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染正在等着天亮, 而在另一边地牢仍旧阴冷潮湿。
邵俨仍是坐在那处, 腿便满是堆积的臭物, 连膝上也散落了很多碎渣。
周围臭气熏天。男子大概还顾忌着一个读书人的身份,没有用太过污秽的东西,但是腐臭的各种瓜果、鸡蛋也着实恶心极了。
而且腐烂的瓜果砸到栏杆上崩裂开,臭味便更浓郁了几分。
邵俨的身体紧绷, 落在身上的臭鸡蛋,腐臭的瓜果汁溅到皮肤上,那种黏腻恶心,刺激着每一分精神,让人想干脆把那块肉直接挖了。
他的掌心被抠破,有血渗了出来。他用全身的力气死死克制着,努力移开自己的注意, 去想一些其他的事情,想第一次见到祁染, 想着她喜欢吃的桂花糕,想着她总是笑意盈盈地说喜欢……
盆里的东西很快见了底, 男子笑得愈发张扬得意,将手套摘了,大笑着嘲讽:“噫!恶心死了!死太监你也有今天!”
他又说了很多句,才大笑着扬长而去。
看管的人嫌这里太臭, 又懒得收拾,往地上啐了一口,只骂倒霉, 转身锁了门便出去。
地牢一下子安静下来。
邵俨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伸手去擦脸,像是一个雕塑样坐在那里,身体的紧绷没有半分放松。
过了没有半刻,开始听到“嗡嗡”的苍蝇声,从地牢墙上那个手掌大小的小窗户飞进来。还有老鼠趁夜跑出来,开始啃食邵俨脚边那半个腐烂的西红柿。
“吱吱”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从人的头骨刮过。
邵俨还在忍受这一切,而地牢的门口却又多了一个人。
“丞相。”
在外面看守的人一眼看到来人,面色一整,立即恭谨地行了一礼。
叶谦摆摆手示意他起身,远远地看向地牢最深处的那道门。叶谦手拿着折扇,身着青衣,完全是一副书生的打扮。他弯唇笑了起来,一如往日的温文尔雅。
“丞相,您可是来审犯人的?方才钱大人来过来了,地牢有些脏乱。奴才去收拾一下,您再进去吧。”
站在旁边的狱卒显得极为殷勤,露出一个讨好的笑,低声请示道。
“不必了。”
叶谦却摇了摇头,将扇子在指尖转了一圈,带着笑意迈步朝着里面的牢房去了。
收拾什么,他就是来看那个阉狗落了多惨的下场。
“知啦”一声,门被打开了。
扑面而来的臭气差点将狱卒熏一跟头,叶谦面上的笑意却是半分未变,扇子只在鼻前掩了一下,便随手收了起来。
“邵大人,别来无恙啊。”
叶谦朗声笑着,不紧不慢地迈步进去,眼睛都笑了弯了起来。
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
叶谦也不在意,反而缓步走过去。离着那道牢门越近,地上腐臭的瓜果便越多。他一步步踩过去,原本一尘不染的衣摆被沾上腥臭的汁液。
“看来邵大人很喜欢老鼠?”他唇角微扬,语气都透着几分轻快,随意地扔出一句,“那只都要啃到您的鞋子了。”
他的话音刚落,那老鼠恰好转头去吃另一个腐臭的白菜,正撞到邵俨的鞋上。
邵俨只觉得身体僵硬,头皮一阵阵发麻。他没有睁开眼,却好像已经看到了一只污臭的老鼠,尖嘴利牙,身上还沾着不知名的汁液。
“哈哈哈哈哈哈哈!是不一样的体验吧!”
叶谦笑了起来,笑声极为爽朗,带着意气风发的蓬勃。若单单是去看他的神情,甚至是没有一点幸灾乐祸的。
他的眉眼微弯,眸中却是冰冰凉凉的。
早该死的人,硬是要苟活到现在,这是何必呢!
不过……这次也死不掉的吧。算不说这太监自身的实力,便是三皇女也定然是不会让他死的。
“邵大人,幸好这会儿染儿姐不在,不然看到您这幅模样……啧啧!”
叶谦的眼睛转了半圈,又故意提起祁染来刺激他。他的语气中透着几分亲昵,似乎就只是遗憾的感慨。
他在祁染手下是没有讨到什么便宜的,不过用祁染来刺激邵俨,还是非常好用的。
邵俨的唇瓣紧抿,几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死死地咬住咽回去。
叶谦抬手随意地挥了两下手里的扇子,眉眼中的笑意更浓,故意以一种极温情的语调提起曾经学武的事情:“说真的,染儿姐也真是从小霸道了。当初啊,教我学武的时候也是……”
他摇头笑着,那怀念的神色做了一个十成十。
然而邵俨半个字都没有回给他,坐在原处,似是老僧入定。
两人间只隔着一道栅栏,邵俨的一些微小的反应,还是落到了叶谦的眼中。他继续说着,欣赏着邵俨强压情绪。
呵,怎么可能不在意!
叶谦这一趟似乎就是来和邵俨闲聊的,又说了一会儿,竟转头便准备走了。
只不过,转身的时候,腰间的一个香囊掉了下来。又被他无意的一脚踹到了一堆杂乱中,看不到了踪迹。
门重新关上,叶谦的脚步声慢慢远了。
邵俨缓慢地睁开眼睛,看向那道紧闭的门,眸色冰冷透出杀气,喉间甚至尝到一丝腥甜。
这一个眼神叶谦没有看到,不过他心中是明白的。
“将门好好关着吧。寅时之前都不会有人过来了。”叶谦迈步走出地牢,随口和狱卒说一句。
“是。”
狱卒有些茫然,却还是认真地应了一句。
叶谦回头看了紧闭的牢门,扬眉笑了起来,抬手“啪”地一下打开扇子,随手扇了扇。
那太监便是死不掉,今天晚上怎么也要断一只手脚吧。或许都不止那么简单,毕竟寅时来的“宾客”,可都是与那太监有血海深仇的。
而且,还有那个……
嗯,好好享受吧。
定然是刻骨铭心的。
叶谦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一如往日,看不出半分锋芒,只觉得这人温柔至极。然而他每时每刻心里盘算的事情,却根本是见不了光的。
他转身离开,上了马车回府。
夜愈发深了,地牢也更安静了几分。
邵俨坐在原处,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将心头的躁动平息。他重新闭上眼睛,耳边却似乎还能听到叶谦说的那些话。那每一个字都刺得他耳朵疼。
不知道是不是突然出了幻觉,他竟然觉得周围的腐臭中掺杂着一丝清香。初时还不觉得明显,后来大概是困倦了,神志有些模糊,那种香气就开始铺天盖地。
地牢并没有床榻,邵俨便挨到一处墙坐着,眼皮重得厉害,脑中一片混沌。他隐隐察觉到异常,但是精神已经不受控制。黑暗中像是隐藏着一只巨兽,等到他一放松精神,就会扑上来将他整个吞噬掉。
神志被拖入黑暗的瞬间,邵俨已经完全闻不到周围的臭味,只有那种钻进脑子里的香气。
“昭儿!读书时怎么能够犯困!”
忽然,一声男子断喝,将邵俨猛地惊醒。
他警觉地睁开眼睛,下意识左右看了一圈,却发现自己坐在案前,旁边站着一个青衫白须老人。
“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背!”
老人板着脸,手里还拿着一本书,面容极为严肃,忽然开口扔出半句来,便要让邵俨往下背。
“以土宜之法,辨十有二土之名物,以相民宅而知其利害,以阜人民,以蕃鸟兽,以毓草木,以任土事……”
邵俨下意识坐直了身体,赶忙收了面上的茫然,背诵脱口而出。
他将那些一并背完,老人的面色才算是稍稍缓和了,便又接着讲了下去。
邵俨提着的心放了下来,端正地低头看书。可脑中一片混沌,似乎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书上的字晃了一下,他的视线落在自己的手上。
一双少年的手,还显得有些稚嫩,没有经过半点风霜,只在指节处有薄薄的茧子。
他今年多大来着……
邵俨只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怎么都想不出来。
“昭儿,入朝为官最重要是什么?”
老人忽然扔出一句话,语气极为郑重。
“忠于君,忠于民!”
邵俨抬头看过去,将那句烂熟于心的心的话,重新说一遍。
“这句话,你要永远记着。”老人捋了捋胡子,点了点头,将手中的书又翻了一页,递到邵俨的面前。
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忽然汇集成了一句话“为官者,忠于君,忠于民。”
“是,祖父。”
邵俨隐隐想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一阵头痛,方才脑中的念头便消失不见了。他站起身,恭谨地行了一礼,低声将事情应了下来。
老人点点头转身出了屋子,邵俨也跟着站起身,迈步出了门以后,却已经找不到老人的身影。
外面阳光明媚,似乎是春天,院子里的花都开得很好,远处似乎还有人在放风筝。下人朝着他行礼,唤一声“大少爷”。
眼前的情景,极为陌生又极为熟悉。
邵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是被什么锤过,隐隐有些疼,只觉得忘记了很多事情。阳光有些刺眼,他抬手挡了一下,又忽然听见有人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