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爱是自私

章前页:有什么不对呢,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当她确定要跟萧寒在一起的那一刻,天崩地裂就都与她无关了,她只要他在身旁就够了。

何冉跟男同学一起去看画展的事不知怎么被添油加醋一番传到了韩屿耳朵里。按照这位大少爷一贯的暴脾气,当天下午就风风火火地杀到了何冉家里来,找她兴师问罪。

何冉不慌不忙,细心地泡好符合韩屿口味的咖啡,在他对面坐下。对于韩屿的质问,她也大大方方承认了:“我是跟别人出去玩了,那又怎么样?”

“那又怎么样?!”韩屿气极反笑,“何冉,你别忘了现在谁是你的男朋友!洁身自爱你懂不懂?”

何冉极浅一笑,充满了不屑的味道,“看场画展怎么了,你不也整天左右拥抱么?”

似乎没想到她会说出这样忤逆自己的话,韩屿一时气得胸口剧烈起伏起来。

韩大少爷从小思考任何事情的逻辑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他可以到处拈花惹草、风流快活,却决不允许别人给他戴绿帽子。

空气中的火药味很浓,何冉并没打算就此停止,“既然你今天来了,我就跟你把话说清楚。”

“韩屿,我们分手。”

在她平平淡淡、毫无征兆地说出那两个字的时候,韩屿睁圆了眼睛,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不可置信地瞪着她:“分手?!”

“是的。”

“你有种再说一遍!”

何冉面不改色地重复一遍:“韩屿,我不想陪你玩了。”

韩屿咬牙切齿,深喘了好几口气,目露凶光地说:“是不是因为跟你一起看画展的那个兔崽子!”

何冉低下头摸着自己的指甲,“随便你怎么理解。”

韩屿大声吼:“你以为甩了我,你们就能安心地在一起吗?!”

何冉不以为意,“这好像不是你能管得着的事吧?”

这句话无异于火上浇油,韩屿被激得怒不可遏。

“何冉你这个……!”最后两个字没有骂出来,取而代之的是愤怒的一巴掌。

韩屿的手挥过来的时候,何冉没来得及躲开。

那一巴掌力气可真大,何冉甚至感觉到脸颊边扇起的掌风,她的身子被那股狠劲所撼动,重重倒向一边,栽进沙发里。

何冉缓了一阵子才坐起身来,左手捂着脸,面无表情。不出片刻,口腔里就被一股腥热感所覆盖。

她从容不迫地抽了几张纸巾,张开嘴,吐出一口血。

韩屿怔了怔,方才的怒气在这一刻全然不见。

何冉吐出第二口血的时候,他声音里出现了一丝慌乱,“你……没事吧?”

何冉眼皮也不抬一下,指着门口下了逐客令:“你马上离开这里,我就没事。”

韩屿欲言又止,他在原地站了很久,最后还是愤怒地甩门走了。

何冉的牙龈出血从来没有这么严重过,韩屿那一巴掌威力不小。晚上萧寒来找她时,那半边脸已经肿成了个桃子。

萧寒吓了一跳,问她怎么回事,何冉只解释说是牙齿又发炎了。

这个答案并不能说服萧寒,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闷声说:“我刚刚在你门口看到烟头了。”

言外之意,“今天谁来过?”

何冉笑了笑,“原来你也不笨嘛。”

她走到他身旁坐下,索性也不瞒了,告诉他:“今天我跟韩屿提分手,他打了我一巴掌。”

萧寒闻言,深深皱起了眉头。

何冉却云淡风轻道:“不是什么大事,不用担心。”

萧寒思考一阵子,严肃道:“下次他再找你麻烦,你就给我打电话。”

何冉看着他,点头答应下来,“好。”

饭后,何冉去洗澡。她从浴室里出来时,萧寒正埋头坐在沙发前,专注地计算今天的收入。

何冉脚步很轻地走到他身边,低头多看了几眼。萧寒做账有一套自己的方式,别人看着觉得乱七八糟,他自己倒是理得清晰明了。

他捏着个烂笔头在草稿纸上划来划去,何冉看不下去了,找一个计算器给他,“你用这个快一点吧。”

萧寒不要,摇头说:“我习惯在纸上算。”

他这人怪癖多,何冉也不勉强,“好吧。”

结算完毕,萧寒将他那本皱皱巴巴的小册子收起来。

何冉努了努嘴,问:“算得怎么样?”

萧寒语气还算愉悦:“这几个月节日多,生意还不错,能回本,再赚一点。”

何冉笑笑,“那就恭喜你啦。”

萧寒将她抱起来,往卧室里走。何冉顺势吊在他身上,延续刚才的话题:“赚够钱以后打算干什么?”

萧寒毫不犹豫:“娶你。”

何冉怔了怔,嘴角带笑地问:“然后呢?”

那几个字脱口而出:“生孩子。”

“……”她冷淡地“哦”一声,揶揄道:“娶我就是为了生孩子啊。”

萧寒斜眼瞅着她,“你就喜欢扭曲我的意思。”

何冉冲他龇牙,又问:“那生完孩子以后呢?”

“好好过日子。”萧寒说。

“你就只会说好好过日子。”何冉对这个答案并不满意,“就没点长远些的打算啊?”

萧寒抿着唇,思考了良久,说:“我还没想好,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

何冉笑了笑,“好。”

翌日早上,何冉在课室画画的时候并没有看见小白的身影,整个上午的课他全部缺席。中午和宿舍一行人去饭堂吃饭时,才听刘蕊说起,小白昨晚回宿舍的路上被一伙人打劫,还被揍了一顿,现在正躺在医院里。

黄晓丽听得忧心难安,紧张兮兮道:“现在坏人太多了,咱们以后走夜路一定得一起走。”

她说完,又转过头来对着何冉,叮嘱道:“特别是你一个住在校外,要注意安全啊。”

何冉安静地听着,不予置评。

在座的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张阿敏正为了萧寒的事而闷闷不乐,这几天不知道是不是她做错了什么,萧寒一直对她避而不见。张阿敏好不容易才跟他混熟了些,现在又无从下手了。

下午小白就回到学校上课了,谣言总有夸大的成分,他受的伤并不严重,不过脸上挂了几处彩。

课间休息时,何冉去医务室买了一瓶药膏回来。这个时间大部分人都去小卖部买饮料了,课室里只有三两个人影。

小白低头想着什么事情,一只拿着药瓶的手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顺着那只漂亮修长的手缓缓抬起头,看见何冉后下意识地张了张嘴。

“这个你拿着,避免伤口感染的。”何冉轻声说。

小白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接过药瓶。

他看着何冉,几番欲言又止。

何冉说:“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小白抿着唇,思忖了很久才开口问:“何冉,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何冉说:“为什么这么说?”

小白:“昨天那些人……警告我离你远一点。”

何冉点了点头,告诉他:“那些人应该是我男朋友叫的。”

小白吃惊地张大嘴巴,“你有男朋友了?”

何冉轻描淡写地说:“已经分手了。”

小白低下头来,慢慢的:“……喔。”

“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把你牵累到这样的事情里。”何冉诚意地道歉。

小白善意地笑笑,摆手说:“我没事的。”

上课后,张阿敏坐在何冉后面。

她凑上前去,用笔帽戳了戳何冉的背,小声打听:“你跟你男朋友分手了?”

看来刚刚他们的那段对话被她听到了,何冉点头说:“是的。”

张阿敏若有所思了几秒钟,赞同道:“你那个男朋友对你态度那么差,分了也好,女人就应该被疼。”

何冉耸了耸肩,并不表态。

张阿敏的注意力随即转移到她脖子上的围巾,伸手上去摸了几下,好奇道:“这条围巾好漂亮啊,你在哪里买的?”

何冉不露痕迹地避开她的手,说:“不是买的,朋友织的。”

“喔。”张阿敏不无失落,“真是可惜了,我还想买条同款的呢。”

对话告一段落,老师回到课室里,大家都不敢再七嘴八舌,专心画自己的。

最近夜里总是因为腿部肿痛而醒来,何冉开始尝试逐渐加长练气功的时间,希望能通过这种方式压抑住疼痛。她每天六点起床,练两个小时,然后回家洗澡,再去学校上课。

有的时候遇上体育课自由休息,何冉也会在操场上做会儿功,引来几个室友的围观。

刘蕊和黄晓丽吵闹着要跟在她后头学几招,张阿敏则坐在一边帮她们看着衣服和水壶。

下课之后,几个人出了一身大汗,赶忙回看台边上把衣服穿好,以免着凉。

何冉将自己的大衣披在身上,再低头找围巾时,却发现不见了踪影。

她询问张阿敏:“看见我围巾了吗?”

“围巾?”张阿敏一脸茫然,“你有给我吗?我没看见啊。”

何冉说:“我刚刚脱下来给你了。”

“有吗?”张阿敏仔细回想了一阵子,说:“我真记不起来了。”

她又转头问另外两人,刘蕊和黄晓丽也都摇头说没印象。

何冉低下头沉吟,没再说什么。

下课后,三个人直接去饭堂吃饭,刘蕊和黄晓丽兴致冲冲地走在最前边,张阿敏垫后。

何冉走近她身边,压低声音说:“小偷小摸是种病,你最好去找心理医生看一看。”

张阿敏脸色顿时凝滞住,转过头不可思议地瞪着她。

何冉却已经加快脚步,走到了她的前面。

晚上,何冉依偎在萧寒怀中,临睡前与他讲了这件事。

“萧寒,我围巾被人偷了,你再帮我织一条吧。”

萧寒面露不解:“怎么会有人偷围巾?”

何冉忍住不翻白眼,“我怎么知道?大概有病吧。”

萧寒啼笑皆非,又问:“你想要什么色的?”

“跟上次的一样就行。”何冉补充道:“织长一点,我怕冷。”

他点头:“好,我尽快。”

“对了。”何冉翻了个身,状似无意地问起:“最近张阿敏还有去你店里找你?”

萧寒没看她,过了会儿才回答:“有,我没怎么理她。”

何冉说:“我的围巾就是她拿走的。”

“……”

她忍不住幽怨地叹了口气:“我真搞不懂了,你说你一个老男人,没房没车,怎么那么多年轻小姑娘喜欢你?”

萧寒闭着嘴,盯着她,一声不吭。

何冉接着说:“还好我把你收服了,以后别再祸害其他小妹妹。”

萧寒笑了笑,依旧不说话,只低头亲了亲她。

几天后,萧寒在花店里打扫卫生时,遇见了仍不死心来找他的张阿敏。

萧寒将扫把放到一边,走到里间拿出一箩筐五颜六色的毛线球,递到张阿敏面前,说:“你选个喜欢的颜色吧。”

张阿敏不明所以地看着他:“这是干什么?”

萧寒说:“织围巾的。”

张阿敏愣了愣,眼神一亮,有压抑不住的喜悦:“你要织围巾给我么?”

“嗯。”

“你,我……为什么?”张阿敏一时惊喜得话都说不全,“为什么突然给我织围巾?”

萧寒语气平平地说:“我帮你织一条,你以后就别拿何冉的了。”

张阿敏一时间怔在原地,睁大了眼睛,只觉得脸上火辣辣地疼。

萧寒表情沉静清淡,丝毫没有苛责她的意思,甚至是相当宽容的。但他越是这样不在意,给她带来的羞耻感就越比直接揭穿她还更强烈。

窘迫、难堪、无地自容,种种驱逐她的情绪从四面袭来,张阿敏结巴着说出:“不用了,谢谢。”

“萧哥,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点事没做,我先走了。”她再也站不住脚,只想尽快逃离这里,丢下这句话后就转身仓惶而去。

何冉原本以为有小白掩人耳目一段时间,韩屿不会那么快发现端倪。但事实并非如此,一个星期后,他又再次回来找她了。

何冉正在房间收拾寒假带回广州的行李时,门铃响了。透过猫眼往外看,那张最不想看到的面孔还是出现了。是祸躲不掉,何冉慢悠悠地把门打开了。

韩屿浑身戾气地站在她面前,气得当场大吼:“何冉,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把我耍得团团转!”

何冉说话也不留情面:“不是我胆子大,是你太笨了。”

“对,是我太笨了!”韩屿嗤笑一声,面容更加扭曲起来:“早在广州的时候我就该看出来了,我真是被门夹坏脑子了才相信了你一次又一次的谎话!”

何冉冷静地看着他,“那这次你是怎么发现的?有人跟你说了?”

“你别管有没有人跟我说了!”韩屿随手抓起门口一个花瓶砸在地上,他目眦尽裂地说:“我问你,当初你向我借的一百万,是不是拿去给那个男人了!”

“钱我会还给你的。”何冉避重就轻地答,“但是用处你就别多问了。”

韩屿一脚蹬在门板上,“我他妈真想杀人了!”

何冉转身好整以暇地往屋里走去,韩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重。

何冉回过头,看着他攥得紧紧的另一只手,抬了下眉毛,“怎么,你又要给我一巴掌吗?”

怒火不停往外窜,韩屿松开她的手,“我不会动你。”他恶狠狠地接着说:“但是那个男人,我不会放过他的!”

“我已经调查过他了,三十多岁的人了,没钱没势,真不知道你看上他哪一点!”韩屿无情嘲笑,“何冉,我看你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还是你天真的以为你妈会同意你们?”

何冉站在原地,皱起眉头,“我说过我的事不需要你多管。”

韩屿冷笑须臾,走到她身后。他低下头,脸贴着她耳朵,“要不要来打个赌,看他能坚持多久?”

韩屿刻意压低了声音,阴沉沉地说:“你信不信,他比卢京白还窝囊废,我只要吓一吓他,他就落荒而逃了。”

“你尽管去。”何冉对他的危险不以为意,“他不是卢京白。”

“是不是有什么所谓?我会让你知道的,穷的人骨子里都是一样贱!”韩屿话音微顿,眼神冷冷地看着她:“你们家也是一样,听说你爸最近欠了很多债,说不定过不了几年你们家就会败落的,到时候千万别哭着来求我。”

“说够了没有?”何冉并不受他挑拨,她慢步走进自己房间里,“说够了就麻烦你快点离开,我还有很多事没做。”

韩屿也不再追上去,他重重哼一声,“何冉,我们走着瞧!”

撂下一句狠话,他转身就走。

广州天气暖和,何冉不需要带太多衣服回去,只用一个小行李箱就足够了。收拾好行李后已经接近九点了,她肚子有点饿,按照前几天萧寒教她的办法自己熬了一碗鸡蛋粥喝。味道还算凑合,她吃完之后就早早上床休息了。

最近何冉一个人睡觉时总是辗转反侧,不得不借助安眠药的帮助。服用之后她很快入眠,却又莫名其妙在凌晨三四点时从梦中醒来。那之后就再也无法睡着,何冉心里一直惴惴不安,仿佛有什么事要发生。

想要做些什么来消除这种不安感,她给萧寒打了一个电话。第一次没有人接,过了几分钟后,萧寒给她打回来了。

何冉这厢失眠,萧寒那边倒是睡得香。乍被叫醒,他还稀里糊涂的,问她:“你已经到电影院了吗?对我马上起床。”

何冉失笑,“没,现在才三点呢,我还在家。”

萧寒松了口气,慢慢回过神来,问:“怎么半夜给我打电话?”

何冉说:“没什么,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失眠了?”萧寒低声问。

“嗯。”

“要我给你讲故事吗?”

何冉忍俊不禁:“不用了,又不是小孩子。”

知道他没事就好,她轻声细语地说:“你睡吧,明天见。”

将手机放在一边,何冉闭上眼睛,放空思绪。

一夜无眠,好不容易熬到早上七点,天边终于露出蒙蒙微光。她起床洗漱,一刻都不能多呆,换上衣服就匆忙出门了。

今天早上何冉没有打拳,直接去花鸟市场找萧寒。这个时候是淡季,天太冷了,谁都不愿意这么早出门,市场的生意自然也萧条下来。

街上人不多,何冉一眼就瞧见了从路口走出来的一帮人。韩屿为首,他身后还跟着三两个男人。

狭路相逢,韩屿也看见何冉了,领着一帮人气势汹汹地朝她走过来。

何冉从来没见过韩屿这么狼狈的样子,鼻青脸肿,头发上洒满了泥土,还夹着几根杂草。原来韩大少爷去掉光鲜亮丽的外表,也不过就是一介粗俗草民。

不知是谁激怒了韩屿,他把火气全撒在何冉身上:“你男人真他妈有种!老子长这么大没被人打过!”

“这口气我咽不下去!”韩屿龇牙咧嘴地瞪着她,破口大骂:“何冉,你给我等着!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何冉加快了步伐赶到萧寒的店里,刚走到店门口就看到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花盆碎片。店里面更是犹如台风过境般杂乱无章,铁笼子东倒西歪,小猫小狗都跑出来四处撒野,有几只小鸡仔被踩死在地上,全身血淋淋的。

很显然,场子被砸,萧寒今天的生意是做不成了。

当事人背对着门口,正拿着扫把和抹布,勤勤恳恳地在清洁地面。听见高跟鞋的声音,他转过身,正巧看见何冉从门口走进来。

萧寒抬头看了眼时间,他们约的是晚上七点见,现在才早上七点,“你怎么来这么早?”

何冉径直走到他跟前,将他上下扫视了一遍,见他没什么大碍,才松了口气。

“我刚刚在路口遇到韩屿了。”何冉说。

“嗯”。萧寒低低应道。

何冉不知该哭还是笑,“你真牛,你知不知道你打的是谁的儿子。”

“不知道。”萧寒的解释只有简单一句话,“反正他打了你。”

“嗯,你是帮我出了一口恶气。”何冉微微弯起嘴角,又说:“但你不应该那么冲动的,韩屿那种人,你打他一下他就会还你十下。”

萧寒紧抿着唇,“没事,我不怕。”

他说完,拿着扫帚绕过何冉,清扫她脚底下的一堆碎瓦块。何冉看着他往前走了几步,才发现他动作不是很利索。

她跟上前问:“你腿怎么了?”

萧寒避重就轻地答:“有点淤。”

何冉皱起眉头,“被什么东西打到了?”

萧寒说:“棍子。”

她从他手中夺过扫把,眉头轻蹙道:“先别弄了,我们去医院看看。”

萧寒站在原地不动,说:“就是有点淤血而已,过几天就好了。”

何冉用力拉着他往外走,坚持道:“不行,万一留下什么后患怎么办?”

萧寒犹豫了一会儿,说:“好,我跟你去。”他又提条件:“但是你也得做个检查给我看。”

何冉莫名其妙地瞅着他,“我好端端的,做什么检查?”

“检查一下血常规。”萧寒说。

何冉不情愿地敛起眉,“我明天就回广州了,现在还做什么血检,影响心情。”

萧寒说:“就是因为你马上要走了,才要做检查给我看,不然我心里没底。”

她思考片刻,终于退让一步,“行行行,走吧。”

何冉的车就停在不远处,她搀扶着萧寒坐进副驾驶里,替他扣好安全带。

到医院后,何冉先陪他看完腿、上好药,然后两人再去二楼抽血。

等待结果的过程总是十分漫长,萧寒坐在椅子上,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不知沉思着什么。

何冉垂下视线,下意识地不去看他那太过复杂的眼神。

八点钟,医院的人逐渐多起来,走廊上来来往往,越是嘈杂的环境却越让人坐立不安。

没过多久,医生眉头紧锁地拿着她的化验单出来了。白细胞还是老样子,不容乐观。

医生一如既往地像个老妈子,跟在何冉身后不停地唠叨:“你这个情况必须要化疗啊,不化疗太危险了啊。”

这句话早在何冉第一次病发的时候就听过不下一百次,恐怖程度不亚于紧箍咒。

她不愿久留,拽着萧寒匆匆离开医院,谁都拉不住她。

开车回去的路上,萧寒忧心忡忡地望着她,态度相当严肃:“你能不能多配合一下医生,别老让我担心。”

“我不是不配合。”何冉目不斜视,语气也罕见的认真,“只是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我不想做化疗。”

萧寒皱着眉头说:“那也别一个人单枪独斗,你要听取医生的建议。”

他话音停下,过了几秒才说:“就算是为了我。”

“你先别看我,好好开车。”何冉说。

萧寒不为所动:“你先答应我。”

何冉抿着唇,半晌终于轻叹了口气,“……好,回广州之后我会看情况打针的。”

萧寒这才放心地收回视线,认真开车。

他们很快回到花鸟市场,随便吃了些东西填饱肚子。下午,何冉陪着萧寒一起打扫花店。

店里的宠物都受到了惊吓,情绪很不稳定。打扫过程中有只猫狠狠地挠了何冉一下,她手臂上破了皮,但所幸没有出血。之后萧寒就不敢再让何冉靠近,他来做就行。

下午收工后,他们按照原计划去何冉喜欢的一家餐厅里吃饭,晚上再去看电影。

排队买票时,有一对白发苍苍的老夫妻排在两人前面。老年人说的是重庆方言,听力又不太好,跟售票员沟通了半晌都没有任何进展。

后面的人等得不耐烦了,多多少开始抱怨起来。萧寒见状便走上前去帮忙翻译,老爷爷和老奶奶买完票后不停地感激他。

看着两个老人相互扶持着走远的背影,萧寒出了神,许久才收回视线。

何冉知道他在想什么,心有灵犀地冲他笑了笑,说:“到了这个年纪还能这么浪漫,挺不容易的。”

萧寒夜宵了,同意地点点头。

他们看完电影出来,一天的行程就结束了,晚上九点半才到家。

何冉先洗完澡,放好暖气,在床上躺着看了会儿书。萧寒随后才从浴室出来,走到她身旁坐下。

他一把将书抽走,严厉道:“别躺着看书,伤眼睛。”

何冉有些不满,“我这不是为了等你嘛。”

她伸出双臂环住他的腰,声音软下来:“你今天怎么洗这么久?我们俩角色互换了么。”

萧寒没接话,反过来叮嘱她:“行李都收拾好了吧?”

何冉点头:“嗯。”

萧寒掀开被子,将她抱出来,打横放在自己大腿上。

做之前,他先看了眼时间,说:“明天一早你要赶飞机,我们到10点半就结束吧。”

何冉浅笑嫣然,“听你的。”

半个小时之内何冉到达了两次,她双手攀在萧寒背后,指甲深深地陷阱他的皮肉里。

令人窒息的淹没感渐渐退散,何冉睁着眼睛,涣散地看着头顶天花板。

萧寒说得没错,她是需要他的。

非常需要。

身旁的人也在发呆,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抚摸着她脸边的长发。

“你的头发很漂亮。”萧寒的语气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何冉绵长地“嗯”一声,侧过脸服帖着他的手,令他的动作更加连贯。

萧寒的鼻子贴过来,轻嗅片刻,“很香。”

何冉问:“那你是喜欢我短发还是长发?”

萧寒说:“都好。”

何冉无声地笑了笑。

又躺着休息了一会儿,萧寒突然开口:“小孩。”

“嗯?”

“我想好了。”

何冉侧头看他,“想好什么了?”

萧寒说:“之前说的长远的打算。”

何冉点了点头:“说来听听。”

萧寒支起身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其实很简单。”他温和而缓慢地说出心中所想:“等以后我们都满头白发了,我还能牵着你的手,还等带你一起去看电影,这样就够了。”

萧寒说的其实不简单。“以后”,这个代表着一切遥远和未知的词才是真正最奢望的。

何冉弯起嘴角,笑容略显浅淡,“恐怕我不能陪你到那么久。”

“别说这种丧气的话。”萧寒伸手抚摸着她的眉梢和鬓发,他的目光深深地刻进她的心里:“你能的。”

回到广州后,何冉在杨文萍的强制性要求下住进了医院,负责她的主治医师还是原来那一位,姓薛。

住院的当天,韩太太就带着果篮来看望何冉了。听韩太太说,韩屿到现在还没回广州,一直留在北京,韩太太也不知道他究竟呆在那边做什么。

何冉放不下心,等晚上人都走了后,她给萧寒打了个电话,问起他这几天过得怎么样,萧寒只轻描淡写地说:“挺好的。”

何冉半信半疑地问:“韩屿没有去找你麻烦?”

萧寒说:“没有。”

“真没有还是假没有?”

“真没有。”

何冉暂且先信他一回,转而又说:“萧寒,我今天住院了。”

“嗯。”萧寒低低应了一声,叮嘱道:“好好听医生的话。”

“我还做了骨穿,等结果出来后就能确定我有没有复发了。”

“好,知道结果了记得告诉我。”

何冉接着问:“你什么时候来看我?”

萧寒想了几秒,说:“过年吧。”

“那你要记得想我。”

“嗯。”

正说着话,杨文萍推开房门走了进来,手里端着切好的水果盘。

何冉捂住手机,压低了声音:“我妈回来了,明天再说吧。”

她将电话挂掉,杨文萍走到她身边,抬眼问:“跟谁打电话呢?”

何冉叉了一块苹果送进嘴里,不想答话。

杨文萍一动不动地盯着她:“问你话没听到?”

何冉还是不作声。

到底是母女,何冉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瞒不过她的眼睛。

杨文萍开口了:“今天人家韩太太来看你是客气,你跟那个男人的事韩屿都告诉我们了。”她边说边坐下来,严词厉色道:“我最后再警告你一遍,在事情闹大之前赶紧断了,别给我丢人现眼。”

何冉不紧不慢地将苹果咽进喉咙里,吃完后回答两个字:“不断。”

杨文萍一下子皱起眉心,紧紧地盯着她:“你说什么?”

何冉平静地重复了一遍:“我不会断的。”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杨文萍的声音顿时尖锐起来,“你还真要学你二堂姐一样发疯?!”

何冉轻巧地从床上跳下来,伸了个懒腰往门外走,拍拍手说:“会跟韩屿在一起我才是疯了。”

杨文萍冲着她的背影大声喊:“你要去哪里?你给我回来!”

何冉脚步不停,“去厕所。”

杨文萍脚步飞快地跟在她身后:“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断不断!”

何冉头也不回地说:“不断。”

“你是不是故意要气死我!”杨文萍喘着气,声音狠狠发抖,“我告诉你,你要是不跟那个男人断了,我就不认你这个女儿!”

整条走廊里都回荡着她的尾音,严重影响了其他病人的休息,值班护士及时赶出来制止住她。

何冉趁机逃脱,走进拐角处的洗手间里。她关上门将自己封锁起来,放下马桶盖,一屁股坐上去发了很久的呆。

经过为时两天的住院观察和专家会诊,何冉最终的病情判断出来了。她被确诊复发,急淋混合型白血病,神经侵润。

薛医生郑重其事地通知:“病情恶化了,必须要用化疗抑制。”

在这里拥有绝对话语权的人除了医生就是杨文萍,何冉的意见无效。签下化疗同意书的那天,何冉请求从单人病房搬进双人房。

平常喜欢清静的人,到了医院这种最清静的地方,却莫名害怕起孤独来。

化疗的副作用很快就在何冉身上体现出来了。

打完针的第二天,她就开始恶心头晕、食欲不振,早上逼迫自己喝下去的一碗粥到了中午就全吐出来了。

与她住同一间病房的是个比她小两岁的女生,病得比她更严重,经过长时间的化疗,头发已经全部脱落,不得不戴着个毛绒帽子。

何冉抱着个垃圾桶坐在床边,呕吐不止。那个女生走过来安慰何冉:“第一次打针都会这样的,慢慢就习惯了。”

何冉停下来,边擦嘴边说:“我不是第一次了。”

女生愣了愣,说:“我看你才搬进来,还以为你刚得这个病。”

何冉说:“之前移植过,现在复发了。”

女生声音低下来,不知想着什么:“喔……跟我一样。”

何冉扭过头看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生说:“于珍,珍惜的珍。”

何冉了然地点了点头。

女生又问:“你呢?”

“何冉。”

“哪个冉?”

何冉想了一会儿,说:“柔条纷冉冉,叶落何翩翩。”

女生哇一声,说:“好诗意喔。”

“没什么。”何冉抿着泛白的唇,笑容很浅,“男朋友生搬硬套的。”

今天杨文萍没来医院监视,晚间,何冉安心地与萧寒煲了两个小时的电话粥。

挂了电话,于珍在一旁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她。

何冉说:“怎么了?”

于珍忍不住问:“是你男朋友吗?”

何冉点头:“是的。”

“真好。”于珍腼腆的表情里含着些失落,她低下头声音极小地说:“我还没有谈过恋爱。”

何冉一时不语。

从旁人的角度看,年纪轻轻就得了这个病,许多事还没来得及尝试,实在可怜。

转念一想,自己也不过就比人家大两岁。

可何冉从不觉得自己可怜,或许是因为遇见了萧寒吧。

许多东西是可遇不可求的,遇见了就是缘分。

“你以后会遇到的。”何冉安慰她:“说不定他就在不远处等着你,所以你要赶快把病治好了,才能去找他。”

于珍点点头,笑得很甜,“嗯。”

住院的日子是枯燥无味的,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在花园里散散步。

何冉庆幸自己入住的这家医院规模很大,花园范围也广,多条林荫小道,中心还有一块很宽阔的草坪可以放风筝。

每天午后时光,何冉就在这里找一颗树坐下来,心情放松。拿出素描本和炭笔,随便涂抹一些花花草草,一下午的时间就这么悠闲的过去了。

于珍最近双腿肿痛愈发严重,无法下床走路,只能坐着轮椅跟在何冉后头。

何冉画画,她就在旁边看书、念诗。

于珍是肯·威尔伯的忠实粉丝,最近她正在看他的《恩宠与勇气》,反复读了五六遍仍旧回味无穷。何冉恰巧也看过这本书,不过并没有她这么狂热。

于珍很喜欢看何冉画画,她与何冉约定好了,如果自己有机会出院,等头发长出来了,就让何冉帮她画一张肖像,何冉说没问题。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她们该回病房休息了。

何冉和于珍从住院部的电梯里出来,一张手推床与她们擦肩而过。床上趟着个人,被白床单盖住了脸,只依稀看见一个身形轮廓。

在医院里住久了,这种情景自然见得不少。何冉通常让自己视而不见,以免乱想。

于珍却站在原地不动,怔怔地看着床上的人。她双眼失焦,像梦魇一般喃喃道:“我看到她手上戴的镯子了,那是我们隔壁病房的阿满,我昨天还跟她聊天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过头来看向何冉,眼神空洞,“你说有一天,我会不会也躺在那张冷冰冰的床上?”

何冉没说话,她默默地走到于珍身后,推着她继续往前走。

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于珍的问题,还是那句话,好好治病,不要乱想。

不想那天夜里,于珍竟突发高烧,甚至心跳骤停了一次。何冉被一阵嘀嘀嘀的警报声惊醒,连忙下床叫了护士来。

情况非常紧急,医生用了好几次电除颤才将她从鬼门关抢救回来。化疗过多引起的高血钾,导致心律失常,所幸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看着仪器上逐渐趋于平稳的心电图,何冉也松了口气。

直到第二日早上,于珍仍旧处于高烧昏迷的状态。能不能撑过这一关,还得看她自己的意志力。

八点钟,何冉照常下床洗漱,站在镜子前梳理头发。望着手心里抓着的一小撮黑发,她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住院至今已经有半个月的时间了。

早餐依旧肠胃不适,吃了又吐。何冉休息了一会儿,给北京那位打电话。

她声音里带着忧虑:“萧寒,我开始掉头发了。”

那边没来得及开口,她接着说:“你早点来看我吧,要是来得太晚就只能见到一个尼姑了。”

萧寒静默了一阵子,沉声道:“好。”

何冉迟迟没盼来萧寒,倒是先等到了一个不速之客。

秦早穿高跟鞋走路的频率与杨文萍如出一辙,那一连串清脆的脚步声在病房门口响起时,何冉还以为是杨文萍来了。

她无动于衷,低头继续看书。

直到一捧蓝色的风信子花束出现在何冉眼前,她才意识到站在对面的人不可能是杨文萍。杨文萍对风信子的花粉过敏。

何冉抬起头,愣了愣:“是你。”

秦早对她微笑了一下,“是我。”

何冉将书放在一边,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秦早说:“向朋友打听的。”

何冉心想,不知道她口中的朋友指的是不是萧寒。

她从秦早手里接过花束,低头嗅了嗅。蓝色风信子的花语是生命,秦早还算有心了。

“找我有什么事吗?”何冉问。

秦早张着嘴,还没出声,何冉先说:“我坐久了腿有点麻,我们下楼散会儿步吧,边走边说。”

她们来到花园中央的那块草坪,许多小孩在这里嬉戏打闹,在他们的脸上看不到伤痛和病魔,只有欢声笑语。

这也是为什么在许多难治的疾病中,儿童的存活率往往要比成人更高的原因。大人容易悲观,许多人本来命不该绝,都是被自己吓死的。

走了一段路后,何冉侧目看着秦早,问:“你现在还定居在广州?”

“没有,我回重庆了。”秦早摇摇头,说:“这次只是回来办点事,住不久。”

“那个原配还在找你麻烦?”

“不了。”秦早苦笑一下,“她的手还伸不到那么远。”

“那我就想不到你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了。”何冉沉思片刻,“那一百万我早就说过了,当时你不要,现在就没有机会了。”

秦早神色一黯,连忙解释道:“我不是为了钱。”

说到这里,她顿住脚步,久久不语。何冉也停下来,安静地等着。

“何冉,我说这些话你可能会不开心……”等了很久,秦早终于开口:“我查了很多资料,知道你这个病很危险。我也希望你能健康出院,但你有没有想过……”她声音顿了顿,“万一你出了什么事,萧寒怎么办?”

“你这个问题真好笑。”何冉弯起嘴角,回答得很轻松:“要是我死了,萧寒就继续活着呗,还能怎么样?”

“可是他已经快三十五了!上有老,下有小,耽搁不得。”

何冉转过身,继续往前走,“我乐意,他愿意,干你什么事?”

秦早跟了上去,焦急解释道:“我只是以一个朋友的立场来劝告你,我没有恶意。”

“我知道。”何冉笑了笑,“不过你这个人真是有点意思啊,你耽搁了萧寒多少年?你有资格来劝告我吗?”

秦早一下子哑口无言。

她站在原地,神色稍显惘然,许久才说:“你是下定决心要跟萧寒在一起了?”

何冉随手从地上捡起一片枯叶,“是的。”

秦早若有所思地说:“可你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的家人……”

轻轻一用力,那片枯叶就在手中碾碎,何冉的声音轻如微风:“我顾不上他们。”

秦早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语速放缓,“你这不叫爱,是自私。”

“那你说什么才叫爱?”何冉似笑非笑,说:“如果我能放他走,从此以后各自海阔天空,那才不叫爱。”

她走上前几步,将枯叶的碎渣丢进垃圾桶里,拍了拍手说:“我确实是挺自私的。”

但有什么不对呢,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当她确定要跟萧寒在一起的那一刻,天崩地裂就都与她无关了,她只要他在身旁就够了。

送走秦早后,何冉回到住院部。

从电梯里出来时,一个护士推着张床从她身边走过。薄薄的白床单勾勒出一个纤细的身影,可以判断出睡在上面的是个小女生。

何冉心跳一窒,瞳孔放大。她加快了脚步朝病房走去,带起的疾风从她裤管两侧呼啸刮过。

大力推开房门,呼吸微乱。看到仍旧闭着眼睛安然地躺在床上的于珍,何冉心里的一颗大石头才落下来。

视线不经意移向一旁,看着插在床头花瓶里的风信子,窗外一阵风卷进来,有几片花瓣已经凋落到了地面上。

生命,真的很脆弱。

一星期后,萧寒还是没能回来广州看她。

何冉的头发脱落得越来越快,在医生的要求下,她得出院去剃头。

赶在理发师动剪刀之前,何冉先拿出手机自拍了一张。

她觉得自己最近不如以前漂亮了,化疗之后整个人都虚弱无力,脸上没有血色,显露出病态。难以想象这张脸配上光头会是什么奇怪的造型。

何冉暗自叹了口气,随即给萧寒发短信,“你到底有多忙?”

萧寒始终没回。

何冉又把刚才自拍的那张照片给他发过去,“记住我现在的样子。”

几分钟后,萧寒发来回复,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这莫名其妙的三个字令何冉在整个理发过程中都坐立难安。

理发结束后,她立马给萧寒打电话。

就像他回短信的时间一样漫长,铃声响了很久才被他接起。

何冉咄咄逼人地问:“你什么意思?”

萧寒说:“什么什么意思?”

“为什么说对不起?”

萧寒沉默了一会儿,说:“太忙了,没能去看你。”

何冉闭着嘴,过了一阵子才问:“你现在在做什么?”

萧寒说:“在店里干活。”

现在是早上十点,花鸟市场生意应该正热闹才对。萧寒那边却很安静,异常地安静。

何冉的耳力很敏锐,她不出声,只是静静地听着。

半晌,她说:“萧寒,你在医院吧?”

没给萧寒否认的机会,何冉先发制人:“别说不是,我听到手推车的声音了。”

从广州飞往北京的航班上,何冉坐在头等舱靠窗的位置,全无心情地俯瞰着万里高空下的城市夜景。

她刚刚勉强吃了一点乘务员发的面包,身体马上就起反应了。胃里翻江倒海,几番险些吐出来,又拼命忍耐住。

以何冉现在的身体状态,是经不起这样的舟车劳顿的,可她还是来了。

没有经过任何人的同意,从理发店出来后,她就毫不犹豫地拦了辆车,飞奔到机场。

不为什么,只要见他一面。

飞机降落之前受到气流影响,连续的颠簸不定。何冉本就头晕乏力,被这么长时间的一震,更加不适。她看着玻璃里映出来的一张毫无生气的脸,真怕自己就这么交代在飞机上了。

用杨文萍的话来说,那就太丢人现眼了。

半个小时后,飞机逐渐在跑道上停稳。

何冉双手空空地从机舱里走出来,身体乍接触到强烈的冷空气,不禁打了个颤。她随波逐流走进接机大厅里,站在正中央四处张望。

人不算很多,但也熙熙攘攘。

何冉没看见萧寒,倒是萧寒先找到她了。

她戴着顶毛线帽子,厚厚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也不知道萧寒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感觉到一件带着余温的大衣披在自己肩上,何冉回头往后看。萧寒就站在她身后,他依旧高高瘦瘦,左臂缠了一圈粗肿的绷带,吊挂在脖子上。

何冉的视线在他脸上停留了相当长的时间。他嘴巴附近长了一圈细碎的络腮胡,也不知多久没刮了,看起来落魄又邋遢。

何冉正要开口,萧寒在她之前严词厉色道:“你太胡来了,这个关键时候怎么可以私自出院。”

何冉比他更凶地还嘴:“我现在还在气头上,你别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我不想跟你吵架。”

萧寒紧抿着唇,不出声了。

何冉与他双目对峙,寸步不让。

半晌,他上前一步,牵起她的手,“回家再说。”

二月份,北京的冬天还没结束。

从机场出来后,更加感受到天寒地冻、朔风刺骨。

何冉身子虚弱,最不能受凉。

萧寒大步流星走到路边,也顾不上排队了,打开一辆出租车的后门就直接把她塞了进去。何冉跟司机报了个地址,萧寒家里没暖气,他们去她在学校附近租的房子。

坐在后座上,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何冉看着他的手臂问:“你的伤什么情况?”

萧寒说:“轻微骨折,下午在医院复查过了,已经没什么事了。”

何冉眯着眼睛说:“是韩屿做的?”

萧寒没回答。

何冉紧紧盯着他,追问:“你是因为这个才一直不肯来见我?”

萧寒仍是缄默不语。

何冉重重地冷哼一声:“受伤了不告诉我,还一直躲着我,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心情吗?”

她睁大眼睛瞪着他:“如果以后我病重了,直到死之前都藏起来不见你,看看你是什么滋味。”

“好了,不说了。”萧寒及时打断她的话,他缓慢将她揽进怀里,过了很久才说:“是我不应该。”

这个动作代表着认错,但何冉还是不解恨,在他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听到他吸气的声音才好受一些。

回到家后,何冉第一件事就是把暖气打开。与萧寒相握的手并没有松开,她径直拉着他走到床边。

萧寒靠着床坐下来,何冉腿一跨,坐在他的身上。

他们面对面,额头互相抵着,呼吸交错。

萧寒将她的口罩取下来,那张脸是他所熟悉的,可却比以前更加消瘦了。何冉的面相并不好,下巴尖,鼻子小,耳垂也单薄,看着却惹人怜爱。

何冉轻声问:“想我没有?”

“想。”

何冉笑笑,“想哪里?”

“都想。”

“有多想?”

萧寒没答话,他干燥的嘴唇贴了上来。

他胡子拉碴的,蹭在脸上又刺又痒,何冉嫌弃地躲开,“不准亲我。”

萧寒停下动作,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何冉双手按在他肩膀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萧寒,你看到没有?”

“我还打着针,即使走不动路,吃不下饭,我还是照样来找你了”。

“所以以后,当我想你的时候,你就算眼睛瞎了脚也断了,也要给我马不停蹄地赶过来。”

她言之凿凿:“我做到的,你也能做到。”

沉默须臾,萧寒点了下头,“好,我答应你。”

何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的双眼,做下约定:“我不向你隐瞒我的病情,同样的,你遇到任何的困难了也不准不告诉我。”

萧寒的手伸到她背后,盖在她光滑的后脑勺上,轻轻抚摸着没有头发阻挡的那层头皮。他依旧点头,“好的。”

何冉半边脸埋在他怀里,身子渐渐暖和起来。突然想起来个事,她转过身,从床头把自己的包拿过来,再从包里拿出一个锦囊,一把剪刀。

萧寒盯着她,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头发么?”她把这些东西都递给他,萧寒疑惑地打开来看。里面确实放着一绺乌黑的短发,用红绳系了个小小的结。

何冉说:“今天剃头的时候特地留了一小撮,做个纪念。”

萧寒双手捧着那一撮细细的头发,眼神突然黯然下来。他想要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默默地将它放到一边去,然后轻轻将她拥进怀里。

回到广州之后,何冉总算是见到韩屿了。一切又回到两年前的状态,何冉待他冷若冰霜,他对何冉嗤之以鼻,这一次无论杨文萍和韩太太怎么从中调解都无济于事。

韩太太倒是时常带着各种名贵药品来医院探望何冉,与她谈些交心的话。虽然都身为名门贵妇,她和杨文萍的性格却截然不同。杨文萍一贯的职场女强人,雷厉风行。韩太太则一心在家相夫教子,温柔和善,并没什么主见。

在那个家里,韩屿才是众星环绕的小太阳,他的一切事情都是自己做主。之所以有今天的坏脾气,也都是被家里人纵容出来的。

何冉不止一次的想过,如果韩太太和杨文萍的脾气能调换一下,韩太太不会允许韩屿娶一个薄命的女人,杨文萍也不会再一味逼迫她嫁一个不爱的人,她与韩屿那则可笑的婚约早就不了了之了。

偏偏天意弄人,在这样的环境铸就下,韩屿就是那块怎么甩都甩不掉的牛皮糖。

过年期间,薛医生特许何冉出院几天,放松心情。于珍却没那么幸运,她仍旧不能下床走路。

何冉出院当天,于珍充满羡慕的目光一度令她的步伐变得沉重起来。

看着于珍日益消瘦的面庞,何冉也不知应该作何安慰。

萧寒的住处还是在小洲村里,何冉只要有时间就会去找他。杨文萍问起来,何冉只说去跟同学见面。杨文萍略有察觉,却也拦不住她。

何冉还是爱美的,每次出门之前都要戴假发、化淡妆。或许是因为停了化疗,这几天她的胃口变好了,做事也有精神了。如果不是经常晕倒,她看起来就与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情人节那天,何冉意外地收到了萧寒送她的玫瑰花。在她的印象中,他并不是会制造浪漫的人。

萧寒对此的解释是,开了花店之后自然就懂一些了。

何冉踮起脚,回赠他一个蜻蜓点水的吻,“谢谢。”

之后,他们就像所有的普通情侣一样,并肩走在大街上,十指无时无刻不是相扣的,脖子上围着同一条围巾取暖。

中午看完电影后,他们在商城五楼的一家茶餐厅吃饭。冤家路窄,竟然一进门就遇见韩屿和他的新女友。

萧寒看向何冉,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

何冉选择视而不见,拉着萧寒径直往里面的位置走去。

韩屿显然也看见他们了,他冷哼一声,毫不犹豫地跟在他们后面。

何冉入座之后,韩屿就坐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位置。

服务生过来给二人倒茶水,趁着这缝隙,何冉侧过头睨了韩屿一眼。

她忍不住调侃道:“真够阴魂不散的,你在北京,他就留北京,你回广州,他也回广州,我都要怀疑他是不是爱上你了。”

萧寒仍旧未能领会到她的幽默感,只闷声喝茶。

正如何冉所料,这餐饭吃得并不平静。即使她刻意不去理会韩屿频频的眼神挑衅,最终韩屿还是按捺不住,主动找上门来了。

彼时何冉正在喝汤,韩屿大摇大摆走到他们桌前,装腔作势地“哟”了一声。

“真没想到你们会来这种高级餐厅约会啊。”韩屿假笑连连,望向何冉,“让我猜猜,这餐一定是你买单吧?”

对于他的恶意挖苦,何冉和萧寒都不约而同地保持视若无睹。

何冉只看着萧寒,将切好的一块牛扒送到他盘子里,轻声说:“你试试这个。”

韩屿目光移向放在桌旁的一捧玫瑰花,不明意味地扯了扯嘴角。

他伸手拿起花束,指尖逗弄两下,无情地拔掉一片花瓣。“你不是花店老板吗,怎么这么小气啊,过节才送一捧花?要我说,应该送一车才对。”

对面两人还是无动于衷,旁若无人地共进午餐。

看着何冉坐在萧寒身旁小鸟依人的模样,韩屿前所未有的心烦气躁。

他耐心终于耗尽,脸上的笑意再也装不下去,用力一掌拍向桌面,大声吼道:“跟你们说话呢,听不见是吧?!”

突然拔高的分贝吓了何冉一跳,她手没抓稳,调羹“哐啷”一声掉在地上。

韩屿变本加厉,双手在桌上一扫,所有东西都瞬间被打翻,地面上杯盘狼藉,滚烫的汤汁溅在何冉的脸颊和裙子上。

她冷静地拿起纸巾,一一擦干净。

桌布底下萧寒暗暗握紧了拳头,正要站起身,何冉按住他的手,轻微地摇了摇头。一个巴掌拍不响,何冉深谙其道,韩屿一个人发疯就够了,他们不需要奉陪。

韩屿注意力转移到萧寒身上,悠然走到他旁边,斜着嘴笑:“那一次我失手伤了你,实在不好意思啊。”一边说一边伸手握住萧寒的左臂,韩屿面目狰狞,狠狠用力捏下去,“不知道你现在还痛不痛?”

萧寒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一声不吭。

何冉站起身,招手叫来服务生。她简单说明了状况,几个保安立即将情绪失控的韩屿拖了出去。

随后,何冉横眉冷眼,出声呵斥站在她面前的女服务生:“你们餐厅什么水准?连这种打扰别人用餐的精神病患者也放进来?”

服务生一脸歉意,低着头说:“非常抱歉,是我们疏忽了,向您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何冉并不买账,“道歉有什么用,现在我们点的菜全被打翻了,这一餐的费用谁来负责?”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生连连哈腰,“我马上下单叫师傅为您重做一份。”

“再做一份得等到什么时候?”何冉得理不饶人,依旧瞪着眼:“我们现在赶着去下一个地方。”

女服务生被她说得满脸为难,站在原地束手无策。

最后他们把大堂经理叫了过来才解决问题。经理亲自给何冉赔礼道歉,让厨师立即为他们重做一份双人餐,并且免了这一餐的费用。

吃饱喝足后,何冉满意地挽着萧寒的手离开餐厅。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里,何冉冲萧寒挑了下眉毛,有些得意地说:“帮你省了一餐饭钱,不夸我么?”

萧寒抿着唇并不笑,眼底若有所思。

或许是受韩屿的影响,整个下午的时间何冉都感觉到身旁的人话变少了许多。她几次看向他,后者始终微微敛着眉头,心不在焉的模样。何冉也不多说,只是默默地牵紧他的手。

这几天杨文萍看得比较严,何冉不能夜不归宿,吃过晚饭后萧寒就送她回家。

他们步行进墅区,没有坐电瓶车,牵着手漫无目的地散着步,不知不觉就来到何冉家附近。

夜色下的林荫小道有种幽暗的美,一枚明月挂在交错的树杈之间。黑暗中隐约可见一点光亮,那是萧寒嘴边的烟。

虽说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然而此时此刻,应该是聚多离少吧。

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张石凳旁,何冉说停下来歇一会儿。

身上没带纸巾,萧寒胡乱用手在石凳上抹了几下,把灰赶走才让她坐下来。

寒风袭人,何冉嘴里呼出一口暖气,用力搓着双手。

萧寒说:“外面太冷了,你早点回家吧。”

何冉靠在他怀里不动,说:“没事,再坐坐。”

萧寒的衣服够大,他拉上拉链,将她整个人包围起来。

何冉的脸埋在他的衣领间,靠近他脖子上的动脉,从这个部位她可以深切地感受到他身上的味道,还有他每一次的心跳。

何冉轻声细语地说:“萧寒,我明天要回医院了。”

“嗯。”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

“月底吧。”

想了几秒,她要求道:“那你回去之前至少要来看我一次。”

萧寒点头:“好。”

何冉忽而感觉到脸上一阵刺痒,原来是萧寒正低头用下巴摩挲着她的脸颊。不过几天的时间,他的胡子又长出来了,细细碎碎地布满在下颚和鬓角旁,质感微硬。

何冉抬起头,在寂淡的月光中仔细地观察他。

与第一次见到他时的印象一样,萧寒眉目深邃成熟,古铜肤色,这样的五官与络腮胡组合在一起,很容易联想到牵着骆驼走在茫茫大漠里的阿联酋男人。

何冉不由笑了笑,“你留胡子挺好看的。”

萧寒没回话,他向来宠辱不惊,没觉得自己哪一处长得好看。

又坐了一会儿,何冉轻唤:“吻我吧。”

萧寒用手摸了摸胡子,略犹豫,“有点扎人。”

何冉微笑:“没事。”

她闭上眼睛,等待他缓慢地埋下脸来。双唇相贴,身周的温度在拥抱与亲吻之间一节节传递、升高。

被呵护,被环绕,即使萧寒不用任何的技巧,也能让她得到莫大的满足。

灵魂之所以痴迷留恋人间,似乎只是为了这一刻的温存。

就算有一天她终将离去,至少不虚此行。

萧寒一边缠着她的舌,一边紧紧焐着她的两只小手,可它们仍旧冷冰冰的。

何冉久久没有要结束的意思,萧寒不得不提前抽离。

他直起身子,严肃地说:“你现在身体一定不能受凉,快点回家。”

何冉盯着他,目光不舍,萧寒板着脸不改色。她又轻轻蹭他的嘴角,他也不为所动。

何冉叹了口气,不得不站起身来,“好了,走吧。”

舒适的热水澡驱逐了身上的寒气,何冉从浴室里出来,下意识瞄了一眼墙上的摆钟。

十一点。

距离萧寒离开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以往这个时候,萧寒每隔一阵子就会发一条短信,告知自己到哪里了,今天何冉的手机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放不下心,再一次给萧寒打电话。前几次都是响了一分钟没人接,这一次竟然直接关机了。

何冉不再犹豫,拿上一件大衣和背包便往外走去。

杨文萍在楼梯口将她拦住,皱着眉头问:“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

何冉没心思解释,绕开她就径直走出大门。

夜更深,没有了房屋的阻挡,外边天寒地冻,狂风呼啸。

何冉一路走来,被逆行的风吹得面无血色。她不停地沿着来时的路往回找,试图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奈何夜色幽暗,目光无法穿透。

在刚刚与萧寒散步的那片树林尽头,何冉忽然听到一阵激烈的打斗声,人数应该不少。

她心口一紧,下意识地往远处望。

丛林深处间或传来男人怒气冲冲的吼声,何冉认出那是韩屿的声音。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叫你滚远点!”

“你怎么这么犯贱!不见棺材不落泪是不是!”

“给我狠狠记住这个教训!再让我看见你一次,我找人打残你!”

那样愤怒的声音充满狠劲,在寂静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凄厉。可最揪心的是,何冉一直没有听到萧寒的声音。

心中的不安被放大到极点,她加快脚步朝那个方向跑去。

最不想看到的那一幕,最终还是出现在她的眼前。

何冉无法分辨出那个被包围在中间的人是不是萧寒,但她认出了那台摔烂在地上的手机是她陪萧寒一起去买的,现在他已经变成了几块四分五裂的残骸。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萧寒的身上,他一声不吭,不知是没力气出声,还是已经晕过去了。

目光移向站在外圈的韩屿,何冉的声音比夜风更冷:“叫他们住手。”

韩屿嘴角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并不理会。

“没听到吗?”何冉几乎歇斯底里,“叫他们住手!”

韩屿不慌不忙道:“你觉得有可能吗?我的大小姐。”

“韩屿,你真是让我恶心透了!”喊出这句话后,何冉不屑再多看他一眼。

何冉朝人群里走去,试图拉架,以她瘦弱的身体自然无法撼动任何一个人。混乱中不知哪个人的拳头抡在她身上,力道很大。何冉往后一趔,摔倒在地,手心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磨破。

“都给我停手!”韩屿突然大喊一声。

那群人终于停下殴打的动作,韩屿疾步朝何冉走过来,伸手扶她。何冉无视他,双手撑在地上,靠自己的力量艰难地站起来。

勉强站稳之后,何冉毫不犹豫地朝另一边瘫倒在地上的人扑过去,“你怎么样?”,她着急地查看萧寒的伤势。

萧寒大半张脸上爬满了血痕和泥土,眉骨处破开条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淋漓。他身上同样也是伤痕累累,左臂无力地悬挂在肩头,何冉撸起衣袖看,那些青紫色的淤血令人怵目惊心。

她无法想象如果自己晚来了几分钟,看到的会是一个怎样的他。

所幸萧寒还有意识,他耷拉着脑袋,努力扯了扯嘴角,“没事。”

何冉将他一条胳膊架在自己肩膀上,尝试扶他起来,“我们去医院。”

萧寒一半的体重都施加在她身上,堪堪站起身来。

韩屿挡在他们面前,“我有说放你们走吗?”

何冉皱着眉头,冷冷地瞪着他,“让开。”

韩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偏不让。”

何冉咬着牙齿,她从来不曾这么直接地显露出自己的厌恶。

后患无穷,今天必须有个了断。

她将萧寒扶到一边,让他靠着树站着,“等我一下,很快解决。”

转过身大步走到韩屿面前,何冉毫不犹豫地从包里拿出她剃发时用的剪刀。猝不及防的,那把剪刀的尖端猛地戳在韩屿胸口,仅保留了几分力道。

因为愤怒,何冉拳头握得很紧,目光如炬,语气却是平平的。

“你说你要打残他?在那之前我会先杀了你。”

韩屿愣了一下,随即大笑起来。“杀了我?”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他肩头不停地抖动,“何冉,你会不会太夸张了。”

“一点都不夸张,你应该很了解我。”何冉声音冷彻入骨,眼神亦是如此,“如果你再来打扰萧寒,下一次这把剪刀就会果断地刺进你的心脏里,我说到做到。”

何冉眼底寒光涔涔,如利刃一样直直地钉在韩屿脸上,她每个字都铿锵有力,郑重得如同在宣誓。

这不是在开玩笑,也绝不是在吓唬人。

“说得吓人,但是你敢吗?”韩屿仍旧坏坏笑着,不以为意。

他握住何冉的手,让她更加用力,往自己胸前带,“你现在就可以刺进来试试。”

“我为什么不敢?”何冉毫无畏惧地对上他的视线,“大不了就是坐牢,坐牢也没什么恐怖的,被你和我妈禁锢着,不比坐牢自由到哪里去”

两人的视线在半空中对峙了良久,一场无声的激战。

何冉的愈发慑人,韩屿的节节败退。

难以想象,一个看起来娇小柔弱的女人,可以拥有如此剑戟森森的眼神。也是那样凌厉的眼神,使得她瘦小的身躯看起来比巨人更无坚不摧。

韩屿脸色渐渐凝固住,惊惧交加,难以置信,他咬牙切齿地说:“何冉,你是不是疯了!”

“我跟你从小就认识,你跟这个男人在一起才多长时间,你要为他跟我拼命?!”韩屿指着萧寒,越说越激动:“我到底哪里比不上他?他能给你的我都能给!你为什么就不肯跟我在一起!”

“我早就跟你说过,一眼定生死。”何冉心如止水,面上不起风澜。

她回头望向萧寒,眼里有万千语言,萧寒也拧着眉头看她,他辛苦地喘着气,似乎想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何冉转过头,继续对韩屿说:“今天就算你把他打死了,我跟你也不可能,永远不可能。”

一条生死决判下来,终生无法翻身。

韩屿缓慢地往后退了好几步,仿佛浑身失了力气,背靠在一棵树桩上站着。

有人过来扶他,被他愤怒地一手推开。

韩屿站在原地,心里的悲凉蔓延至全身。他固执地瞪着何冉,这个看起来无害的女人,却总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给你致命一刀。

他平生第一次露出这种失魂落魄的表情,不用想都知道自己现在一定逊极了。

“何冉,算你狠。”韩屿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间挤出来的,“趁我还没后悔之前,赶紧带着这个男人滚!”

何冉退后一步,松开手里的剪刀,任由它掉落在地上的枯叶堆里。

她转身走到萧寒身旁,对他露出一个极浅的笑,然后扛上他的胳膊,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寒风刺骨,卷起枯草落叶,狂风地从眼前刮过,如群魔乱舞。

“就算我放过你,你妈也不会放过你的。”韩屿没有温度的声音伴着凛冽的风从背后传来,“这就是你的命,你逃不掉的!”

何冉脚步顿了一下,没有停留,继续往前走。

何冉将萧寒送到医院,做了一次全面检查。

他头部遭到重物撞击,有轻微脑震荡,左臂的伤本就没有痊愈,这次又雪上加霜。其余部位则暂时没发现大问题,具体还得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何冉被石头磨破的手仍旧血流不止,也劳烦医生一起处理了。

上完药包扎好伤口后,萧寒被转移到普通病房里,何冉留下来陪护。

他们搬进去的是个多人病房,墙边摆放着五六张床,却没有人睡,偌大的房间里空旷而寂静。

萧寒躺在病床上,目光一动不动地定格在何冉脸上。

何冉坐在床边,也不说话地凝视着他。

萧寒额头和眉骨附近缝了好几针,黑色的细线横七竖八地交织着他的皮肉,光是看都觉得痛。知道那些伤是为她而受,何冉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知道只要有朝一日他们还在一起,他脸上、身上的伤,只会增添,不会减少。

何冉的耳边仍旧盘旋着离开时韩屿说的那句话。

这是她的命,逃不掉?

她不信。

二堂姐选择终结生命,而她会用另一种方式反抗并改变。

脑海里突然催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何冉急切地握住萧寒的手,“萧寒,你带我走吧。”

萧寒看着她,眼中透露出不解。

何冉加强了语气,坚定道:“带我离开这里,去哪都行。”

——私奔。

这个大胆的念头来得汹涌而剧烈,无法压制。

之前何冉从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可当它突然冒出来的时候,就像在困境中找到了唯一的出路,令她疯狂。

萧寒听懂了她的意思,却沉默不语。他抿着被风吹得干裂的嘴唇,嘴角的血迹已经结成一块硬硬的痂。

不知过了多久,萧寒才开口:“不行。”

何冉哑然,睁着双眼看他。

萧寒继续说:“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把身体养好。”

千言万语被堵在喉咙眼里,何冉在那瞬间强烈地想要倾诉些什么。许多复杂的思绪在心口里百转千回,可最终她还是忍住不要与萧寒产生争执。

何冉紧闭着嘴不说话,病房里的气氛逐渐转变得沉闷而僵硬。

半晌,她站起身疾步朝病房外走去,“我自己静一下。”

萧寒想要伸手拦她,何冉人影已经迅速消失在门外,他的手只来得及抓到了一团空气。

霎时,空荡荡的病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

视线漫无目的地看着四周,刷得苍白的墙壁显得太过清冷,就连身下一尘不染的白床单也没有生气,令人的心情也变得糟糕。

等了十分钟,何冉还没回来。萧寒开始担心,准备下床去找。他正要坐起身,走廊远处传来一阵高跟鞋的声音。

萧寒仔细聆听了几秒,辨别出那不是何冉的脚步声。

自然也不是护士们,在医院这种安静的地方工作,不能穿会发出噪音的鞋子。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停在萧寒的病房前。

一个贵妇打扮的女人推开门走了进来,她面目冷艳,看起来有几分眼熟。

女人直直地朝着萧寒走过来,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盛气凌人的气息与韩屿如出一辙。

萧寒心里已经猜到个大概,就听那女人冷冰冰地说:“我是何冉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