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不懂男人,但从萧寒眼神中传递出的讯息,令她莫名产生了种不妨一试的勇气。
等萧寒收工后,两人回小洲村吃午饭。何冉说这顿饭她来请,萧寒倒没有俗气地推三阻四,爽快地答应下来。
在胖子的快餐店里,他现炒了几个家常小菜,何冉说她不能吃辣,胖子便把味道做得比较清淡。
几盘菜端出厨房,在桌子上摆列成一个圆形。
三人绕着桌子坐下,胖子先夹了一筷子鱼香茄子让何冉尝尝,问她味道怎么样。
何冉点点头,不吝赞美:“大厨啊。”
胖子摆摆手笑着说:“嘿嘿,不敢当不敢当,咱们萧哥才是真正的大厨,有空叫他露一手给你看看。”
两人说着同时望向萧寒,后者大概没意识到话题转到自己身上来了,过了两秒才点下头,说:“噢。”
“……”
他大概天生话比较少,饭间一直是胖子在活跃气氛,先问何冉多少岁了,又问她是哪里人。
何冉面不改色道:“23岁,安徽人。”
胖子乐呵呵附和道:“安徽不错啊,黄山是个好地方。”
何冉微笑问:“你们呢?”
胖子说:“我27,河北的。”又指指萧寒,“老萧28,重庆人。”
萧寒纠正道:“我32,马上33了。”
胖子憨笑着挠挠头:“抱歉抱歉,我脑子不好使,咱俩认识的时候你是28,对对对,你现在该32了。”
何冉有些吃惊:“你们看起来是同龄人。”
胖子欲哭无泪:“妹子啊,你这是在夸老萧呢?还是在贬我呢?”
他表情做得太滑稽,何冉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笑得正开心,发现萧寒在盯着自己,她又立马收敛了笑意。
聊天暂时告一段落,该正经吃饭了。
胖子在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他跟萧寒一人一瓶,又问何冉要喝什么饮料。
何冉想了想,问:“酸奶吧,有吗?”
胖子点点头:“当然有。”
萧寒吃得很快,何冉的酸奶刚拿到手里,他已经三下两下把一大碗饭扒干净了,站起来对两人说:“我还有工作,先走了,你们继续吃吧。”
胖子拦住他说:“唉唉唉,你这就太不像话了,小何都还没吃完呢,人家特地为你来的,你也不照顾照顾人家?”
萧寒貌似瞪了胖子一眼,何冉不知道那个眼神算不算瞪,但大概是那么个意思,萧寒说:“你又瞎掰什么?”
胖子不服道:“我怎么瞎掰了,人小何早上还专门跑到我这来打听你的情史呢。”
“……”萧寒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掀起眼皮淡淡地看了何冉一眼。
何冉则是不动声色地盯着手里的酸奶,她该庆幸自己长了一张喜怒不形于色的面瘫脸,不然这会儿早就红透半边天了。
她不自觉地咬紧嘴里的吸管,没几口就把一盒酸奶吸光了,随手放在一旁。
一张因为过多的劳务而显得粗糙的男人的手进入她的视野里,那只手拿起她刚喝完的酸奶瓶,动作很流畅地撕开上面那一层纸盖,递到她面前:“不要浪费。”
他的语气很随意,但却让人觉得天经地义。
何冉愣了愣,然后顺从地接过纸,默默地舔掉依附在上面的一层奶昔。
最后萧寒还是先走了,胖子还要拦,何冉没让,她是来答谢人家的,可不是来打扰人家工作的。
吃完饭后何冉才发现自己忘记了正事,她还没还萧寒的钱。
不过也不碍事,胖子说他大约晚上六点下班,反正她时间多,就在这等他回来吧。
闲来无事,下午的时间何冉把小洲村里比较有特色的饰品店都逛了一遍,收获颇多。
时间接近六点,何冉结束了四处乱逛的旅行,早早来到理发店门口,在台阶前坐下歇歇脚。
夏日时天黑得晚,这个时间的光线看起来倒像是下午三四点。
何冉静坐着,左右望了望,萧寒这家的理发店里虽然设备破旧了些,但周围环境却相当不错。
门口摆放的几株盆栽应该是他自己种植的,照料得挺悉心,已经开花结果,看着别致有趣。
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色中,何冉发现了一抹显眼的花白。
那是萧寒养的猫,正舒展四肢躺在一盆虎皮剑兰里,眯眼打着盹,姿态惬意。
何冉看了一会儿就手痒起来。
她有随身带着素描本和炭笔的习惯,转身将它们从书包里拿出来,炭笔是提早削好的,上手就可以直接用。
何冉的笔尖在纸面上窸窸窣窣地行走着,那只猫中途醒过一次,它瞄了何冉一眼,但并不怕人,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后又放下脑袋,继续睡了过去。
十五分钟的时间过去,何冉收笔。
与此同时,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你画得挺好的。”
何冉吓了一跳。
她平常并不是神经大条的人,可对于萧寒的到来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到。
何冉回过头,仰视着站在跟前的高大男人。
正想开口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却被他抢了先:“你是这里画室的学生?”
何冉思考了几秒,作答:“我是老师。”
美校的大学生周末出来做兼职并不奇怪,萧寒了解地点了下头,没再多问。
他手里提着两袋菜,拿出钥匙开门锁,一边问:“你来找我么?”
“嗯。”
“什么事?”
何冉从钱包里拿出一张一百块,递给他:“中午忘记还你了。”
萧寒没说什么,接过钱就随意塞进裤袋里。
他兀自走进屋里,唤了一声“枣枣”,那只猫便从花盆里跳下来,踮起脚尖慢悠悠地跟在他身后。
萧寒将菜放在桌子上,随即蹲下身子将它按进怀里,揉了揉它的脑袋,那只猫十分舒服地顺着他的动作。
何冉天生不太喜欢毛茸茸的动物,她倒没想到萧寒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会喜欢这种东西。
萧寒逗了会儿猫,抬起头才发现何冉还站在门外,便问:“还有什么事吗?”
何冉问:“你理发店现在打烊了么?”
萧寒说:“没,怎么?”
何冉说:“洗个头吧。”
两分钟后,两人移步到里面光线昏暗一些的隔间。
洗头的流程还是那样简单,萧寒的问话也还是公式化的那几个,水温可以吗,力道可以吗,还有哪里痒。
这次何冉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属于左耳和右耳所触碰到的细微的差别,一根大拇指的差别。
她脑海里回想起胖子说的话:“情债。”
何冉告诫自己不要去想那些事情。
冲完水后,萧寒用毛巾将她湿漉漉的头发包扎好,到外间来吹干。
这时一个女人突然推门走了进来,何冉听到一个有些耳熟的四川口音:“萧哥,我又来蹭饭啦。”
何冉朝镜子里看了一眼,还是上次那个女人,化着浓妆,戴着墨镜,何冉的视线不作停留地从她胸前掠过,判断出她今天有穿内衣。
萧寒对于女人的到来并没有什么表示,手里的活没停,让她先坐着等一会儿。
反倒是那个女人注意到何冉,走过来多看了两眼,像是发现什么惊奇的事情,“咦,这小妹妹有点眼熟啊,是不是在哪见过?”
萧寒说:“上次来剪过发。”
女人回忆片刻,长长地“喔——”了一声,“想起来了,嘿嘿,你又来光顾我们萧哥生意啊。”
这话是对何冉说的,何冉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女人笑得很夸张,她有一张比较大的嘴,还抹了非常艳丽的口红,“这么常来啊,是不是因为萧哥的技术特别好啊?”
刻意咬重的技、术两个字使这句貌似平常的话充满了歧义。
萧寒瞥了女人一眼,语气很淡地撇清:“瞎说什么。”
他的这些朋友,可真是一个比一个不正经。
何冉依旧面无波澜地坐着,装作没听懂,这是她的强项。
女人在何冉旁边那张椅子坐下,拿出手机玩,过了一会儿她突然想起件值得炫耀的事情,又冲萧寒说:“萧哥,我今天在牌坊外面那家杂货店买到一双真的耐克,才花了二十块钱,哈哈哈,笑死我了,也不知道那老太太从哪搞来的。”
萧寒不予置评,继续帮何冉吹头。
何冉闻言用余光淡淡扫了一眼女人脚上的鞋,然后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
头发吹干之后,何冉拿出钱包要付账,萧寒说:“不用给了。”
何冉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萧寒说:“你把刚刚那张画送给我就算付账了,可以么?”
何冉顿了顿,没想到他竟会对她的画感兴趣,她点头答应:“好的。”
何冉从书包里拿出素描本,翻找到刚刚画的那张速涂,整整齐齐撕下,递给萧寒。
萧寒接过说了声谢谢
女人坐在旁边玩着手机,一边催促道:“萧哥,快做晚饭吧,我要饿死了。”
萧寒应了一声:“嗯。”
何冉见此情形,便说:“那我先走了,不打扰你们吃了。”
有那么一瞬,她是想过萧寒或许会邀请她留下来一起吃的,然而后者只是淡淡地说了声好的。
何冉便背上书包转身离开了理发店,也并没有想象中的失落。
周末,何冉随父母一道去二伯家中做客。
二伯的豪宅安置在白云山麓旁的山庄里,气派豪华的独栋别墅,带花园和泳池。
何冉来过几次,对太过现代化的建筑没什么感觉,倒是杨文萍非常向往,一个劲地絮絮叨叨着说自己家的房子不如人家,何冉记得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父亲何劲的脸色并不好看。
别墅里,大人们在一楼聊天喝茶,二堂姐却被禁在房间里不能出来见客。
在一群兄弟姐妹中,何冉跟二堂姐是走得最近的,两人性格相似,安静话少,因此到了私下也很聊得来。
二伯母心疼女儿,拜托何冉去好好去开导她,何冉依言上二楼找她,但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个能力说服别人。
二堂姐完整地回忆了一遍当天的事,小侯突然说要跟她私奔,她没答应,他们在车里纠缠起来,之后就被闻声赶来的佣人发现了。
说到这里,二堂姐声音低落了下来:“是我害他断了条腿,挺对不起他的。”
何冉安静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没答应他?”
二堂姐反问:“我怎么可能答应他?这段关系开始的时候我就想得很清楚,迟早有一天会结束的,我从来没打算过要嫁给他。”
恋爱中的的女人会丧失理智,所有人都认为二堂姐疯了,何冉却觉得她很清醒,从始终她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没有越过那一条底线。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何冉问。
二堂姐叹了口气,身子往后仰,陷进了舒适的床垫里,“不怎么办,好好呆着,继续我的生活,该嫁人时就嫁人。”
她仰望着头顶天花板,像是在对何冉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我不后悔,一点也不,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如果嫁给一个不爱的男人去完成一场只有利益的婚姻就是我的命运,但至少在听从摆布之前,我要为自己疯狂一次。”
二堂姐说完这段荡气回肠的话,两人一时各有所思。
沉默许久,二堂姐突然转过头来看何冉:“一直在说我,也说说你,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
何冉想了想,摇摇头:“没有。”
二堂姐顿了顿:“韩屿他……还一直欺负你?”
何冉苦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二堂姐秀眉微蹙,愤愤道:“这些二世祖没一个好东西,除了花天酒地还会什么?你真要嫁给他,下半辈子都没法安宁了。”
何冉倒是看得开:“那婚约不过是我妈跟他妈一厢情愿,我跟他互相看不顺眼,这事成不了的。”
二堂姐闻言松了口气,“那就好,我可不忍心看着你掉进那无底洞里。”
没有考试的这一周过得很快,月考成绩在星期二就公布下来了,何冉的成绩依旧不怎么理想。
距离她的最终目标中央美院还有段差距,还需要再加把劲。
周五放学后,班长组织班里同学一起去医院探望受伤的徐娅菲。
徐娅菲曾经是何冉的同桌,两个月前因为不幸从楼梯上摔下去而受了重伤,现在停课住在医院休养。
班长在讲台上统计人员名单,丁小煦猫着腰偷偷溜到何冉身旁,压低了声音问:“何冉,你要去吗?”
何冉摇头:“不去,我待会儿有事。”
丁小煦苦着脸,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也不想去,我不喜欢她。”
何冉将收拾好的课本放进书包里,“那就不要去。”
丁小煦又犹豫地叹了口气:“可是她好可怜啊,听说在住院治疗的途中角膜又感染了什么病,眼睛可能要失明。”
何冉对与自己无关的事向来没有什么兴趣,闻言只是淡淡地喔了一声。
很快,人数统计完毕,班长带着一大帮人浩浩荡荡地离开教室,何冉背上书包跟在他们后面。
在教室门口,何冉竟发现了站在人群里的韩屿。这倒不奇怪,徐娅菲怎么说也是他众多“女性好友”之一,别人负伤住院了,他总得去看看人家。
见何冉出来,韩屿脸上扬起不怀好意的笑,走上前几步问:“你也去吗?”
何冉淡淡摇头。
韩屿笑意更甚,嘲讽道:“我就知道你不会去的……应该说,你没脸去吧?”
何冉不做理会,绕过他径直往前走。
没走几步,她感觉到背上一痛,想必是韩少爷又气急败坏地捡起什么东西往她身上砸了。
她并不在意,脚步顿了一下就继续往前。
回到宿舍后,何冉收拾了几件带去小洲村的行李,她给杨文萍打电话,撒了个谎说自己这个星期要留在学校自习。
出发前,何冉瞥见遗落在鞋架最底层的那双20块的布鞋,犹豫片刻后,还是换上了它。
想要偶遇萧寒其实很简单,几乎每天中午他都会在胖子的快餐店里解决午饭。
何冉到画室上课的第二天中午,她独自在快餐店吃饭,打了几个素菜后走到有风扇的角落里坐下。
没过多久,一个高大的人影走到她对面坐下。
何冉抬起头,看清来人后打了声招呼:“嗨。”
萧寒将一次性筷子掰开,也冲她点了点头:“嗯。”
何冉瞄了一眼他的餐盘,四两白饭,三荤二素一汤,吃得还挺多。也对,不吃饱没力气干活。
萧寒吃饭的速度依旧很快,在那种声音的带动下,连何冉都觉得自己的细嚼慢咽太拖拉了。
不到五分钟,萧寒就把餐盘里的饭菜清空了,端着盘子站起来说:“我吃好了,先走了。”
何冉也站起来,她的饭菜基本没怎么动过,但还是跟在萧寒身后一起把剩菜倒进了潲水桶里。
萧寒看了她一眼,抿着唇说:“你很浪费。”
何冉说:“我吃饱了。”
萧寒便没再多说什么。
从快餐店出来,外面日头正晒,萧寒条件反射地将手举起来掩在额头边,挡了挡阳光。
一把伞遮盖在他的影子上方,何冉问:“你等下还要去中心湖吗?”
萧寒回过头说:“今天不去中心湖,去其他地方。”
他报了一个何冉没听过的公园的名字,何冉接着话说:“我今天下午没课,想找个地散散心,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萧寒沉默了一会儿,说:“天气很热。”
“没事,我带了扇子。”
萧寒多看了她一眼,最后点点头说:“行吧。”
萧寒要去的公园在越秀区,距离小洲村将近一个小时的车程,真够远的。何冉觉得他的这份工作酬劳未必很高,工作量却相当辛苦,不成正比。
五月的花香淡淡的,一眼望去,风动如浪,花随着摇曳,似铺海之云。
萧寒站在一片花丛间修修剪剪,汗水浸透了额前和背后,何冉则撑了把伞跟在他身后,尽可能地替他遮阳。
萧寒转过身对她说:“你去休息吧,不用跟着我。”
一开始何冉说没事,可坚持了几十分钟后体力实在跟不上了,她也不再逞强,听话地找了块阴凉地呆着。
何冉坐在树荫下,萧寒站在夏花里,隔了挺远的一段距离,他的身影看着影影绰绰。
萧寒中途休息时过来找她,何冉递上提前准备好的冰冻矿泉水,他说声谢谢,拧开瓶盖就抬头豪饮。
何冉看着他凸起的喉结一上一下的滚动,那瓶水就在这样重复的动作中很快地没入他的嘴里,没多久瓶子就空了。
萧寒拿空瓶子到一旁的水龙头接了一整瓶自来水,然后举起瓶子对着头往下浇。
他的头发、衣服、鞋子瞬间被打湿,就着那股水流他洗了把脸,用力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水珠四溅,那幅画面看着相当酣畅淋漓,也叫人神清气爽。
何冉倒没想到他会突然做出这么豪放的举动,一时有些愣住。
待萧寒走到跟前,她关心问道:“这个工作会不会很累?”
萧寒抹了把脸上的水:“习惯就好。”
他说着坐下来,何冉又把手里的矿泉水递给他,萧寒摇摇头说:“不用了,你喝吧。”
坐了一会儿,何冉突然说:“我们画室在招个模特,你要不要来做?”
没等萧寒答话,她又说:“工资日结,一小时二十块,虽然钱不多,但是做着很舒服。”
萧寒侧过头看她,想了一阵子说:“我没做过。”
何冉说:“这个不用什么经验,你只要保持坐姿,让别人画就行了。”
萧寒没有立刻答应,他问:“什么人当模特都行?”
何冉点头:“是啊。”
萧寒不解:“那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画你?”
何冉见招拆招:“我的五官比较小,不好刻画,你的五官比较有立体感,画出来的头像会更有视觉冲击力。”
她说起这些没有凭据的话可以脸不红心不跳,反正萧寒也不会去怀疑它的真假。
半晌,萧寒终于点了点头,“行,什么时候?”
何冉说:“我周末才在画室,你下个星期来吧,给我留个电话,我到时候联系你。”
萧寒说:“好。”
五月的第二个周末,何冉约了萧寒早上八点到画室门口见面。
萧寒还挺慎重,在电话里问她应该穿什么衣服,何冉笑笑说随便你穿什么都行。
一个画室三十来号人,分了两个模特,坐在萧寒这边画画的女生居多。
何冉在画架间游走,偶尔停下来指导或示范。一个女生凑到她耳边羞答答地问:“老师,以后上人体课也能请这个模特么?”
何冉抬起头来看了正襟危坐的萧寒一眼,弯弯嘴角说:“我尽力而为吧。”
一个半小时后,课间休息,学生们都跑出去买糖水了,画室在几秒钟之间空空如也。
何冉走到萧寒身后,拍拍他的肩膀,“感觉怎么样?”
萧寒活动着筋骨,“挺好的。”
他说得轻松,但何冉知道要连续三个小时保持一个坐姿不动是件非常辛苦的事,更何况他们现在还处于练习阶段,一副完整的素描头像通常要画四到五个小时。
萧寒问:“可以抽烟么?”
何冉说:“去走廊外面吧,课室里开了空调。”
萧寒站起来走到外面,从裤袋里掏出一包烟,何冉跟在他身后。
他低头将一根烟咬在嘴里,打火机点燃,动作看起来非常熟练。
吐了口烟雾,萧寒找话:“你们画室环境挺好的,有空调。”
何冉点头:“是啊。”她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刚刚有个学生问我上人体课的时候是不是也是你当模特。”
萧寒问:“有什么区别?”
何冉说:“要脱衣服。”
萧寒微顿,转过头来看她:“上身还是下身?”
“全身。”
“……”
萧寒抖了抖烟灰,说:“还是算了吧。”
何冉忍不住笑了笑,就知道他不会答应。
萧寒说:“你笑什么?”
何冉摇头:“没什么。”
那天萧寒总共在画室里坐了五个小时,何冉数了一百五十块钱给他。
他接过说声谢谢,转身准备离开。何冉叫住他,问:“你待会儿还要出去干活?”
萧寒说:“今天不做了,回店里休息。”
何冉看了眼时间,说:“那我下课后过去找你。”
萧寒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最后说了个好字。
画室下午五点半下课,送走学生们后何冉才离开。
到达萧寒的理发店时接近六点,她在门口喊了几声,萧寒就来开门了。
这次她的身份亦客亦友,也有幸登上二楼看一看萧寒的私人空间。
二楼算是一个小阁楼,萧寒晚上就住在这里。
空间很狭窄,放了张单人床就几乎没有落脚的位置了。床对面有一块布帘,布帘掀开依次是厨房和浴室,同样小得可怜,一转身就能撞到墙。
屋里没有沙发,何冉只好在床上坐下,她眼尖,瞥见枕头上有几缕女人的长头发。
萧寒走进厨房里给她倒了杯温开水,她还没喝上两口,就听见楼下有人在高声喊:“老萧!走啦!”
何冉认出那是胖子的声音,正疑惑着,却听萧寒解释道:“晚上约了几个朋友吃饭。”
“噢,这样啊。”何冉将水杯放下,站起身说:“看来我来得不巧,那我先走了。”
萧寒抿着唇,思考了一会儿说:“一起去吧。”
后来何冉才知道原来那天是萧寒的生日。
他本人并没有过生日的习惯,但几个朋友却想趁此机会聚一聚,于是纷纷起哄着叫他请客,萧寒也就答应了。
地点是胖子挑的,在一家自助餐厅里,有烧烤、火锅、热菜和寿司。
到场一共八个人,除了胖子和之前见过的那个女人之外,其余的几位何冉都没见过,通过他们的谈话何冉得知那个女人叫阿曼。
阿曼见到何冉,又免不了调侃她几句:“咦,小妹妹又见面啦,这次不是来找萧哥洗头的了吧?”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萧寒没什么表情,何冉也只是微笑回应。
八个人坐一桌挤不下,他们分了两桌,何冉、阿曼、胖子、萧寒坐一桌。
胖子大概经常来这种地方,烤起肉来一套一套的。何冉碗里的食物从来没断过,她没一会儿就饱了,但也不好扫大家伙的兴,只好强迫自己一口一口往嘴巴里塞。
吃完一轮后,胖子又去抢了好几盘螃蟹和鱼虾回来。阿曼看不下去了,说:“你少拿一些吧!等下吃不完要罚款的!”
胖子拍拍肚皮说:“放心吧,有我在!就算全塞进嘴里带走也不会多花一分钱的!”
何冉看着他的滑稽模样,忍不住笑起来。
胖子却又夹了一大份五花肉给她,何冉吓得笑不出来了,赶紧把碗拿走:“别别别,我真吃不下了。”
胖子招招手说:“唉!把碗放下!来这里吃东西像你这种胃口小的太亏了!”
萧寒也拦开胖子,对何冉说:“吃不下就别吃了。”
他盘子上也叠了一座小山的食物,都是胖子强加的。烤肉萧寒一口没动,生蚝则吃干净了,他似乎很喜欢吃生蚝。
那碗在两人之间抢来抢去,没有定数,最后胖子说:“今天老萧生日,你不多吃点就不够意思了吧!”
“……”骑虎难下,何冉只好慢吞吞地把碗放回桌子上。
胖子笑哈哈地说:“这就对了嘛!”
一顿饭吃完,何冉饱得快把肚皮撑破了,连走路速度都慢了许多。
几人却并没打算就此散伙,在胖子的带头提议下,又决定转战KTV。
何冉胃不舒服,本想先回去休息的,可转念一想,对萧寒的歌声产生了几分期待,便还是决定坚持一下跟着去了。
萧寒的歌声该怎么形容呢,朴实,低沉。
他唱的是首老歌,朴树的《生如夏花》,曲调缓慢,有一种娓娓道来的味道,听得何冉心灵安静下来。
歌词写得别有深意:
我从远方赶来赴你一面之约
痴迷流连人间我为她而狂野
我是这耀眼的瞬间
是划过天边的刹那火焰
我为你来看我不顾一切
我将熄灭永不能再回来
我在这里啊
就在这里啊
惊鸿一般短暂
如夏花一样绚烂
胖子一边跟着歌声打节拍,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入神的何冉,挑眉道:“怎么样,不错吧?”
何冉收回视线,点了点头说:“嗯。”
胖子说:“老萧每次出来都唱一首,我怀疑他是不是只会唱这歌。”
何冉笑了笑没说话。
胖子说得没错,整场下来萧寒真的就只唱了这么一首,远远不够回味,但对何冉来说已经得偿所愿了。
何冉则更小气,一首都没唱,麦克风好几次传到她手里,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推拒了。
她知道自己五音不全,还是不要上去献丑了。
活动结束后是晚上十点半,幸好从KTV出来后胖子没再提议转战酒吧,不然何冉可真招架不住了,她中途已经去洗手间吐了几次,灯光幽暗却掩饰不住她脸色苍白。
他们坐地铁到大学城,再搭摩托车回小洲村。
晚上十一点半,已经过了画室的门禁时间,何冉今晚的住处成了一个问题。
胖子给她出主意:“这里挺多旅馆应该有空余的房间,或者来我店里,也有一个小杂间,不过很乱还没收拾过,估计会有蟑螂。”
语调一转,他接着说:“当然,你要是想去老萧那儿睡也行。”
何冉转过头,目光找寻萧寒,想了一会儿才说:“你介意收留我一晚么?只要借我沙发床就行。”
萧寒黑漆漆的眸子盯着她,问:“你不怕么?”
何冉摇头:“不怕啊,我有什么好怕的?”
萧寒久久没说话。
何冉说:“难道你怕?我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萧寒轻轻一笑,这可真罕见。
何冉并不喜欢太爱笑的男人,她认为许多原本长相还不错的人一旦笑起来就会大打折扣。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笑起来却很好看,他的笑只会为他添色,淡淡的,点到即止的。
或许是拜那双极尽风流的桃花眼所赐,即使他只是不着痕迹地抿了抿唇,却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在跟你调情。
何冉还没从那惊鸿一瞥中回过神来,就听见他带着极浅的笑音说:“小孩。”
那天晚上何冉跟着萧寒回家,不过什么都没发生,何冉睡二楼,萧寒睡一楼的沙发床。
直到闭上眼睡觉前,何冉也想不通为什么萧寒会叫自己小孩,她为这事耿耿于怀了很久。
小孩。
是因为她的年龄么?
晚上何冉睡得不是很安稳,夜里被扰醒好几次。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阵猫发情的叫声,像婴儿的哭啼声,没完没了。
何冉用枕头将耳朵包起来,那声音还是不停地钻进耳朵里来,躲都躲不掉。
第二天清晨,她顶着两个浓重的大黑眼圈醒来,起床下楼。
现在何冉非常肯定,昨晚那个叫个不停的讨厌的家伙就是萧寒养的那只猫了。如果这是自己家里的话,现在它已经被她扫地出门了。
站在楼梯口,何冉听见里间有人在絮絮低语。她停下脚步,悄悄地将布帘掀开一条小缝。
屋里,萧寒躺在正好一人宽的沙发床上。
天气比较热,他上半身裸露在外面,下边只盖了一条薄薄的被单。
打扰何冉睡觉的那个罪魁祸首就趴在他的小腹上,萧寒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它的毛发,时不时挠挠它的下巴,嗓音如梦中一样浑厚低迷:“枣枣,叫了一宿了,能不能消停会儿?”
那只猫将脑袋覆在他掌心间,惬意地眯着眼睛,仍旧低低地呜咽着。
萧寒拍拍它的脑袋,声音轻轻的像在哄小孩:“好了,别叫了,安静一会儿。”
逗了会儿猫,萧寒才坐起身来,或许是准备起床了。随着这个动作,被单从他身上缓缓滑落。
何冉适时地将布帘放下,转身离开。
再看下去,发情的就不仅仅是猫了。
那之后的两个周末,何冉都没再去画室报道。
距离高考只剩最后一个月,她要最后冲刺一把,就算是抱抱佛脚也好。
考试前天晚上,何冉花了很长时间才将那些烦人的公式彻底牢记在心里边。
熄灯睡觉时,她拿起手机看了一眼,已经临近一点了。
如果这个时候能收到萧寒说的一句加油,想必会很有效果,不过那显然是不可能的。
倒是韩屿罕见地给她发了一条加油的信息,不过那只会让何冉觉得晦气。
何冉心态不错,几场考试都照常发挥,接下来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最后一场考试结束,从考场里出来时,何冉听到走廊里有人在奔跑着高声欢呼:“考完啦!解放啦!”
风静天晴,日光轻抚,何冉也忍不住弯起嘴角微微笑起来。
这个暑假,杨文萍不再过多干涉何冉的生活,给她更多的自由时间,何冉自然又回到画室继续任教。
画室目前仍旧比较清闲,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然而再等一个月,迎来正式放暑假的准高三生门,就会慢慢热闹起来。
第二天何冉在胖子的快餐店吃午饭时,没有悬念地再次遇到了萧寒。
她端着餐盘走到他对面坐下,跟他打了声招呼。两人有一段时间没见着,萧寒也没打听她最近上哪去了。
他依旧吃得很快,将米板扒干净后却没着急走,坐在原地不动。
何冉暗暗思忖着,这难道是在等她么?
过了一会儿,却听萧寒开口说:“可以帮我个忙吗?”
何冉愣了愣,“什么忙?”
萧寒说:“你会画美猴王么?”
“呃……你说孙悟空?”
“嗯。”
“没画过,不过有原著参考,应该不难。”何冉声音顿了顿,问:“怎么了?你想要美猴王的画?”
“嗯。”萧寒答道:“我小孩最近看了个动画片,很喜欢。”
“……”何冉有些不淡定了,将筷子放下,消化了几秒,“你……有小孩了?”
萧寒没否认。
何冉又问:“你已经结婚了?”
萧寒说:“没有。”
何冉揉了揉眉心,几秒后说:“这幅画你大概什么时候要?”
“一个星期吧。”
“有什么具体要求么?比方说要单幅还是漫画,黑白还是彩色,需不需要加入场景。”
萧寒说:“我太不懂这些,你随便画吧,小孩能看懂就行。”
何冉点头:“好。”
萧寒又说:“你画好之后联系我,我给你钱。”
何冉摆摆手说:“不用钱,你请我吃餐饭就行。”
何冉的空闲时间很多,下午画室放学后,她便拿出自己的画架。开始构思萧寒托付给她的那张画。
何冉对自己要求很高,萧寒给了她一个星期的时间,然而她只花了两天的时间就完成了。
隔日下午,她给萧寒打电话约时间见面,把成品拿给他看。
萧寒今天没外出工作,在理发店休息,让何冉直接过去找他。
拿到画后,萧寒端详了许久。
何冉难得有些紧张,问:“怎么样?”
萧寒说:“画得很好。”
何冉又问:“有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现在修改还来得及。”
萧寒摇了摇头:“没有,他一定会很喜欢的。”
何冉于是接过话茬:“他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
“多少岁了?”
“10岁。”
“上学了么?”
“还没,在老家呆着,他奶奶带。”
“哦。”
何冉不着痕迹地转换了话题:“你今晚有空么?”
“有。”
何冉帮他把画收起来,笑了笑说:“我这么快就交工了,你该请我吃顿大餐吧?”
“嗯。”萧寒点头,“你想在哪吃?”
何冉指指地面:“就在这吃。”
“……”
何冉笑嘻嘻地说:“胖子说你厨艺很不错,我想尝尝。”
“他瞎吹的。”
“别这么谦虚,是不是吹吃过了就知道。”
萧寒想了想,遂答应下来:“行,那我现在出去买菜。”
何冉也跟在他身后一起去,小洲村里就有个小型菜市场,离这并不远。
路上,萧寒问何冉想吃什么菜。何冉倒没什么经验,说:“随便,不过我不能吃姜葱和胡椒,尽量避开。”
萧寒点头:“没问题,就做清淡一点的。”
令何冉没有想到的是,萧寒竟然会说粤语。
当他用一口流利的白话跟菜市场的阿婆讨价还价时,她就站在旁边呆呆地看着他。
萧寒付了钱拿了菜,转过头来看到何冉脸上的惊讶,淡淡解释道:“在这里待久了,自然就学了几句。”
何冉问:“你来广州多长时间了?”
萧寒答:“十年了吧。”
何冉不禁自惭形秽,她从小在广州读书长大,但由于不愿意开口跟别人交流,现在还仅停留在能听得懂的层次。
他们沿着小摊一路往里走,萧寒手上的塑料袋渐渐多起来,何冉却是两手空空,她不好意思地说:“我帮你拿一点吧。”
萧寒摇摇头:“不用,不重。”
何冉坚持说:“让我提一袋。”
最后萧寒分了一袋最轻的青菜给她。
两人提着菜回到理发店后,萧寒进厨房洗菜做饭,何冉则在外观摩。
厨房里那台抽烟机大概坏了,没起什么作用,油烟味十分呛鼻。何冉隔着一层帘子站在外边都受不了,最后不得不先到一楼等着。
半个小时后,萧寒做好三菜一汤,下楼来告诉何冉可以开饭了。
他从旮旯里搬出来一张小方形的折叠桌,展开摆平,然后将几盘菜逐一端上桌——
清蒸鲈鱼,酸溜土豆丝,青椒炒鸡蛋,还有一盆紫菜生蚝汤。
又是生蚝,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吃生蚝。
这几盘菜颜色调配得不错,闻着也很香,总体来看是非常有食欲的。
萧寒盛了两碗热腾腾的饭,将分量较少的那份递给何冉,再把筷子搭在碗沿上,“吃吧。”
何冉微笑着接过,说声谢谢,然后夹了一小口饭送进嘴里,慢条斯理地咀嚼着。
萧寒家的筷子是木制的,有几处断裂的地方比较硌手,她得小心翼翼地抓着,萧寒则是大口大口地扒。
他握筷子的姿势也与常人有些不同,大拇指同时扣住两根筷子,食指跟中指都搭在动筷上,且手的位置非常靠近筷尾。
何冉无意间瞥了一眼他左手残缺的大拇指,那半截前端显得肿大。
十指连心,当时肯定很痛。
她不敢多看。
两人吃饭时都比较安静,没什么交流。
几道菜盐放得比较少,清清淡淡符合何冉的口味,她很给面子的吃了两碗米饭。
当她主动走到电饭锅旁去盛第二晚的时候,萧寒停下了筷子,视线一直跟着她。
何冉微笑着回视他:“有什么奇怪的?你做的好,我就多吃点。”
萧寒点点头,算是附和:“嗯,多吃点,不够再加。”
顿了一会儿,何冉又说:“我再送你一张画吧。”
萧寒抬问:“什么画?”
“头像,可以裱起来放在家里的那种。”
萧寒犹豫了一会儿:“黑白的?会不会不太吉利?”
何冉笑得有些无奈,“放心,我画出来不会像遗照的。”
他便再点点头:“好。”
一餐饭吃完之后,萧寒负责收拾盘子、洗碗刷锅。何冉则回画室一趟,把自己的画板和画架带过来。
萧寒端端正正坐在一张理发椅上,背脊笔直,望着前方。
何冉坐在他对面的小板凳上,将画架调到最低的位置,夹上素描纸。
开始打形。她将炭笔伸到眼前比划着,衡量萧寒五官之间的距离,每一个比例都铭记在心里。
他眉眼深邃,浓墨粗重的眉毛像两柄阔斧压在眼睛上面,眉骨和眼窝之间凹陷起伏所产生的一道明暗交界线非常明显。这种五官是很立体的。
一盏小灯照亮并不宽敞的空间。
何冉在灯光下细细地观察萧寒,同时,萧寒也在观察她。
她还跟第一次见到时的印象一样,纤瘦而单薄的身板,脸庞娇小,架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镜仿佛能把整个人压垮。
何冉的皮肤白皙得几乎透明,是那种站在阳光下特别扎眼的白,萧寒猜测她的身体应该比较虚弱,因为她的嘴唇没有什么血色。
要说跟第一次见面有什么唯一的改变,就是那过长的头发和刘海换成了清爽点的学生头,消除了她身上的几分阴郁感。
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得只剩下笔尖唰唰唰行走的声音,空气中还有没散出去的菜香味。
何冉平常胃口很小,但此刻不知为什么又有些饿了。
她手法熟练,画得速度很快,两个小时就完成,且相似度很高,刻画得细致。
何冉放下笔,冲萧寒说:“好了,你来看看吧。”
萧寒站起身,一边伸着懒腰一边走到她身后,看画。
他没有什么艺术造诣,自然看不出这画里的每一笔功法技巧,定睛看了半晌,只是说:“挺好的。”
何冉问:“在夸我还是夸你自己?”
萧寒:“你。”
何冉笑笑。
萧寒的目光从画架上转移到她脸上,思量着说:“我是不是又要请你吃一顿饭了?”
“不用。”何冉目光含笑,接着说:“不过你可以考虑一下给我当人体模特,也许我会画得更好。”
萧寒凝视着她,眼中静谧深沉,仿佛思考什么。
他可没忘记她说的全身脱,那意味着什么,作为成年人大家都懂。
何冉则不动声色地着等待他的回答。
不知过了多久,萧寒才开口,他声音低沉:“你来找我这么多次,是为了这个么?”
何冉坦然迎上他的视线,“嗯。”
她虽不懂男人,但从萧寒眼神中传递出的讯息,令她莫名产生了种不妨一试的勇气。
何冉缓慢走上前一步,更靠近他些,最后她在他跟前站定,衣料几乎擦着他的前躯。
“你觉得我怎么样?”何冉抬头看着他,开口问。
说这话时,她的心跳大约加快了些。
萧寒过了一会儿才回答:“挺好。”
“挺好就是不排斥了?”
“嗯。”
何冉又说:“我对你挺有感觉的,要试一试吗?”
萧寒低头看她,沉默不语。
何冉笑笑:“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这段对话之后就没了下文,两人无声对峙。
半晌,何冉踮起脚尖在他嘴角快速地轻蹭了一下。
完成这个动作对她的身高来说有些吃力,或许还需要手臂助力。
脚后跟回到地面,何冉摊了摊手说:“还是你来吧,我手上都是碳粉,很脏的。”
萧寒嘴角牵动,似乎笑了一下。
他缓慢低下头,捧住她的脸,四片唇瓣相贴。
萧寒的嘴唇薄厚适中,何冉的则稍薄。
她感觉到自己被温热的触感从四面八方包围住,有一瞬间的无措,然后敞怀接受。
这是她第一次对流逝的时间无法估量,直到结束。
她的生涩和故作淡定都被萧寒看在眼里,他喉结震动,发出低沉的声音:“第一次?”
何冉闷声不回答。
“被我猜中了?”萧寒轻声说,“你刚刚脸红了。”
何冉说:“我从来不会脸红。”
“但是你耳朵红了。”他说着,力度轻轻地捏住她的耳朵。
何冉心口一颤。
萧寒接着说:“我很早就发现了,每次帮你洗头,摸这里的时候你都发抖,是不是很紧张?”
何冉不喜欢现在这种模式,完全被另一方占据主导。即使她确实没有经验,但也不应该是这样。
她伸手在萧寒腰上一按,萧寒顺势向后,坐倒在理发椅上。
何冉伸手去解他牛仔裤的拉链,萧寒按住她的手,抓住。
她尝试了几次都没有挣脱开,不解地抬头看他。
萧寒说:“今天不行。”
“为什么?”
“没做准备。”
何冉顿了几秒,先是不解,然后慢慢明白过来。
手从他腰间撤离,她在一旁坐下,原本气息微乱,现在也逐渐平复下来。
气氛有种说不出的尴尬。
两人沉默了一阵子,萧寒说:“你明晚再过来。”
何冉抿了抿唇,“好。”
第二天下午画室放学后,校长临时召集几位老师要开一个招生的小会议。
何冉收到通知后先给萧寒打了个电话,告知他自己会晚点到。
萧寒那边貌似信号不太好,声音断断续续的。何冉听懂了个大概意思,让她开完会后去礼堂前面找他,他在那里等。
七点散会,校长说要请大家吃饭,何冉自然找理由推脱了。她先回宿舍洗了把手,确定把手上沾着的颜料都洗干净,再换了条裙子,梳梳头发,然后出发。
画室旁边的路上是一片住宅区,几乎挨家挨户都养了条狗,一有人走过就趴在栅栏上吠个不停。何冉不喜欢这些动物,步伐不知觉加快了些。
从白天到晚上好像也就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太阳下山,黄昏已尽,夜色笼罩了这个城市。
晚上有不少小贩在牌坊门口摆摊,卖的都是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手机壳、饰品、还有一些八成新的美术书。
到了牌坊再往前走一段路就是礼堂了,路灯一盏盏亮起,何冉看见萧寒神情有些懒散地站在末尾的地方。
他手里拿着一根烟,抬起头不知在看什么,被淡淡的烟雾萦绕着的那张脸显得影影绰绰。
何冉穿过人群,直直地朝他走过去,目光一直盯在他脸上。
他似是有所察觉,转过身来,也看到了她。
何冉在他跟前停下,须臾浅笑:“抱歉,久等了。”
萧寒将烟掐灭,丢进一旁的垃圾桶里。
何冉看了一会儿,笑得意有所指:“你今天做好准备了么?”
萧寒低头看她,久久不说话,他漆黑不见底的眸子让她有种无所适从的不安感。
那里好像有个巨大的漩涡将何冉吸住,她一时也忘记了言语。
直到旁边有个小贩一声吆喝:“姑娘,要不要买串可甜的冰糖葫芦?”
何冉这才清醒过来,冲那小贩说不要,然后转过头看萧寒,“你怎么了?”
萧寒还是盯着她,何冉以为他哑巴了,他却突然开口说:“我今天在路上遇到你学生了。”
何冉有些发愣,“然后呢?”
“她跟我说她的老师很厉害,刚刚高中毕业就可以到画室来教学生了。”
“……”
萧寒接着说:“她还告诉我你今年才18岁。”
“……”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问她:“这些是真的?”
“……”
何冉沉默片刻,终于缓慢地点了点头:“嗯。”
萧寒看着她的双眼,看了许久才问:“为什么要隐瞒?”
何冉没有回答。
她并不打算回答。
足足一分钟过去,她没有说一个字,萧寒明白她的意思了。
夜阑风情,携来微微的凉意,两人的发丝都在拂动。
“昨天的话就当没发生过,你请回吧。”这句话从萧寒的口里说出,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何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有些话在她肚子里百转先回,最后却只淡淡地说出一个好字。
她缓慢地转过身,连再见都忘了说,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回去。
第二日中午,两人再次在快餐店里相遇,萧寒仍旧坐在靠角落的老位置。
何冉先发现了他,她犹豫好一阵子才抬步朝他走过去。
萧寒仿佛有所感知。
在何冉距离餐桌还有两三步的时候,他抬起头。但当她在他面前坐下来后,他又低下头继续扒饭。
何冉也没有多说什么,若无其事地掰开筷子,吃自己的。
一餐饭吃得彼此无言。
何冉发现自己越来越能跟得上萧寒的速度了,两人几乎同时放下筷子,端着餐盘站起身。
饭后,何冉走到冰箱前买喝的,拿了一罐啤酒递给萧寒。
萧寒手放在裤袋里没拿出来,淡淡地拒绝:“不用了。”
何冉又往前递了递:“别客气。”
萧寒不为所动,摆手说:“不用。”
何冉静默了一会儿,抬起眼皮看他:“做不成情人,连朋友也做不了?”
四目相对,有什么无声的东西在两人眼中传递着。
半晌,萧寒从她手中接过啤酒,低声说了句:“谢谢。”
他转身朝收银台走去,付了钱后就直接拐弯走出了店门口。
何冉看着他的背影,暗暗咬了咬唇。
晚上,何冉受邀去一所重点招生对象的学校上示范课,讲完一节素描课和一节色彩课完后已接近十点。
从学校出来后,她搭乘同行的另一位老师的车回到小洲村,中途经过一家画具店,便下车买了一个画框。
跟那位老师道了别,剩下的路何冉自己步行。
月光下的小洲河静静流淌,路上行人寂寥,河对岸人家的灯火明明灭灭。
不知不觉,她的双脚已经站在理发店下的石阶前。
何冉抬头看着这栋孤独残破的老房子,二层的阁楼里隐约散发出微弱的灯光,一个黑色的剪影在窗户前缓缓走过。
何冉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反应过来时她的右手已经轻握成拳头状,在门板上轻轻敲了几下。
过了一会儿,两扇木门在吱呀声中朝两边缓慢地打开。
大概是为了节省用电,一楼没有开灯。
何冉的视线在黑暗中适应了几秒钟,才逐渐聚焦在眼前那张轮廓有些模糊的脸庞上。
“你怎么来了?”低沉的嗓音,询问的语气。
何冉说:“我把画框送过来。”
萧寒低头打量了一眼,然后说:“现在这么晚了,你应该明天再过来,或者叫我去拿。”
何冉轻描淡写:“没事,顺路。”
这话说出来她自己也知道很没有说服力,画室和理发店完全两个方向。
不过她本来就只是象征性地解释一下,也没指望萧寒会相信。
黑暗中她竟听到萧寒轻轻地叹了口气,那声气息非常短暂,以至于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下一秒萧寒就从她手里接过画框,那画框是实木的,沉甸甸的。何冉这细胳膊一路拎着走来,手臂已经有些酸胀感了。
萧寒问:“多少钱?我给你。”
何冉不可见地敛了敛眉,说:“不用。”
萧寒还是坚持要把钱给她,何冉却说:“也没多少钱,你帮我洗个头就抵消了。”
萧寒说:“店里已经打烊了。”
何冉钻空子:“你不是还没睡么?”
“……”
思考几秒,萧寒往里退了一步,“进来吧。”
一回生二回熟,何冉很自觉地走进里间,在洗发床上躺下。
萧寒将灯拉亮,把画框放置在一旁,随即也拿着毛巾和洗发水走进来。
何冉脱下眼镜,望着头顶天花板发呆。
即使她有深度近视,也能感觉到墙壁上的裂缝和堆积已久的灰尘,还有角落里缺乏清扫的蜘蛛网。
她由衷感叹:“你这理发店该翻新一下了,不然哪有人敢来。”
萧寒说:“你不是人么。”
何冉竟被他呛了一下,她小声解释道:“那是我照顾你的生意。”
萧寒接着说:“小巷里的阿公阿婆一般都来这理发。”
他一边说一边握拢她的头发,将花洒打开调试水温,何冉便没再搭话了。
过了一会儿,何冉问:“你怎么不洗我的耳朵?”
萧寒无动于衷,仿佛没听到。
何冉说:“我现在是以客人的身份跟你说话,我耳朵痒,你帮我揉一揉。”
萧寒还是没动。
几秒之后,那双温热的大掌才终于覆上她柔软的耳朵。
感受了一阵子,何冉说:“你手上茧很厚。”
萧寒动作顿了顿,“不舒服么?”
“不会。”
水流在她发间穿梭流淌着,温度要比他的掌心稍微热一些。
如果闭上眼,这就是一场美梦。
何冉又说:“我过段时间要开始上速写课,你再来当一次模特吧。”
萧寒说:“再说吧,我过几天有些事,可能不在广州。”
何冉问:“还回来么?”
“回来。”
“那好吧,到时候再说。”
洗完头后,萧寒将她送到理发店门口。何冉几步走下台阶,转过身,仰起头看着他。
静站了一会儿,她开口道:“萧寒,我为我的隐瞒道歉。”
当事人背靠在门边,语气淡淡的仿佛并不在意:“没事。”
何冉又站了一会儿,才接着说:“我只有一个请求,以后不要躲着我。”
萧寒语气平淡:“你想多了,我不会躲着你。”
“好,那就好。”她转过身,冲他挥挥手,“我先走了,再见。”
萧寒站在门口看着何冉走远,半晌低头从口袋里摸了根烟点燃。
烟刚点燃,再抬头时他发现何冉又折了回来,仍旧站在台阶下面,抬头对他要求道:“萧寒,你送我。”
他问:“怎么了?”
那女人理直气壮地说:“天太黑了,危险。”
萧寒不动声色地反驳:“你知道危险还这么晚跑过来。”
“……”
这是何冉今晚第二次被萧寒呛得说不出话来。
片刻,她挪开视线,望着一旁的盆栽,闷闷道:“那我自己走了,再见。”
萧寒不禁笑了笑,他抬起右脚迈过高高的门槛,木门在身后缓缓关上。
他不紧不慢地走下石阶,在她身边停下,唤道:“一起走吧。”
翌日,午饭时间。两人一如既往地再次在快餐店里遇见。
何冉若无其事地在萧寒对面坐下,跟他打了声招呼,然后各吃各的。
饭后,她到冰箱前买酸奶喝,再拿一瓶啤酒给萧寒。这一次他倒没有再拒绝。
从快餐店里出来,何冉发现萧寒走的方向跟以前不一样。
既不是回理发店的那条路,也不是他去上工的那条路。
何冉跟上前去,叫住他:“萧寒,你要去哪里?”
萧寒放慢了脚步,回答:“收容所。”
何冉又问:“什么收容所?”
“流浪猫狗的收容所。”
听起来有些陌生,何冉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小洲村里还有这种地方。
“你说的那个地方在哪里?”她问。
萧寒指了个大概方向,“前面拐个弯就到了,我偶尔会去做义工。”
何冉顿生出几分好奇:“义工有什么要求,我可以跟你一起去么?”
萧寒脚步微顿,侧过头看她,目光含带一抹怀疑。
何冉自荐道:“我挺有爱心的。”
他思考了几秒,说:“你先去看看再做决定吧。”
小洲村不大,走了一段路再过了一座桥,顶多十分钟的路程后他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在一个废弃的公园里边,站在一座杂草丛生的小山脚下,萧寒指着山顶说:“就在上面。”
何冉抬起头看,这座山并不高,顶多就八层楼的高度。
他们顺着石梯往上走,这石梯每一阶都建得很高,等于普通楼梯迈两步的距离,爬起来相当吃力,旁边还没有扶手,挺危险的。
萧寒走在前面,回过头朝她伸出右手,何冉自然把手搭了上去。
这是他们第一次牵手,或者应该说是握手。
何冉最先感觉到的是萧寒手心里粗糙的茧,扎扎实实,有种特别的滋味。
虽然难免刺手,但她一点不排斥。
半山腰坐落着一座四角凉亭,同样也是破破旧旧的,石登上放着几个竹篾编的大箩筐,已经堆了一层灰。
何冉身体素质不行,萧寒发觉到她呼吸声加重了,询问她需不需要到亭子里休息一下。
何冉摇摇头说:“算了,没几步路了,再加把劲吧。”
于是两人继续往山顶前进,到达山顶后,萧寒才松开了她的手。
他站在门口喊了几声,收容所的主人出来给他们开门。
门口前面有一个很浅的水池,按照主人的要求,他们穿着鞋走进去泡了一阵子,据说这是为了消毒杀菌。
收容所的主人是个老人家,虽然已经年过半百,身子骨却依旧很硬朗,走起路来那股精气神丝毫不比年轻人逊色。萧寒来过多次,与他很熟。
何冉却是第一次见,不过既然是萧寒带来的,老人家也没有多问,交代何冉一些需要注意的基本事项后,就不客气地招呼她一起来干活了。
这家收容所的环境并不好,甚至可以说相当恶劣,一走进门就能感受到一股尿骚味扑鼻而来。
四周打量,宠物们虽都关在笼舍里,但一闻到人的气味靠近就都兴奋起来,趴在栏杆上汪汪大叫。
那些狗和猫也不是常见的讨人喜爱的类型,有的眼睛化脓了,有的腿断了,有的毛秃了。
正因为如此,平常来这里当义工的人绝不是为了体验或者玩乐,是真的来干苦活的。
老人家今天下午给他们安排的任务也不容易,先给多多洗澡,然后打扫它的笼舍。
多多是只中年古牧羊犬,体型庞大,一身毛发浓密而蓬松,耷拉在整张脸上,几乎看不见眼睛,要给它洗澡是个大工程。
何冉不喜欢接近毛茸茸的生物,可作为一个“有爱心”的人,她此时不能打退堂鼓。
萧寒负责给它刷毛,何冉站在一米开外,拿水管对着它冲。但是这只狗很不配合,竟一把从何冉手里抢过水管,咬在嘴里对着她喷,要造反。
何冉吓了一跳,躲闪不及,反应过来后连忙往外逃,多多咬着水管跟在后面追。何冉慌不择路的时候隐约听到萧寒在身后沉声笑。
离开收容所时是下午四点,何冉一生都没这么狼狈过,身上又脏又臭,整个人好比从臭水沟里捞出来的。
萧寒也不比她好的到哪里去,但他似乎早已习惯了,来这里干活本就没打算干干净净的回去。
路上,何冉状似无意地调侃:“你真不容易,修枝理发已经够辛苦了,没想到还有比这更累的。”
萧寒语气淡淡的回敬:“你也不容易,这么小就出来当老师了。”
这话中似有嘲讽的意味,何冉没有解释太多,只说:“没办法,赚点钱补贴家用。”
走到画室门口时,何冉停下来问:“我能去你那洗个澡么?宿舍晚上六点以后才有热水。”
萧寒点头说:“行。”
何冉让他等一等,她上楼拿几件换洗的衣服。
随后,两人一起回到理发店,萧寒先上二楼烧热水,让何冉坐着稍等一下。
何冉一身脏水,也不好真的坐下来,就站在一旁干等。
这时,枣枣从门外慢悠悠地走了进来,好像连它也能感受到何冉身上不大好闻的味道,刻意绕了个大圈避开她往里走。
不久,萧寒从楼上下来,明明他身上有着跟她同样的味道,那只猫却一点不介意似的,照样过去蹭着他的裤腿撒娇。
这年头,真是连猫也懂得排外了,何冉在心里冷笑。
“它也是在收容所那里领养的吗?”何冉问。
萧寒蹲下身子揉揉枣枣的头,回答道:“不,它跟了我很多年了。”
何冉盯着那只比女人还会撒娇的猫,莫名其妙地想到一些事情。
不知过了多久,她福至心灵般转过视线,发现萧寒也正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
她问他:“看我干吗?”
“我在想。”萧寒抿了抿嘴角,笑意很浅:“我曾经有个妹妹,可惜后来掉进池塘里了,不然现在她也该像你这么大了。”
这个时候或许何冉应该回一句“哦,真遗憾。”,可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一点都不想当他的妹妹。
又过了一阵子,热水烧好了,萧寒领着何冉上楼,教她怎么放水。
浴室就在厨房旁边,同样没有门,只有一条帘子垂下来做遮挡。浴室里面比何冉想象中还要小,肉眼估测不超过一平方米,转个身稍不留意就会碰壁。
角落里放着两瓶没见过的牌子的沐浴露和洗发露,墙上固定着一个花洒,除此之外浴室里别无他物,环境倒是挺干净的,并没发现堆积的头发或是爬在瓷砖上的小虫。
何冉左右望了两眼,说:“不装排气扇会很闷吧?”
萧寒不以为意道:“夏天还好,冬天别洗太久就行。”
他边说边走出去,放下帘子,说:“你洗吧。”
何冉又四周仔细打量了一遍,浴室没找到粘钩,连挂衣服的地方都没有。况且空间太挤,衣服挂在里面会被打湿。
脏的衣服直接丢在地上倒是无所谓,干净的衣服则要麻烦萧寒站在门口递一下了。
何冉向萧寒表达了自己的请求,萧寒并未拒绝。
何冉的衣服叠得方正整齐,捧在萧寒手心里的是一条长裙,上面是一件T恤,再上面是小巧的内衣内裤。
萧寒没有太过留意,但也不知为何只是随意一瞥,就莫名的把这些细节都记在了脑袋里——
内衣款式是简洁的白色,网纱笼罩,边缘绣着一层薄薄的蕾丝,俏丽甜美,的确适合正处在发育期的小女生。
何冉平常总是穿着过于宽松的衣服,整个人都被罩在其中,身材看起来瘦弱娇小。
没想到原来T恤里面深藏不露。
水声淅沥沥地响起来,何冉动作不紧不慢,时不时朝门外望一眼。
黄昏的光芒将萧寒的影子投在那块粗制滥造的布帘上,通过那道黑色的身影可以判断出他是背对着她的。
视线稍低,便能看见他踩在人字拖上的脚后跟,还有微微卷起的牛仔裤角。
那双脚后跟因为长期的步行,表皮被磨得干硬而粗厚,泛着深深的白色的纹路。
何冉脑海里不知怎么冒出四个字,脚踏实地。
十分钟后,水声停下来,她说:“我洗好了。”声音不高不低,足够门外的人听见。
布帘被微微掀开一个细小的角度,拥有黝黑皮肤的两根手指勾着她的内衣递进来。
何冉接过,穿上。
“好了。”
下一个递进来的是她的内裤。
“好了。”
接着依次是上衣和裙子。
最后递进来的是她的眼镜。
片刻,何冉穿戴完毕,掀开帘子走出来。
她身上隐隐散发出一股热气,头发上仍沾满着湿润的水珠。外面温度稍微低一点,她的镜片因此蒙上了一层白白的水汽。
萧寒仍旧保持着背对浴室这边的姿势,不闻不问。
何冉站在他身后,抬起手,动作轻而缓慢。在指尖快要点水般地触碰到他结实的肩胛骨处时,又停了下来。
手臂缓缓放下,她说:“我洗好了,你洗吧。”
萧寒闻声转过身,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他走到床头,弯下腰从柜子里随意抽出几件衣服来。
何冉的视线追随着他,问:“需要我给你递衣服吗?”
萧寒将衣服随手丢在床上,说:“不用,你去楼下吹头发吧。”
他的意思是要洗完澡后直接裸着身子出来穿衣服,何冉语调上扬:“你不怕被别人看到?”
萧寒说:“这里除了你没有别人。”
何冉好整以暇地在床边坐下来,正好压住他的衣服,语调略显轻浮:“那如果我想看呢?”
她抬起头看着他,对视时两人都没有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没什么分量的字又从他口中冒了出来。
“小孩。”
何冉不确定那两个字是不是叫的她,不过显然这个屋子里除了她之外就没有别人。
她顿了几秒,问:“为什么叫我小孩?”
萧寒说:“你本来就是小孩。”
何冉不甘心地问:“哪里小?”
“都小。”
她咬着唇,片刻后才松开,又说:“你没仔细看过怎么知道小不小?”
说那句话的时候她的手就放在自己的衣摆上,要不要撩起来只是一念之间的事。她的暗示很明显,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可萧寒一直沉默着没有表态。
事后回想起那个时刻,何冉后悔没有站在一个光线明亮点的地方说话。
夕阳的余晖不足以照亮这间阴暗的小屋子,萧寒的脸隐藏在一片斑驳的阴影后面,以至于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