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初露端倪

章前页:“你要是不喜欢她就直说,我可以不见。”萧寒专注的眼神就像黑夜与晨曦交接时,那最初的一道光,“但你以后不要做那种事。”

何冉原以为回家后会遭到杨文萍一顿恶骂,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这两天省里一位富商被查,牵累了底下一大帮人。何冉的父亲由于与那位富商往来密切,也受到影响,公司盈利直线下降。

杨文萍正为了这事焦头烂额,也没有多余的心思管教何冉了。

两天后的晚上,何冉被韩屿约了出来。

韩屿年前刚参加完中传播音系的考试,成绩前不久下来了,有他那位老爸在背后撑腰,想必十分顺利。

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见到何冉却没给好脸色。没有从杨文萍那里受到的审问,倒是从他这儿先开始了。

台球室里,韩屿走到何冉身边坐下,一张真皮沙发微微凹陷,他的脸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阴晴不定。

“这么多天跑哪去旅游了?”

“重庆。”

“手机也打不通。”

“山里没信号。”

“跟谁去的?”

“同学。”

“哪个同学?”

“北京的,你不认识。”

韩屿冷笑一声,“照片给我看看。”

何冉不动声色地将手机递给他。

相册里近期拍的照片的确是些山山水水,何冉自己偶尔也会入镜几张。不过她拍风景照跟别人不一样,不摆姿势,也不爱笑,这便使得这些照片看起来像是抓拍的。

韩屿将相册翻了一圈,目光带探究地问:“你同学呢?”

何冉说:“她帮我拍照啊。”

“没有合照?”

“她丑,不肯照。”

“……”

韩屿终于肯将手机还给她,又问:“为什么不叫我去?”

何冉说:“我跟别人约好的。”

“那以后先约我。”

“我去的那个地方环境很艰苦的,你一个大少爷能受得了吗?”

韩屿说:“那是你没找对地方,只要肯花钱,环境再苦的地方也能吃好住好。”

何冉漫不经心地撇开话题:“有机会再说吧。”

坐了一会儿,韩屿又开始疑神疑鬼:“你那同学叫什么名字?”

“说了你也不认识。”

“跟你一个班的?”

“……”

何冉终于开始不耐烦,蹙了蹙眉说:“有完没完?韩屿,你现在还不是我的谁,我没必要把我做的所有事情都向你汇报一遍吧?”

也许是因为最近韩屿对她的态度逐渐改善,反而使得何冉变得有恃无恐起来。要在以前,她是不敢用这种语气反驳韩屿的。

话刚说完,何冉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两下。她看一眼来电显示,站起身说:“我出去接个电话。”

未等韩屿反应,她直接站起声走了。

台球室外,手机仍在手心持续的震动,何冉不紧不慢地按下接听键。

手机里传来萧寒的声音,低缓而沉闷的,“你什么时候才过来?”

何冉无声地笑了笑,“怎么,想我了?”

萧寒没有接话。

何冉已经摸清楚他的习惯了,这种问题如果他不回答,那就是默认。

沉默了一阵子后,他说:“我现在在你家附近,你出来领一下特产吧。”

何冉微怔片刻,“你怎么知道我家在哪?”

萧寒说:“上次你说过。”

何冉回想了一下。那还是是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的手机丢在他的理发店里,回去找的时候他的确问过她家的住址。

何冉说:“那个地址是我随便报的,我不住在那,而且我现在也不在家。”

说完这句话后她一直没等到萧寒的回应,但是能感受到那边的呼吸声似乎变得沉重了些。

何冉接着说:“不过我现在也在白云区,离你挺近的,你有空就过来一趟吧。”

半晌,萧寒低低地“嗯”了一声,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手机第二次响起时,何冉从会所侧门出来,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萧寒就站在路边上,他身后背了一个双肩包,里面装的全是何冉买的特产。

何冉走上前去拍拍他的肩膀,萧寒回过头来看着她。会所里开着充足的暖气,何冉出来时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站在寒风凛冽的大街上显得格格不入。

萧寒把背包脱下来给她,随即将自己身上外套也脱下来,搭在她肩膀上。

这包塞得鼓鼓的,何冉个头小,再加上萧寒这件长外套,一转眼就被打扮成了小学生。

她抿着唇,对他挥挥手说:“我先走了,朋友还在等。”

萧寒点点头,一言不发地看着她走。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从何冉来到离开,他至始至终没说一个字。

回到会所里,何冉往台球室最深处望去,韩屿仍旧坐在沙发里,她若无其事地走到他身边的位置坐下。

相安无事不过几秒钟。

许久,韩屿突然开口问:“那个男的是谁?”

何冉眼皮都不抬一下,说:“哪个男的?”

韩屿高挑眉梢:“还用我说么,你身上披着的是谁的衣服?”

何冉慢悠悠道:“你既然都看到了还问我?”

韩屿窒了一下,咬牙切齿道:“何冉!”

何冉云淡风轻地说:“之前在画室认识的,你也见过。”

韩屿说:“我是问他来找你干什么!”

“送这个啊。”何冉拍拍腿上的包。“他也是重庆人,在车站里遇到的,就一起回来了。”

她边说边拉开拉链,从中取出一包红心萝卜,其余的则全部交给韩屿,“给你带的特产,不过应该不合你的口味。”

做完这些何冉就不再关心其他,她双腿交叠,视线专注地看着台球桌那边的局势。

韩屿的视线钉在那张不起风澜的脸上,半晌才幽幽地说:“你最好别玩什么花样。”

何冉笑了,“怎么?你又要用对卢京白的那招?”

她不怎么在意地说:“如果那样能让你自己安心的话,你就去做吧,反正他只是个打工的,对你来说不用花费多少力气。”

韩屿不动声色,谁知道她这话里有几分真几分假。

“其实我跟卢京白连手都没牵过。”何冉转过头来看着他,“韩屿,你要么改改你的臭脾气,要么最好把我身边所有的异性都赶尽杀绝。”

每次与韩屿争完口舌之后何冉都无比的疲惫,她也不知道自己最近是怎么了,总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对付韩屿时以静制动才是最明智的选择,或许她不该这么咄咄逼人。

后半场,韩屿搂着一个打扮妖娆的女孩离开,台球室里只剩下何冉和他的几个朋友。

韩屿不在,何冉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待下去。穿上自己的风衣,她从房间里出来,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

走在长廊上,何冉给萧寒打了个电话。

“你回去了吗?”

“没有。”

“在哪?”

“你楼下。”

何冉从会所侧门出来,果然看见萧寒站在路边的灯柱下。她快步朝他走过去,把他的外套递给他,“快穿上。”

夜里降温了,何冉光说一句话嘴边就冒出大团白雾。看着萧寒穿好衣服,她伸手碰了碰他的手背,奇了怪,他在外边站了那么久,手居然还是暖和的。

“今晚去你那吧?”何冉问。

萧寒点头,“好。”

“等会儿再走,我现在有点累。”何冉叹了口气,身子向前倾,轻轻靠进他怀里,“借我靠一下。”

萧寒站在那儿不动,何冉又说:“你低一点。”

萧寒依言弯下身子,这个高度刚好合适,何冉将下巴搭在他肩膀上,眯了会儿眼。

他没有问她在这里做什么,她也没有问他为什么一直在这里等。

时间放慢了脚步,萧寒高大的身子包围住何冉,从这条街的尽头远远看过去,那两道人影完全重叠成一个人,如此和谐。

何冉喜欢这一刻的安宁,无论是身外还是心里。

逼仄的二楼,两具身躯裹在厚实的被窝里面。何冉舍弃了枕头,将脸侧趴在萧寒胸前。室外气温只有五六度,而她身上竟被被窝里不断升高的温度焐出一层薄薄的汗珠。

望着窗户上凝结着的水雾发了会儿呆,何冉突然支起下巴,问:“萧寒,你有多少钱?”

“什么?”

“我问你有多少积蓄。”

萧寒顿了顿,“你要钱么?”

“不啊。”

萧寒不解地看着她:“那问这个干嘛?”

“就问问啊,怎么,不能说?”

“不是。”萧寒估算了一下,许久才说:“大概几万块。”

“只有几万?”何冉问。

“嗯。”

“这么多钱够不够你养活自己?”

“够。”

“那泉泉呢?你不是说要把他接到广州读书吗?”

“他现在还太小,体质差,每次到这边不适应环境都要感冒发烧,”萧寒停下,说:“等他读完小学再把他接过来。”

何冉又问:“那你现在攒的是他初中的学费?”

“初中的没问题了,在赚高中的。”

“钱够吗?”

“够的。”

顿了一会儿,何冉冷不丁说:“那如果还要养我呢?”

萧寒愣了一下,“什么?”

“我说。”何冉重复了一遍:“你的钱如果养我够不够用?”

萧寒反应有些慢,盯着她看了几秒钟,然后才点了点头,“够的。”

何冉不由笑了,不敢苟同:“你才几万块,又要养自己,又要给泉泉交学费,还要养我,怎么够用?”

萧寒迟疑了一阵子,说:“我还有一笔钱,在胖子那。”

何冉不解道:“什么意思?”

萧寒说:“胖子开快餐店的时候找我借了钱,他说每年都给我分红。”

“喔,这样啊。”何冉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

那快餐店地方虽小,生意却相当火爆,分红得来的钱肯定比萧寒自己做园艺和理发的工资赚得多。

“那你为什么不拿?”何冉问。

萧寒说:“我自己挣的钱也够用,拿了还不知道做什么,就先放在他那存着。”

“你的意思是……”何冉嘴角带笑,“如果要养我,就得提前动用你那笔隐性财富了?”

萧寒慎重思考了一阵子,说:“我可以叫胖子把钱还给我,我想开个店卖花,然后我们好好过日子。”

最后那半句话令何冉恍惚了一阵子,她回过神来,笑了笑说:“开花店挺好的。”

她接着说:“不过我不用你养,你的钱还是先存着吧。”

黑夜里看不清萧寒脸上是什么表情,只知道他把头转到一边去,不说话了。

何冉凑上去,轻抚他脸颊,“怎么,不开心了?”

萧寒闷声说:“没有。”

何冉的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整个身子都贴了上去,带着笑说:“有就有嘛,装什么。”

萧寒没有回答,他声音低低的:“你跟别的男人说话也是这个态度吗?”

“什么态度?”

萧寒上下瞄了她一眼,不言而喻。

何冉抿唇,几秒后才说:“我一般不会主动跟别的男人说话。”

“为什么?”

“没有什么好谈的。”她答得简单,又朝他眨眨眼睛,“我只喜欢你。”

“……”

萧寒突然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何冉时的画面,她站在台阶下面看着他的那种眼神,超出了她这个年纪的沉静内敛,又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目的性。

这么一想,她当初的确是有备而来,已经洗过头了还专门找他再洗一次。

“你有点早熟。”萧寒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何冉莞尔一笑,“你才发现啊。”

夜已深,寒冷的季节里万籁俱静,何冉不经意打了个呵欠,开始犯困了。

她从萧寒身上下来,躺回自己位置上,喃喃道:“你要是真的开了花店的话,等我毕业之后记得来给我送花。”

萧寒侧过头看她。

等她毕业之后……

那是多少年之后了?

“好。”

第二天清晨,萧晨在厨房准备早饭,何冉被床头的一阵手机震动给吵醒。她睡眼惺忪地拿着手机下了床,朝厨房里走去,“你的电话。”

何冉回到床边找到眼镜戴上,之后便靠在墙上一边刷牙一边听萧寒讲电话。

萧寒说的方言,她听得似懂非懂。五分钟后,萧寒挂了电话。

何冉随口问:“家里来的电话?”

萧寒似乎还沉思在刚刚那通电话里的内容,脸上表情显得凝重。

何冉见他这幅表情,便问:“怎么了?”

萧寒收起思绪,说:“我嫂子打来的。”

何冉愣了一下,“泉泉的妈妈?”

“嗯。”

“她突然打电话给你干什么?”

萧寒说:“她后悔了,说想拿回泉泉的抚养权。”

何冉短促地皱了下眉,“之前不是不肯带泉泉走吗,怎么突然反悔了?”

萧寒缓慢地告诉她详情:“之前是她丈夫的女儿坚决不答应,现在听说那个女儿出了点意外,所以他们打算再领养一个男孩,就想到泉泉了。”

何冉问:“那你的意思呢?”

萧寒沉吟了一会儿,说:“她约我今天下午见面聊,我还要再考虑一段时间。”

何冉说:“泉泉还小,你要替他多把把关。”

萧寒点头,“嗯。”

到了下午,萧寒问何冉要不要跟他一起去。何冉本是最不愿意处理这种事情的,但想到自己一个人在家呆着太无聊,况且事关泉泉的未来不可马虎大意,最后还是决定与萧寒一起去看看。

见面地点约在萧寒的嫂子家里,住址在荔湾区一个环境还不错的小区里,四室两厅,有露台,也算是个小康家庭。萧寒和何冉一进屋就被他嫂子领进客厅里坐下,热情地端上茶水。

他嫂子先是好奇地盯着何冉打量了一会儿,不太确定地说:“……这位是?”

萧寒言简意赅地介绍道:“女朋友。”

他嫂子后知后觉,长长地“喔”了一声,又笑道:“终于有女朋友了啊,是好事。”又转过头来对何冉说:“妹妹看起来好小,今年多少岁了?”

何冉也朝她客气笑笑,说:“二十三了。”

他嫂子点点头,萧寒目光异样地看了何冉一眼,没说什么。

“就你一个人在家吗?”萧寒问。

他嫂子说:“是啊,菲菲说想透透气,她爸就推着她出去散散步。”

两人唠了一圈无关紧要的,终于开始讨论起关于泉泉的事,他们讲的是重庆话,何冉便又成了摆设,只安静地观察着四周。

沙发对面是一堵米黄色的背景墙,中间悬挂着尺寸适中的液晶屏幕,黑色的屏幕里隐约映射出一副全家福的一角。何冉转过身,抬头望着装裱在墙上的全家福。

相框很大,长宽至少各有一米,非常占据眼球。照片里三个人相依而坐,面带微笑。

这个家的男主人长得还算端正,戴着副金边眼镜,女儿的长相也随父亲,五官看着和善。

全家福应该是在女孩出意外前拍的,照片里的她看起来还十分完好。何冉的视线在女孩脸上停留了许久,不可见地敛动了一下双眉。

萧寒嫂子注意到何冉的目光,笑着介绍道:“这位是我先生,这位是他的女儿菲菲,唉……”她停顿了一下,语气里不无遗憾,“菲菲前几年不小心摔伤了腿,后来又感染了眼睛,不然现在也该上大学了。”

话音刚落,就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话里的那两人回来了。

叫菲菲的女孩目不能视,腿上的伤也落下了病根,不得不由她父亲搀扶着小心翼翼地走进来。萧寒跟着他嫂子上前去打招呼,何冉则坐在原位上,没有动。

那个女孩显然对于自己即将多出一个弟弟的事非常反感,没有给萧寒好脸色看,回到自己房间后就气冲冲地把门锁上,以示抗议。

何冉远远看着萧寒吃闭门羹的表情,忍不住笑了笑。

离晚饭还有一段时间,他们只在萧寒嫂子家里喝完下午茶就离开了。

乘车回去的路上,萧寒问何冉:“你觉得那家人怎么样?”

何冉思考了一阵子,说:“你嫂子看着还可以,那个男人没说上几句话,不知道为人怎么样,他女儿……”

说到这里,何冉停顿了很久,再开口时直接下了结论:“还是别让泉泉去了,那个女生脾气不好,以后关系不好处。”

萧寒说:“独生家庭里的女孩都会有点任性。”

“不是有点任性的问题。”何冉语气不自觉重了些,“她比泉泉大那么多,欺负起他来泉泉哭都没地方哭。”

萧寒没接话,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你今天有点反常。”

何冉默不吭声,转过头对着窗外,她自己也发现了。

透明的车窗玻璃映出一张没有多余表情的脸,她目光无焦距,半晌才缓缓地说:“我跟那个女生认识,她是我高中同学。”

“萧寒。”她轻轻地吸了口气,接着后面的话:“是我把她推下楼的。”

她转过头来对上萧寒的眼睛,她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声音平平淡淡:“是我把徐娅菲推下楼的。”

接受到这样恶劣的话语,对面那双眼睛却只是安静地看着她,不浮不躁,也不带苛责。

萧寒似乎在等待她说出合理的解释。

可是没有解释。

那个时候,一念之间的报复心理占据了何冉的大脑,她想看着徐娅菲滚下楼梯,于是就伸手用力地推了她一把。没有什么可以开脱的,一切纯粹是为了满足她的报复欲。

韩屿的众多女朋友里,徐娅菲是唯一一个何冉还过手的,也是下场最惨的。

何冉仍旧记得那个晚上,她被锁在体育馆的器材室里,关了一整夜。

周围阴冷潮湿,黑漆漆一片。角落里有老鼠吱吱叫的声音,时不时有蟑螂从她的脚背上一窜而过,一切都令人发恶。

何冉对于这些害虫只能说是厌恶,还谈不上害怕,类似的遭遇她已经经历过许多次了,早就见惯不怪。

但是那天情况特殊。

姑姑病危,何冉本打算放学后去医院看望她,这一见或许就是最后一面。

放学前的最后一节课是体育课,何冉值日,负责收拾器材。吃力地将装满了篮球的箩筐搬进器材室后,她刚直起腰,身后的铁门就毫无预兆地“嘭”一声关上了,一道传来的还有门外徐娅菲得意的笑声。

那时候何冉真的着急了,她第一次开口求徐娅菲放她出去。后者却笑得花枝抖颤地说:“你居然求我了?真是太好玩了!何冉你把刚刚的话再说一遍,我要录下来放给韩屿听!”

何冉没有再开口。

第二天早晨,学校的体育老师发现了她,将她放出去。

她双腿不停歇地跑去医院,喘着粗气推开那间熟悉的病房,可是病床上已经换了一个陌生人。

何冉没有见到姑姑最后一面。

徐娅菲不是什么好东西,何冉也不是。

虽然知道一切的孽根都是源于韩屿,但何冉不能拿他怎么办,所以把气全撒在了徐娅菲身上。

她不喜欢那些小家子气的恶作剧,她直接让徐娅菲去面见了一把土地公公。只是没有想到事态会发展到令她双目失明这么严重。

这些详细经过何冉没有告诉萧寒,她只告诉了他结果。

时间仿佛停驻了,车轮经过一个大坑,剧烈颠簸了一下。

何冉扭了扭有些酸痛的脖子,说:“你会觉得我很坏么?”

萧寒仍旧在盯着她看,目光沉静。

等了半晌,他的回答耐人寻味:“你本来就有点坏。”

“……”何冉不予置评,也不愿与他深究这件事,过了一会儿她说:“反正我不赞成把泉泉送到他们家,徐娅菲会欺负他。”

萧寒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车子到了小洲村口,他们站起身来陆续下车。萧寒走在前面,他有些口渴,下了车后就径直走进对面一家超市里。

他拿了一瓶矿泉水,又拿了两瓶酸奶给何冉。

付账之后,何冉只拿了一瓶,说:“我喝一杯就够了,那杯你喝。”

她说着,兀自将杯盖撕下来,慢条斯理地舔干净上面的一层奶昔,然后才喝杯子里的酸奶。

萧寒在旁边看着她,想要伸手摸一摸她的头,最后还是把手缩了回来。

有的时候她确实有点坏,可大部分时间里,她给人的感觉却是安静乖巧的,让人想要轻轻地抱进怀里保护着的。

假期转眼已经过去了一半,何冉的寒假作业还没开始动手做,这段时间不能再整天跟萧寒窝在一起了。她本打算晚上在他这吃过饭后就回家,然而刚走到理发店门前,就接到韩屿打来的电话——“晚上出来吃饭。”

挂了电话,何冉抬头看向站在台阶前边的萧寒,轻叹了口气,“今晚不跟你一起吃饭了。”

萧寒低声问:“怎么了?”

何冉说:“没怎么,就是朋友找。”

萧寒想了想,淡淡地点头说:“那你去吧。”

何冉微笑了一下:“嗯,回见。”

何冉一个人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十几分钟就到了路口。等出租车的时候,一个女人牵着小孩过来向她问路。

“你好,请问小洲村怎么走?”问话的是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带些川蜀口音。她大概三十出头,打扮得也十分时髦,站在这野草丛生的荒凉地里显得很不协调。

何冉不太喜欢这种长得好看但是脑子不太好使的女人,她指指地下,说:“这里就是。”

“喔!”女人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地冲她笑笑:“谢谢你啊。”

何冉意思地抿了下嘴角,“不用。”

那女人道过谢后便牵着小孩朝小洲村里走去,临走时,何冉鬼使神差地回头多看了一眼她的侧脸。

是她的错觉么?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到过。

这个问题困扰了何冉整整一路,甚至于见到韩屿后她仍旧频频走神。

心不在焉地跟着韩屿走到吃饭的包间门口,何冉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今晚的饭局原来是韩屿他们班的初中同学聚会。

韩屿的同学聚会,何冉不知道他把她叫过来干什么,她跟他们班的人并不熟。

韩屿到底是当年学校里的小霸王,他一推开门走进包间里,即刻掀起了现场的一股小热潮。其实韩屿人缘挺不错的,他与一帮兄弟打交道时比谁都讲义气,唯独对着何冉时喜怒无常,还像个牛皮糖一样甩都甩不开。

一开始并没有人认出何冉,韩屿也没有要把她拉到众人面前介绍一番的意思。何冉默默无闻地坐了一会儿,随后一个人悄然离开了房间,去大厅里拿点自助餐吃。

排队等生鱼片的时候,不知是谁走到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用不太确定地语气问:“你是……何冉吗?”

何冉还沉静在下午的那场偶遇里,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缓了两秒才回过头。

跟她说话的是韩屿的初中同学之一,一个头发微卷的女生,何冉隐约有些印象,她点了下头说:“嗯,我是。”

女生见她承认,笑得颇有点激动,又介绍自己说:“我叫周甜,你还记得我吗?”

目光在她脸上多停留了几秒钟,何冉摇了摇头说:“抱歉,不记得了。”

“嘿嘿,你不记得我也正常,我变化蛮大的。”叫周甜的女生人倒挺健谈,丝毫不介意何冉的冷淡,很快开始了新的话题:“你的病好了吗?”

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措辞不够准确,她又指了指何冉的头发,说:“我的意思是,你的头发已经这么长了,是化疗结束了吗?”

何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有些诧异地反问:“你那个时候见过我么?”

“是啊。”周甜点点头,说:“那一次我陪韩屿去医院看你,不过他没让我进病房,我就只在门外瞄了几眼。”

大概是回想起什么好玩的事情,周甜又笑了起来,“那个时候傻傻的什么都不懂,看到你的时候还被吓了一跳,以为是哪座山上跑下来的尼姑。”

何冉却没有笑。

周甜自己笑了一会儿才觉得尴尬,拍拍脑袋说:“对不起,我只是开个玩笑,你不会生气吧?”

何冉表情淡淡的,摇头说:“没事,我也觉得自己像尼姑。”

周甜这才松了口气,脸上又恢复了笑意,说了句奉承的话:“那也是很漂亮的尼姑。”

两人端着盘子一起回到包间里,韩屿被美女如云包围着,这个时候才回想起何冉的存在,走到她跟前拿了一块寿司吃。

他顺势在她身边坐下来,皱着眉头说:“你怎么这么闷,老一个人呆着,也唱首歌啊。”

何冉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没有搭理,脑子里正在想别的事情。

韩屿自娱自乐地坐了一会儿,又说:“唱完歌之后我们去看电影吧,你有什么想看的?”

电影……

电影。

何冉倏地站起身,她终于记起来了。

在小洲村口遇到的那个女人,她以前确实见到过——原来是那张电影海报!

那一次跟萧寒一起去看电影,路过某张海报前时萧寒曾驻足看了很久。

何冉对图像的记忆能力很好,那个女人的五官此时跟海报里的一张脸完全对上号了。虽然她演的只是一个很不起眼的小角色,占的版面还没有何冉的一个巴掌大,但何冉无比确信那个人就是她。

十分钟前,何冉往萧寒的手机里打了一通电话,是个女人接的。

女人的声音算得上温柔:“你好,萧寒正在洗澡,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转告的吗?”

何冉明知故问:“你是谁?”

女人没有说关系,而是报了名字,“我是秦早。”

秦早。

分得早,这名字不错。

何冉随意打了声招呼,说:“喔,你好。”

女人又问:“你找萧寒有什么事吗?”

何冉说:“也没什么事,你叫他帮我把内衣洗了,我明天过去拿。”

女人声音慢了下来,若有所思地说:“……喔,好的。”

“那就这样了,谢谢你,我先挂了。”

“等等。”女人叫住何冉,这次轮到她来问:“那个……请问你是?”

“我是何冉。”

“嗯,我的意思是,你跟萧寒……”女人欲言又止。

你跟萧寒是什么关系,何冉明白她的意思。她淡淡地说:“你看他的手机备注不就知道了。”

女人愣了一下,像是受到何冉提醒,将手机从耳朵边上拿下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名字。

幺儿。

何冉至今还不知道这个词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同样身为重庆人的秦早则不可能不知道。

那边迟迟没有回音,这也使得何冉更加好奇这个词的含义。她好整以暇地说:“知道我是谁了,现在有兴趣跟我见一面吗?”

放下手机后,何冉开始画画。这个寒假一共要完成十副色彩作业,她才刚刚开始。

粗略地画完一幅草稿后,她站起身准备去洗澡,手机却在这时响起。

何冉迟疑了一会儿,又坐下身,拿起手机。按下接听键,她懒洋洋地“喂”了一声。

萧寒那边听起来挺安静的,他的声音平稳地传过来:“小孩,秦早说你刚刚打我电话了。”

何冉“嗯”了一声。

萧寒停顿了几秒钟,接着说:“秦早是……”

何冉打断他的话,“不用说了,我知道。”

萧寒愣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何冉说:“我聪明啊。”

“……”萧寒没声了。

过了会儿,他又问:“你明天什么时候过来?”

何冉拿起铅笔,习惯性地转了两下,说:“我明天没时间。”

萧寒声音顿了一下,“那你怎么说要过来?”

铅笔头在画板上轻轻地敲了敲,何冉漫不经心道:“我说给她听的而已。”

“……”

一时无语,两人在电话里聆听了一阵子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何冉准备挂断的时候,萧寒又开口了:“小孩。”

“嗯?”

“你别多想。”

何冉笑了笑,“那倒不至于,我们不是正打得火热么。”

“……”萧寒再次无言以对。

磨磨蹭蹭打了五分钟,通话结束,何冉进浴室洗澡。

晚上何冉做了个梦,有关于萧寒的。以往她每次梦到他,内容都离不开一张床,这回倒是破天荒地梦到了他年轻的时候。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再次阅读一遍他与秦早的故事,不无感慨。如果当年不是萧寒的大哥突发意外,他们现在已成眷属,只可惜世事难料,就连何冉也不敢保证她和萧寒就一定能走到最后。

第二天何冉起得比较早,站在衣柜前仔细地搭配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穿得素雅一些。

黑色的高领毛衣勾勒出凹凸有致的身形,下身的深灰色百褶裙有收有放,同样是素色的高跟鞋弥补了身高上的缺陷。

镜子里的女孩已慢慢蜕变成女人,简练的短发盖在精致的小脸上,美丽不失风情。

何冉以为自己到得很早,不想秦早也特地早来了,几乎踩着她的后脚到的。

坐在环境清雅的咖啡厅里,何冉安静地打量着对面的女人。

她浓眉大眼,五官丽质,但长相并不像是个精明人。实际年龄应该与萧寒差不多,但保养得当,看起来像是仅二十岁出头的姑娘。

这一桌的两个女人,一个试图更成熟,一个试图更年轻。

秦早润了润唇,先开口:“你就是……何小姐吧?”

何冉淡淡地“嗯”了一声。

秦早又试探性地说:“何小姐看着……年纪很小。”

何冉抿了一口咖啡,微笑道:“今年十九。”

秦早声音低了下去,“喔……是很小。”

“何小姐找我有什么事吗?”她总算是进入了主题。

何冉说:“叫我何冉就行。”

秦早点点头:“好的……我叫你妹儿可以吗?我们那边称呼比自己年纪小的都这么叫。”

“可以。”何冉将咖啡杯放回桌面,缓缓说:“萧寒跟我说过你们的事。”

秦早微愣,“嗯……他怎么说的?”

“能怎么说。”何冉笑笑,“平铺直叙呗。”

这个答案或许不是秦早想要的,她表情和语气里都写满了失落:“……喔。”

何冉接着问:“昨天看你在车站牵着的是你女儿?”

“嗯。”

“怎么没带出来?”

“她在家睡觉。”

何冉状似无意地问:“是萧寒的么?”

秦早冷不丁被惊到,无声地张了张嘴巴,“当然不是。”

“那你还来找他干嘛?”

“我……”秦早一下子哑住,过了几秒才说:“我就是想看看他过得怎么样。”

何冉却没有收敛的意思,一个问题比一个问题更逼人,“这么多年都不闻不问,怎么突然想起他了?”

“……”似乎有难言之隐,秦早咬着嘴唇,久久不语。

半晌,她说:“妹儿,你放心,你跟他处得好好的,我不会做什么的。”

何冉似笑非笑,“你的意思是,假如没有我,你就会做点什么了?”

“……”秦早再次说被她堵得没话说。

何冉目光含带讥诮,果决地结束了这场对话:“你已经背弃过他一次,以后不要再来找他了。”

一杯咖啡喝完,何冉叫来服务生买单。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又垂下眼帘看着秦早,声音微微发冷:“他因为你断了一根手指,我要是你,就没脸来见他。”

从咖啡厅出来,时间尚早。今天天气不错,外头骄阳暖暖,风轻云净。

何冉站在路边伸手拦了辆车,开到小洲村去。

萧寒不在家,应该是出去干活了。何冉拿钥匙开门,视线扫了一圈,在桌上发现三个杯子。

她走过去拿起其中一个看,杯底内壁上留着一层泛黄的茶垢。想必是昨晚招待完客人之后,还没来得及清洗。

何冉把茶杯发下,低低打了个呵欠,上二楼休息。

小洲村里的路最折磨穿高跟鞋的人,何冉走到床边,胡乱两下把鞋蹬了。屁股刚坐下来,就听见一声哀嚎,有什么东西从旁边一窜而过。

何冉定睛望去,是萧寒养的那只猫,她刚刚那一下压到它的尾巴了。何冉没管它,兀自揉了揉酸痛的脚踝,然后张开四肢躺倒在床上。

那只猫站在原处,拱着背盯紧她,一动不动,充满敌意。

枣枣比何冉先来,但何冉现在才是这里的女主人,一时也不知究竟是谁鸠占鹊巢。

萧寒傍晚才到家,看到何冉坐在床上,怔了一下,“不是说今天不来么?”

何冉坐在床上,冲他弯了弯嘴角,说:“我善变又不是一两天的事。”

“……”萧寒又问:“什么时候来的?”

“中午。”

“吃饭了没?”

何冉摇头:“还没。”

萧寒转身走进厨房里,洗了把手再走出来,“我煮锅面条,你先吃点吧。”

何冉从床上站起来,她的确有些饿了。

吃饭地点依旧是在一楼,萧寒从门后拖出一张折叠小桌子。他们两人各坐在两头,一人一大碗面条。

萧寒做的清汤寡面,什么东西都没加,味道不咸不淡,何冉很快就吃完了。

这几天天气逐渐回温,何冉伸手摸了摸桌上一层薄薄的水珠,不经意地说:“开始返潮了。”

“嗯。”萧寒点了下头,说:“已经二月份了,差不多要到回南天了。”

被他一提,何冉想起什么,低头轻轻一笑,“快一年了。”

萧寒不解:“什么一年?”

女人总要有自己的小秘密,何冉吐了吐舌头不愿意告诉她:“没什么。”

吃完面后,萧寒要收拾碗筷,何冉按住他的手,迫不及待地拉着他上楼。她在床边坐下,开始解自己外套上的扣子。

萧寒也把衣服脱了,却没直奔主题,而是说:“我先去洗个澡,今天流了挺多汗。”

何冉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笑道:“那就一起洗啊。”

萧寒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没拒绝也没答应。

浴室里太挤,他们面对面站着,可以感觉到彼此身上冒出来的热气。

沐浴露用完了,只剩下一块香皂,萧寒递给何冉,何冉没有伸手接,眯了眯眼说:“你帮我洗啊。”

萧寒看着她,一动不动。

何冉嘴角带笑,眼里狡黠,“总是倚老卖老叫我小孩,你还没帮我洗过澡吧?”

萧寒想了一会儿,点头说:“行。”

他让她转过身去,拿着香皂从她背后开始抹,另一只手则拿着搓澡巾。他是真的专心给她洗澡,用的力道自然也大,差点没把何冉一层皮给搓下来。

何冉吃痛地皱起脸,不由大叫:“那么大力干吗,你当擀面吗!”

萧寒被她逗笑,“不用点力怎么洗得干净。”

何冉低哼:“那也轻点。”

浴室里的动静终于平复下来,萧寒将她抱出浴室,身子躺平放在床上。

她身上水珠已被他擦干,夜风有点凉,乍接触到寒冷的空气何冉不禁打了个抖,萧寒用被子把她裹住。

何冉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眼角湿润,残留着还没消散的余温。萧寒变了角度,吻得更深。

半晌,他起身离开,气息微乱。

何冉嘴角带着笑:“你还要不够?”

萧寒没回答,只是轻轻摸她的鬓发,“你睡吧。”

何冉的确很累,她体力太差。

放纵过后的困倦,使得她缓慢闭上双眼,脑海里却回忆起刚才那一刻要死要活的感受。

何冉忍不住说:“怪不得秦早对你念念不忘啊,都过去十年了还要回来找你。”

放在她脸边的手停顿了一下。她闭着眼,所以看不见萧寒是什么表情。

第二天何冉醒得比较晚,睁开眼时床边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下意识去看厨房的方向,也没看见萧寒的身影。

她坐起身,穿上鞋走到一楼。

脚还没着地,却赫然发现秦早和她的女儿坐在一张理发椅上。

何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抓抓头发,有种错乱感。

四周看看,萧寒人并不在,她冲秦早抬了抬下巴,问:“你怎么在这?”

秦早也看见何冉了,微愣了片刻,“我……”

她没来得及回答,何冉又问:“萧寒呢?”

这回秦早答上话了:“他出去买早餐了。”

何冉喔了一声,从楼梯上走下来。走到近处她才发现秦早脸上带着伤,颧骨边上破了个口子。再侧头去看她的女儿,也是头发乱糟糟的,一副遭了罪的样子。

何冉皱眉问:“你们怎么了?”

秦早声音低低的,“有人找我麻烦。”

“谁?”何冉问。

秦早眼神躲闪,不肯往下说。

何冉不慌不忙地等着,又换了个法子套她的话:“你昨天还跟我保证不会打扰萧寒,今天一大早就找上门来,让我怎么相信你?”

“……”

何冉眯了眯眼,“就算真的有人找你麻烦,难道你男人不管吗?来找萧寒有什么用?”

“我男人,他……他被抓了。”秦早吞吐了半天,终于肯说出来,“来找我麻烦的是他老婆。”

秦早之前的事情,何冉听萧寒说过一遍,也记得七七八八。

她在秦早对面坐下,不疾不徐道:“你跟了他这么多年,这点事情还处理不好?”

秦早低声说:“以前他一直护着我,现在他进去了,管不了那么多,他老婆就……”

何冉眨了下眼睛,听明白了。她们这类人就像后宫的妃子,皇帝在身边时,无限风光。皇帝出宫时,大势已去,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叹了口气,何冉问:“你男人还能出来么?”

“判得挺严重,应该是……”秦早话音顿住,眼眶泛红,“出不来了。”

何冉沉吟半晌,冷静地做着判断:“那你就带着你女儿离开广州,远走高飞,他老婆你惹不起,躲还不行?”

“我……”秦早欲言又止,停顿片刻后才说:“我没钱。”

何冉不敢置信,“你跟了那个男人这么久,自己就没存点钱?”

秦早有气无力地说:“本来是有的,全被他老婆抢回去了。”

何冉又说:“你不是演过电影吗,自己不能赚?”

秦早缓慢地摇摇头,说:“都是他帮我安排的小角色,没什么片酬的,现在就更没人找我演了……”

何冉微微皱起眉头,她这是一点后路都没给自己留。

“那你现在是什么打算?”何冉看着她,语气冷硬起来,“萧寒给不了你钱。”

“不,我不是来要钱的。”秦早慌忙摆手解释,“我只是……每天夜里都有人来家里砸东西,我……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在这里又没什么朋友,所以才想来找他说说话。”

何冉一语中的:“找个男人陪着好睡觉是么?”

秦早被她说的满脸难堪,不停摆手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正说着话,萧寒从外头回来了,手里提着几份买好的早餐。跟在他身后一起回来的还有那只大花猫。

那只叫枣枣的母猫,以往对何冉爱理不理,见到秦早却很是亲昵。它跳到秦早腿上,眯着眼睛十分乖巧地坐着,俨然一副见到了女主人的样子。

何冉突然明白过来这只猫的名字是由何而来的了。枣枣,不就是早的谐音么。

萧寒招呼她们几个过来吃早饭,他的到来总算是让秦早逃离了何冉的盘问,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先带着女儿上楼洗手。

萧寒侧目看了何冉一眼,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何冉就先开口:“我已经听她说过了。”

萧寒只好闭上嘴巴,听听看她的意见。

何冉接着说:“你待会儿先带她去附近找个旅馆住下来吧,总是被人上门骚扰,别得精神病了。”

萧寒一声不吭,黑漆漆的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何冉摸了把脸,问:“看着我干嘛?”

萧寒说:“你没闹情绪?”

何冉回望他,“我闹什么情绪?”

萧寒依旧半信半疑地看着她。何冉觉得好笑,她云淡风轻地说:“萧寒,每个人都有过去,我不会否定你们曾经的那一段,你要是对她太冷漠那才有问题。”

“而且。”何冉伸手摸摸他的脸,接着说:“她把你调教好了,再让我坐享其成,这是好事。”

“……”萧寒哑然,抓住放在脸边的手,语气里有几分无奈:“真没遇到过你这样的。”

何冉嘴角含笑:“那你现在遇到了。”

吃完早饭后萧寒就把秦早两母女送走了,也不知做什么耽搁了那么久时间,直到中午才回来。他给何冉带了快餐,在胖子的店里打包的。

吃完之后,店里来了几位客人,也是住在附近的老爷爷老奶奶,找萧寒剪头的。何冉拿出素描本,用炭笔将这一幕记录下来。

白天的小插曲很快被遗忘,午后的时间散漫而惬意。萧寒今天没出去干活,但也没闲下来,拿着把剪刀和喷壶开始照料起店门外的盆栽。

何冉跟在他身后,说:“萧寒,你教我养点植物吧。”

萧寒回头看她,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新鲜事,问:“怎么突然对这个感兴趣了?”

何冉说:“北京空气太差了,想在家里养点能净化空气的植物。”

“那挺好啊。”他点头,说完蹲下身,拍拍一旁的虎尾兰,“现在天气暖和了,养这个挺合适的,一般的花鸟市场里就能买到。”

何冉打量几秒,皱起鼻子,不是很满意,“这个太丑了,有没有适合观赏一点的?”

萧寒想了想,说:“那就养花吧,月季和非洲菊也不错……但是月季不太好养活。”

他看着何冉,似乎在思考什么,最后替她做了决定:“就养非洲菊吧。”

何冉问:“为什么?”

萧寒抿着唇,说:“菊花挺适合你的。”

何冉沉下脸,以为他在跟自己开玩笑,拿眼瞪他。

萧寒倒是正儿八经地说:“之前在公园里听那个学生念了句诗。”

“嗯?”何冉等着他往下说。

“我花开后百花杀。”萧寒说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他表情很认真,何冉一开始什么没都领悟到,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

她不由笑了笑,问:“你是想说我是你最后一个女人?”

萧寒抿着唇,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他那张老实的脸上罕见的露出一丝别扭,像是刚表达完爱意的年轻男孩,在等待着情人的回应。

“这句诗不是这么用的。”何冉却这么不冷不热地告诉他。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说会不会泼他冷水,但萧寒表情没怎么变,只是很低地哦了一声,然后微微背过身去说:“我书读的不多。”

何冉弯起嘴角,上前去牵住他的手,“不过就按你理解的来吧,也挺好。”

她说完,抬起头,迎着阳光对他微笑:“那就养非洲菊吧。”

非洲菊,别名太阳花,开在春秋,却充满了夏日的色彩,也有“勇敢追求自己喜欢的人生”的寓意。

那之后的两天,何冉安安分分呆在家里画作业。人一旦忙碌起来,就没有空暇的时间想多余的事情,但她这两天的睡眠状态一直很糟糕,夜长梦多。

最终,何冉还是决定给韩屿打这通电话:“不是要看电影吗?现在出来吧。”

韩屿小题大做地包了全场,他们并排坐在电影院中间观影感受最佳的位置。何冉怀里捧着一大桶爆米花,韩屿时不时伸手抓一把塞进嘴里。

何冉保持耐心陪着他看完整场电影,从电影院出来时,太阳当空高照,她突然感到一阵头晕眼花,也许是因为最近睡眠时间太短了,便没多想。

随后,她跟着韩屿去订好的餐厅用午饭,偌大的餐厅里面依旧只有他们两个人。

何冉坐在桌前,双手握着刀叉,奋力地切着牛扒。她每切一会儿便要因为头晕而停下来歇息一阵,越发的感觉到身体不适。

停下动作,何冉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韩屿,他脸上的表情算得上是愉悦。心里想着今天不能扫他的兴,她还是坚持把餐盘里的食物都吃完了。

用完餐后,韩屿好整以暇地擦了擦嘴,问:“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何冉面无表情的脸上扯出一个微笑,“你定吧。”

最近何冉很少有这么百依百顺的时候,连韩屿也感受到了,从她主动约他这一点来看就十分反常。

他探究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开口问:“你这是打算接受我了?”

何冉目光平静,没有回话。

韩屿接着自己的话:“那么看来不是。”

“你之前也说过,如果哪一天你突然对我变得殷勤起来,一定是图谋不轨。”韩屿倒是变聪明了,继续打量着何冉,“说吧,你想要什么?”

何冉喝了一口水,缓慢放下水杯。她也不卖关子了,直接开口:“韩屿,借我点钱。”

韩屿眉毛挑了一下,似乎是诧异。

何冉很少开口跟他要钱,不,应该说从来没有。

不过对韩大少爷来说,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所以他并没有把何冉说的话太放在心里,爽快地问:“你要多少?”

“一百万。”没想到何冉却报了个令人咋舌的数目。

连韩屿都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他皱起眉头问:“你要那么多钱干嘛?”

何冉说:“你别问用处,以后我会还给你的。”

韩屿说:“一百万不是小钱,你摊上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我只是急需一笔钱。”

韩屿追问:“你不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我不能借给你。”

何冉双手握着玻璃杯,短暂的沉默过后才说:“我现在不能说,以后再告诉你。”

“……”

她补充道:“反正不是打砸抢烧的事。”

“……”

何冉抬起眼皮,直视上韩屿的双眼。她不卑不亢:“你帮不帮我?”

韩屿与她对视很长一阵子,而后气急败坏地把头扭向窗外。

“靠。”自暴自弃了,他从钱包里掏出一张卡,拍在桌子上,“拿去。”

韩屿脸色阴郁:“这是老头子给我的成人礼物,你欠我一辆跑车,这几天最好别惹我生气!”

目光移向桌上那张卡,最终何冉淡淡抿起唇,“好的,谢谢。”

还是在上次见面的那家咖啡厅里。

何冉昨晚依旧没睡好,头越来越晕,她猜测自己可能是发烧了。现在她只想要尽快地结束这场谈话,然后回家休息。

何冉将手里的银行卡朝秦早面前推过去,有话直讲:“这里面有一百万,密码是034923,你拿着。”

秦早低头看了一眼,面色顿住,“你……什么意思?”

何冉打开天窗说亮话:“我给你钱,你离开广州,以后不要再来找萧寒。”

“……”秦早微张着嘴,欲言又止。

何冉接着说:“你应该知道这笔钱对你来说是什么概念,萧寒一辈子都不可能给你这么多。”

“你……哪来这么多钱的?”秦早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又慌神了,“不行,这是你的钱,我不能要。”

“你不用管我的钱是从哪来的,也别不好意思拿。”何冉话音微顿,“如果你真的是因为害怕才来找萧寒,现在就应该收下这笔钱然后离开这里,否则我不得不怀疑你说的话的真实性。”

秦早没有回话,她摇摆不定许久,又用余光瞥了瞥静躺在桌面上的卡,半晌才小声说:“我……让我多考虑几天可以么。”

“可以。”何冉颔首,立马又问:“三天够了吗?”

“够的。”

何冉想起什么,又交代道:“这件事不要告诉萧寒。”

秦早迟疑片刻,点了点头,“好的。”

办完事,何冉站起身准备离开,秦早却将她叫住。

她微微垂下头,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妹儿,谢谢你……以后我会想办法把钱还给你的。”

何冉看着她,淡淡地说:“不用说谢谢,我不是为了帮你,只是不想让萧寒为难。”

回家途中路过一家药店,何冉下车买药,顺便量一量体温。39°C,她果然发烧了。

何冉买了几盒退烧药就回家休息,何劲和杨文萍这个星期都不在家里,她兀自爬上二楼。

吃完药后又喝了几杯温水,就昏昏沉沉地在床上躺下。

她闭上眼睛,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悲悯感。希望这次只是普通的发烧……

何冉是被电话声音给吵醒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觉居然睡了这么久,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了。

睁开眼睛只觉头痛欲裂,她晃晃悠悠地走下床,摸索着走到书桌边,拿起手机看见联系人是萧寒,便接了电话。

“你在哪里?”萧寒问。

何冉有气无力地说:“在家。”

“上午怎么没接电话?”

“睡着了。”

顿了一会儿,他接着问:“晚上过来吗?”

何冉扶着额头,说:“我不太舒服,不想出门。”

萧寒没再吭声。

过了几秒,何冉说:“你来找我吧,我家没人。”

声音顿了顿,萧寒说:“好。”

准备挂电话时,何冉叫住他:“对了。”

“嗯?”

“来的时候随便带个包裹。”

萧寒不解:“为什么?”

“叫你带就是了。”

“哦。”

通话结束后,何冉看一眼时间,又服用了一次药。她脑子依旧犯晕,所幸体温是降下来了,还得继续不停地多喝热水,以免复发。

萧寒一个小时后到,何冉在监控里看见他拿着个包裹在铁门外张望。她给他开了门,用对讲机说:“进来吧,走花园右边那条小路,我在别墅里。”

监控里的人影消失了一阵子,五分钟后,楼下的门铃声响起。

何冉穿着睡衣下楼,打开门,外面一阵寒气灌进来。

昨夜下了一场雨,今天又降温了。何冉将萧寒拉进来,迅速关上门。

萧寒把怀里的包裹拿出来,里面装的是一袋塑料泡沫,他问:“你要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用。”何冉边说边往回走,“就是让你打扮成送快递的。”

走到楼梯口,她回过头才发现萧寒站在原地没动,那双眼睛定定地看着她的时候总是格外慑人。

何冉问:“你干吗?”

萧寒闷不吭声。

半晌,他才迈起双腿朝她走过来,从裤袋里掏出一张东西递给她,“还你。”

何冉低下头,目光触及他手里的银行卡,眉梢不可见地往上挑了挑。

“秦早给你的?”

萧寒不置可否。

何冉努了努嘴说:“看来她反悔了。”

她不在意地收回视线,转身往楼梯上走,“那你先拿着吧,她想要的时候再给她。”

萧寒皱了皱眉,几步追上她,一把抓住她的手,把卡硬塞进她手掌心里。

何冉见状,也不跟他犟,顺势把卡放回睡衣口袋里。

她继续往上走,萧寒却突然从背后抱住她。他用得很大力,双臂箍得何冉有点疼。

有些东西总是捉摸不定,非要紧紧抱在怀里才安心,就像眼前的这个人。

何冉任他抱着,也没喊痛,过了好长一阵子萧寒才松开手。他把她身子转过来,虽然何冉比他站的高一个台阶,但萧寒还是得低下头来。

察觉到他的意图,何冉头往后退,“我生病呢。”

萧寒不管。

何冉依旧躲避,“别传染给你了。”

萧寒搂住她的腰,“没事。”

嘴唇被他逮个正着,舌头撬开钻进来,之后的事就顺其自然了。

萧寒抱着她爬上二楼,在楼梯口看看左,看看右,问:“你房间是哪个?”

何冉指着尽头说:“那边。”

走进房间,何冉的卧室比萧寒整个家还大,他转了一圈才找到床在哪。

到了床边,何冉的身子被轻轻放下,随即萧寒覆了上来。两个人的重量压得这张进口乳胶床垫凹陷下去,弹力很好。

他们的脸贴得近在咫尺,何冉微笑地看着萧寒长长的眼睫毛和翕动的喉结,不言不语。

他埋下头,渐渐找到感觉,吻得更深,又低声唤她的名字:“何冉。”

“嗯。”她眯着眼,声音比平常媚。

“你要是不喜欢她就直说,我可以不见。”萧寒专注的眼神就像黑夜与晨曦交接时,那最初的一道光,“但你以后不要做那种事。”

何冉没回话。

萧寒嘴唇触碰到她耳畔,身躯比她的体温更灼人,他加重了口气说:“听到没有?”

何冉全身颤了颤,声音随之溢出来,终于服从道:“听到了。”

出了一身热汗之后头似乎不那么晕了,何冉被萧寒搂在怀里,她抬起他的左掌,送到眼前仔细打量。

萧寒任她把玩,问:“看什么呢?”

何冉没说话,张嘴含住他大拇指前段,齿间带了一点力道咬下去。

“痛吗?”

萧寒摇头说:“不痛。”

“那当时痛吗?”

萧寒回想了一下,“痛。”

“有多痛?”

“很痛。”

何冉放开他的手,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

她说:“萧寒,我快开学了。”

“嗯。”萧寒低低应了一声,不无感慨:“一个月过得真快。”

他转头看她,又问:“北京怎么样?”

“还行。”何冉轻描淡写地说,“有机会你可以去看看。”

许久,萧寒问:“你毕业之后要呆在哪边?”

“北京吧。”

“为什么?”

“离家远。”

萧寒笑了笑,“真是女大不中留。”

何冉不接话,他又说:“那以后我也去北京。”

何冉支起身子,不解地盯着他看,“你去干什么?”

萧寒言简意赅:“工作,找你。”

一个觉得诧异,一个理所当然。

何冉躺回床上,语气淡淡:“随便你。”

萧寒似有不满,拧起眉头看她:“你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何冉不以为意:“我本来就是无所谓的人。”

“不说了,睡觉吧。”她调整个舒服的睡姿,率先结束了这个话题。

半夜何冉被萧寒给叫醒,他摸着她的额头,语气很着急:“你身上怎么这么烫?”

何冉勉强眯开半边眼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萧寒问:“发烧了?”

何冉迷迷糊糊嗯一声。

“有药没?”

何冉伸出手,指了指书桌的方向。

萧寒走过去把药拿过来,杯子里还有点水,他喂她吃下去。

吃完药后他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严肃地叹气道:“不行,太烫了,我送你去医院。”

说完他就当机立断地将何冉从被窝里拽出来,捡起地下的衣服帮她穿上。何冉身子软得好似没骨头,好几次栽倒在床上,又被萧寒扶起来。

费了好大劲才帮她穿好衣服,萧寒直接将她打横抱起来,快步走出门。

深更半夜,医院急诊不需要排队。

何冉坐在凳子上,头靠着萧寒大腿,有气无力地回答着医生的提问。

“有感冒咳嗽么?”

“没有。”

“烧多少天了?”

“两三天吧。”

“之前有吃药吗?”

“今天吃了几粒。”

医生的笔尖在病历本上快速地记录着什么,边说:“扎手指吧,验下血。”

何冉不可见地敛了下眉,说:“不用。”

医生侧目看她,说:“还是验一下吧,知道根源我才好对症下药。”

何冉坚持道:“不用了,开点退烧药就行。”

五分钟到了,何冉将体温计从腋下拿出来,医生接过仔细看了一眼,说:“41°C。”

她把体温计放下,耐心地劝何冉:“这个体温挺危险的,还是建议验下血吧 ,看看是因为什么原因引起的发烧。”

何冉脸色越来越苍白,却依旧摇头:“不用了,开点药就行。”

怎么说都说不通,医生为难地看向萧寒,“你劝劝你女朋友吧。”

萧寒低头看何冉,眉心间起了褶子,说:“小孩,听话。”

何冉坚持己见,语气很硬:“萧寒,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不用验血,吃点退烧和消炎药就行。”

他听出她声音里的倔强,无奈地叹了口气,最好只好转过头对医生说:“那就麻烦你先开点药吧。”

回去的路上,何冉坐在车后座里,身子摇摇晃晃。萧寒握住她的手,眉心的结久久解不开,“干嘛不听医生话?验个血打个针不是好得快么。”

何冉虚弱地咳嗽几声,不说话。

“41°C。”萧寒心有余悸,“幸好我发现得早,不然你脑子就烧坏了。”

何冉咧开嘴笑,伸手抱住他的腰,满不在乎地说:“烧坏脑子也挺好啊,以后不记得别人了,只跟在你后头。”

萧寒定睛看了她几眼,将她抱得紧紧的,“小孩,你别吓我。”

二月末,风轻云淡,天气在悄悄地变暖。

何冉在这栋公寓楼下站了有一会儿了,不知第几次低头看腕表。

指针停在九点半的时候,她终于等到要找的人。

秦早提着两袋菜从小区侧门走进来,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事情,何冉走到她身前,高跟鞋点了点地,“嗨。”

秦早抬起头看到她,愣住。

何冉努了努嘴,说:“这么早就去买菜啊?”

“嗯……”秦早还没回过神,木讷地点头。

何冉嘴角勾起轻笑,“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在沙发前坐下,何冉仔细打量着这套复式公寓。

房子很宽敞,配有露台,光线也算明亮,装修豪华,家具看得出都是名牌。

但这些只是表象。

墙上的液晶电视砸裂了,沙发刮开了皮,阳台外的盆栽东倒西歪,泥土洒得一片狼藉,角落里堆满了玻璃窗户的碎渣。

看来这点秦早没撒谎,她的确惹上麻烦了。

打量一圈完毕,何冉收回视线。这时秦早从厨房里走缓缓出来,端着两杯白开水,放在茶几上,“请喝吧。”

何冉也不客气,端起杯子慢悠悠地吹着气,过了会儿才问:“你女儿呢?”

秦早回答:“她还在睡觉。”

何冉抿了口水,状似无意地说:“昨晚又有人来砸东西了?小孩子吓到了吧?”

秦早闻之色变,紧紧咬着下唇没说话。

将她的表情收于眼底,何冉也没多说什么。她从手包里拿出一张卡,缓缓放在桌面上,“能跟我解释一下原因吗?”

秦早视线定了一下,随后头埋得更低,一声不吭。

“你要是不愿意接受这笔钱,直接还给我就好。”何冉语气仍旧平静,却隔着一段疏远的距离,“为什么要事情捅到萧寒那里去?”

“……”

她一针见血:“还是忘不了他吗?”

秦早始终不回话,短暂的沉默过后,何冉慢条斯理地说:“那我现在再问你最后一遍,你肯不肯走?”

秦早僵硬地张了张嘴,半个字音都没发出来。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何冉明白了。

她将卡收回包里,站起身离开,敬告她:“你不肯走我也不会强迫你,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何冉步伐利落地走到玄关处,转过身还想再交代句什么,却突然在那一瞬间感觉到四肢乏力。

身体在下一秒倾斜着倒下去,眼前的世界瞬间被黑暗吞没。闭上眼睛前,她看见秦早惊叫一声,匆匆忙忙朝自己跑过来。

再次睁开眼时,面对的是惨白的天花板。挥发在空气中的消毒水味道提醒着何冉这是哪里,她眼球缓慢地移向另一边,看见韩屿站在病床旁。

韩屿眉毛很粗,拧起来时格外明显,他着急地问:“你好点没有?”

何冉没答话,眯了眯眼适应眼前明亮的光线。

她反问他:“你怎么在这?”

韩屿解释道:“有人给你妈打电话,你妈又联系我,叫我就去接你了。”

何冉轻轻地“哦”一声,逐渐将断线了的记忆找回来,对的,她刚刚的确是在秦早家里晕过去的。

何冉四周望了望,问:“给你打电话的那个女人呢?”

韩屿说:“在病房外面,我没让她进来。”

何冉抿着唇,静静想着什么。韩屿还是不放心,一脸危机感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之前不是一直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又发作了?”

何冉瞥了他一眼,倒是很从容地回:“别一惊一乍的,我只是发个烧而已。”

韩屿还是不敢侥幸,说:“待会儿叫薛医生再给你检查一下。”

何冉不置可否,她起身下床,穿上病患专用的拖鞋走到门口。

韩屿不放心地跟上,“你去哪啊?”

“厕所。”何冉回过头,交代一句:“你别跟来。”

何冉打开病房门,秦早就站在门外,不知跟几个护士聊着什么,见何冉出来就打住了。

等护士走后,秦早偷偷摸摸地望着何冉,眼神踌躇不定。

何冉面无表情,目不斜视:“想问什么就问。”

秦早吞吐片刻才开口:“妹儿,我听她们说……你,你有……白血病?”

何冉垂着眼皮,不咸不淡地“嗯”一声。

秦早一时张大了嘴,不知该说什么。

何冉靠着墙壁的凳子坐下来,轻描淡写地说:“以前有,治好了。”

闻言,秦早似乎松了口气,可没过两秒又听何冉接着说:“但不排除复发的可能。”

秦早一口气顿时又钓了上来,两只眼睛睁得很大。

何冉不由笑了,“你那是什么反应?”

秦早垂下眉眼,神色耐人寻味:“我……我还是希望,你能好好的。”

何冉多看了一眼,随即勾起嘴角,“谢谢。”

秦早沉声不语,许久后问:“萧寒……知道这个事吗?”

何冉说:“不知道。”

“你不打算告诉他吗?”秦早诧异地看着她。

“他不了解这个病,知道了徒增担忧。”何冉揉了揉眉心,面带倦意:“如果真的确诊复发了再告诉他,也不迟。”

秦早大概想说什么,但看了何冉好几眼,还是把那些话咽回肚子里去了。

何冉的烧退下去之后,第二天才被允许出院。

那之后的几天,她身子比较虚弱,安心呆在家里养病。

韩屿雇了一个保姆日日夜夜守在她床前,与其说是照顾,更不如说是监视,何冉半步家门都出不去。

周末,杨文萍和何劲从外地回来了。当晚,何冉没什么胃口,晚饭没吃就直接上二楼休息了。

临睡前,杨文萍推开她房间门,走进来探望。何冉感觉到她在自己床边坐下来,稍稍屏起呼吸,背对着她。

杨文萍说:“我知道你没睡,不用装了。”

姜还是老的辣,她毕竟是何冉的妈。

何冉索性睁开眼睛,问:“什么事?”

杨文萍在她床边坐下来,语调放柔,莫名其妙地跟何冉聊起一些看似无关紧要的事:“上头有人被抓进去了,你爸也受些牵累,最近我们遇上了很多麻烦,已经好多天没睡过安稳觉了,也没多余的时间关心你。”

“不过还好有韩屿父亲的帮忙,解决了很多棘手的事情,应该很快就能度过这个难关。”说到这里,杨文萍声音忽而冷厉起来:“前提是,你不能犯傻。”

“男人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但是女人绝对不能给男人戴绿帽子,懂吗?”这番话说得一语双关,杨文萍的眼神更是别有深意。

何冉却只是心如止水地应一声:“哦。”

“别总是一副敷衍的态度。”杨文萍止不住地皱起眉头,“你耍的那些小聪明我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戳破罢了。”

何冉面不改色地说:“我没耍什么小聪明。”

杨文萍哼了一声,问:“你隔三差五往外跑,到底去找谁了?”

何冉答:“朋友。”

见她扯谎不认,杨文萍干脆把话挑明了:“监控录像里那个男人是谁?要不要我去查一下?”

何冉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终于有了起伏,“够了,别说了。”

“好,我不多说,但你自己要拎得清孰轻孰重。”杨文萍替她掖好被角,站起身来,轻声说:“马上就要开学了,你这几天在家里好好休息,哪也别去。”

她往外走几步,又回过头来看着何冉,最后一句:“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想想你二堂姐的下场。”

门轻轻掩上,屋里复又安静下来。

没有开灯,何冉扭头望向窗外的白月光,长吁了口气。从来没有这么疲惫过,双眼闭上就恨不得从此一睡不起。

何冉翻过身,被褥和床单间好像还残留着些许萧寒身上的味道。她将鼻尖发丝全埋进去,深深地嗅,恋恋不舍。

萧寒……萧寒。

到北京的第二月,何冉买回来的那株非洲菊终于开花了。原本只是冒了个花骨朵,过几天再去看时,不知怎么就开成一簇簇的了。

如此一来,它终于受到何冉的重视。何冉将它搬到书桌上,靠在窗前养着,画画的时候一抬头就能看见。

午后,清风微微,花瓣的投影在画纸上袅袅摇曳,若即若离,看起来就像一对缠绵的人儿。

不知怎的想起某人那句词不达意的“我花开后百花杀”,何冉笔尖微顿,忍不住勾唇笑了笑。

在那之后却频频走神,再也静不下心来。画不出满意的作品,何冉恼怒地将草稿一张张撕下来,全部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里。

距离跟医生预约的时间还有两个小时,何冉决定提早出发。她拿上一件外套往门外走,心烦气躁中不慎将一个垃圾桶踢翻,里面的废纸、果皮一涌而出,何冉懒得收拾,视若无睹。

在等电梯的时候何冉恰巧遇上那对房东夫妻,男人不知做错什么事情惹着女人了,女人臭着一张脸不肯搭理他。

男人不停地求饶:“哎呀幺儿,你莫生气了嘛!”

女人怪嗔:“哼,哪个是你幺儿!滚滚滚,给老子滚!”

何冉站在一侧看着他们旁若无人地打情骂俏,想笑却笑不出来。

此刻,她终于领会到萧寒说的“幺儿”是什么意思了,可惜时机有点晚。

在医院等了半个小时后,何冉的血项检查结果出来了,白细胞略有回升,这不是个好现象。所幸其他指标都还正常,医生建议何冉继续服用中药,再多观察一些日子。

离开医院后,何冉直接开车回家。

北京是出了名的“堵城”,更何况碰上下班高峰期。何冉在内环路上缓慢地行驶着,踩刹车已踩得右脚麻木。

她十分后悔自己开车出来,要是坐出租车的话还能在后座睡一觉。

到达某个红绿灯时,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响了起来。何冉侧头看,是她闲置了许久的广州号码。

到北京之后,萧寒平均一个星期会给她打一次电话。何冉不曾接过,但也不会挂断。只静静地听着铃声响起,播完四十秒,然后任由它自动挂断。

今天的红灯时间格外漫长,何冉趴在方向盘上,低低吁了口气。

到家后她整个人疲惫不堪,推开门看见屋里满地垃圾,更是一点收拾的心情都没有。索性放任自己,一头倒进沙发里先睡上一觉。

醒过来后已经是晚上了,何冉决定找个临时工帮自己打扫房间。她在一个家政网上下了单,十几分钟后人就到了。

帮她做卫生的是个五十岁大妈,人看着挺老实的。何冉放心把家务交给她,之后就拿上衣服进浴室洗澡了。

澡洗到一半的时候,外头突然有人敲门。何冉把水关小,提高了音量问:“什么事?”

大妈在门外说:“何小姐,你电话响了。”

何冉说:“没事,放着吧,我待会儿接。”

大妈热心道:“我已经帮你接了。”

“……”

何冉心情难免郁闷,但看在对方年纪这么大的份上,也不好怪罪人家擅作主张。

她披上浴巾,将门稍稍打开一条缝,大妈把手机从外面递进来。何冉说了声谢谢,伸手接过。

目光触及联系人姓名,何冉微微一怔。

除了最开始失联的那一个星期,萧寒会不停地给她打电话,之后从不曾一天之内打两次。

除非,他真的急了。

手机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长正在慢慢流逝,何冉不自主地轻咳一声。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应该说些什么,那边的人突然开口,“在洗澡?”

低沉的嗓音,还有说话时的语速,都是何冉所熟悉的。一时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从心底被勾起。

粗糙而温柔的手指,萦绕于耳的歌声,还有夜夜抵死的缠绵。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低低地回应一声:“嗯。”

“为什么不接电话?”萧寒的提问来得直白而突兀。

就像彼时他们站在小洲村礼堂前的路灯下,他问她:“为什么要隐瞒?”

何冉能回答他的只有沉默。

长久的沉默。

在这种沉默中,萧寒的声音变得冷硬:“何冉,你又要反悔吗?”

何冉没有说话,她抬头望着镜子里的那张脸,苍白,空洞,没有情感。最近她的视力又开始下降了,隔着一团浓雾看不清楚自己。

萧寒的问题越来越逼人:“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这段感情负责是不是?”

“所以年龄也是假的,住址也是假的,是不是?”他语气急切,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是不是?”

何冉还是不接话。

她的耳朵也逐渐听不清了,手机里的那个人在说什么,朦朦胧胧。

不知恍惚了多久,她才回过神来。准备挂断电话时,才发现萧寒早就已经那么做了。

何冉将手机放在一旁,继续洗澡。

能回答他的只有一句他已经听不到的话:“曾经是,后来不是,现在不得不是……”

从那天开始,萧寒没有再往这部手机打过电话。何冉也开始置之不理,不给它充电,也不充话费。

几天后,手机自动关机。

一个月后,这个号码过期了。

这样也好。

始于一场梦,放纵了太久,就该回归现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