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大雪阻碍了他们往东的行程。这一段路走来,怡安和图雅都是心思重重,即使坐在一处,也很少交谈,似乎怕一张口就会让焦虑漫起来,无法收拾。
怡安一手握着胸前的护身符,一手抚着案上的水晶灯笼,心中翻来覆去地祈祷雪块些停,让她快些回到京城,额娘的病块些好,阿玛不要知道妈妈做的那些事……
图雅手中拿着针线,两手却顿着,心神不宁,眼神不知落在了哪里。
门帘一动,钻进来一个人,把姐妹二人吓了一跳。
“小乙哥哥!”怡安又惊又喜地从床上跳下来:“我还以为你走了。”
她二人执意回京,有侍卫护送,靖夷自觉留下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带了筱毅等人南下折转关内。
怡安心里不愿意,恐怕筱毅这一回去真要说亲娶妻,却也知道这番回京,与他之间就算原本有点缘分,也得断了。她如今只想着母亲和养父母,回京后还不知如何,多做纠缠恐怕到连累了他们,只得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突然再见,那份惊喜还胜于在乌伦古湖。
筱毅没顾上回答她,把手中提着的人往地上一丢,低声催促:“这就是怡安格格,你把那些话再说一遍。少磨蹭!”
怡安这才惊异地发现筱毅带了个少妇来,直愣愣地呆住了。
少妇不慌不忙地站起来,婷婷袅袅地弹了弹衣服,对筱毅递过去一个半带埋怨的眼风,这才把目光掉向怡安,眼中闪过一丝嫉妒,慢悠悠,拿腔拿调地开了口:“怡安格格么?奴家失礼了。有人叫我给你带个口信,你母亲被皇上鸩酒赐死,叫你不要回京。”
咣当!图雅踉跄几步,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带翻了水盆水壶。
怡安脑中一片空白,有些眩晕,张了几次嘴,好容易发出声音,干巴巴的:“什么人,如此无礼?竟敢造谣生事?!”
少妇嘴巴一撇:“我好心好意来送信,格格不信就算了。”转向筱毅,妩媚一笑:“小兄弟,话带到,我该走了。我那男人还等着我呢。还得麻烦小兄弟送我出去,别惊动了侍卫。江山不改,绿水长流,下回见面,小兄弟可得记得姐姐的好处,客气着点儿。”
筱毅不理她,往旁闪了闪,对怡安说:“这是吴云横的女人,是吴云横派她来送信。你先别急,我先送她出去,再回来说话。”
少妇似乎心情甚好,满脸带笑,好意给怡安一个忠告:“一人犯罪,株连九族。我看格格还是别回京,跟着你的小哥哥走吧。你这小哥哥可是个正人君子——”
“少废话!”筱毅不客气地打断她,象来时那样提着,跃了出去。
怡安压根没听见她那些话,口中翻来覆去地念叨:“皇上不会杀妈妈!他怎么会杀妈妈?吴云横不是好人,定是他造谣中伤。”
图雅几乎垮了,趴在地上,捂着脸,无声哭泣,偶然漏出一声抽噎。
怡安浑身烦躁,听得恼火,对着她嚷:“不许哭!你哭什么?妈妈好好的。皇上才不会杀她。只有你这笨蛋,才会听人胡乱说一句就信。”
嬷嬷侍卫听见动静,只道格格发脾气摔东西,训斥图雅,也不过问。
筱毅折转回来,看见这幅情景,叹了口气,上前道:“怡安,安静些。”
怡安一把抓住他的手,指控说:“吴云横不是好人,他的女人也不是好人,他们欺负我,编了谎来骗我。小乙哥哥,你为什么帮他们?你也要欺负我么?”口中说着,眼泪一串串地落下来。
“我——”筱毅叹息着,心中怜惜,顾不上男女之防,握住她的手,恳切道:“我总是帮你的,怎会欺负你?我和我爹本来打算直接进关南下,我爹放心不下,想回京城打听你母亲的消息。干娘的人找到我们,从干娘信中得知你母亲真把前廉亲王救出来了。前廉亲王的人在宫里见到你母亲,你母亲说她不想出宫,叫你留在外面别回去,还叫前廉亲王开导你。”
迟疑了一下:“干娘听说,皇上让你母亲住在养心殿,起居都在一处,轻易不让她见人,看得极紧,问我爹该怎么办。我爹也没主意,只好说再回头劝劝你们,就带着我往回走。可巧遇上那女人迷了路,还找我们打听你的行踪。爹和我审了她,得知那个消息。我爹赶往京城打探实情去了,怕那女人四处乱问,走漏风声,叫我送她过来。我爹恐怕——她说的是真的。”
见怡安和图雅脸色灰白,直掉泪,又慌忙改口:“皇上什么性子,吴云横是什么人,你比我们都明白。你若觉得是假的,兴许真是假的,你母亲没事。”
皇上是什么性子,吴云横是什么人,怡安自然知道,原先对那女人的话心存排斥,听了筱毅的讲述,渐渐升起绝望。只是,皇上怎么会杀妈妈呢?额娘,她,宫里的那些娘娘,有几个不知道妈妈是皇上最在意的一个人?就算皇上性子急躁,有时甚至暴虐,发顿脾气还罢了,他不可能对妈妈下手啊。怎么会弄成这样?
怡安咬了咬牙:“我要回宫,我要去问皇上。”
“胡说!”图雅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擦干了眼泪,眼睛红红,目光坚定:“你想去送死吗?你想叫母亲死不瞑目?你忘了母亲的愿望?你马上收拾一下,我们今晚就走。筱毅,你带我们南下入关,直接去广州。”
“不行!我要回宫!如今真相还不清楚——”
“我不管什么真相。就算母亲不在了,哈尔济朗还活着。这回,我答应了母亲的事,一定要做到。除非你把侍卫叫进来,把我和阿格斯冷抓起来,立刻杀了,不然,就算把你打晕,我也会把你带走,不许你回京城。”
“你——”怡安气得直跺脚,眼泪汪汪地看像筱毅:“小乙哥哥,你要帮我。”
“我?”筱毅头大,看看眼露凶光的图雅,好声劝道:“怡安,你还是听图雅的,先往南边避避风头。我爹已经去京城了,必能打探到确切消息。倘若你母亲无事,你想回京,总回得去。万一那消息是真的,你就算回去也晚了,于事无补。你如今要是回了宫,还能出来么?再没有周旋的余地。你要再被卷进去,有个好歹,你那皇后额娘不是更难过?况且,你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嘱咐你不要回京,找了这么多人来劝你,你死活不听,恐怕她不论是否活着,都要难过。倘若你皇后额娘知道如今的事,只怕也会叫你先避开一阵呢。”
怡安低头沉思了一阵,点点头:“好吧,我先避开一阵,等有了消息再说。”
四人趁夜出走,费了些手脚甩开蒙古侍卫,到了长城边上自有筱毅留下的人接应,顺利进关,又有了新的麻烦。
怡安要往东去,到京城附近,方便联系靖夷寒水,打探消息。
图雅要一路往南,直赴广州,赶在可能的追兵之前上船出海。她已经打定主意效仿楚言先前的做法,先把怡安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头查访楚言的消息。不管怎样,怡安的安全和自由是楚言最大的愿望。假使楚言果真遭遇不测,她更要姐兼母职,照顾好怡安。
阿格斯冷听说楚言可能有危险,可是帮不上忙,又有些迷信她的能力,倒不十分焦虑,只是默默支持图雅,不声不响地照顾马匹,拾柴生火,警戒守卫,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情。
可怜筱毅夹在两个固执急躁的女人中间,颇为为难。理智上,他赞成图雅的判断和决定。感情上,他向着怡安,怜惜她必须面对一个个的不幸,不忍见她伤心难过,不忍心拒绝她。眼见姐妹两个都被焦虑和悲伤折磨得憔悴,各执己见,动不动就要大吵,只好经常居中调停,想方设法安慰排解,趁她心情略微平静的时候,为怡安细说利害。好在,怡安还象小时候,肯听他的劝。
这日,刚拐上一段大路,前方冲出一哨人马,拦住了他们的去路。为首的少年,腰间系着一条黄腰带。
“站住!怡安,你出来,跟我回去!”
“弘历?”怡安一喜,不及多想,就要下车过去说话。
图雅死死拉住:“你就在这里同他说话,不能过去。”
怡安回过神来,原地站住问道:“弘历,你告诉我,我母亲在宫里,好好的,皇上没有伤害她,是不是?”
弘历呆了一下,望着那双殷切期待的美丽眼睛,有些踌躇,迟疑了一下,点点头:“你母亲——”
怡安从小同他一处长大,已从他片刻的犹豫中读到真相,一颗心跌落谷底,下意识地喃喃问道:“真的么?怎么会?他不是一直对母亲极好,怎么会?”
弘历想起一些事,有些烦躁恼火,冷声道:“不管是谁,触犯天威,就是死罪!”
怡安一愣,安静下来,与他隔空对视,眼中慢慢退去悲哀与茫然,变得清冷:“生母获罪,女儿同刑,四阿哥是来抓我的吧?”
弘历懊悔失言,恶狠狠地盯着拦在她车前的两个男子,深恨他们之间的这段距离,更恨这突然而来的疏离,勉强按捺着,笑道:“胡说,我是来接你的。你走了好些日子,皇阿玛皇额娘十分惦记。你是皇阿玛皇额娘养大的,谁的事也牵扯不到你头上。你快过来,跟我回家去。”
“家?”怡安惨笑:“我哪里还有家?”
弘历有些着急:“你忘了你是在哪里长大的?有皇阿玛,有皇额娘,有我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怡安摇摇头,垂泪道:“我没有家了。在准噶尔没有,在大清也没有了。我母亲没了,我哥哥还活着,我要去找他。弘历,你若顾念旧情,就让我走吧。”
多少日子的梦想,少年的情怀和憧憬,突然间都变成了肥皂泡,飘起来,飞离他。弘历脸色发白,狠狠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声音:“走?你怎么敢说走?你抢了我的阿玛,抢了我的哥哥,抢了我的心,怎可说走就走?”
怡安一怔,眨眨眼,有些疑惑:“弘历,你说什么?我——”
弘历气苦,一狠心,高声命令左右:“来人!这群匪徒胆敢劫持怡安格格,都给我抓起来!小心,不得伤了怡安格格。”
“是。”左右众人答应一声,持刀带械地逼过来。场面一触即发。
“站住!都给我站住!”怡安厉声喝止。
弘历带来的心腹大多认得这位格格,晓得不论从哪方面讲,最好不要得罪她,果然依言站住,小心观察两人神情,等着看主子下一步会怎么做。
怡安流着泪,拔出腰间佩戴的匕首,举了起来:“弘历,就算我拿了你的东西,你想要我怎么赔?是不是要我自杀谢罪,以命相偿?”
“你——”弘历又气又悔,头脑发晕,胸中憋闷,堵得说不出话来。
一阵马蹄声由远而近来到弘历等人身后:“四阿哥,皇上有旨,怡安格格要去哪儿,要做什么,都由她自个儿拿主意,任何人不得强迫于她。”
弘历怔怔地望着对面的少女。从记事开始,他的生命中就有这么个人,一同戏耍,相伴长大,几乎从来没有分开过,一直以为,他们能够永远相伴,携手一生。除了用功念书,认真练武,博得祖父的喜爱,父亲的重视,对于他,最重要的事就是与她在一块儿,让她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看着她展露美丽的笑颜。也许,正因为身边有她,他才会那么卖力地去做每一件事情。她西去准噶尔,他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做思念,什么叫做渴望。时隔半年,再次见到她,却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她离他而去,再也不会回来。如果注定要走,当初,又为什么要来?!
“格格,皇上说了,您愿意回宫最好,皇上和皇后都盼着您回去,若不愿意回宫,他也不勉强,万一哪一天有什么难处,拿着这个信物到最近的官府,自会有人为您打理。”
怡安下意识地接过那个信物,是一面金牌,大小正可握在手中,正反两面分别刻着满汉文字,都是皇上手迹:“爱女怡安,如朕亲临”。眼望北京方向,眼泪哗哗直流,十多年养育之恩尚未报答,一声“阿玛”尚未出口,慈母严父殷殷期盼,无以回报。然而,母亲一生坎坷艰难,多少次死里逃生,最终横死在那座宫殿,她又怎么还能回去?怎么再见那些人?岂能让生母死不瞑目?
“怡安,跟我回去吧。别让皇阿玛皇额娘伤心。”弘历软语央求,眼中蓄满伤痛,隐隐含着一丝希望。
怡安轻微但坚决地摇摇头,问那名传旨的侍卫:“我母亲身后的事,怎么样了?”
“回禀格格,夫人的后事,是怡亲王操办。”
怡安对着东北方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又跪下,一共三次,实实磕了九个头,白皙娇嫩的额头发红肿起,渗出血丝。又站了一会儿,回头对弘历惨然一笑:“我没法回去了。你回去吧,好好孝顺他们。”
那之后,第二日,怡安就病了,昏睡不醒,时而呓语,有些发热。
好在皇上下了旨,不许为难,不必再藏头露尾,匆忙赶路,索性在经过的一个大镇找了家客栈住下,找大夫为她看病。
一进客栈,掌柜的就陪着笑脸迎了出来:“客人这边请,本店的三间上房还都空着。”
安顿下,刚要出去找大夫,掌柜的已经引了一位进来。
一路上就觉得后面坠着有人,如今这架势,分明有贵人暗中替他们打点,都是为了怡安。看着苍白憔悴的怡安,想起那对贵极天下的父子,图雅只觉命运作弄人,也不知母亲的死亡背后是怎样的故事。
怡安略略好些,就催促着动身。图雅筱毅忧虑她的身体,只缓缓而行。那些人还是不远不近地跟着。
这日下午,到了武昌郊外,筱毅家在此有座庄院,眼看当天进不了城,决定在庄院过夜。刚安排好他们,庄院的管事进来说:“二少爷,大少爷叫人送信来,说家中有事,要你尽快赶回去。”
筱毅惟恐靖夷或者寒水出了什么事,交待两句,急忙策马赶往武昌城。到了家中,只见到哥哥嫂子。
筱文劈头盖脑地一顿埋怨,怪他做事不经思量,不该卷进皇家事务,一味胡闹,也不替家里人着想,话语间连父亲靖夷都饶上了。
筱毅知道哥哥与父亲不亲近,母亲在时还好,母亲去世后,渐渐流露出不和的迹象。父亲寡言少语,淡泊名利,哥哥偏执狭隘,锱铢必较,根本说不到一块儿。因父亲偏爱他,哥哥或是妒恨或是提防,一直对他很排斥,把持着生意,不肯让他插手过问,只把他这二少爷当跑腿镖师使唤。
筱毅自小跟着父亲行走四方,见多识广,心胸开阔,也不计较,只是苦恼父兄失和,哥哥对他冷嘲热讽不算,还时不时暗中要给父亲些难堪。嫂子进门,母亲过世,父亲和他越发常在外面跑,其实也是避着筱文夫妇。
筱文说得口干舌燥,妻子不时在旁帮腔,可筱毅只是低着头静听,除了偶然一个“是”“知道了”,竟是连个屁也没有。妻子自觉威风得意,筱文的火气却是越来越大。总是这样,从小就是这样,弟弟和父亲之间始终有种默契,令他嫉妒愤怒。经常留下两句话,突然就走了,一去几个月,回来了,也没有解释,不论他如何抱怨,言语相激,他们只是沉默,不告诉他为什么出去,路上遇到什么事,不肯安慰他的担心,不肯满足他的好奇。母亲理解父亲,习惯了他的奔波,可他不理解,不习惯,他们为什么不解释?大概,他们根本懒得听他说话!
事实上,筱毅在听着,听得很认真,心中疑窦渐起。靖武靖夷两兄弟到武昌二十年了,一官一商都做得不错,俨然已是本地大家族。筱文落地就是个少爷,一直是大少爷。先前还不怎样,自从佟家失势,说不定就是第二个年家,同仁堂成了皇商,筱文就很介意佟家门下人的出身,有意与佟家有关的一切疏远,不但对有关怡安的消息不闻不问,对寒水那边来的生意也有些怠慢。靖夷筱毅也不说他,只在暗中留意周全。楚言来时,见过筱文一次,却只说是他母亲旧日闺中朋友,没告诉他真实身份。筱毅这趟出门,也只说去西北进药材。筱文夫妇是从哪里知道他们父子做的事涉及皇家?与怡安有关?
“请问哥哥嫂嫂,前些日子,是不是有什么贵客上门?提点了些什么?”
筱文妻正说得来劲,冷不丁被小叔子这么一问,脑子转不过来,结结巴巴地回答:“贵客?提点?啊,有啊,知府——”
筱文咳嗽一声,打断妻子,示意她退下,等到屋中只剩下兄弟俩人,这才开口:“看来,你也不是不知利害。皇家格格岂是我们这样的人家高攀得起的?你把她弄来,想怎么办?这人还没到,就招来贵客,将来,你还想有清静日子过?”
筱毅沉吟着。皇上既下了那道旨意,又命人暗中护送,想来不会为难他家里人。真要为难起来,他父子俩的罪名足够抄家杀头。难道是四阿哥?又或者皇上提醒他别对怡安抱有别的想头?
筱文察言观色:“是爹叫你去的吧?爹心里念念不忘那个人,不但自己的命,恨不得把我们一家的命都搭进去送给她。”
在筱毅的错愕中,筱文叹了口气:“你也知道,我在大伯那里住过不少时候。有一回,大伯喝多了,也没注意我在边上,就说起爹这人怎么痴心怎么重情,只可惜身份云泥,到头来还是一场空。你不知道吧?爹的心里从来就只装着他那位格格,就连与娘成亲,也是那位格格的意思。娘一开始不知道,成亲后,那位遇到点什么事,爹就丢下家里跑去帮忙,这才晓得。后来几年,娘经常心口疼,只说旧伤复发,又对怎么受的伤讳莫如深,其实是心情不好,抑郁而终。爹总带你去看她女儿,大概是有所遗憾,希望在你和她女儿身上补回来,也不想想,这位格格可是皇上皇后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对我们这样的人家,比天上的星星月亮还要远。哥哥是怕你和爹一样犯糊涂,一辈子不快活,还连累了身边的人。”
筱毅的脑子里嗡嗡的。娘是因爹的冷落,抑郁而终?
筱文顿了一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娘过世了,爹有自己的打算,你要不嫌我们多事,就让你嫂子帮你张罗。对了,罗恒和冰心来了,就在东院住着。”
经过筱毅和图雅一路上的开导,怡安的心情稍微好了一些,病也好了,虽然还有点恹恹的。在庄园住了一夜,直到第二天中午筱毅也没回来。到了地方,他带的几个帮手各回各家。三人人生地不熟,听不懂方言,阿格斯冷连汉话也不会说,只能等筱毅回来。
午饭过后,筱文派了辆车来接他们去武昌。来人一问三不知,怡安和图雅只当筱毅家中出事,暗暗担心。
进了武昌城,也没去筱毅家里,而是送他们到了附近一个用来待客的小园子。据说,京城和江南有贵客来,都是安排住在这个园子,一应用品,仆人丫头都是现成。
怡安问起筱毅,园子的总管倒也爽快,指点着告诉她,这园子离筱毅家里不远,出门拐进边上一条巷子,没多远就是他家侧门。
怡安依言找去,见到他家仆人,报上名字,侧门的仆妇客客气气地带她去筱毅住的小院,路上解释说:“二少爷不常在家,可巧前些天来了要紧的客人,正忙着陪客人呢。”
怡安带了几分狐疑不满走进院子,果然见到筱毅正与一对少年男女坐在阳光中,有说有笑。
“筱毅哥哥,”怡安堆起笑容走进去:“你突然走了,也没个消息,我和姐姐还担心你家里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来了客人啊。”
筱毅脸上一僵,有些局促地站起来,没有说话。另外两人有些意外,也跟着站了起来。
怡安满面笑容,自来熟地说道:“我叫怡安,是筱毅哥哥干娘的外甥女儿。我和哥哥姐姐现在他家那边园子借住。两位是——”
她衣饰虽然简单,容貌美丽,声音清脆,气质高贵,落落大方,令那对少年男女立刻生出好感尊敬。
少年相貌朴实,有些腼腆地躬了躬身:“在下罗恒,与筱毅是世交朋友。”
少女生得十分秀美俏丽,大大方方地看了筱毅一眼,笑着说:“我叫冰心,是罗恒的妹妹,也是筱毅哥哥的未婚妻子。”
筱毅哥哥的未婚妻子?怡安头上重重挨了一记闷棍,眼前金星迸射,完全不曾看见筱毅眼中的惊愕,和罗恒脸上的意外和黯然。
泪珠在眼眶里打转,怡安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不许它掉下来,勉强挣出一个笑容,努力让声音轻快欢喜:“是么?恭喜二位了!只可惜,我和哥哥姐姐明日就要南下去广州,喝不到二位的喜酒。”
筱毅胸中不知为何很酸很涨,抿着嘴,什么也没说。
“你要去广州么?”冰心似乎很高兴:“我家就在广州呢,说不定还能见着面。”
怡安的喉咙哽得厉害,胡乱点了点头:“筱毅哥哥,我是来道别的,多谢你一向的关照。我得回去了,姐姐在找我呢。”转身的刹那,眼皮一合,落下两串泪珠。头也不回,快步沿着原路走了出去。
在她身后,筱毅迈出两步,又站住了,愣愣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
看见图雅,怡安一头扑进她怀中,痛痛快快哭了一顿,抬起头:“姐姐,我们明天就动身,去广州,你带我去找哥哥。”
“明天?你跟筱毅说好了?”
“他家在这儿,怎么会跟我们走?没有他,我们就不能走了么?”
“可是,我们都不认得路啊。”也没经验,万一出点什么事——
怡安一咬牙:“我有皇上的御赐金牌,可以叫官府派人送我们去。”
图雅料想这对小儿女有了纷争,好言劝慰,问明原委,联想到仆人们敬而远之的态度,约摸明白了个大概,倒也赞成尽快动身出发,只不想动用官府,也想等到靖夷,好歹道个谢告个别。
好在当天夜里,靖夷就回来了,听说他们住在这边,立刻赶过来。
图雅请他帮忙安排船只车马,准备一两天内就带着怡安离开,又委婉地说明怡安获知筱毅已经订婚。
靖夷很是惊讶错愕,沉吟片刻:“我明白了。我送你们去广州,送你们出海,不看着你们平平安安离开,我不放心。你们等我三天,让我料理一些事情。”
筱毅站在窗前,望着那一轮弯月出神,心里乱糟糟的。他一向讨厌文人的酸腐优柔,怎么自己也感怀伤月起来?对着心里的一团乱麻,就是不知道怎么下刀。
有人轻轻敲门。
“进来。爹?”筱毅叫了一声,原地站着没动。听了哥哥那番话,蓦地对原本亲近的父亲生出了隔阂。听说父亲一进门就问他回来没有,他带回的客人在哪里,来不及坐下喝口水,来不及见他和哥哥,立刻转去那边园子。这些,在从前,他不会觉得什么,可今天叫他想起温柔善良的母亲。是不是有很多次,母亲在担忧中盼回了父亲,赶不及见上一面说句话,父亲就又为了另一个人的事,离开了?母亲是因为这个,抑郁不乐,最终病倒了吗?
靖夷感觉到儿子态度的变化,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问了几句路上情况,有没有与人冲突,有没有人受伤,家里有些什么事,等等。该问的问完,沉默了一下:“听说,你哥哥嫂子给你订了门亲,是冰心么?”
“我不知道。哥哥嫂子没对我说。”
“你想娶冰心吗?”
“罗恒是我兄弟。”
靖夷点点头,似乎放心了:“不早了,你早些睡吧。过两天,我送怡安他们去广州。你不想去,不去也行,找机会去好好告个别。他们这一走,多半不会再回来了。”
她不会再回来了!筱毅的心一紧,无边地失落,又从不知哪里生出一股抗拒,叫住要往外走的父亲:“爹对我的婚事,可有什么安排?”
靖夷脚步一顿,回过头,慈爱地看着爱子:“爹只希望你娶个喜欢的女子,一辈子和睦美满。”
“娘是爹心爱的女子吗?爹和娘一辈子是否和睦美满?”
靖夷若有所思地望着儿子:“你哥哥对你说了什么?你是个大人了,很多事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你自己该有判断才是。”他不是好父亲,长子对他不亲近,猜疑嫌隙,他不知该怎么办好,只能努力避免冲突。话说回来,筱文的性情真不知象谁,也许是幼年时被宠坏了,也许不该那么早让他接触生意,只学会算计,没练出眼光。一时没有明察,又给他娶了个不那么贤良的妻子。对筱文一错再错,束手无策,只好认了,可他不希望再失去筱毅。
筱毅固执地问:“我只想知道,娘到底是因为什么死的。她是不是觉得这辈子和睦美满了。”
靖夷叹了口气:“事到如今,不妨告诉你实情,你知道就是了,别往外说。你娘和你干娘交好,亲如姐妹。那年,你干娘身子有些不好,你娘进京去照顾她,知道了九贝勒的一个大秘密。九贝勒是什么人,你也听说过。我接你娘回来的路上,遭遇了一股强盗,你娘就是在那时受的伤。一直没能治好。”
“那伙强盗是九贝勒的人?”
“我当时只是怀疑,暗暗加以防备。你娘想着你干娘一个人在京城,又是九贝勒妾室,恐怕九贝勒几时也会对她下手。我就给怡安的母亲写了封信,请她设法托人照看。怡安的母亲回京省亲时,用言语试探。九贝勒自己承认了。如今事情已过,就算那个秘密,不久你也会知道。不告诉你们,其实是你娘的意思。怕你知道了,怪罪你干娘,也怕你干娘知道,心里不痛快。”
“你们既然知道,为何还要救九贝勒?”
“九贝勒对你干娘其实倒是很好的。你干娘这辈子也不容易,对你对怡安,也跟亲生的差不多。”
“怡安她母亲就是为了这事,被皇上鸩酒赐死?”
“起因确实这事,不过内情复杂,牵扯到许多人,几十年的恩怨纠缠。皇家隐秘,我也不清楚。就你干娘打听到,皇上并不想杀她,却是阴差阳错。皇上心中后悔,不愿叫怡安为难,这才下了那道旨意。”
“爹的心中,最要紧的是谁?”
靖夷沉吟了一下:“我象你这么大时,答应过一个人,照顾她一辈子,后来却因一时心怯糊涂,断送了她。我一辈子都在后悔,想要弥补,想要帮她,最终也没帮成。因为这个,也因为我喜欢四处走动,难以安定地守着一个家,总觉得自己不会是好丈夫,不想成家。你娘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善良最体贴最贤惠的人,我真不知道她当初怎么会看上我。
“那时我们都住在京城,她常来看你祖母和伯母,你祖母和伯母都很喜欢她。开始时,她很安静,有些怯怯的,后来被怡安她母亲拉着,认识了一些朋友,也张罗帮忙,渐渐开朗活泼起来,对很多事都有了主意,有时也找我帮点忙。我不认得几个女子,觉得和她在一起很自在,眼看年纪都不小了,两边家里都同意,就成了亲。成亲以后,我还是经常东跑西跑,你娘里里外外把家里操持得井井有条。
“你若是问我,是不是对怡安她母亲的事更上心,我得说是。我从小看着她长大,听她叫我哥哥,收拾她惹出的乱子,总担心一个看不住,她又会出什么事。要不是我替她拿了一个糊涂主意,只怕她也不会有后来那么多麻烦。她自小没母亲,是你祖母拉扯大,你祖母心里最记挂担心的也是她。何况,若不是她,我和你娘也不会走到一块儿,我们家也不会是今天这样。故而,无论为她做什么,我都觉得是应该的。你若问我心里最要紧的是谁,要看哪一时什么事。如今,你娘和她母亲都不在了,我心里最要紧的就是你们两个。只有你们两个好好的,快快活活,你们俩的母亲才能去得安心。
“你是男子,还罢了。怡安是女儿家,更让人担心。我原以为你们情投意合,是想过让你照顾怡安,不过,你的婚事总该你自己拿主意。怡安走过的地方没你多,经的事可不比你少,更有一样比你强。她明白自己的心,跟着心走,也许会吃苦,但不会后悔。爹后悔了大半辈子,希望你这辈子不要后悔。”
同他们一起去广州的,不但有靖夷,还有筱毅和罗恒冰心。
怡安不想见到那三个人,经常躲在船舱里马车上,拉着图雅学习洋人的语言和风俗,听她细说海外各地的风情。照上面,脸上也是淡淡的,客套几句就走开。就算不做格格,她也不能给生她的妈妈养她的额娘丢脸,巴着男人同别人争风吃醋的事,她做不来。不管筱毅从前如何对她,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娶妻。而她要去找哥哥,要去看看外面的天地。
也许因为怡安刻意的冷淡和躲避,筱毅也闷闷的,不怎么说话,经常一个人坐到一边发呆。
靖夷和图雅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各自也是心事重重。
冰心还在天真浪漫的年纪,好容易求了个机会出远门,本想好好玩玩,奈何罗恒不爱说话,做事中规中举,总是小心翼翼地管着她。记忆中筱毅是个活泼有趣的人,不知几时也成了闷葫芦。回程多了几个人,本以为会热闹些,同龄的怡安冷着脸总躲着他们,她的兄姐虽然和气,也不理人。冰心十分郁闷,这趟门出得辛苦无趣,还不如留在广州,帮着义母照看绣庄,闲时到善堂看一帮小孩子玩耍。
车船倒了几次,好容易近了广州城,冰心展露笑容,拿出做主人的热情,指指点点地向怡安和图雅介绍珠江一带,与罗恒一起邀请众人住到他家去。怡安来不及反对,靖夷就答应了。
罗家派了人到城外迎接,留下罗恒陪伴客人,冰心兴冲冲地换上轻快小轿,抢先回家报信安排,却不知罗家客厅里正坐着两人,带来一个关于她的天大秘密。
噩耗传来,寒水问过唐九,去见了怡亲王,禀明前廉亲王之死,他们的打算,连当年隐瞒出生送走女儿的事也说了,把楚言留给他们的保命圣旨也交了上去,等候皇上发落。过了两天,怡亲王府来人问寒水是不是要迁居南方,倘若有意出售,怡亲王想买下她的庄院。寒水感激万分,立刻放出风声,处理京中产业。仓促之间,居然还都卖了不错的价钱。收拾妥当,遣散仆役,只带了几个心腹,与唐九两个就往广州来找女儿,只比靖夷等人早到了两日。
京中故人,一旦万里之外重逢,想起二十多年的时光,中间无数的波折人事,个个唏嘘感叹,人生无常,命运无奈。
那些人都有些忌惮唐九的身份和为人,有心避着他。唐九也与这个地方这些人格格不入,无话可说,索性踱到门外,看见院子里正望天发呆的怡安,犹豫了一下走过去,轻咳一声,待她转过脸来,低声安慰:“别难过了。你母亲如今和你八叔一起。有你八叔在,你母亲定然快活,强似留在这世上受煎熬。”
怡安满脸狐疑,不明白他在说什么。照理,九贝勒也是她的九舅舅,又是姨夫,原该比较亲近。然而,养父雍正很讨厌这个弟弟,除非不得已,雍亲王府从不与九贝勒府往来。耳中听闻的很多事也证明他不是好人。姨姨又早早与他断了关系。九贝勒也不爱理小孩子。十多年怡安统共也只见过他十多回,没说过几句话。知道母亲触怒皇上的原因就是救了他,更加排斥。正在悲伤难过中,听见这没头没脑的话,只道他发疯呓语,懒得理会,草草点了点头,找个借口走开。
寒水认回了亲生女儿,心里最怜惜疼爱的还是怡安,只盼她有个好归宿,又能在看得见的地方。无奈,怡安与筱毅闹僵,中间还有冰心的缘故,寒水连劝说安慰的话也不好说。见她一心要出海去欧罗巴找哥哥,知道那是姐姐遗愿,不好阻拦。心知她这一去,不管好歹都不会回来,生生就是永别,又是伤心又是为难,只好变着法儿多留她些日子。
怡安也有些伤感。说起来,她是幸运的,有三位实心实意疼爱她一心一意为她好的母亲。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宫里,再也见不着。姨姨这些年一直默默地看着她,守着她,在皇城之外,为她筑起一个自由的小天地,好容易再见,如今也要分别。然而于情于理,她都不能留下。
图雅象当初楚言训练准噶尔少年们一样,不时带着怡安和阿格斯冷到江上和海边熟悉水上生活,好几次看见筱毅站在岸边,远远地望着他们,看看怡安让人心疼的沉静,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别总摆着一付冷脸,好歹让人把话都说清楚啊。”
怡安眼望水天相交之处,淡淡地说:“姐姐是说他并没和冰心订婚么?那又怎样?我终归不能留下,否则,将来有点什么事,倒连累了这一大帮子人。他哥哥嫂子分明也是看见我如见灾星。既然如此,说不说清楚有什么两样?”
图雅叹了口气:“我只是心疼你。”母亲说让她选择,皇帝说由她自个儿拿主意,其实怡安她从来没有自由选择的机会。
怡安笑了,撒娇地把脸埋进她的怀里:“我怎么了?我不是还有哥哥姐姐?”
是啊,怡安有他们,有骨子里的坚强和骄傲,一定能在新天地里好好生活下去。图雅笑着搂住她,伸手进腋下咯吱。怡安又笑又叫地躲开。姐妹俩在小船上玩闹开,带的小船一摇一晃,把马上好汉阿格斯冷吓得脸色发白。
分离的日子还是来了。怡安图雅阿格斯冷将搭乘东印度公司来换茶叶的舰船去孟买。
码头上有几位微服贵客等候着他们。看见怡安,为首那位打了个千:“小姐,老爷有封密信,请小姐阅过。”
是西北传来的准噶尔密报。罗卜藏索诺发动政变,试图除去噶尔丹策零,被噶尔丹策零挫败,遭驱逐流放。其母索多尔扎布不忿,毒杀大汗策妄阿拉布坦,被噶尔丹策零识破。噶尔丹策零处死索多尔扎布及其女儿,继承了汗位。
怡安默默看完,把目光转向大海,望了一会儿,回神笑笑:“我知道了。有劳几位大人。”
“不敢。老爷还有一个口信。小姐不必忧心其他,只须保重自己,几时在外面倦了,想回家了,就回来。老爷和夫人在家中等候。见到令兄,也请转告老爷的意思,倘若在那边不好,还是回来大清,老爷自会设法周全。”
怡安沉默片刻,含泪对着北方行了个礼,说道:“这些话我记住了。”
虽然拿定主意,狠下心,真到分别的时刻,怡安还是泪如雨下,一个个地拜别,想到再见无期,前方不知如何,只是心酸。她和每一个人话别,只刻意让过了一人。
筱毅紧抿着嘴,不出声,两眼紧紧地盯着怡安,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神情。来广州的路上,他好容易理清了自己的心思,明白他确实喜欢她,舍不得她走,可她却摆出了拒他于千里之外的架势,躲着他,冷淡他,冰心造成的误会解释开了,她的态度还是一样。有几次,他鼓足勇气想要上前劝她留下,却听见她说她要去寻嫡亲的哥哥,说她母亲的遗愿,图雅也在旁说她哥哥如何盼着她等着她,他的决心立刻就散了。就算她不再是皇家格格,他们之间也还差得很远。她是天之骄女,样样出众,永远有人疼爱呵护,从小到大,她的身边都是漂亮聪明出色的人,她能看得上他吗?她母亲本家下人的儿子,普通商家的二少爷,一个武夫,一个江湖人。
从前她在京里,见不到外面,图新鲜,才与他亲近吧。如今她眼界宽了,他的那些故事那些经历自然不在她眼中。他又不知好歹地冷落了她。所以,她连看也不愿看他,理也懒得理他。
筱毅告诉自己不该奢望什么,可今日一别,只怕再也见不到了,他多希望她能再叫一声小乙哥哥,让他记住一辈子。可她绕过了他面前,直到上船也没看他一眼。
筱毅的心空落落的,鼻子发酸,茫然四顾,看见冰心眼中的抱歉,干娘脸上的遗憾,父亲无声的叹息,再看大船之上,她垂眸而立,面带悲伤,船员们来来去去地忙碌着,准备起锚。
筱毅蓦地清醒过来,跪下给靖夷磕了个头:“儿子不孝,请爹原谅!”
靖夷一愣,随即微笑:“去吧。无需挂念家中。”
筱毅答应一声,站起来,眼看船上水手开始抽跳板,紧跑几步,一跃而起。
在图雅的惊呼中,怡安抬头,直愣愣地看着一个人飞到她跟前:“小乙哥哥?”
筱毅强按紧张,板着脸:“你母亲把你托付给我了。我答应了她要照顾你。”
怡安的眼泪哗哗落下,破泣而笑,投入他怀中:“小乙哥哥。”
筱毅长舒一口气,揽住怀中佳人,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