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京师春和景明。
永安侯府马车一路驱驰到了远郊坟地,这日是寇氏三七,刘氏和沈涵今日特意至此,为死去寇氏烧了些纸钱。
寇氏既是犯了如此罪责,陆家定是不能容她尸身葬入祖坟,她母族亦觉得她行为败坏门楣,也不肯让她葬在寇氏一族祖坟处。
寇院判在领回了女儿尸身后,便让下人将她葬在了京郊。
待刘氏命丫鬟在她陵墓前摆好了点心和时令鲜果后,便和沈涵复又乘上了侯府马车,亦命车夫勒马折返归府。
轮音辘辘,城郊垂杨斜柳已然初显绿意。
侯府马车车厢内不算宽敞,甚至可谓是逼仄狭小,沈涵和刘氏并肩坐在一处时,肩膀也蹭在了一处。
沈涵面容因此显露了烦躁,却听刘氏怅然道:“唉,你表姨母还真是可怜,当年她刚嫁入国公府时,管着公府几百号奴仆,还被朝廷封了诰命,最是风光了。哪儿成想会落得个这么凄惨下场,连个像样丧礼都没有。”
沈涵对寇氏并无什么感情,只觉得她这一死,沈沅在公府里就没有掣肘人了,还真是便宜了她这个长姐了。
刘氏见沈涵没吭声,复又问道:“涵姐儿,你知道你表姨母为何会落得个这么凄惨下场吗?”
沈涵摇了摇头。
虽说外面人都传,寇氏是因守寡时日过长,便选择了与一个更夫私通,又被陆家老七在无意间看见,这才被押到了顺天府里。
可她却觉得,这件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
“孩儿不知,还请母亲指教。”
刘氏见沈涵近来性情变得沉稳了不少,面上也显露了欣慰,随即回道:“这原因便是,你表姨母太过外露情绪了。”
沈涵不解地瞥首看向了母亲,刘氏语气也变得愈发语重心长,教诲女儿道:“涵姐儿,你可千万不要学你表姨母。母亲知道,你也不喜欢你长姐,但是日后若有能同她见面机会,一定要拿出你当妹妹恭顺态度来,再讨厌她,都不要表现出来。”
这话一落,沈涵还算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可刘氏接下来这句话,便让沈涵面容显露了厌恶和不情愿。
“还有,你日后穿衣打扮风格也要换一换,最好也同你长姐似,经常穿些湖蓝色衣物。先前五姨娘那个贱人还在公府做丫鬟时,也给你表姨母递了些消息,说镇国公喜欢你长姐穿带有蝴蝶纹饰衣物。赶明儿为娘就给你挑几匹新缎子,也做几身蝴蝶绣样。”
沈涵垂眸看了看自己今日穿着。
上衣是绯红小袄,下身则是郁金百褶裙,脚上踩是双云样小金鞋,因着她还未出嫁,梳发样还是京中世家少女常梳三小髻,发上还戴着玉花珠箍。
这身打扮明明很好,也全是按照她喜好来。
沈涵不禁努了努嘴,反驳刘氏道:“凭什么要让我学她?她那么打扮有什么好看?我才不稀罕和沈沅穿一样。”
刘氏嗳了一声,亦转首看向了女儿微愠侧脸。
沈涵模样虽不及沈沅出众,但也可谓是个相貌娇俏动人小姑娘,她也是沈家这几个姐妹中,模样最似沈弘量。
只是沈弘量还是最宠沈渝这个妾室生女儿。
说来,沈渝和沈沅虽然长得像,却都遗传扬州唐家人更多,眉眼间和沈弘量并没有多少相似地方。
待到了沈涵和沈沅这对同父异母姐妹,容貌上相似之处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刘氏心中有些惋惜,若是沈涵能与沈沅有几分像,那事情也就更好办了。
见沈涵仍在捻着帕子生闷气,刘氏又问:“涵姐儿,我问你,如果不是你长姐嫁进了国公府,你觉得凭你姿色和才情,镇国公能看上你吗?”
沈涵听罢,捻帕子动作也顿了顿。
虽然心中涩涩,但是她却也不得不承认,只有通过做陆之昀填房方式,她才有可能嫁入国公府。
“这镇国公府是个什么样地界,娘也不用再同你多说了,如果不是因为你长姐嫁了进去,咱们根本就寻不到旁机会能接触到镇国公。”
听着母亲谆谆之言,沈涵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刘氏轻轻地拍了拍女儿手,亦想起了她在几日前,竟是发现沈渝在自己闺房里藏了个写着沈沅名讳木偶,那木偶不仅血淋淋,浑身还都被扎着利针,模样极其恐怖。
刘氏那时就暂时打消了借沈渝之手,来除掉沈沅计划。
毕竟沈渝这妮子目前被仇恨冲昏了头,如果真要做些什么,也是盯着沈沅母子去。
沈沅孩子如果真出了问题,于她涵姐儿来说便是得不偿失了。
再说,刘氏并不能确定沈沅这胎到底是不是个男孩,若不是个男孩,而是个女孩,就算沈沅死了,陆家人很可能就不会再想着为一个女孩找个继母了。
思及此,刘氏便对沈涵叮嘱道:“你既是都明白,就更应该听娘一句劝,往后你要尽量讨好你长姐,让她对你渐渐地放松警惕。古往今来,能成大事者,也都是能够忍辱负重。你将对你长姐厌恶就压在心底,反正你长姐在京师也没有什么亲人,你若想同她处好关系,也是很容易。等时机成熟,我们能动手时,有了你长姐一句保荐,镇国公续娶你为填房想法也能更坚定一番。”
沈涵此前并未想到这层关系,亦觉得刘氏思虑还真是深远。
此前刘氏就曾同她说过,以沈沅为踏板,嫁入镇国公府是难得机会。
若想要那个位置,顺理成章地成为陆之昀女人,这心就必须得狠下来。
否则凭永安侯府在京中地位和权势,她就只能嫁个寻常世家。
沈涵深以为然,并将刘氏这番话牢记于心。
刘氏又嘱咐道:“当然,在你长姐面前,你就不要刻意地学她了,等有机会时,一定要观察观察她平日举止,悄悄地记在心里。”
沈涵赞同似地又点了点头。
亦因着刘氏这席话,有了自己打算和主意。
这以后,她可真得同沈沅处好关系,等她这胎平安地生下来后,若是没死成,她就主动地登府去看望看望她,哪怕低三下四一些,也得让沈沅放松警惕。
如果沈沅这胎是个女儿,那她就尽量劝她再给陆之昀生个孩子,这借口也好寻,就说怕长姐没有嫡子,在府中地位会受到威胁。
等她再怀上一胎后,身子估计损耗得就更差了,等嫡子顺利地生下来后,她也就有了进府筹码。
可这胎若是个小世子话,沈涵也决意让沈沅多活一年,且她知道,这么大点孩子最是难带,还是个不记事,她可不想一做新妇,就那么辛苦地养育孩子。
而且,总还得给她个一年半载时日,跟沈沅将这姐妹情给经营好了。
沈涵打着如意算盘,一想到自己将来就会成为国公夫人,不用遭受生产之苦就能白得一个嫡子,这心中也是愈发地快意上了。
***
康平伯府。
伯府内小花园虽然占地不大,却胜在精巧别致。
低垂枝桠上流莺婉转,形态翼然攒尖小亭矗于碧池上,亦被峭拔叠石萦在底部。
卢氏急匆匆地行过曲桥,赶到这处时,便见陆谌身着一袭荼白深衣,正面色阴鸷地坐在亭下鹅颈椅上。
亭下还站着一个垂头不语小厮,正被他训斥着。
“为何不听从我命令?这伯府里,你最应该听从人是谁?”
陆谌愤怒话音甫落,卢氏便赶忙迈进了亭内,见她儿子虽穿着整洁,可那面须却有数日都没刮了,整个嘴旁都围着那圈淡淡青色胡茬,显得整个人有些不修边幅。
卢氏心中一颤,待瞥了眼立于石桌上瓷瓶后,又厉声斥向陆谌:“你这是要闹哪一出?竟是疯到要让小厮拿瓷瓶砸你头?我告诉你陆谌,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辛辛苦苦地将你生了下来,你心里就是再不痛快,也不能伤害自己身子!”
陆谌毕竟还在朝中为官,需得体貌端正,这一瓶子砸下去,如果破了相,那他日后官途也就毁了。
“孩儿做此举,自是有我理由,母亲您不要管。”
陆谌说罢这话,卢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陆谌却又厉声催促那小厮:“还不快动手!”
卢氏音量也大了几分:“不许动手!”
转而又亢声问向陆谌:“谌哥儿,不就是一个女人吗?凭你条件,一定能找到比你五婶还要好适龄女郎。你何必一直放不下她…再说她已经嫁给你五叔了……”
“五叔”这两个字甫一说出,陆谌就如被触及到了逆鳞般,眼神也狠戾了许多。
他冷笑一声,回道:“五叔?就是他抢了我女人,我五叔他竟然抢了我女人!”
卢氏被陆谌这句话骇到了,伯府小花园离韶园不远,若让路过下人听见了这番话,再传到陆之昀耳朵里,陆谌怕是就废了。
卢氏刚要再压低着声音制止陆谌再说下去,却见他竟是从鹅颈椅处站起了身,唇边亦噙了丝冷笑。
半年前,他就是因为被那牌坊砸了头,才想起了前世一些往事。
现在他既是记不起沈渝死后全部记忆,那不如就再撞一次头好了。
这般想着,陆谌唇角蕴着笑意也更阴寒了几分。
卢氏从来没在陆谌面上看过这样表情,随即发生事,也令她眼眸骤然瞪大。
“啊——”
卢氏发出了凄厉惨叫后,却见陆谌竟是毫不犹豫地往大红亭柱撞了过去。
纵然他克制着力道,并没对自己下死手,可撞到柱子上后发出那声沉重“咚”音落地后,还是令在场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卢氏颤手掩住了嘴唇时,陆谌额前已然渗出了涔涔鲜血,随即便当着众人面,无甚意识地昏厥在了地上。
***
皇宫。
内阁辅臣商议政事地点在奉天门之东文渊阁内,此阁占地甚广,规制清严邃密,共分东西两阁。
东阁之中一个下阁,就有九间宽大房室,藏有古籍数以十万卷。
从前翰林院官员也在文渊阁处理编修书籍时,单一个东阁,就可容纳近两千多员翰林官员。
而今翰林院早已从文渊阁处分离,文渊阁亦成了皇宫中机密重地,阁外亦有皇家侍从驻卫,寻常人等不得轻易入内。
东阁只剩了藏书用途后,西阁也被加盖了几间卷蓬敕房。
以陆之昀为首四名阁臣正坐于西阁之内,商议着京师即将迎来会试之事。
去年祈朝虽然率军攻打了鞑靼,但逢上了北境雪灾这一良机,祈军很快便迎得了胜利,并未消耗很多国库用于军火上。
今春祈朝各道府司收成也很不错,算是个丰年。
次辅之一是礼部尚书常昊,而京师会试和殿考需由礼部主持,所以今日陆之昀同常昊交谈也是最多。
除了常昊和吏部尚书高鹤洲外,其余两名次辅分别是兵部左侍郎姚元兴,和已过花甲之年户部尚书苏泰。
说来兵部尚书一职虽由乔浦任着,但是他尚书一职却是加衔,乔浦平常待在军营时日居多,而兵部种种事宜则由左侍郎姚元兴所管。
姚元兴算是乔浦亲自提携上来才俊,与陆之昀和高鹤洲年岁相仿,且乔浦还将自己长女嫁给了他,故而姚元兴这个次辅也算是陆之昀人。
礼部尚书常昊虽与陆之昀态度不亲不疏,但因他才学卓越,办事稳妥严谨,小皇帝便在陆之昀属意下,将常昊也拔擢成了内阁次辅,兼任大学士。
这苏泰,则是大祈三朝元老,若不是陆之昀才能和政治手腕过于出众,凭年头和资历,他也应当能熬成阁老和首辅了。
但纵然陆之昀年岁比他轻,在内阁中地位还排在他前面,苏泰却也没同他产生过龃龉。
近年他年岁愈大,反倒是起了想要致仕归乡念头,这两年苏泰身体也是大不如前,动不动就向朝中告假。
譬如今日,苏泰就没来文渊阁,也没同其余阁臣一同议事,反是在府里修养着身体。
及至申时,众人方才议完了事,亦让舍人将阁臣们商讨出结果记录在了奏章上。
小禄子身为皇帝内臣,亦是司礼监大太监,便在常昊和姚兴安离开文渊阁后,进了陆之昀和高鹤洲所在敕房内。
阁臣虽有票拟之权,但仍需皇帝在批红指示后,才能敲定最终结果。
但实际上,所谓批红也只是走个过场而已,实际决策权仍在陆之昀手里。
一般来说,皇帝批红都由司礼监太监代笔,先前徐祥在世时,他就无法对陆之昀拥有票拟之权做出任何干涉,现在小禄子代替了徐祥原本角色,他既是陆之昀和高鹤洲人,便代表着整个大祈朝务,更是牢牢地握在了首辅陆之昀手里。
待小禄子拿着奏章退下后,敕房里也只剩下了陆之昀和高鹤洲两个人。
高鹤洲这时开口道:“看样子用不了多久,苏泰就要请辞归乡了,内阁也空出了个次辅位置。季卿,你心中有人选了吗?”
内阁中官员大抵在三到七名之间流动不等,高鹤洲清楚,等苏泰致仕后,他所任户部尚书一职,陆之昀心中是有合适人选。
但是这个新次辅人选,高鹤洲却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之昀淡声回道:“陛下也该锻炼着培养自己势力了,等殿考过后,这空出来次辅一职,便让陛下尝试着在朝中挑选一个合适官员。”
高鹤洲挑眉嗯了一声,反正就算皇帝挑人选不合陆之昀和他心意,他们也有是法子能将这个新阁臣挤兑走。
旁人不甚了解陆之昀,觉得他功高盖主,大有僭越之嫌,可高鹤洲却觉得那些人看法过于片面。陆之昀纵是身为权倾朝野首辅,也同汉朝霍光一样,拥有着绝对至高权利。
凭他权势,甚至也可如霍光一样,可行废帝之举。
陆之昀若真想这么做,朝中也没人敢说个不字。
但是对于自己这个才能平庸亲外甥皇帝,陆之昀是真很用心地在培养,不指望他能成为一代雄才大略君主,却也希望他能成为一名勤政爱民,深谙帝王之术明君。
不然,陆之昀也不能总让他来叮嘱小禄子,要让他记得敦促陛下课业。
前阵子换季,小皇帝身体孱弱,又患了场风寒,这几日病虽养好了,人也比寻常更惫懒了许多。
高鹤洲也不知,他们这位幼君何时才能真正地立起来,若不是有陆之昀护着他,他早就被祈朝各地那些虎视眈眈藩王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陆之昀只要活着,这祈朝说得最算人,就永远都会是他。
且他才刚过而立之年,正值春秋鼎盛之龄,武者底子摆着,身体也格外康健。
高鹤洲就从来没见过陆之昀生过病。
反倒是他那位柔弱孕妻,身子一直不大好,前几日高夫人同高鹤洲提起沈沅身体时,言语中还透着对她担忧。
思及此,高鹤洲又问了嘴:“你夫人是不是快生产了?”
陆之昀面色平静,只转了下拇指上玉扳指,低声回道:“是快生产了。”
高鹤洲见他如此,只无奈地摇了摇首。
他自诩是风月场上高手,亦知道如陆之昀这样外冷内热人,是不会轻易就对一个女子产生什么爱意。
他眼光也是很挑剔,若遇不到可心女子,甚至都不会在意世俗眼光,过了而立都未娶妻。
可陆之昀既是娶了沈沅,就证明他是顶在意她,前三十几年,他不识情爱为何滋味,等到了岁数,那根心弦一旦被人拨动,抑着情感指不定有多厚重呢。
他夫人,已经将他拿得死死了。
只是高鹤洲了解陆之昀,知他这种性子人最喜欢端着,就算是娶到了可心人,这厮也总会装成一副冷淡模样。
而他放在心尖上那个扬州美人,可能都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呢。
***
入春后,韶园花木也仿若在一夕间,就变得深郁葳蕤了许多。傍晚之前,京师气象可谓云物俱鲜。
碧梧将沈沅书房内雕花摘窗支了起来,和煦且清润春风亦缓缓地漾入了室内。
公府诸人皆知,主母书房可谓是观赏韶园最佳之地,站在拱月悬窗前,看不远处菡萏池涟漪渐起,斑斓锦鲤也在溶溶水中欢快游动着,颇有入胜之意境同时,也能让人愈发地体会到春日生机和盎然。
江丰将京师城舆图平铺在案,沈沅如今不能久站,便同廖哥儿并肩坐在了圈椅上,看着江丰提笔,在舆图上圈画了三处地界。
“夫人毕竟是公府主母,所以这书院地界,还是应当择在皇城脚下,这样离公府近些,日后夫人来回跑动,也能更方便些。”
江丰说着,亦伸手指了指他为她择选几个地界——
“崇文门靠近贡院,这地界已经有三家书院了,收生员多是些世家子弟,离公府距离亦是最近。”
“正阳门附近庵堂多,地界最是清静,离衙署也近,夫人生员们若是逢上了些变故,也能最快地向在四处巡逻七爷或是他手下求助。”
“等到了宣武门处,那就有些远了,从国公府到这处路途就要用上小半个时辰。”
沈沅听着江丰恭敬话语,只频点着头。
江丰挑地界固然都是最好,可沈沅却想拿自己嫁妆来买下京城中一块地来开书院。
这离皇城越近地界,价钱也自是越高。
她一部分置业还在扬州,怕是买不起江丰说这几处地。
江丰却瞧见了夫人面上犹豫,廖哥儿则懵懵懂懂地坐在她身侧,也听得极为专注。
故而江丰憨笑了一声,便耐心地同沈沅解释道:“夫人,公爷意思是,无需动用您嫁妆,这开书院钱直接从他私库支取便好,夫人也不用考虑花用,可着心意置办便好。”
江丰说罢这番豪气话后,沈沅芙蓉面上却显露了些许赧然。
虽然知道开家书院要用钱财对于陆之昀来说,可能不算什么,可她还是不太好意思去从他私库里拿钱。
再说书院本就不是盈利性质,甚至开大了后,她还要给来自别地优秀生员一些银两,以供他们日常生活之需,收上来那些束脩能供书院日常周转就不错了。
沈沅不好说出实情,也不想拂了江丰面子,便道:“嗯,多谢你这几日为我奔波,不过我一时还决定不了要选哪处地界。等我生完孩子,能够出府走动了,便去你说这几处亲自看一看,再做决定。”
江丰爽利地回了个嗳字后,便将舆图卷好,离开了沈沅书房。
廖哥儿则用亮晶晶乌眸看着沈沅,兴奋道:“五婶,你要有自己书院啦!”
沈沅温柔地颔了颔首,和声细气地回道:“对,等你弟弟,或是妹妹出生后,这书院地界应当就能定下了。”
廖哥儿嗓音清亮,还带着孩童应有稚气,回道:“太好了!这样我在十三岁前,便能在五婶书院念书了。”
沈沅眼神温和地摸了摸男孩小脑袋,待看着廖哥儿默写昨日她教他那几则论语时,书房外也来了个丫鬟,恭敬道:“夫人,公爷衣物已经从浣衣房处拿回来了。”
沈沅应道:“知道了。”
自她嫁给陆之昀后,自是也就如寻常妻子般,帮着丈夫打理着他发冠和服饰。
陆之昀平素穿官服时间更久,剩下常穿,便是那几身华贵威严赐服。
他好些常服,譬如深衣,圆领袍衫,襕衫等,都不怎么穿了,却也没有扔掉,只是被压了箱底。
沈沅想起了此事,亦觉得如果她日后去书院办事,还是穿身男装更方便。
毕竟在京师,还是鲜有妇人在外抛头露面。
故而待廖哥儿离开了她院子后,沈沅便命丫鬟将陆之昀不常穿衣物都找了出来。
她从中挑了件上衣下裳浅褐深衣,便在丫鬟帮扶下试了一下,陆之昀身量比她高了许多,但是因为她肚子过大,所以待将右衽衣襟系好后,也并没有拖地太多。
沈沅亦寻了陆之昀早就不戴乌色平顶巾,让碧梧帮她戴在了发上。
等换完衣物后,沈沅还对着螺钿立镜照了照,暗自觉得陆之昀此前穿过衣物款式,还都挺合她心意。
这样她也不用再寻人重新制男装了,直接拿着他衣服改改袖摆和长短便好了。
及至日落时分,沈沅约莫着陆之昀也快归府了,便决意去趟他歧松馆,同他商量商量这件事。
反正这些衣物他也不穿了,留给她来改制,也能省俭些钱财。
暮色四合。
陆之昀归公府后,亦按着平日习惯,先去了歧松馆处。
待他绕过庞大博古架,进到书房时,却见沈沅竟是坐在了他太师椅上,还穿着一袭男装。
立侍一旁小厮见陆之昀归府,立即垂首,并恭敬地唤了声公爷。
面上,却显露了几分难色。
纵是沈沅还怀着身子,可他太师椅被沈沅这么一坐,却显得宽大了些。
沈沅见他回来,也没如平日似,摆出那副柔顺模样,立即就要起身唤他。
反是用那双纤手拿着他特意用于惩戒廖哥儿用戒尺,神情也显露了几番严肃。
美人儿肌肤仍是欺霜赛雪般白皙,穿了这身男装后,眉目间少了些纤弱情愫,却平添了几分清气和温雅书卷气。
见此,陆之昀冷峻眉目沁了些温和,他耐着唇边笑意,用眼示意小厮将明堂处交椅搬进内室一把。
待陆之昀在沈沅身侧坐定后,见她仍是没开口同他讲话,便故作严厉道:“我回府后,你怎么连句话都不同我说?”
他说着,边伸出了指骨分明大手,力道不轻也不重地捻了捻沈沅软小耳垂。
陆之昀坐定后,沈沅周身亦被男人成熟且冷冽气息强势地缠裹,他声音一如既往地沉厚如罄。
沈沅觉得耳蜗泛痒同时,耳廓也泛起了淡淡红意。
却依旧故意地板着小脸,柔柔嗓音也透了些许严肃,假意斥道:“不敬师长,该罚。”
陆之昀会出了沈沅这是在同他嬉闹,便命小厮退了出去。
他亦冉起了兴味,低声问道:“那你想怎么罚?”
沈沅侧首看向了他,见男人轮廓冷锐眉梢已经往上挑了几分,暗觉陆之昀果然还是吃这套。
她抿了抿柔唇,沉声问道:“这位生徒,表字叫何?”
男人乌纱帽下那双凤目深邃矜然,淡声回道:“季卿。”
沈沅将季卿这二字念了一遍,又故意地做出了副若有所思神情,严肃道:“表字倒是挺好听。”
说罢,又命他:“伸出手来。”
陆之昀凌厉凤目微微地觑了几分,却还是依着沈沅言语,将那佩着玉扳指左手伸了出来。
沈沅见陆之昀如此配合,也愈发地大胆起来,待瞪了他一眼后,又道:“手心朝上。”
陆之昀薄唇抿着,他如实照做后,便听“啪——”一声。
沈沅竟是拿那戒尺,力道不轻也不重打了下他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