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最初,一切冲动不过是因为一道魂牵梦绕的声音。而现在,梦境终于成为了现实。
那之后连续三天,何冉去理发店里都没有找到萧寒。后来她去找胖子打听情况才得知,原来萧寒这段时间回老家去办一些事情了。
因为他的不告而别,何冉心情沉闷了一小会儿,。
其实也算不上不告而别,萧寒要去哪里本来就没有义务向她通报一声。
似乎已经养成了习惯,何冉这几天隔三差五就到理发店附近散步写生,顺便看看萧寒回来没有。
这天下午,她向往常一样闲逛到理发店门口。
屋里依旧没有任何动静,缺乏清扫的石阶上已然堆满了落叶。何冉没见着萧寒,反倒是看见了正躺在盆栽里睡懒觉的枣枣。
似乎是感觉到何冉的到来,它懒洋洋地抬起头,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然后低低地喵了一声,声音显得有气无力。这只猫萧寒带不走,也不知道它最近是怎么填饱肚子的。
在那之后,何冉每天有空闲时间则带点剩饭剩菜去喂枣枣。一回生二回熟,偶尔那只猫也会亲昵地蹭一蹭何冉的小腿了。
这天下午,枣枣正埋着头津津有味地吃着何冉带来的两条鲫鱼,没一会儿,阿曼来了。
何冉听到背后有人叫了她一身,转过头去。
“你怎么坐在门口啊?”阿曼睁着两只大眼睛打量着她,又问:“萧寒呢?”
何冉看清来人,不紧不慢地回答道:“他不在。”
“不在?”阿曼愣了下,疑惑道:“他去哪了?”
“回老家去了。”何冉说。
阿曼恍然过来,拍了下手:“喔,对,我都忘记这事了。”
说完,她蹲下身来,侧头打量着大吃大喝的枣枣,啧啧道:“这老家伙吃得真香。”
阿曼望向何冉,“是你给它送吃的?”
何冉:“嗯。”
阿曼说:“其实你不用管它,这家伙可精了,饿不着自己的。”
何冉说:“没事,反正打包点剩饭剩菜也不麻烦。”
“这老家伙还挺忠诚的,这么多年就守在萧哥家哪也不去,要换做我早跑了。”阿曼说完摇了摇头,又叹气道:“唉,人不如猫啊。”
阿曼似乎话中有话,可惜何冉对她的话并不怎么感兴趣。
没多久,阿曼又挑起新话题,冲何冉扬了扬眉打听道:“你跟萧哥怎么样啦?”
何冉装傻,“什么怎么样?”
阿曼心直口快:“睡过没啊?”
何冉摇头:“没有。”
阿曼眉头高耸,一副替她遗憾难过的表情,又拍拍何冉的肩膀以示鼓励。
何冉惊讶于阿曼的自来熟,同时好奇她与萧寒的关系,便问:“你跟萧寒认识多久了?”
阿曼回想了几秒,缓缓说:“他刚来广州那一阵子我们就认识了,我们是老乡,互相照应,到现在……应该有十年了吧。”
何冉静静地观察着她说话时的表情。
半晌,她语气如常地陈述着自己的见解:“你喜欢萧寒。”
女人之间的第六感往往心照不宣。
阿曼倒也豁达,爽快地承认:“是喜欢过几年,但是他一直不喜欢我,我就放弃了。”
何冉问:“为什么?”
阿曼耸了耸肩:“那时候他心里有人啊。”
何冉欲往下问,可后来阿曼接了个电话就有事先走。
何冉看枣枣吃得差不多了,便也收拾了一下垃圾离开了。
高考成绩下来的那天,何冉的心情如往常一样平静。一切早在她提交答卷的那一刻就已成定局,结果是好是坏自己心里多少也有点分寸。
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的数字是480分,这个成绩已经超过何冉的预想。虽然离班里那些尖子生还差远了,但对于身为美术生的她来说,录取央美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退出成绩查询页面时,手机正好响了起来。电话是杨文萍打来的,何冉猜测她应该是询问自己成绩的。
然而接了电话后,杨文萍问的第一句却是:“你什么时候有时间回家一趟啊?”
何冉反问:“有什么事吗?”
“这两天抽空跟我去医院看看韩屿。”杨文萍说,“他出车祸了。”
“……”
几年前,在何冉被韩屿欺负得最惨的那段时间里,她也曾偷偷地诅咒过他出门被车撞。
可惜正印证了那句邪门的话,“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韩屿平常在校园里横行霸道、欺大压小,日子却照样过得滋滋润润的。
所以当听到韩屿出车祸这样的消息时,何冉不是不吃惊的。老天爷终于记起来要惩罚一下这个混蛋了么?
在何冉的印象中,车祸往往联系着受伤惨重的大型事故。她以为自己会见到一个卧床不起的韩屿,然而真正站在韩屿的病床前面,才发现完全不是这样。
他不过受了些轻伤罢了,最严重的地方也不过就是右腿,轻微骨折。打了石膏所以走路比较不方便,其余地方都是些不值一提的皮肉伤。
杨文萍和韩太太聊了几句就离开病房了,让何冉留下来陪韩屿说说话。
何冉手里还提着刚刚杨文萍嘱咐她买的果篮,一路提来沉甸甸的。可惜床头已经堆满了探病的人送来的礼物,她没地方放。
这混世小魔王人品虽不好,人气却挺高。
韩屿背靠在枕头上,即使穿着素净的病号服,脸上也依旧是一副飞扬跋扈的神态。
明明是何冉站着,他硬要伸长脖子摆出一副他俯瞰她的姿态。
他勾了勾嘴角,说:“你知道我是怎么出车祸的吗?”
何冉对事发原因不感兴趣,所以没吭声,心里却再想:没拿到驾照就开车出去嘚瑟,活该。
见她不做声,韩屿突然把话题拐到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身上:“你还记得卢京白吗?”
何冉微微扭过视线,这个名字听起来已经有些遥远。
韩屿以为她不记得了,又提醒道:“咱们初中同学啊,好像是你们班的班长吧,我记得那段时间他追你来着?”
何冉不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
韩屿继续说:“后来你们经常一起出现在饭堂和图书馆,大家都以为你们在一起了,所以他应该算是你的初恋情人吧?”
见何冉不表态,韩屿却越说越起劲:“后来发生什么呢?嗯,让我想想……好像是那个男的家里出了什么事?然后他就被迫休学了,所以你们最终还是没能在一起?”
不想再听他做这些无聊的回忆,何冉出声打断他的话:“你提他干什么?”
韩屿嘴角一笑:“因为我撞的是他的车啊。”
“……”
韩屿喜欢过自己,何冉其实是知道的。
但她也无法确定,那里面究竟是喜欢的成分多一些,还是讨厌的成分多一些。
在年龄很小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是可以和平相处的。对于这个小自己一岁的弟弟,何冉并没有太多的感觉,既不排斥也不喜爱。韩屿对她也一直若即若离,交流甚少。
后来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韩屿变得非常叛逆。这股叛逆劲远比所有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都来得更猛烈。
打架、旷课、考试作弊等恶习屡屡出现在他的档案记录册上。
他与何冉的相处模式也越来越倾向于恶作剧和整蛊。
很多人总说如果一个男孩子频繁地扯一个女孩子的头发,那么肯定是对她有意思。何冉起初不相信,即使她的橡皮筋被韩屿扯坏了一条又一条。
直到有一回,她跟韩屿一起回家,两人坐在轿车后座,一个靠左一个靠右。
韩屿突然扑过来的时候,何冉正望着窗外一排排倒退的法国梧桐发呆。反应过来后她急急忙忙推开他,慌张地擦掉右边脸颊上的口水印子,然后快速瞄了一眼倒车镜,也不知道司机有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
也许是那个动作伤到了韩屿的自尊心,从那天起他的报复就不仅仅停留在恶作剧的程度了。
何冉每次推开教室门都要防备头顶掉落的黑板擦,每次将手伸进课桌里都要小心里面突然爬出来的蟑螂。
后来甚至于韩屿交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女朋友们,也把欺负何冉当成了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即使他们不是一个班的,韩屿有的是法子让她不好过。
何冉起初完全不把韩屿这种小打小闹的幼稚行为放在眼里,直到卢京白出事。
卢京白是个很斯文的男生,人长得不是很帅,但身上一股子儒雅的书卷气却挺招人喜欢的。
何冉跟他相处不过十天的时间,连手都没牵过他就被学校劝退了。
那段时间他经常鼻青脸肿地出现在她面前,问他怎么回事,他只心虚地说是不小心摔的,所以何冉天真地以为这事与韩屿无关。
卢京白离开学校的消息来得非常突然,何冉甚至没来得及见他最后一面。
据说是因为盗窃。
卢京白的室友在他的衣柜里发现了自己丢失的五百块钱,数目虽然不大,但学校最忌讳的就是盗窃。一旦触碰到这条高压线就没有挽回的余地,毫不留情地劝退。
事后,韩屿趾高气扬地来到何冉面前,他抬着下巴对她说:“何冉,追你的男生都没好下场。”
何冉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才觉得韩屿很讨厌的。
她眉心间皱起了深深的褶子,提高了音量说:“你又去招惹他干嘛?”
韩屿笑意更甚,语气里充满了轻蔑:“姐姐,这总不能怪我吧?路上那么多辆车,我怎么知道哪辆是他的车?”
“况且,我也是这次意外事故的受害者好不好,没看到我的腿都肿成什么样子了吗,你也不关心关心我?”
何冉深吸了口气,复又平静下来,问:“卢京白他伤势怎么样?”
韩屿耸了耸肩,事不关己道:“谁知道呢,谁叫他开着那台垃圾破面包车,一撞过去就成一团废铁了,估计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何冉觉得自己的心理承受能力又被韩屿锻炼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她没再搭理他,离开病房时她的脚步是匀速且较为安静的,她甚至还能好声好气地跟韩屿说:“好好休息。”
杨文萍在医院楼下等她,何冉走到她身旁,问:“被韩屿撞到的那辆车的车主现在怎么样了?”
杨文萍说:“听韩太太说应该没事了,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她以为何冉是担心韩屿的处境,便又补充一句:“你放心,虽然韩屿是肇事者,还没有驾照,不过韩家给了对方很多钱想要私下解决,对方也答应了。”
何冉听罢,淡淡地喔了一声。
两人走到停车场附近,杨文萍停下来说:“你今晚回家吃饭不?好久没回来了。”
何冉摇头:“不了,晚上画室有课。”
杨文萍皱着眉头,叹气道:“别老惦记着你那什么画室,那东西没前途!”
何冉心不在焉地应付着:“知道了。”
杨文萍又叮嘱:“对了,我跟薛院长约好了,星期天带你去复查,别忘了时间。”
“嗯。”何冉点头,说完冲她摆了摆手:“我先走了,再见。”
再次见到萧寒却是在偶然的情况下,那天何冉突然想吃水果,便去菜市场走了一趟。
买完水果准备回画室的时候,她余光突然瞥见不远处的小摊前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目光先是触及那人的后脑勺,然后才注意到他身旁牵了个小男孩。
何冉迟疑片刻,最后还是迈开步伐跟了上去,走到那人背后。
“萧寒。”她冲着那人背影不高不低地叫了一声。
男人转过身来,看到她后眨了下眼睛,“嗯。”
何冉看了他两眼,然后视线往下,落在刚刚看见的那个小男孩身上。
这是萧寒的儿子么?她不由暗想。
小男孩怯生生的,一遇见陌生人就如临大敌地躲到萧寒背后去了,却又按捺不住好奇,探出脑袋来偷偷地打量着何冉。
何冉也不动声色盯着他看,也许是她的表情不够和善,吓得那小男孩又往后缩了几步,小嘴巴嗫嚅着说:“叔叔……我怕。”
叔叔?
何冉因为这个称呼顿了顿,抬起头看萧寒:“这不是你儿子?”
萧寒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有儿子?”
何冉说:“上次我问你是不是有小孩,你说有。”
萧寒解释道:“这是我哥家的小孩,现在归我养。”
“……喔。”何冉脑子转了几个弯,终于反应过来。
萧寒安抚地拍拍那小男孩的手,将他拖出来,“泉泉,叫姐姐好。”
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抱着萧寒大腿,半晌才从嘴巴里钻出三个字:“姐姐好。”他声音比蚊子还低,快速说完后又躲到萧寒身后去了。
萧寒说:“他胆子比较小,别介意。”
何冉笑了笑,说:“没事。”
萧寒昨天中午上的火车,今天早上刚到,大人跟小孩都还没来得及吃东西,这会儿正准备买点菜回去做饭,何冉便也随便找了个理由跟在后头。
到家后,萧寒直接进厨房做菜,何冉则在一楼带着泉泉玩。说是带着玩,其实也就帮忙看一下别让他到处乱跑。
何冉是独生子女,家里同辈的亲戚中她是最年幼的,从来没跟小孩相处过,也不太喜欢小孩子。
泉泉怕生,何冉也不主动套近乎,两人隔着两三米的距离无言相望。一楼里安静得好像没人存在,隔音效果不太好,偶尔能听到二楼传来的切菜声。
何冉发现泉泉盯一直盯着她手里提着的一袋苹果了,想了想,便开口问:“要吃吗?”
就这么小的声音居然也能把他吓到,小身子明显地怔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惊慌失措地看着她。
何冉又问了一遍,声音略显生涩:“要吃吗?”
那颗小脑袋缓慢地摇了摇,可那双跟萧寒有三分相似的眼睛却仍旧死死地盯着苹果。
何冉在心里笑了笑,站起身朝他走去,从泉泉身旁经过时明显感觉到他紧张地绷直了身子。她没说话,径直走上二楼问萧寒要了把水果刀,然后回一楼削苹果。
何冉之前没干过这活,技术自然蹩脚得很。苹果在她刀下被削得棱角分明,圆形变成了正方形。
不知觉不觉的,泉泉向她靠近了一些,兴致勃勃地盯着她手里的苹果。
第一回小试牛刀失败后,何冉把那惨不忍睹、小了一倍的方苹果丢进垃圾桶里,开始削第二个。她十分专注,可还是无法将苹果皮连在一起,忍不住懊恼地叹了口气。
何冉抬起头擦汗,才发现萧寒不知什么时候下了一楼。他正站在泉泉身旁,一老一小两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手上。见她抬起头,那两道视线便从苹果转移到她脸上了。
何冉分明从萧寒的眼神里读出一条信息:怎么连苹果也不会削。
她有些尴尬,干咳一声,说:“你怎么下来了?”
萧寒回答:“在等水开,还有一阵子。”
何冉便顺势将苹果和小刀都递给他,“那你来削吧,我实在搞不定。”
萧寒笑了笑,朝她走过来。
他动作非常熟练,一边削还能一边游刃有余地教她:“手应该这么握刀柄,顺着苹果的结构走。这不是你削铅笔,下手别那么狠。”
何冉像个学生一样,低低地喔了一声。
边削边聊,萧寒问起:“成绩下来了吧,你考得怎么样?”
他居然还记得她是高考生,看来这真是每年全国人民都要关注的一件大事。
何冉说:“不好不坏。”
萧寒又问:“填了志愿了吗?”
“还没。”
“将来打算在哪里读大学?”
“应该是北京吧。”
萧寒点头,“哦,北京挺好的。”
对话结束时苹果也削好了,一个完好无缺的形状。
萧寒提着梗将它切成两半,一半给泉泉,一半给何冉。
何冉摆摆手,“不用了,都给他吃吧。”
萧寒说:“他吃不下那么多,待会儿还要吃饭。”
何冉这才伸手接过。
吃完苹果何冉就离开了,她下午还有课,不能在这呆太长的时间。
也许是何冉离开后萧寒跟泉泉说了些什么,第二天她再去理发店的时候,感觉到泉泉对自己的态度发生了一些转变。
何冉站在门口,小家伙犹豫了一阵子,突然鼓起勇气一小步一小步地朝她走过来。
等走到足够近了,他才停下脚步,小声地说:“谢谢你。”
何冉愣了一下,问:“谢什么?”
泉泉眼神四处躲闪,就是不敢看她,半晌才扭扭捏捏道:“叔叔说……画是你送给我的,我很喜欢……谢谢你。”
何冉反应过来,微笑了一下,说:“没关系,你喜欢就好。”
萧寒从楼上走下来,何冉注意到他换了一身衣服,问:“你要去哪里么?”
萧寒回答得简单明了:“干活。”
何冉看了泉泉一眼,“他也去?”
萧寒摇头,“他在家里呆着。”
“他一个人呆着不安全吧。”何冉想了想,说:“要不我帮你看着?”
萧寒说:“不用了,你下午不是要上课吗?”
何冉说:“我的课从今天开始都调到晚上了。”
何冉说完,看向泉泉,询问他的意见:“想跟我去画室吗?”
泉泉嘴巴嚅动了两下,没发出声音,眼神却十分渴望。
何冉又说:“我可以教你画画。”
泉泉犹豫不决了一阵子,抬起头拉了拉萧寒的裤子。他嘴巴里挤出几个字,声音低低的听起来很可怜:“我想去。”
萧寒轻轻地摸了摸他的头,然后看了何冉一眼,点了下头默许了。
在取得校长的同意后,何冉将泉泉带到画室。下午学生们在课室里上课,泉泉则乖巧地坐在角落里旁听。他很懂事,安安静静地呆着,一点儿也不会打扰到别人。
何冉拿了几张画纸和一袋水彩笔给他,他自己画了一阵子后,抬起头叫了何冉一声。
“姐姐……”
何冉转过头看他,问:“怎么了?”
他胆子还是很小,说话时不敢看何冉的眼睛,吞吞吐吐道:“你,你不是说……可以教我画画吗?”
何冉笑了笑:“可以教你啊,不过有个条件。”
泉泉懵懵懂懂地睁着大眼睛:“条件是什么意思?”
“就是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泉泉问。
何冉说:“以后你叫我阿姨,不要叫姐姐。”他叫萧寒叔叔,叫她姐姐,辈分不就乱了么。
泉泉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哦,阿姨。”
何冉这才满意地抿起嘴角,“听话。”
萧寒来接泉泉时是傍晚五六点,放学时间,学生们都出去吃晚饭了,画室里没有别人。他站在门口敲了几下,久久没听到动静,便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
课室里空调已经关了,但冷气还未完全散去,萧寒干完活出了一身大汗,走进去觉得挺凉快的。
他视线转了一圈,随即在角落里找到那两个人。
地上铺了一张一开大的画纸,泉泉直接趴在那上面画画,何冉坐在旁边指点一二,两人都很投入,没有发现他的到来。
萧寒静悄悄走到他们身后,何冉察觉到什么,转过头来,说:“你来了。”
泉泉闻声也回过头来,他看起来很开心,语调是上扬的:“叔叔。”
萧寒点了点头,问:“你画得怎么样?”
泉泉将画提起来向他展示自己的成果:“我今天下午画了花和鸟。”
那画纸上一滩黄的一滩红的糊在一起,真看不出来是花和鸟。即使如此萧寒还是给予了夸奖:“不错。”
泉泉腼腆地笑了笑,小脸蛋上露出两个酒窝。
萧寒又说:“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泉泉嘴角立马耷拉下来,不舍地说:“等一下嘛,等我画完这张再走。”
萧寒看了眼时间,片刻后妥协道:“好,等六点半再走。”
何冉找了张凳子给萧寒,她也挨着他身旁坐下。
从萧寒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汗味提醒着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近,何冉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天下午,逼仄的空间里,阴暗的光线布在萧寒的脸上。
他们沉默了太久,久到她都快要忘记自己的上一句说的是什么。
后来萧寒终于开口:“你先去一楼等我,洗完澡我们再说。”
说完之后他就直接转身走进浴室里,何冉发了一会儿呆后也默默地下了楼,但是她没有等他,而是直接离开。
因为她能预感到他说不出来什么,就算能说得出什么也不会是她想听到的内容。
有的时候男人的沉默就是一种拒绝。
想到这里,她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小腿往旁边挪了一点。两人坐在一起时萧寒的裤脚总是似有若无地擦过她的小腿,这种微妙的感觉却令人十分在意。
距离六点半还有二十分钟,这么一直静坐着不是办法。
何冉随意找了个话题:“泉泉性格随谁?这么胆小。”
萧寒说:“随他爸吧。”
之前何冉一直忘了问,听萧寒提起才注意到,“为什么是你养他?他爸呢?”
萧寒说:“他爸去世了,他妈跟了别的男人,现在也在广州,但是不肯带他走。”
何冉听后不禁沉默,又转过头去望了一眼那个小小的身影。
“那他以后都跟你住这边?”
“只是来玩一阵子,下个月就送回去。”
“不考虑让他来城里读书吗?这边环境好一些。”
萧寒抿着唇,沉默了一会儿,“我在努力。”
到了六点半,萧寒带着泉泉离开画室。泉泉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地转过身,问何冉:“我明天还可以来么?”
何冉点头笑:“当然可以。”
萧寒拍拍泉泉的肩膀,“跟姐姐说再见。”
“姐……”泉泉一张嘴,又马上改口:“阿姨再见。”
何冉朝他们挥挥手:“明天见。”
那之后的几天,萧寒要出去工作的话则把泉泉放到何冉那里,拜托她帮忙照看一下。
小家伙最近几天有些水土不服,经常拉肚子,萧寒叮嘱何冉尽量别给他吃外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但这小子也是个嘴馋的,偏不肯吃画室食堂里的伙食,一心觊觎街道上那些杂七杂八的小吃店。
有天中午何冉带他出去吃饭,半路上泉泉不知看见了什么东西,双脚顿时钉在地上,走不动路了。
何冉顺着他的视线望去,看见是一家炸鸡店,不由皱了皱眉。
她拉了拉他的手,没拉动,说:“我们去前面那家面馆吃吧。”
见泉泉站在原地不动,何冉又说:“你拉肚子还没好,不能吃这些油炸的。”
泉泉咽了口口水,还是没动。何冉对付小孩就那么几招,讲完道理她就没辙了。
泉泉眼神亮晶晶,语气里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姐姐,就让我吃一次嘛,我在老家从来没吃过这个。”
何冉说:“你刚刚叫我什么?”
泉泉这鬼马精灵立马改口:“阿姨。”
“……”
五分钟后,一大一小在华莱士里靠窗的位置坐下。
何冉将刚出炉还热乎着的汉堡包装拆开,却没马上递给泉泉,她先逼他做了保证:“就这一次,下不为例。”
泉泉笑得灿烂,“嗯嗯。”
何冉又说:“不能告诉你叔叔。”
泉泉小鸡啄米般的点头:“绝对不告诉。”
大人跟小孩之间一旦有了属于他们的小秘密,关系就会上升得亲近许多。
因此周末那天,萧寒难得休息一日,打算带泉泉去游乐场玩,泉泉又怎么能落下了何冉,吵闹着非要把她也叫上。
何冉事先并没有收到消息,出发的那天早上她还在宿舍睡懒觉。正准备起床时,萧寒的电话突然打了进来。
他简明扼要地说明了来意,问她现在能不能出来。何冉反应了几秒,迅速洗脸刷牙,换了身衣服后就匆匆下了楼。
推开铁门,一老一小牵着手站在门外等她。
泉泉手里提着一袋包子和豆浆,裂开嘴对她笑了笑,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阿姨,这是叔叔给你买的早餐。”
何冉还没睡醒,整个脑袋是晕的。她眯着眼看看泉泉,再看看萧寒,片刻后迷糊地说:“不用谢。”
“……”
“……”
公交车在宽敞的大道上匀速行驶着,由南向北一路开进市区里。
三个人坐在最后排的位置,何冉靠窗,萧寒坐她旁边,泉泉坐在萧寒的大腿上。
何冉吃完叔侄俩给她带的包子后又开始昏昏欲睡,脑袋像钓鱼似的一点一点,有几次磕在车窗上,有几次撞到萧寒的肩膀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微微侧过头看向那张始终目视前方的脸庞,又不经意间瞥见他脖颈上泛着的一层汗,还有那占了大半个座位的肩膀。
何冉调整了坐姿,弯下腰将头趴在前排座椅上。心里却有一股冲动,可以有一个理所当然的身份靠在那个宽阔的肩膀上,一直靠着……
几乎绕了大半个广州他们才到达目的地,彼时何冉已经睡饱了一觉。
自从高考完在画室扎根之后,何冉就没怎么出过远门,这一趟对她来说可以算是长途跋涉。
下了车后又跟在萧寒身后走了一段路,何冉才知道原来他们今天要去的地方是儿童乐园。
泉泉兴致勃勃,一冲进去就直奔旋转木马,坐了好几个来回,终于因为头晕而罢休。
他们到一旁的树荫下坐着休息一会儿,还没歇上多久,泉泉不知又看见了什么,突然站起来指着远处大叫:“我想坐那个大大的圆圆的!”
何冉循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泉泉口中“又大又圆”的东西其实就是常见的摩天轮。
萧寒对他有求必应,休息了几分钟后三人就朝着摩天轮的方向出发了。
在售票处排队时,萧寒突然说:“你们坐吧,我就不上去了。”
何冉不解地回头看他:“为什么?”
萧寒含糊其辞:“没什么。”
何冉看了一眼价格,成人70元/位,儿童半价,并不算贵。
她回头看萧寒,又劝说:“好不容易来一次,上去看看吧,风景应该不错。”
萧寒摇头说:“你们上去就行了。”
泉泉也拽着他的袖子,极力拉拢:“叔叔你陪我们嘛,一起坐嘛。”
到底还是小孩子撒娇有用,磨了半晌后萧寒终于答应下来。
游客们陆续在入口处排队检完票,何冉一行人单独坐进了一间红色的轿厢。
今天是阴天,暗沉的天色仿佛预示着要下雨,但这并不影响游客们欣赏羊城全景的好心情。在缓慢的、宁静的一节节升高中,摩天轮来到了最高点。
泉泉兴奋极了,一张小脸和双手都紧紧巴在窗户上,望着窗外的美景发出一声声惊叹。
从夹缝里钻进的微风捎来些许凉意,何冉侧过头,静静地打量着身旁的男人。
即使萧寒没有表现出来任何动静,何冉还是从他脸上的一些蛛丝马迹发觉了不对劲之处。脸绷得太紧太严肃了,这样的镇定像是刻意为之。
观察片刻,她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猜想:“你畏高?”
萧寒身子没动,只是微微转动眼睛看向她,也不否认她的猜测。
看着他坐得一副端正规矩的模样,何冉忍不住在心里笑了几声。他这么小心翼翼,如果在这里对他做些什么逾越的举动,他一定不会反抗。
念头浮起时,她果断地握住了他的手,在他掌心轻飘飘地挠了挠。萧寒没有躲开,只是侧过头无声地看着她,眼底漆黑。
何冉胆子便大了些,一直握着他的手,又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轻轻闭上了眼睛。
虽说这么趁人之危有些卑鄙,也可能引起排斥,她却甘之若饴。
摩天轮转了一周,他们回到原点。
从轿厢里出来已经是午饭时间,他们找到一个超市,萧寒带泉泉进去买吃的,何冉则坐在店外的一排太阳伞下等候。
背后突然有人拍了一下自己的肩膀,何冉回过头,一张熟悉的旧面孔映入眼帘。
那是个四十来岁的妇人,她们家标志性的大眼睛令何冉印象深刻。
何冉注意到她身旁牵着个跟三四岁的小女孩,之前并没有见过,或许是后来才生的吧。
妇人笑了笑说:“真的是你啊,好久不见。”
何冉也客气地笑笑:“好久不见。”
妇人回想了一阵子,说:“让我想想……你是叫何冉对吧?”
何冉点头:“对的。”
妇人又问:“你现在身体怎么样啊?”
何冉答:“很健康。”
妇人由衷祝福:“那就好,希望你能一直健康下去。”
何冉转而问道:“圆圆她怎么样?”
妇人神情黯淡下去,过了一会儿才低落道:“她……没撑过去。”
随着“没撑过去”这几个字,何冉的脑海里霎然闯进来好几幅画面。冷冰冰的手推车和白床单,还有深夜回荡在长廊里的哭泣声。
她语塞了几秒钟,低声说:“抱歉。”
妇人乐观地笑了笑:“没事,都过去这么久,我们也早就想开了。”
萧寒端着几份炒面回来时,妇人正好牵着她的小女儿离开。
他在何冉身旁坐下,瞥了一眼妇人的背影,收回视线,随口问:“那是谁?”
何冉避重就轻地答:“认识的一个朋友的妈妈。”
萧寒没有多问,将一份炒面推到何冉面前,又递给她一双筷子,“吃点东西吧。”
这餐饭何冉吃得怏怏不乐,时不时侧过头来看萧寒一眼。
萧寒问她:“怎么了?”
何冉只是摇头:“没什么。”
过了很久,何冉又开口叫他,“刚刚……你不会觉得我讨厌吧?”
她话只说了一半,但两人都心照不宣,知道她说的是摩天轮上的那些暧昧小动作。
萧寒喂了一口面给泉泉吃,然后回过头看她,说的话引人深思:“我是畏高,但不至于连那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下午在游乐场里陪泉泉玩了一些其他项目,三人在外面吃过晚饭后才回小洲村。
从公交车站到牌坊的这段路上不期然下起毛毛细雨,雨不是很大,丝丝缕缕如迷雾般在小巷间飘洒着。
他们加快了脚步回到理发店,发梢和衣服上都不可避免地沾染了细细密密的雨珠。
进了屋里,萧寒先胡乱用手抹了把脸,再帮泉泉擦掉脸上的水珠。做完这些,他回头看着站在一旁整理头发的何冉。
小雨虽然不碍事,但对戴着眼镜的人来说就受罪了。雨点频繁地聚集着,密密麻麻,挡在镜片上面特别难受。
萧寒走到何冉身前,伸手摘下她的眼睛。他掀起自己衣摆一角,隐约露出T恤下面精壮实在的腰部。手隔着布料,顺着镜片的弧度仔细地擦拭了几周,伸到嘴边哈了口气,再重新擦一遍。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后,萧寒将擦拭得干净明亮的眼镜还给她。
何冉伸手接过,抬起头看他。深度近视的视野里那张脸是模糊不清的,她朝他笑了笑,然后戴上眼镜。
一场小雨带来丝丝寒意,为了防止泉泉再次受凉感冒,萧寒马上领着他上二楼洗热水澡。
何冉则隔着一层帘子坐在外面床上等待。
泉泉洗澡时也很配合,不哭不闹,十分钟后就完成了。萧寒掀开帘子,泉泉换上干净温暖的睡衣走出来。
那是一件儿童款的小熊睡衣,配着泉泉那张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嘟嘟脸,看起来十分可爱,何冉不由自主想捏捏他的脸。
她刚站起身,大脑有一刹那的晕眩,身形不稳,软绵绵地向一旁栽去。
幸好这里地方小,萧寒反应很快,立马伸出手扶她一把。
何冉勉勉强强稳住身子,神情恍惚。
萧寒问:“你怎么了?”
等那阵晕眩感渐渐退下去,何冉才说:“没事,头有点晕。”
他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发烧了吗?”
说着便伸出手,撩开她额前刘海,粗厚的掌心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
不同的肤质触感产生异样的摩擦,他感受了片刻后才收回手,说:“体温正常。”
何冉摇摇头:“没发烧,只是有点贫血。”
萧寒说:“你也淋了雨,小心感冒,快洗个热水澡吧。”
何冉看向他微湿的肩头,说:“你淋的不比我少,你就不怕感冒?”
“我体质还可以,很少生病。”
“别这么说,就怕万一。”
萧寒不紧不慢地说:“你先洗完我再洗。”
“我还得洗头,耽误了你怎么办?”
萧寒没接话了。
何冉嘴角带笑:“不如一起洗吧?”
泉泉站在一旁听着大人们的争论不休,满头雾水地眨着大眼睛。
萧寒低头看他,说:“你先去把你的头发吹干,电吹风在一楼靠左的桌子的第一层抽屉里,我教过你的,还记得吗?”
“嗯!”收到指令后泉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踩着那双对他来说大得过分的拖鞋,踢踢踏踏地跑下楼去了。
小小的人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二楼安静下来。
何冉就着她与萧寒之间相隔不过一尺的距离,稍稍踮起脚尖,她的脸便凑到了他的鼻梁跟前,一时间彼此呼吸的声音都能感受得到。
这样长久地站着对何冉来说有些吃力,她不得不将两条胳膊抬起头,吊在萧寒的脖颈后边以此借力。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让泉泉一个人吹头发,会不会危险?”
萧寒低声说:“没事,他会的。”
何冉嘴角微微往上抿,“那你现在可以检验一下我到底小不小了?”
“……”
或许是在摩天轮上他的纵容令她有了信心,又或许是一场寒雨令人神志不清,没等萧寒回答,她已经将嘴唇贴了上去。
这个季节并不干燥,萧寒的唇却被风吹得干裂了几处,触碰到的地方带着一些微硬的质感,她轻轻的、慢慢的用自己的温度将它们一点点软化。
比起第一次的生涩,这一次她明显熟练了许多,不急不躁地辗转、绸缪,彼此的呼吸在这种交缠中传递延续着,渐渐加重。
何冉的眼镜被萧寒取掉,她闭上双眼,感官更加清晰。不知是她包含住他,还是他包含住她。
她变换着角度试图让自己更加深入,探寻那道每晚出现在她梦中的的声音的发源之处。
很久以后,何冉稍稍离开他的双唇,额头相抵,余温还在。
萧寒定定地看着她,眉眼深沉。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说:“何冉,你还太小了。”
眉头皱了一下,何冉不满道:“你又说我哪里小?”
这次萧寒倒是直接告诉了她:“年龄。”
何冉说:“那又怎么样?”
萧寒微微低下头,“你太小了,我给不了你什么。”
“你怎么知道我要的是什么?”何冉一动不动地回视着他,“我想要的只是你。”
手悄然覆上他脸庞,她轻声叹息:“萧寒,还有一个月我就离开这里了,我们时间不多。”
萧寒没有说话。
过了一阵子,他问:“你是第一次?”
她知道他问这个没有别的意思,她诚实地告诉他:“嗯。”
萧寒又说:“你确定跟我?不后悔?”
何冉毫不犹豫地说:“我为什么要后悔?”
她稍稍退后一步,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难道……你活不好?”
萧寒额头上青筋跳了跳,抓着她的手,用了点力将她拖进浴室里。
这个男人日常生活很节省,给泉泉洗完澡后他就把浴室灯关了。狭窄的空间里一片漆黑,在这样的环境中,他一双眸子显得更加黑白分明、暗光慑人。
何冉的手轻轻摩挲着他嘴唇周围冒出来的一小片胡渣,那双手柔软而娇嫩,一看就是没怎么做过粗活的。
黑暗中她像盲人一般将他的五官全部仔细地摸过一遍,之后下了结论:“萧寒,你很性感。”
萧寒低低地笑,那笑声又打乱了她的心绪:“你知道什么是性感吗?”
何冉哼了一声,说:“我马上就知道了。”
他们本来是贴着墙站的,不知不觉身子就慢慢地滑落。萧寒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她坐在他的腿上。
衣衫凌乱,雨水带来的微微湿意已经被他们身上温热的气息烘干。
因为长期的体力劳作,萧寒还算有点肌肉,臂膀和肩胛骨处尤其明显。何冉画画的时候曾经认真观察过,那个部位结实而健硕,肌肉贲张,是她认为男性身上最有魅力的一片领域。
她轻轻嗅他身上的味道,淡淡的烟草味、一点点汗味,还有一丝他自己身上带着的粗犷的味道。这些气味所组成的气息散发出能够吸引她的荷尔蒙。
最终,萧寒又制止住了她。
何冉皱眉说:“你一个男人怎么这么磨叽。”
萧寒轻轻捏她的手掌心,“泉泉还在一楼,等我把他哄睡着。”
何冉抿着唇,思考了半晌终于答应下来:“好。”
跟所有小孩一样,泉泉睡觉前要听童话故事才能入眠。讲故事的人自然是萧寒,何冉也站在一旁听了一会儿。
或许是她心里有鬼,总觉得从他那把低沉的嗓音里念出来的儿童读本,充满了诱惑她的味道。最终她还是先下楼去了,在小房间里等他。
泉泉睡得很快,十分钟之后萧寒得以抽身。他下楼时怀里抱了一叠薄被子,以免何冉夜里着凉。
在里间那张小小的沙发床上,两个人影相叠。
考虑到何冉初次,萧寒没有坚持太久,第一次草草结束。
怕这个时候上楼洗澡会吵醒泉泉,他们直接拿纸巾擦了擦就算了。
何冉有些困,两人一人一边侧躺在沙发床上。萧寒一条胳膊勾在何冉背后,将她抱在怀里,免得她一不留神就掉下床去。
何冉额头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萧寒也出了不少汗,湿湿热热的的黏在肌肤上。
黑暗中除了对方的眼睛,什么都看不到。他们安静了很久,谁都没有睡着。
她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心里头却没来由的空落落的。
何冉突然问:“这床你跟谁睡过?”
萧寒说:“没有。”
何冉又指指头顶,“那楼上那张床呢?”
萧寒没答话,过了好几秒后才说:“你问这个干吗?”
“我就是好奇而已。”何冉说,“放心,我不会翻你旧账的。”
萧寒还是没告诉她,他换了一种说法:“反正以后是你的。”
何冉笑笑,不在意地说:“就你那破床,连个垫子都没有,我才不稀罕。”
萧寒不接话了。
何冉又说:“肉垫比较舒服,我睡你身上就行。”
第二天何冉醒得很早,没等萧寒叫她起床,她自己先离开了。
中午在快餐店里遇到,萧寒问她怎么走得那么早,何冉说:“早上空气好,我想出去转一转,看你和泉泉睡得熟就没叫你们。”
萧寒没有多问,两人打好菜后走到老位置,坐下吃饭。
何冉看了一眼萧寒身旁空空的位置,问:“泉泉怎么没来?”
萧寒说:“他在家里收拾东西,我待会儿打几个菜带回去给他吃。”
“收拾东西?”何冉面露疑色,“他要走了么?”
“嗯。”萧寒点头,“奶奶说想他了,我今晚就送他回去。”
“喔。”何冉声音慢了下来,“可惜了,我想教他画的东西还没教完。”
萧寒淡笑,“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萧寒和泉泉坐当晚的火车离开广州,晚上何冉与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她还要上课便没去车站送。
韩屿出院了。
收到消息的那天杨文萍打电话给何冉,让何冉陪她一起去医院接他。何冉一想到卢京白的事就心烦,十二分的不愿意见到韩屿,于是找了个理由说自己没时间。
谁想到还是没能躲掉,第二天韩大少爷就亲自找上门来了。
即使拄着个拐杖,他的气势仍旧不输于人。教室里正在上速写课,鸦雀无声,韩屿一脚将门踢开时发出了很大的噪音,吓得好几个学生的炭笔都掉在了地上。
也许是何冉眼神中表达出来的谴责太多威慑,韩屿那副嚣张的面孔渐渐挂不住了,最后他有些怂地说:“你先上课,我在外面等你。”
何冉抬了抬下巴,示意他把门关上。
说来也奇怪,萧寒来画室找过何冉好几次,从来没有人怀疑过他和何冉的关系。而韩屿只出现了一次,底下就有人窃窃私语地猜测起来,这位染着黄头发看起来很不良的少年是不是何老师的男朋友啊?
何冉大力地敲了敲画板,高声说:“安静画画!”
何冉平常不苟言笑,在学生中还算有威信,一群人顿时不敢再造次。
下课后,她带着韩屿到食堂说话,这里没人。
何冉开口第一句就是:“你来这干吗?”
韩屿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抖着腿说:“就来参观参观呗。”
“参观?”何冉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你一个学播音的学生,跑来参观我画室干什么?”
韩屿说:“播音班的老师说我可能不太适合走这条路,所以我现在正在考虑要不要转美术。”
听了他的解释,何冉忍不住在心里嘲笑。
韩屿除了一副光鲜的模样比较符合播音专业的标准,他那公鸭嗓和专业素养实在是太令人发指了,不知道这次他爸又要给他砸多少钱才能买到个好大学。
他考虑“转行”是个先见之明,但何冉打心眼里一点儿都不赞成。要是韩屿学美术的话肯定要来画室集训,她可不想跟他朝夕相处。
于是何冉违心地说:“我觉得你的嗓音条件挺好的,胜在有特色,坚持不懈地练习一定没问题。”
“是么?”听她这么说,韩大少爷果然开心了。他思考了几秒钟,说:“那我再跟我爸商量一段时间吧。”
何冉点头赞成,“很好。”
谁想韩屿又突然变脸,冷冰冰道:“好什么好!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打得什么算盘么,巴不得我离你远远的是吧?!”
何冉不得不说自己有些吃惊,韩屿的脑子怎么突然好使起来了。
她也不想跟他拐弯抹角,便摊开牌直说道:“我的确不想见到你,你既然知道还来干什么?”
韩屿气得把拐杖甩到一边去,上前来捏住她的下巴,愤愤道:“你妈可是一门心思想要把你嫁到我们家来,你这个表现会不会太让她失望了?”
何冉甩开他的手,“你别拿这种话来压我,反正你也不待见我,何必恶心自己。”
“我不待见你?那可不一定。”他翘起二郎腿,吊儿郎当地说:“真是奇怪,我最近居然有点想你。”
何冉被他一句话整得头皮发麻。
正要还嘴时,一个学生跑了进来,对她说:“何老师,外面有人找你。”
何冉点了点头,说:“知道了。”
她懒得再搭理韩屿,径直绕过他就朝画室外走去。
铁门外,一个修长的身影伫立在夜风中。深灰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路灯下的那张脸被一层橘光笼罩着。
萧寒风尘仆仆,身后还背着个鼓鼓的包,看起来是刚从火车上下来。
何冉走到他跟前,站定。
隔着一个门槛的距离,他看着她说:“我到了,来跟你说一声。”
何冉淡淡地点了下头:“嗯。”
她想伸手帮他理一理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但想到身后有很多双眼睛在看,还是作罢了。
顿了一会儿,萧寒接着说:“你晚上过来吗?”
何冉想了想,说:“好,我十点下课。”
萧寒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说:“快了,那我到礼堂前等你。”
何冉露出微笑,还是点头:“好。”
正说着话,韩屿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他看见萧寒,用不怎么善意的眼光将他打量了一遍,努了努嘴问:“这谁?”
何冉犹豫片刻,说:“朋友。”
她说完,又给萧寒介绍韩屿。
斟酌了几秒用词,最后她指着韩屿说:“路过的。”
韩屿:“靠!”
费尽口舌打发走韩屿这个烦人精,何冉终于在晚上十点半之前赶到礼堂和萧寒见面。
关于韩屿,何冉只是简略地告诉萧寒,他是跟自己学校的同学,算不上朋友。萧寒听后点了点头,没问什么。
仿佛达成了某种共识,他们对于彼此的身世和背景一直都没有太多的过问。
二楼那张单人床也不比一楼的洗发床宽敞到哪里去,床上凌乱地堆积着两人的衣物。
这其中就包括了何冉的眼镜,萧寒将它拿下来的时候,何冉交代他放在远一点的位置,免得压到。
萧寒一开始将它放在他们的衣服上面,可随着他们的挪动,它已经不知道被带到哪里去了。
何冉被他的动作一点点逼到床头,后脑勺枕在棉芯已经被压得凹陷下去的枕头上。她抬起手接住一滴从他额角滑落下来的汗珠,却未能防住第二滴。那滴汗水掉落在她的嘴角,余热比她的体温还灼人。
萧寒在这个过程中眼神总是格外分明、真挚,一眨不眨地盯在她的脸上,不像大多数被欲念冲昏了头的男人,何冉能感受得到他的认真对待。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进何冉的心里,令她回忆起自己这一路从市区追到小洲村来,近似疯狂地多次站在他家门前。
最初的最初,一切冲动不过是因为一道魂牵梦绕的声音。
而现在,梦境终于成为了现实。
结束之后,他们聊了一会儿。一张枕头上躺着两个脑袋,可想而知挨得有多近。
何冉忽然回想起自己曾经在这张枕头上见到过女人的头发,她转了个身,面对着萧寒,问:“你跟阿曼是什么关系?”
萧寒已经准备入睡,听到何冉的声音才缓慢地睁开眼睛,回答道:“有过几次。”
“那现在呢?”
“没有了。”
何冉想了一会儿,又问:“我第一次来的时候,看到她从二楼下来,那时候你们还住在一起?”
“不是。”萧寒低低地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她偶尔会回来住,她睡二楼,我睡一楼。”
何冉注意到他的措辞,眯了眯眼问:“为什么说是她回来住?”
萧寒说:“她是这家理发店的主人的外孙女,老人家过世后理发店就留给她了,她又不会干活,就让我帮忙看店,赚的钱也算我的。”
何冉听明白了,原来这理发店不是萧寒开的啊。也对,他近年才来广州的,这理发店里的摆设看着岁数比他还大,不可能是他开的。
第二天清晨,何冉先醒过来。她想下床洗漱,脚着地后第一件事就是找自己的眼镜。
手在床上迷迷糊糊摸索了一阵子,眼睛看不清,她也不知道自己摸到的究竟是什么。
先摸到一件内衣,她顺势穿在身上。
再摸到一条内裤,根据尺寸判断应该是萧寒的,她放到一边去。
又摸到一件衬衫,不管是谁的,先套到身上再说。
找了半天还是没找到眼镜,何冉心情变得急躁起来,忍不住伸手推了推床上还在熟睡的人,“萧寒。”
她叫了好几声,萧寒终于有些动静,他翻了个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她,“怎么了?”
何冉说:“我看不清楚,你帮我找找眼镜。”
萧寒胡乱抹了把脸,试图让自己精神点。他坐起身,感觉到屁股底下有什么硬硬的东西硌着,伸手拿出来一看。
是何冉的眼镜——但是镜腿折断了。
萧寒有些无措地看着何冉:“这……”
对于一个深度近视的人来说,没有眼镜就不能活。连早饭都顾不上吃,何冉刻不容缓地让萧寒带着她去配一副新的。
小洲村附近没有眼镜店,他们得坐公交车去广大生活区。
公交车上,两人为“究竟是谁把眼镜压断”这件事争论了几分钟,最后何冉一锤定音:“在你屁股底下拿出来的,那肯定是你压断的。”
萧寒沉默了一小会儿,终于承认罪行了:“对不起,我下回注意点。”
何冉闹起小脾气,转过头不愿意理他。
下了车后,他一路牵着何冉的手小心翼翼地走。何冉严重缺乏安全感,看什么东西都得眯着眼睛,她的脸色有点难看。
萧寒不禁问:“你近视多少度?”
何冉答:“八百多。”
“怎么那么深?”
“不知道,慢慢发展的。”
萧寒伸手在她脸前晃了两下,问:“这样能看得见吗?”
何冉忍不住翻白眼,“我又不瞎。”
萧寒又问:“那你现在看我是什么样子的?”
何冉沉默了几秒,说:“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
“一团呕吐物的样子。”
萧寒自讨没趣,把头转向前方,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他再次道歉:“下次我会注意不要压到的。”
萧寒认识一个开眼镜店的朋友,可以给他们折扣价,他直接带着何冉找过去了。这个朋友何冉之前也见过,上回吃自助餐的时候有过一面之缘,好像叫小丁。
萧寒把折断的眼镜拿给小丁看,让他帮忙挑一个差不多的。小丁拿着镜框左右端详了一阵子,纳闷道:“这是思柏的吧,至少得一两千啊,你怎么到我这来找?我这边卖得最贵的镜框也就两百来块。”
萧寒转头看了何冉一眼,何冉解释道:“我也就两百块买的,正好碰上厂家搞促销。”
小丁说:“不会吧,搞促销也不可能把价格压那么低的,亏本生意啊。”
萧寒想了一会儿,问:“你在哪买的?”
何冉不愿意过多纠结这个问题,她转头对小丁说:“不一定非要一样的,你就随便给我挑个差不多大小的,能把镜片安上就行。”
小丁点点头:“行,我帮你找找看。”
最终小丁给何冉挑了一款120元的黑框眼镜,打完折后正好100元,萧寒付的钱。
挑好镜框还需要打磨镜片,等了将近半小时后,何冉终于戴上自己的新眼镜,视线恢复清晰明亮。
萧寒看着她,问:“现在我还是呕吐物么?”
何冉勾唇笑了笑,“不了,挺帅的。”
两人都还空着肚子,时间不早了,萧寒提议就在附近吃点东西。
他们随便找了家沙县小吃坐下来,点了两碗拌面、一份蒸饺。
何冉早上没什么胃口,吃了几口就饱了,放下筷子不动。
萧寒侧过头撇了她一眼,说:“再吃一点。”
何冉摇摇头:“吃不下了。”
又劝了几句她还是不肯吃,萧寒只好将她的面赶进自己碗里,又把剩下的两个蒸饺夹进她碗里,说:“那你把这两个吃了。”
何冉也退让一步,“好吧。”
吃完两个饺子后,何冉发现萧寒正若有所思地望着桌子下面。她顺着他望下去,判断出他的视线停留在她的脚上。
因为长久地穿着那双20块钱的布鞋,何冉的脚后跟已经磨出了厚厚的茧,以前总要贴着创可贴止痛,现在倒也习惯了。
吃完早餐后,他们步行到附近的公交车站。
路过一家鞋店时,萧寒驻足几秒,转头对何冉说:“进去看看吧。”
何冉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起初以为是他自己要买鞋,却见他在店里走了一圈后,从鞋架上拿下来一双粉白色的女士运动鞋,转头对她说:“你穿几码的鞋?”
何冉不解地看着他:“你要干吗?”
萧寒说:“我看你脚后跟磨破了,给你买双质量好点的。”
何冉愣了几秒,说:“喔,36码。”
萧寒手上拿的那双正好是36码的,他让何冉坐下来试穿。店里的售货员走过来问是否需要帮忙,萧寒说不用,他自己来就行。
将何冉的两只小脚分别塞进鞋筒里,穿上鞋带,系一个标准的蝴蝶结,萧寒抬头询问她:“合适吗?”
何冉活动了一下脚踝,再站起来走几步,说:“还行。”
萧寒又问:“你喜欢吗?”
何冉还是说:“还行。”
萧寒转过身对售货员说:“那就要这双了。”
五分钟后,何冉穿上新鞋跟在萧寒身后走出鞋店。这家店是一个国产的牌子,算不上名牌,但一双鞋少说也得两百来块,并不便宜。
走出店门时,何冉下意识低头看了一眼。萧寒脚上穿着夏季很常见的那种男士露趾凉鞋,她在那个老婆婆的杂货店里也见过这个款式,三四十块钱一双。
坐公交车回小洲村的路途上,他们依旧坐在后排的双人座位上。
车厢里没什么人,何冉将头靠在萧寒肩膀上,歪着头看他,“我今天花了你很多钱,心疼不?”
萧寒语气淡淡地说:“也没多少。”
何冉问:“有没有你一个星期的工资?”
萧寒没答话,“没事,不心疼。”
何冉笑了笑,把手搭在他膝盖上,过了会儿说:“回去我把钱还你,那是泉泉以后读书的学费,你得攒着。”
萧寒微微皱了下眉,“别说这种话。”
何冉缓缓把手抽回来,说:“你不要就算了。”
萧寒又伸出手牵住她的,牢牢握住。
这几天晚上,何冉都到萧寒的理发店来跟他一起挤那张小床。
八月是最热的时候,床头那小电风扇电力太小,根本不顶用。何冉每天夜里都被热醒好几次,身上出了一层黏糊糊的汗,即使如此她还是乐意来找萧寒。
次数多了,何冉发现那只猫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充满敌意,大概是因为何冉霸占了原本属于它的位置。
后来它甚至还离家出走了一段日子,不过没几天又自己回来了。
今天何冉来例假了,晚上他们没做别的,只窝在一起看了部旧电影,那部电影叫《海上钢琴师》,何冉已经看过不下五遍了。
相同的情节就算拍得再好也会令人觉得枯燥,何冉看到一半就开始昏昏欲睡,但现在距离睡觉的时间还太早了。
中途萧寒的手机响了几声,是泉泉从老家打来的电话。他们通常每个星期会打两三次电话,彼此汇报一下自己的近况,是否安好。
泉泉说的比较多,萧寒不善言辞,时不时“嗯”一声表示自己在听。十几分钟后,他挂了电话。
何冉侧头看了他一眼,问:“聊了些什么?”
萧寒说:“泉泉说他挺想你的。”
何冉愣了一下,说:“下回他再来电话,让我也跟他说几句。”
萧寒点头,“好。”
电影再也看不下去了,何冉决定必须做些什么打发时间,她从座位上站起来,对萧寒说:“你自己看吧,我去楼上画会儿画。”
何冉一个人走上二楼,二楼没有坐的地方,她的作画地点只能趴在床上。
一开始要画些什么内容她其实是没有概念的,后来脑海里冒出泉泉那张带着婴儿肥的小脸蛋,她情不自禁笑了笑。
既然他说想她,那她不如画几张画送给他,让萧寒帮忙寄到重庆去。
她知道泉泉都喜欢些什么卡通人物,孙悟空、白龙马、葫芦娃、哪吒……还算不错,没有崇洋媚外。
何冉最后决定画一幅三打白骨精,她不想画得太卡通风,有毁国粹,最后采用白描的方式,一笔一划刻画得非常精细入微。
萧寒什么时候上二楼来她并不知道,感觉到自己身旁的床位微微凹陷下去,何冉转过头,拿起画对他笑了笑,“怎么样?好看吗?”
如果说眼前的这个女孩有那么一刻令萧寒感到心动的话,那一定是她画画的时候。具体哪一点好他也说不上来,或许是处于那种一丝不苟的态度吧。
何冉画画的时候有个坏习惯,每次停下来构思,笔头一定是咬在嘴里的,并且微微皱着细眉,一副忘我的样子。
萧寒提醒了她很多次,她嘴上说“好好好”,可是没过一会儿又忘记了。
然而不得不说,她斜咬着笔头沉思时的神情,与沙漠里的性感女郎叼着烟的样子有异曲同工之妙。但那副压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透出些许文艺气质,又把她眉宇之间这股野性给收敛中和了。
盯着何冉看了几秒,萧寒的视线从她的脸上转到她的画上。
他仔细观察了一阵子,正儿八经地提出自己的疑问:“怎么把白骨精画那么漂亮?”
何冉笑了笑,说:“当然要漂亮了,不漂亮怎么勾引唐僧?”
她竖起笔尖,在他胸膛轻轻地戳了一下,勾起嘴角:“就像我勾引你一样,是不是?”
萧寒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还把她的话当真了,反驳道:“我不是唐僧。”
何冉笑意更甚,“那当然啊,你不是唐僧,所以你被我勾引到了。”
她低下头,打算把这幅画最后几笔完善一下,一只手却突然伸到她面前,把她的眼镜摘下来。
她被轻轻地翻了个身,萧寒的脸缓慢地压了下来。何冉有一秒钟的愣神,因为前几次亲吻都不是他主动的。
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后,萧寒放开她。
何冉调整着自己呼吸的频率,用带着一丝抱怨的语气说:“你干嘛那么大力。”
萧寒的胸膛也在起伏着,他说:“下次轻点。”
晚上睡觉时,何冉把头埋在萧寒的臂腕里,她想起来一件事,抬起头叫了他一声:“萧寒。”
萧寒半眯着眼睛:“嗯?”
“跟你说个事。”
“嗯。”
“我把画室工作辞了。”
萧寒缓慢地睁开眼睛,看着她:“为什么?”
何冉避重就轻地回答:“累了,不想干了。”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之所以会来小洲村就是为了方便接近他,现在目的达到了了,她又何必再在画室呆下去。
况且她虽然喜欢画画,却不是有耐心教别人画画的人,泉泉已经是例外。
萧寒对于何冉的决定并没有什么意见,只“哦”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何冉接着说:“你以后出去干活时把我也带上。”
萧寒眼中有一丝不解,“你跟着干什么?”
何冉声音轻了些,说:“我想多一点时间跟你在一起。”
这句话从她口中说出来,语调平平,不像是女孩子撒娇,也不像是说情话,只是平铺直叙地表达出心中所想,萧寒听了却意外的舒服。
他点头说:“那你早上得起早点。”
何冉说:“没问题。”
过了几分钟,萧寒感觉到何冉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下来,原以为她睡着了,他轻轻地调整了下脖颈的位置,就听到她声音再次响起:“还有件事。”
“什么?”
“我最近在考驾照。”何冉在他下巴上摸了摸,“你会开车么?”
萧寒说:“会。”
何冉说:“那你晚上陪我练车吧,去大学城。”
萧寒点头,“行。”
何冉的月经血量总是很多,即使用了最长的夜用装还是会侧漏。第二天起床后,面对着白花花的床单上几滩暗红色的血迹,萧寒和何冉面面相觑了几秒钟。
也许是被那场面震撼到了,萧寒在原地站了许久都没说话。
最后何冉干咳了一声,有些尴尬地说:“要不这几天我在外面找旅馆睡吧?”
萧寒总算是反应过来了,他摇头说:“不用。”
边说边弯下腰将床上的几件衣服堆到一旁,然后抓住床单四个角将它一把收起来,“我今晚要洗衣服,顺便一起洗了。”
何冉看了几秒,说:“我闯的祸,还是我来洗吧。”
萧寒说:“我洗就行,你这时候底子寒不能碰冷水。”
他倒是挺懂的,何冉闭上嘴不说话了,只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他收拾。
半晌,萧寒抱着一堆床单下楼,从她身边经过时说:“我先去做早餐,你刷完牙换好衣服下来吃。”
何冉点头说:“好的。”
萧寒走后,她独自走进浴室里洗了把脸,抬起头时看着瓷砖里反光出来的那张毫无血色的脸,轻轻叹了口气。
何冉下楼时萧寒已经准备好早餐了,早餐比较简单,面包是昨晚在牌坊前面的超市买的,每晚九点以后都搞特价,牛奶也是一起买的,萧寒用开水把它热了热。
今天的早餐比平常多了一碗红糖姜水。
何冉看了一眼桌子上整齐摆列的早餐,不禁弯起嘴角,萧寒这个人嘛,照顾起女人来还是挺有一套的。
何冉细嚼慢咽,萧寒在旁边等着她,说:“你身体不舒服,今天就先别跟我出去干活了吧。”
何冉摇了摇头,云淡风轻道:“没事,我只是血比较多,不痛经。”
她自己的身体她最了解,既然她坚持要去,萧寒也不再多说什么。
今天天气不太热,然而在何冉的要求下,萧寒仍旧给四肢涂满了防晒霜,又带上个帽檐很宽的帽子才出门。
时间尚早,他们在牌坊门口遇到正在买菜的胖子,几个人打了个照面。胖子看到萧寒和何冉同行,笑得不言而喻。
依旧是在上次去过的那个公园里。
晨光熹微,疏疏落落。
早上空气新鲜,公园里有不少晨练的老人,在何冉几米之外的一颗香樟树下,一个年轻人捧着本书站在树荫里背诵古诗,他抑扬顿挫的腔调听起来十分有趣。
如果忽略掉炎热的天气,这一刻其实是十分安逸的。
何冉站在墨绿色的柳枝下,望着不远处被花团拥簇着的那个男人,鼻尖可以隐约嗅到袅袅清香。
这周围的两亩地就是萧寒今天早上需要完成的工作量,任务很艰重。
他弯着腰修剪花枝,时不时停下来直起身眯着眼睛擦头顶的汗。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肌肤上,有几处被汗水渗透的地方,反射出来的光非常刺眼。
何冉想萧寒应该是热爱这份工作的,否则他也不会在理发店的门前种那么多株植物了。
偶尔他也会转过头来,看一眼何冉的方向。
何冉便回之一笑。
时光静好,有你有我,大概没有什么是比这一刻更惬意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