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俨的身体瞬间僵直, 被祁染拉住的胳膊像是没了知觉, 不能动也什么都感觉不到。他仍是没有抬头, 视线落在脚边,却因为触及到那一抹鲜血,只能艰难地闭上眼睛。
祁染的手转了一下,毫无芥蒂地拉住他带血的指尖。
邵俨僵成了一块木头, 看血将祁染的手指染红,心头一颤,便想要挣脱开。
然而,祁染却格外坚持,反而多用了些力气,将他的手死死攥住。
这些都是无所谓的小事。不需要擦,沾血也没关系, 她的手反正也没有干净过。
“主子!你过来看一下!”
玥玥突然轻功过来,眉头紧皱, 语气透出急切。
祁染扫到她眼中的慌乱,心下也是一沉, 便知道是发现了些什么。她抿紧了唇,脑中已经闪过无数可能,伸手招了一个暗卫过来:“披风。”
暗卫的动作很快,有些东西又是随身准备的。所以她的话音刚落, 东西便送到了。
祁染动作轻缓地给邵俨穿上披风,眉眼都放得温柔下来,声音也放得轻软:“没事, 马上就回去了。”
邵俨没有回答,仍是垂着眼帘,面上没有半点表情,像是一个木头雕刻的人。
祁染却弯唇笑了,伸手勾住邵俨的脖子,垫脚安抚似的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亲完,她又给邵俨整理了一下兜帽,而后弯腰将他打横抱起来。
邵俨的手指动了动,身体更僵硬了几分,却最后还是没有挣扎。
“主子,这事可能不适合……不如先派人送主君回去吧。”玥玥一看主子要带邵俨过去,表情当即古怪起来,面露纠结,连忙出声来阻拦。
她说完,赶紧朝旁边的人使了一个眼色。
十七接收到她的暗示,快步走到祁染旁边,转身蹲下做出背人的姿态。
“不是大事。”
祁染弯唇笑了,直接摇头拒绝了,语气随意。
玥玥还想再阻拦,可是祁染已经运起轻功离开。
等到祁染真的看到玥玥说的地方,才恍然明白她藏着掖着的原因。在院子的僻静一角,树干上能看到一处奇异的剑痕。
是齐师父的手笔啊……
祁染只扫了一眼便认出了自己师父的武器造成的痕迹,她转头和玥玥对上视线,都在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了然。
她皱了眉,若有所思地开口询问:“只这一处?”
“现在找到的只有这一处。”
玥玥的神色也凝重起来,谨慎地回了,声音都沉下来。
“先回吧。”
祁染深深地看了那道剑锋一眼,将思绪先收了,扔下一句话,便轻功离开了。
她的人尽数撤了,院子很快就安静下来。
满地的尸体,到处都是血,只有一个昏迷的叶谦还有气息。
祁染刚走不久,叶谦的人就摸了过了过来,将他搬运到外面的马车上。
“主子。”
下面的人将叶谦唤醒了,揣手恭谨地站着,等着他的吩咐。
神志慢慢回笼,叶谦揉了揉发痛的后颈,却是挑眉笑了。
果然,这位一点都没有变啊!只要决定护着谁,就坚定不移地护着,旁人的半句话都是听不进去的。
也是……年纪尚小的便是这样的,又怎么那么轻易改变啊。只不过,这一次他成了旁人,还真是让人有点不甘心啊。
但是,也该到此为止了。
试的几次,可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体验。
所以接下来玩点别的吧……
“去叫人吧。”
叶谦将思绪从记忆中收回来,挑开帘子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府门的横匾,唇角仍是带着笑意的,只是眸色凉薄。
都死了这么多人,怎么可能只是为了让三皇女看一眼。
叶谦拿了帕子,不紧不慢擦着指尖的血,笑容一如往常温和,。
这么多年,还真是看够了死太监那张脸。从去年夏日就开始下的网,也应该开始捞鱼了。
而在另一边,祁染正在思索着方才的那道痕迹,根本已经将叶谦忘到九霄云外了。
“主子,接下来怎么办?”
玥玥蹲在祁染旁边,都快把头发揪秃了。
从齐师父过来。不对!是从城郊那个会东羯武功的人开始,事情便愈发像是一团乱麻,怎么都整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齐师父在什么地方落脚?”
祁染坐在椅子上,摩挲着手中的杯子,眉心的褶皱就半刻都没有松开。
笛子,纣国的镇西将军,东羯的杀手,如今再加上从柳国过来的齐师父,如今已经是风起云涌。
“没有和咱们的人有太多接触。齐师父武功太高,也不敢派人跟。”玥玥摇了摇头,满脸的愁苦。
以齐师父的武功,除非对方是主动和她们接触,否则根本是找不到她的。
祁染将杯中的茶喝了,指节在桌子上敲了两下,便低声下了几个吩咐。玥玥在旁边仔细地记着,时不时再问上两句。
能让齐师父从柳国一路找过来,她觉得多半是与边疆战事有关。而曾经与柳国摩擦最大的便是东羯,之前又发现了一些端倪,这样解释倒是说得通的……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儿,密室的门忽然开了,邵俨沐浴过换一身整齐的衣服,连头发都仔细地扎了起来。
“好了,先去查吧。”
祁染起身拍了拍玥玥的肩膀,便让她先下去了。
邵俨面上的神情始终冷峻,站在远处,许久都没有抬脚走过来。
祁染抬手倒了一杯茶,走过去迎他,将茶杯塞到他的手里,语调平缓:“很久没有亲手杀人了吧。”
邵俨被问得一怔,将手中的茶杯攥紧,杯中茶水的热度像极了当时烫手的血。他低头看了杯子很久,嗓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那个小孩……确实是我杀的。”
“嗯。”
祁染也没有想到他开口第一句竟说这个,点点头应了,心中却没有太过在意,拉着邵俨到一边的椅子上坐下。
“叶谦引你过去的?”
她摸着邵俨的手冰凉,便侧过身将他的两只手都拢在掌心,低声问出另外一个问题。
“她当时还哭着,让我不要杀她。”
邵俨垂着眼帘,颜色浅淡的唇瓣被抿成一条直线,闭上眼睛,那一片血红似乎就在眼前浮现。
“邵俨。”祁染忽然郑重地喊了他的名字,抬手捧了他的脸,强迫他看向自己,“那个孩子的死,你很在意吗?”
猝不及防的视线相接,邵俨还没有来及藏起眼中的情绪,所有的歉疚、挣扎撞进祁染的眼中。
邵俨在那一瞬间是想要挣扎的,移开视线,又或者躲开祁染带着热度的掌心。可是对上那双明亮的眸子时,忽然没有了逃避的力气,怔了许久,唇瓣动了动,声音似是呢喃:“可我还是杀了她。”
四目相对,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
他的眼睛里有茫然,情绪还沉溺在刚才的事情里无法自拔。
祁染在心中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将邵俨抱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却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很软弱,对吧。”
邵俨的身体僵了很久,才慢慢放松下来,陷在熟悉的气息里,声音闷闷的。
“你只是太温柔了。”
祁染轻轻地摸着他的头发,低下头抿唇笑了。
真的很难想象市井中传得如同厉鬼的人,其实是这般温柔的人。
邵俨深吸了一口气,将祁染抱紧,情绪终于恢复过来:“是。我很久没有亲手杀过人了。”
其实,他也不是良善到杀一个人需要愧疚这么久。只是太久没有沾过血,那么扑面而来的血腥气唤醒了很久以前的回忆。
而且……只要被安慰,就会软弱很多。
“不要想了。还有很多的尾巴没有处理。”
祁染弯唇笑着,向后靠着桌子,碰起邵俨的脸,从额头亲到鼻尖。
细细密密的亲吻划过皮肤,不带太多的暧昧意味,更像是一种安抚。邵俨没有闭上眼睛,而是认真地看着祁染。她的眸子清澈见底,没有半分防备,里面透出的温情,像是拨弄水花的微风,碰得人心尖一颤。
邵俨望着她,感觉到心绪一点点沉淀下来,回忆中的血色重新压回暗不见光的角落,恢复冷静。
“有人假扮俞将军引我过去的。”
他将祁染拉到一边坐下,语调平缓地说起之前的事情。
“俞将军?镇西将军?”祁染见他的眸色恢复了波澜不惊,心中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是。他失踪很久了。”邵俨将祁染的指尖拉紧,皱起眉,神色严肃,“你曾经也问过我他失踪的事情。后来,他送过一封信过来,说是感谢我这些年派人照顾。然后就消失了。”
“搅入麻烦里了?”祁染的心下一沉,只觉得事情好像更复杂了,“是不是叶谦出的手?”
“不像。我被引过去,那里就已经血流成河了,中间遇到了东羯的人。”
邵俨摇了摇头,面色愈发凝重,连声音都沉了下来。
祁染皱了眉,将听到的事情在心里推敲了一遍,想到一个疑惑的点:“你怎么知道是东羯的人?”
“暗卫与他们交过手,说是像那边的武功。”
邵俨回忆着刚才的事情,低声解释了。
他们还在商讨事情的细节,而外面有人被灭门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