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前,李见月和洛沉一前一后到达一个小镇子,在镇上找了间客栈落脚。
赶了一天路,李见月十分疲惫,将马儿交给小二便回房歇下了。
明明十分困乏,躺在榻上却迟迟无法入眠,脑中翻来覆去全是今日那几个书生所说的话。
心焦如焚,却什么都做不了。
当初父皇安排秦大人留守京城稳固朝局,未料局势竟演变至此,罗珲残暴,祸乱朝纲,陷整个京城于水火,不知还要死多少人。
她胸中憋闷,起身点了烛火,推开窗。
窗外是条长街,刚入夜,外面还有人走动。
两个孩童蹦蹦跳跳从窗外走过,双丫髻的小女童手里提着盏兔子灯。
一旁的小小少年郎揶揄,“上元节都过多久了,还舍不得放下你那灯。”
“小兔子这么可爱,我要每日都带着,”小丫头脆生生回。
两人身影逐渐远去,消失在长街尽头。
李见月坐在窗边一直看着他们离开,想起秦珺哥哥。
不知他如今可还安好?
秦珺乃中书令秦义康独子,谦谦君子,芝兰玉树,作为三皇子的伴读,时常出入宫廷,与公主青梅竹马。
他们的婚约是娴顺皇后还在时便定下的,二人彼此有意,本是天作之合,只因公主年岁尚小,惠帝想多留在身边几年,不曾想出了这样的变故。
辗转至后半夜才入睡,翌日,李见月早早被外面的叫卖声吵醒。
简单梳洗了一番,想找洛沉让他今日去寻辆马车来,敲门未应,听楼下有动静,下去一瞧,正见洛沉坐在客堂,目光望着窗外。
李见月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一个身形略胖的华服男子,带着几个随从往远处走去。
洛沉察觉到她过来,起身,神色疏淡道:“自己去买些吃食,我还有事。”
不待她反应便快步离开。
到底谁是主子?
李见月瞪圆了眼睛。
这镇子不大,但因是附近唯一的小镇,来往的过路商贩都要在此歇脚。
休息一晚,清晨都陆续起身上路。
这个时辰,街上熙熙攘攘,颇为热闹。
荷包被抢后,洛沉又给了她一些银子,李见月走走停停,碰到面善的摊主就买上一些。
这已不是第一次被洛沉扔下,此番有所交代,她不似之前那般心慌,只是疑惑,作为死士,还能有什么事比保护自己更重要。
心里想着事,不曾留意,被人突然撞了下。
她低头,撇见一抹白底玉佩的残影。
很是眼熟。
想要再仔细瞧瞧,那人已匆匆走远,看身形,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
李见月顾不得其他,赶紧追去。
对方发现了她追来,竟拔腿就跑。
“你,你别跑呀。”
她急道,对方反而跑得更快了。
李见月气喘吁吁地追了三条街,终于在一个死巷子将人堵住。
那小郎君弯腰大喘气,朝她呼喝,“你追我作甚,我又没偷你的钱。”
说罢又满脸不服气的道:“若不是小爷饿了两日,你能追上我?”
他这一说,李见月才意识到方才那一撞并非无心,幸亏有破庙里荷包被抢的经验,她多了个心眼,将钱藏在外衫里面。
“你别跑,我这儿有包子,给你吃。”
李见月生怕一不留神他又遛了,且看他面黄肌瘦,心生怜悯,拿了个包子递给他。
少年没忍住咽了下口水,却仍神情警惕,迟疑着接过,立即狼吞虎咽吃起来。
他坐在巷子里的破草席上,连吃了五个大包子。
趁他吃东西的时候,李见月已仔细辨认,确认对方腰间挂的就是阿弟的翡翠龙鱼佩。
等他最后一口吃完,便探问道:“这玉佩……你是从何而来?”
此话一出,少年倏地跳起来,“我就说这世上不可能有好人,果然是没安好心,想抢我的东西,门都没有!”
这小郎君防备心极重,李见月好不容易有了阿弟的消息,说什么也不能错过,她将身上的银子都拿出来,“我用这些钱与你换可好,你告诉我那玉佩从何而来,这些都给你。”
少年眼睛亮了一下,半信半疑,“当真?”
李见月,“你说实话,自是真的!”
“那你放心,我小石头手脚不干净,但从来不说假话,”他嘿嘿一笑,“这是我前几日在雍县,从一个小公子处得来的。”
阿弟竟也在雍县吗?
李见月追问,“那小公子是何相貌?”
“这我如何记得,干我们这行向来只盯钱袋,看人家脸有什么用,不过年岁应是比我小一些。”
“你认得这东西,那也不能给你啊,如今在我身上就是我的!”
小石头不放心,又刻意提醒了一句,然后迫不及待将银子给自己搂过去。
走时,还偷偷顺了包她买的糕点。
李见月无心他顾,只恨不得马上去找阿弟。
接近午时,客栈的人大多都已离开,小二百无聊赖地倚在柜台后打瞌睡。
有个嘴下长痦子的中年男子进来,腰间挂着银鱼袋,大摇大摆上了楼,几个随从紧跟其后。
小二听见响动,顿时清醒,认出是昨夜入住的贵客,忙迎出来招呼,“客官回来了,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
无人搭理,他悻悻地坐了回去,后又似有人影闪过,起身一看空空荡荡,便以为自己眼花。
洛沉盯着那男人进了屋,从暗处走出。
前随左翊卫将军曹德喜,如今的陇州司马,今晨刚见时,他一眼便认出。
时隔十几年,没想到竟能在此地碰到。
那时他年岁尚小,许多记忆都已模糊,但那个痦子他绝不会记错。
当年的仇也该好好算算了。
眼下并非下手的好时机,他转回了自己屋内。
刚坐下,便听匆匆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自己门前,轻敲了两下后,软糯的声音响起,“洛沉,你在吗?”
他未吭声。
李见月已等不及,推了门进来,瞧见他泰然自若地在饮茶,也顾不上去计较,将自己所得的消息告诉他。
“我们快去找阿弟,若是晚了,他被罗珲的人抓走可如何是好。”
“这么多天了,也不知他怎么过的,有没有受伤。”
……
洛沉泰然安坐,无动于衷。
任她如何心急,始终一脸平静,似乎并不关心。
李见月渐渐觉察出异样,认真问,“洛沉,你……可有听见我说的?”
洛沉,“嗯。”
李见月,“那我们何时出发?”
洛沉想都没想,“我只奉命保护公主,别的事与我无关!”
乍一听似乎没错。
可他一个死士,不就该听令行事吗?
李见月便又道:“那,那我命令你,即刻随我去寻找太子。”
屋内寂静。
二人相对而坐,李见月竟没觉得有何不妥。
洛沉瞟了她一眼,冷言拒绝,“不去。”
李见月震惊了。
平日他有些脾气便罢了,寻找太子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敢抗命!
“你,你当真……”李见月站起来,气得声音发抖,说不出话来。
在宫里时人人顺从她,有那不听话的,也自有掌事管教,这般违逆的从未有过。
她又恼又急,只觉得离了宫,人人都敢欺负自己,憋屈至极,忍不住抽噎了起来。
洛沉盯着她,不明白她怎么这么爱哭。
“你为何……不听我的,父皇的话你都忘了吗?”李见月泪水涟涟的质问,想到父皇已驾崩,情绪越发难以自控,哭得稀里哗啦,“若是父皇还在,你还敢如此对我吗?呜呜呜,我好想父皇。”
洛沉面色铁青,无言以对。
就那么晾了她一会儿,等她自己哭完,可那悲伤无助的哭泣声一直在耳边回荡,并无停歇的意思。
洛沉头疼。
手里的茶盏用力放在茶几上,“砰”一声震成碎片,“不准哭了!”
李见月吓得一颤,紧紧闭上了嘴,噙着眼泪委屈又畏惧地望着他,双眸晶莹闪烁,仿佛盛满了两汪泉水。
可怜兮兮的。
太阳快落山时起了风,河边柳枝摇摆,水面波动。
李见月衣衫单薄,有些冷,站在一处背风的地方等着洛沉。
他进了雍县城内已有小半日,不知可否找到阿弟?
久候无音信,心中焦急,便去了城外。
城门口戒备森严,每个进出之人都严加盘查,她不敢离得太近,躲在墙角远远看着进出的人群。
有个半大孩子包裹严实,从城内出来,十岁左右的样子,身形与阿弟极为相似。
李见月不由自主跟上去,叫了声“阿弟”,对方回头,面容陌生,奇怪地扫了她一眼,又扭头离开了。
她呆在原地,满心失落。
忽听不远处的官兵喊,“你,过来,哪儿冒出来的?”
李见月浑身一僵。
她没有动弹,余光注意到有两个人拿着画像骂骂咧咧往这边而来。
来不及想拔腿就跑。
“站住,不许跑!”
他们一威吓,李见月更害怕了,甚至不敢回头看,慌不择路,眼前被汗水模糊,看不清脚下,不甚踩到石块,没站稳,顺着山坡滚了下去。
身上到处都疼,半晌起不了身。
李见月眼泛泪花,倒吸口凉气缓了缓。
脚似乎崴了,红肿得厉害。
还好官兵没有再追来。
她找了根粗一点的树枝撑着,咬牙慢慢的爬上去,辨认了一下方向,往小河边走。
洛沉已回来了,就站在她方才等候的地方。
李见月忍着疼,一瘸一拐过去,满怀期待,“找到了吗?”
娇贵的小公主,此刻发丝散乱灰头土脸,狼狈至极。
她这幅模样,洛沉有些愕然,顿了顿,垂下眼眸,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