太好了。”
柯姑姑伸着头看了一下这包草末：“还得请太医院30340;太医看过才好。”
吴大夫连连点头：她就是这个意思，她也不敢直接就往贵妃脸上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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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太医和孙大夫吴大夫三军会师，夏院正也在一旁坐镇。
林太医研究了一下药草，又尝了一点子，甚至给一位最近正吃坏了肚子腹泻到奄奄一息30340;小太监用了一点试试。然后夏太医又接过去走了一遍同样30340;流程。
然后不由感慨：“哪怕当年神农氏尝遍百草，世上医书浩如烟海，我们所知道30340;药草也只是沧海一粟啊。”
柯姑姑在旁边围观了两人掉书袋说成语，不由问道：“两位太医给我个准话，我好去回主子，可是能用？”
夏院正摸着胡子：“能用，最妙30340;是这药嗅入既可用，不必像咱们太医院之前30340;提神提气30340;药一样灌下去。”
若是已经晕过去，其实药物很难灌下去，等灌下去女子苏醒再开始用力，时间也就耽误了许多，风险也就大多了。
柯姑姑脸上露出喜色。
夏院正起身：“既如此，我与林太医去回禀皇上，姑姑回去回禀贵妃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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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皇上早发了话，但高家还是算着日子不敢早入宫——外命妇在宫中不便多呆，免得贵妃有个骄纵逾规30340;名声。
于是过了二月二，宫中年庆完毕，高夫人才向皇后请旨进宫陪伴贵妃。
临走前对自己大儿媳和女儿郑重嘱咐：“所有神佛前30340;香火可都不能断！”
因上回皇上重病贵妃侍疾时，高家贡奉了道佛两家30340;神祗，而后贵妃果然平安顺遂30340;出来了。以至于高夫人不确定是佛祖慈悲还是道祖显灵，索性就一起供着。
另外京中京郊所有有点名气30340;寺庙，都被高夫人供了一座大佛灯。
道观里也都请人开坛做法驱邪保平安。
高斌上个月问起家里30340;账目，发现一半都是在从事迷信活动，不由扶额，但是也不敢去跟夫人抗议，只得罢了。
何况他虽是读圣贤书30340;人，当着人要说贵妃自有皇上隆恩庇佑，自己不能去求神拜佛，但夫人这样虔诚，他其实也觉得心安一点。
高静容见母亲颠来倒去30340;吩咐，可见是紧张。大嫂只能一遍一遍答应，不敢多说别30340;，于是自己上前道：“额娘，姐姐一定会平安。额娘去大觉寺给姐姐求30340;平安签儿，也都是上上签，您别这样紧张，倒是让姐姐看了更害怕了。”
说30340;高夫人连连点头，连忙端出了一副沉稳30340;神色，又打点了许多各色面额30340;银票带入宫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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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风俗，正二月内，有女之家，多架木打秋千，宫中也会扎几个秋千私下取乐。
高夫人站在女儿身旁笑道：“等这孩子落地，明年这时候，你也可以去跟她们打秋千了。”
母女两人正说着，皇后宫中葡萄来了，笑着请安福身道：“贵妃娘娘，明儿是花朝节呢，皇后娘娘已经准备了绸子，明儿系到花枝子去，贵妃娘娘自然不好走动，只请您亲手剪一段绸子，明儿请高夫人替您系上一条，算是敬花神了。”
高静姝点头，亲手裁了一段阔二寸，长三尺30340;金黄色绸子。
“明儿是花朝节吗？”高静姝掐指算了算，然后低头道：“不知道你能不能生在花朝节呢。”像是林妹妹一样。
高夫人看着女儿如细瓷一样30340;皮肤，泛着淡淡30340;红晕，饱满柔嫩30340;简直能掐出水来，心道：说不准还真是个公主呢，那生在花朝倒是好。
记得自己怀两个女儿30340;时候，皮肤就格外好，但怀儿子30340;时候，不但皮肤略微粗糙，鼻子还变得大了些。
以至于高斌有一次问道：夫人，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错了，你最近是不是变……丑了些。
这给高夫人气30340;直接给他撵出卧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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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花朝节，高夫人去皇后跟前请安。
皇后带了众妃嫔在御花园中送花神。皇后率先将一段明黄30340;绸缎系在牡丹花上。高夫人就代替贵妃，将一段金黄30340;绸缎系在一支芙蓉上。
其余妃嫔则按着顺序各自系绸缎。
但妃位起就不能再用黄缎，而是用除了朱红外各色红缎，到了常在答应，都换成了粉红色。
皇后就转头对高夫人道：“贵妃产期将近，夫人不必在这里久坐，心里也不安，还是去陪着贵妃吧。”
高夫人告退。
回去就见女儿认真盯着肚子发呆，不由吓了一跳：“可是有感觉？”
高静姝无奈摇头：“没有啊。”
她白天抱着肚子等了一整个白天，除了正常胎动外，孩子一点儿也没有要出来30340;意思。
直到二更后，忽然有了阵痛。
高静姝第一反应居然是：这孩子真是慢性子。贵妃从未生产过，这第一次生孩子，从开始阵痛到生下来，估计要七八个时辰左右，那无论如何这孩子是生不到花朝节了。
随后才开始敲床沿示意。
柯姑姑和紫藤木槿三个，自从一月前起就是轮着睡在贵妃床下踏板上30340;，就为了一点子动静也要听着。免得像有30340;产妇痛30340;厉害，没有力气叫人倒是耽误了。
今晚正是紫藤，此时一听轻微30340;扣床板声音，立刻爬了起来。
撩开帘子，对上贵妃已经被冷汗湿透30340;面容，紫藤觉得心都要从嗓子口跳出来了：“来人，来人！”
钟粹宫顿时灯火通明，人声来往不绝。
好在孙大夫和吴大夫都是住在这里30340;，连着内务府送来30340;六个稳婆都已常住钟粹宫，正殿里一叫人，很快就都能到齐。
高静姝看向孙大夫，弯了弯嘴角，正是无声30340;告诉她，若是自己如皇后一般情形，只管动刀。
为了这一日，这九个月她已经做了无数30340;准备。
所有在产房30340;稳婆和宫人，都在她30340;检阅下学会了六步洗手法，然后才能来碰她。
吴大夫30340;药和按摩，孙大夫30340;手术器械，都是她问过许多遍30340;了。
甚至林太医也一次次跟她保证，孩子位置很正，当日提气30340;参汤和药物，他与夏太医都已经准备好了数份，甚至还做了些药量较轻30340;药丸，贵妃自觉无力时可以先含上一颗。
纵然做了无数30340;准备，又知道世间女子绝大部分都要过这一关，可真到了这一刻，高静姝还是不可抑止30340;害怕起来。
她发着抖含糊30340;叫着：“妈妈，妈妈。”
满洲人小时候也是叫额娘为姆妈，高夫人原本怕自己添麻烦，所以紧紧攥着帕子避在旁边给大夫让位置，此时却再也顾不得，挤开两个稳婆，来到女儿身边握着她30340;手，强忍着不敢落泪：“娘娘……姝儿，好孩子，别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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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今日花朝节，皇上去皇后宫里小酌了一杯，就仍旧回养心殿批折子了，二更刚刚睡下。
钟粹宫报信30340;人就到了。
李玉不敢耽搁，立刻跪在榻前汇报。
果然皇上立时起身：“去钟粹宫。”
等皇上到30340;时候，平常在自然已经守在了殿内，正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令皇上惊讶30340;是，皇后却也已经披着一件大氅坐在了正殿。长春宫和钟粹宫可是分在东西两宫，皇上30340;养心殿倒是离钟粹宫更近些，此时却是皇后先到，可见来30340;急。
皇上扶着皇后命她免礼，仔细一看，发现皇后大氅领口处还露出一点寝衣30340;边。
皇后素来端庄得体，衣饰分毫不乱，这会子为了快些赶来，里头居然还是家常30340;寝衣，只外头披了大氅。
皇后脸上带笑：“臣妾方才问过了，贵妃才刚刚发动，此时一切平安。”
目光看着里间：“贵妃此时还有力气在里面先走动一二，等着到了时辰就好生了。”
柯姑姑此时忙出来跪了道：“回皇上皇后娘娘，贵主儿刚开始发动，只怕还要好几个时辰呢。现在娘娘一切安好，方才又按照太医30340;嘱咐进了些饮食。娘娘吩咐奴婢请皇上皇后娘娘回去歇着，皇上明儿还要上朝呢。”
皇上径直走到门前。
柯姑姑生怕皇上要进去产房，连忙准备‘以头抢地’也要拦着，好在皇上自己止步道：“贵妃，你回答朕一声。”
高静姝示意紫藤扶着自己走到门附近，然后尽量平稳道：“皇上回去吧，臣妾还早呢。”
此时太后处也派了孟姑姑先来看看，然后也带来了太后30340;意见，皇后坐镇即可，皇上先回去歇着，万事不如朝政重要。
皇上略微沉吟，知道太后让孟姑姑亲自来看着，正是不许自己为了妃嫔生产熬夜耽搁早朝30340;意思，于是叩了叩门：“贵妃，朕就在养心殿等消息，你别怕，不会有事30340;。”
皇后将皇上送出门口，声音不传六耳：“皇上放心，当日贵妃待臣妾之心，臣妾今日亦会如此护着贵妃。”
皇上伸手用力握一握皇后30340;手，再不发一言径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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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
李玉不敢上前——皇上倒是回了养心殿，可他也没睡下啊。
只见皇上站在錾九龙盘云纹30340;八棱白铜暖熏炉前头，亲自拿起香料盒来给里头添香，细白如雪30340;香料像是下雪一样被皇上一勺勺撒进去，显见是心不在焉。
李玉又不敢打断，直到皇上被浓香呛得咳嗽起来，李玉才忙跟小福子两个人上前，将熏炉搬走，把皇上从香海中拯救出来。
整个养心殿香气四溢。
也顾不得此时天寒了，只得给皇上披了大氅，然后开窗通风。
借此李玉斗胆道：“皇上，您歇下吧。”
皇上披着30340;银狐皮大氅，被灯烛一照，上头银光流转。李玉就见皇上转身道：“将《上书》拿来。”
《上书》是当年圣祖爷命大师们编撰30340;‘神书’，一贯秘藏宫中，上有八方神祗，注明阴阳，封面还是宝华殿大师刺血写成30340;“宝义五方”四个大字。
李玉知道皇上是要翻这本书来预测凶吉。
可，可这本书只有四分之一30340;吉神，万一皇上翻到一个凶神，今晚可怎么过去啊！
皇上转了转手中30340;扳指，不自觉30340;屏气，郑重翻开了一页。
“上弦吉神，母仓天德月恩，四相为吉。”
皇上默默读了两遍，长舒一口气露出了笑容。
李玉虽不认识字，但看皇上笑了，就知道是吉。于是忙带了殿内宫人一起：“恭贺皇上，大吉之兆。”
皇上带笑挥手：“你倒是机灵，等明日贵妃诞下孩子，你们再来讨赏吧。”
李玉借此忙劝着皇上歇着：这香料也糟蹋完了，迷信活动也搞完了，是不是好睡了？
皇上也知道，自己回了养心殿，若是一夜灯火通明，明日太后少不得又要问询，于是便命人熄灯。
帐子内，一片寂静黑暗。
皇上伸手鞠起垂落30340;鲛纱，不由又想起当日自己从病中苏醒，看到鲛纱后面贵妃30340;一双眼睛。
这一夜皇上就几乎睁着眼睛，直到最后，不知怎30340;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还做了个梦：贵妃对着他盈盈拜倒：“皇上，臣妾阳寿已尽，阴寿也了，如今要投胎转世去了，就此与皇上作别。”
贵妃脸上没有愁绪也没有不舍，只是一片宁和。
皇上骤然惊醒，他一把扯开明黄帐子：“李玉！”
李玉跑进来，险些绊一个跟头。
算时辰皇上快要起来了，所以他方才去外头检查皇上今日30340;洗漱之物——今儿可不能犯错，否则可没有好下场。
忽然听到皇上叫他，连忙进来。
“贵妃处可有消息？”
这一夜，钟粹宫30340;小太监一直没断了往养心殿跑，一点子事儿也要先告诉李玉，以防皇上问起。
所以李玉回答30340;很流畅，贵妃处一切按着生产30340;时辰和流程走着，并无丝毫意外。
皇上按住自己30340;心口。
是了，是个梦。
只是梦，他30340;贵妃还好好30340;在钟粹宫，为自己生下孩子。
李玉察言观色也连忙道：“皇上，奴才听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况且做梦是反着30340;，若是噩梦30340;话，说破就好了，反倒更吉利呢。”
皇上沉默片刻轻声道：“朕梦见贵妃走了。”
李玉吓了一跳，连忙跪了道：“贵妃娘娘一切安好，皇上这必是反梦，可见贵妃能长命百岁。”
皇上点头：“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去上朝了？”
李玉连忙伺候皇上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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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依旧是常朝。
十数位大臣在养心殿侍立，俱是发现皇上有点失魂。
各自盘算了下自己30340;腹稿，横竖没有什么急报，就把其中重要30340;，需要跟皇上细细交代30340;先藏起来，准备明日再汇报。
免得皇上这会子听了，漫不经心答应下来，回头忘了又翻脸。
然后就有人偷看高斌：算着日子，大约是贵妃要生产了吧，否则宫里也没什么大事啊。
高斌也想到了此事，开始紧张。
昨夜贵妃发动30340;时候，宫门已经下钥，高夫人全心也都在女儿身上，哪里有心思给高斌传个信儿，所以高斌也只能如其他人一起猜测。
“皇上，钟粹宫有消息了。”李玉从外面走进来，悄声在皇上耳边回复。
皇上却骤然起身：“贵妃如何了？”
旁人听得这一声还好，高斌当场一个腿软，还是旁边30340;傅恒连忙扶了一把。
李玉见皇上已经大声说出来，就也不悄声了，连忙跪了满脸喜色道：“回皇上，贵妃娘娘平安诞下公主，母女平安。”
皇上一瞬间，只觉得眼眶一阵滚烫。
朝臣们俱是反应极快，由讷亲张廷玉带头：“皇上大喜。”
皇上这才反应过来：“今日还有无事？”
这会子谁上赶着再说朝事啊，讷亲干脆把头摇30340;像拨浪鼓。
他还没摇完，皇上已经起身走了。
众人又哗啦啦跪了恭送圣驾。
等起身就把高斌围了起来，拱手道：“恭喜高大人，贵妃娘娘喜得公主。”
高斌也笑着回礼。
自然有人故意咬重了公主二字，名为祝贺，实则是讥讽。
也只是个公主呢，你高家一路从包衣混到了上三旗，赫赫扬扬30340;，这不也没做上阿哥30340;外家？
然而高斌笑得混不在意，只是一并回礼谢过，然后把这人记到自己30340;小本本上头，以后再说。
倒是讷亲在旁边忍不住翻白眼，瞧皇上刚才30340;样子，分明是十分看重贵妃30340;，公主固然不如阿哥，但到底还要看圣心，你这会子上赶着给高斌找不痛快，是不是自己皮痒。
傅恒倒是有点难以拿捏这个度。
他是皇后30340;亲弟弟，嫡子还不足周岁，若是得宠30340;贵妃生下皇子，对他，对富察氏一族来说，自然不如生下公主让人放心。
所以在听到消息那一瞬间，他心里无声30340;松了一口气。
可此时要是表现30340;太高兴，就显得富察氏盼着贵妃生不出儿子，但又不能不高兴，贵妃平安生产，难道不笑吗？
于是傅恒艰难30340;摆出了一个最合理30340;笑容，恭喜了高斌。
高斌也同样在望着这位富察氏将来30340;执牛耳者。
不，不是将来了。
傅恒这个二十六岁30340;军机处大学士，已经在重华宫茶宴排到了第五30340;位置，他不必等到将来，就已经是富察氏30340;隐形领导人。
甚至在傅恒入军机处后，马齐就告病退下来，可见对傅恒30340;托付信重。
皇上是亲口说过30340;，汉臣不能为首席军机大臣。
而自己……高斌知道，这个镶黄旗是抬旗来30340;，如果不几代富贵显赫下来，是很难彻底洗脱掉包衣痕迹，那么下任首席军机大臣或许就是傅恒了。
明明是比自家长子还要小几岁30340;儿郎，却已经做到了这般位置。
高斌带着笑对傅恒回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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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妃睡了。”皇后手里正抱着刚从高夫人手里接过30340;大红襁褓。
皇上伸手：“朕抱抱。”
见婴儿粉白娇嫩，还带了一点湿漉漉30340;额发，皇上就觉得心里柔软。
纯嫔30340;女儿他只是看了看，并没有伸手。
上一个他亲自抱过30340;新生公主，还是和敬呢，一晃十多年过去了。
皇上轻轻掂了掂，问道“公主多沉？”
柯姑姑在旁回道：“五斤四两。”
皇上就忍不住皱眉，抱女儿30340;手更轻柔了些：“你们怎么伺候30340;，公主怎么这么轻？”
一般宫里30340;孩子出生都要六七斤呢。
柯姑姑知道皇上必有此一问，连忙道：“林太医诊过脉了，公主一切平安健康，正因公主生30340;轻，贵妃娘娘才一切顺遂，预备30340;汤药都没用上呢，娘娘就顺利生下来了。”
皇上听了这儿，才转过脸色来，然后又看了看一溜跪着30340;乳母。
“好好伺候公主。”
然后看着女儿也吐着泡泡睡觉，就忍不住笑了。然后问皇后：“像不像朕？”
皇后莞尔：“女儿肖父，自然是像30340;。臣妾瞧着眉眼都像皇上。”
这么大虽看不出什么，但像皇上30340;公主，自然更讨他30340;喜欢，皇后就睁着眼睛，煞有其事30340;表示孩子简直像是跟皇上一个模子倒出来30340;。
皇上果然更欢喜：“皇后跟朕是英雄所见略同。”
然后又对柯姑姑道：“贵妃醒了，就即刻去养心殿回朕。”
昨夜一直忧心睡不着，这会子得了好消息，亲手抱了女儿，皇上只觉得困劲儿立刻上来了，眼皮都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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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静姝睁开眼睛，望着帐子发怔。
她梦见了贵妃。
贵妃坐在那里望了她良久，然后笑了笑：“孩子很好，也很漂亮。”她笑容像是水波荡漾：“我要走了。”
高静姝不知为何，只觉得难过，忍不住就哭起来。
贵妃转头看她，声音很柔和，脾气很好地哄道：“别哭，别哭。”
高静姝望着她：“我想回家。”
她看着贵妃身后一团雪白光晕——走进去30340;话，是不是她也能离开这个宫廷，能够回到自己30340;家？
贵妃脸上微微露出怜悯：“你想家了是不是？可是，孩子怎么办？”她顺着高静姝30340;目光，看向自己身后30340;光团：“何况，这里也不是你30340;路。”
她30340;手像冰一样凉，触到高静姝脸上30340;力度却很温柔：“再见。”
高静姝睁开了眼睛。
“娘娘醒了？”紫藤惊喜30340;声音传来，柯姑姑也端了一碗药，两人扶着贵妃起身，喂她喝药。
高静姝先不喝药，只转头道：“紫藤，你去小佛堂上柱香吧。”去送一送，你陪伴了许多年30340;贵妃。
紫藤一怔，随即欢喜道“是，是，自然要上香为娘娘祈福还愿303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