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怒极,反而不行于色,冷冷盯着跪着的两人:“你们两个,谁起的主意?”
图雅直着身体,淡淡地问:“王爷说什么,我不明白。”
“想赖?好,给你个人证!云横,你说给他们听听,我在说什么。”
云横没想到王爷这么就兜底把他亮了出来,下意识地往峻峰看去。峻峰没什么表情地跪着,微垂着头,根本不看他。云横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把头伏得低低的。
一听“人证”,图雅就猜必是哪里行事不秘,被这人听见看见了什么,告到王爷那里。行藏已露,她的任务失败了。她是王妃从准噶尔带来的,四阿哥不会对她怎样。只要峻峰和小岚无事,怡安身边还有个可靠的人。大大方方地说:“王爷是问我求峻峰哥送我和怡安回准噶尔的事吗?当然是我的主意。”
四阿哥眯起眼打量她:“凭点胆气,就想在我眼皮底下弄鬼?说,是谁指使你带怡安逃走?”
“怡安想回家,王爷不是不知道。回自己的家,还要人指使吗?”
“大胆奴才!我换句话问你,是谁指使你拐带怡安,与我为难?”
“我是怡安格格的奴才。怡安格格想家,太后和王爷不放行,才逼得我出此下策。”
“你也知道是下策?!从这里去准噶尔,岂止千里,路上不知有多少凶险,多少人望而却步,就凭你们两个就想带着怡安上路?你们死活无关紧要,万一怡安有点什么事儿,你们让她母亲怎么办?”想起当初她冒然逃跑,险些丧命,四阿哥心里发紧,再无心追问指使人是谁。
图雅又顶了一句:“王爷既然不放心怡安的安全,何不派人护送我们回去?”
“放肆!也不看看,现在这样,她回得去么?”四阿哥气得发昏,脱口而出,叹了口气,挥挥手:“先把他两个带下去,关起来。”
图雅急红了眼,不管不顾地往前爬了几步,紧紧拽住他的衣服下摆:“真的打仗了?王妃出了什么事?皇上和王爷都不管王妃死活了吗?”
见王爷脸色十分难看,峻峰连忙顿首:“图雅姑娘只是心悬公主安危,并非存心冒犯王爷。请王爷看在她的忠心的份上,饶她一次。”走不成,他心里放下一块石头。王爷说得不错,路途艰难,留在王府,怡安至少不会有危险。
四阿哥低声厉喝:“放手!”
图雅吓了一跳,不由自主放开手。
四阿哥摆摆手让侍卫先退下,背着手踱了几步:“说说,你们都听说了什么?”从哪儿听说的,就不用问了。
图雅咬着嘴唇不说话。峻峰只得把从她那儿听说的,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四阿哥停在他跟前:“峻峰,你在我府里有年头了。我可有什么地方对你不起?”
峻峰伏地顿首:“王爷对奴才兄妹恩重如山。奴才愧对王爷,死有余辜。只是,还请王爷怜惜公主骨肉分离的苦楚。”
“她的苦我自然知道。你们只道怡安留在京城,令她骨肉分离,却不知哈尔济朗留在准噶尔,还是被喇嘛带走,母子一样不能团聚。你们以为她把孩子留给我,不比交给喇嘛放心么?况且,如今那边情况不明,万一怡安回去了,却落到对头手里,让她父母还有朝廷投鼠忌器,又该如何是好?”
图雅和峻峰无言以对,只得安静地任侍卫带下去。
四阿哥想了想,往怡安住的院子走去。
四阿哥律下严厉,四福晋治家甚严。那一头发生的事,这一边还没听说。小岚正在教怡安认字,怡安拿着笔在纸上乱涂,看见四阿哥突然进来,都吓了一跳。
四阿哥留心两人神色,确定她们毫不知情,脸上露出笑容:“怡安要学写字了么?怎么抓了满手的墨?”
怡安一看,果然两手黑黑,连忙往衣服上抹去。
“胡闹!”四阿哥把小丫头抓过去,掏出帕子替她擦手,又接过小岚递来的毛巾,给她洗了把脸,笑着问道:“认得几个字了?念哪本书呢?”
小岚替怡安回道:“字认得百来个。不肯念书,《三字经》背不完一半。侧福晋给讲《千字文》,格格不肯听。”
四阿哥好笑道:“这么小的孩子,哪里听得懂《千字文》?侧福晋太性急。她母亲不是给她留了封信?回头抄一份,拿那个教她,先把上面的字认齐了,再给她母亲写封回信。不会写的字,请福晋写出来,让她抄上去。”
摸了摸怡安的头:“乖乖念书,你母亲等着你的信呢。”
怡安眨着眼:“妈妈不来接我了?”
“你家里出了点事儿,今年来不了了。别哭!你母亲答应的,自会做到。你在这儿,她定会回来。”一边掏出个小包递了过去:“喏,你母亲捎给你的。”先前吉日德勒带来的东西,他没让一下都拿给怡安,就是防着会有这样的事。
怡安接过去,急忙拆开,果然忘了哭。
四阿哥不紧不慢地说:“图雅和峻峰两个,背着我做坏事,被我关起来了。回头福晋那边会再派个丫头过来服侍你。”
小岚愣住了,心里害怕,也不敢问情由。
四阿哥盯着怡安:“你不许哭,也不许闹!你哭一声,我就多关他们一天。你闹一回,我就打他们一顿。做错事,就得受罚。”
怡安扁扁嘴,忍住了。
四阿哥倒不怀疑峻峰的忠心。这世上能让峻峰把他这个主子放到后面去的人,只有那么一个。重情义原也是他的好处。倒是后悔她去年回来时没让峻峰随了去,至少用心总比那两个强。可就算初衷情有可原,背主行事,仍是大错!心志不坚,鲁莽冒失,让他很失望。
那个图雅,不能继续留在府里!到底是她调教出来的,固执大胆目无尊卑学了个十成十,头脑不如,莽撞有余。这回幸而知情得早,若真被她把怡安弄了出去——不敢想象。那丫头看着有点拧劲儿,心里存了那个念头,一次不成再来一次,这样不行那样来,防不胜防。
敖其尔倒是送了消息出来,说公主虽受贺黄两位侍卫牵连,额附极力维护,策妄阿拉布坦也没有为难,只不能再像从前一样各处走动,只能呆在额附的官邸。还说哈萨克犯境,策妄阿拉布坦调集兵力粮草是在准备与哈萨克对决,额附负责西境部署,难以分身。
四阿哥对敖其尔的忠诚始终存着两分怀疑,但听说她无事,只被禁足,到底放下心。这时候,到处乱走更容易出事,开始学着做个本分女人也不是什么坏事。
四个侍卫去了两个。吉日德勒大概还在路上,就算回去也派不上用场。看样子,敖其尔也没跟在她身边。原本四个嬷嬷,她自己送走了两个,敖其尔的老婆没跟过她几天,那个惠芬又生孩子。身边连个知机得用的服侍的人也没有。
图雅既想回准噶尔,就尽快回去服侍她吧。四阿哥决定了对两个“人犯”的处置方法。
听说图雅被四阿哥关了起来,十四阿哥急忙找上门来。
图雅被带到两位阿哥跟前。见她衣裳整齐,气色很好,没有挨过打受过刁难的痕迹,十四阿哥放下心。
四阿哥瞟了弟弟一眼,这才看向图雅:“十四阿哥同我要你。你若是愿意,我就替你家王妃作主,把你许给十四阿哥。”
图雅呆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殷殷等待的十四阿哥,有些为难,迟疑了一会儿,低声问:“如果不愿意呢?”
“若是不愿意,就回准噶尔去服侍你主子。”
图雅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回准噶尔。”
果不出他所料!四阿哥心中满意,转向弟弟,面无表情:“十四弟,这事儿,你看该怎么办呢?”
十四阿哥直直瞪着图雅,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半天丢下一句:“四哥看着办吧。”忿忿而去。
四阿哥叫人把峻峰也找来:“你送图雅去喀尔喀,再在那边等公主的消息。图雅,你回去后找着你家王妃,设法传个信给峻峰,我也好给怡安一个交待。那以后,有什么事儿递个消息出来,我才知道怎么帮你主子。”
“是。”图雅知道她别无选择。
四阿哥沉吟了一下:“你先回去伺候怡安,陪着去行宫。从行宫启程去准噶尔。走之前对怡安说一下你们的行踪,别叫她挂心。怡安还小,不相干的事儿不必让她知道。”
“是。”图雅迟疑着问:“走之前,我能不能去一趟寒水夫人哪里?”
四阿哥的眼光锐利起来:“去做什么?”
“王妃留下一些信,说万一她来不了,按时交给怡安。我想托付给寒水夫人。”
四阿哥恶狠狠地瞪着她。图雅毫不示弱地回视。
好一会儿,四阿哥淡淡地说:“怡安也有阵子没去她姨母那儿了。让人过去问问几时方便,让云横带几个侍卫跟着。”他对九阿哥委实没好感,不过,寒水给他的印象还不错。盯紧点,也不怕她们再玩什么花样。
“多谢王爷。”
“回去见着你主子,告诉她,她既把女儿托给我,我会好好看顾她,直到她亲自回来领。”
寒水身边站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
怡安歪着脑袋打量着:“姨姨,他是谁?”
寒水笑道:“他是你靖夷舅舅家的二哥哥,也是我的干儿子。你该叫他筱毅哥哥。”
“筱毅?好怪的名字!”
“瞎说!这名字是你外祖父给起的,有讲究。”寒水口中嗔道,爱怜地把小姑娘拉到跟前:“这两个月怎么没长个?没好好吃饭吧?”
“不是,怡安很乖!姨姨,男孩子不是都应该叫弘什么吗?”
寒水一愣,好笑地摇头。
筱毅一脸不屑:“你懂什么?筱是一种竹子。谢灵运诗云:绿筱媚青涟。毅,有决也,强而能断也。杀敌为果,至果为毅。”有点学问的人,听说他的名字,没有不夸好的。这小丫头一看就没念过书。
怡安满眼崇拜:“小乙哥哥,你很会背书么?”
寒水和图雅哑然失笑。筱毅纠正:“是筱毅,不是小乙!”
奈何他说话带些口音,越想分清越分不清。怡安连连点头:“是小乙嘛。我知道,乙,第二。干脆叫你小二哥吧?”
图雅一肚子愁,也被逗得噗哧笑了出来。
筱毅气坏了。寒水连忙打岔:“筱毅,这是怡安,你奶奶对你提过么?她年纪小,淘气。你是当哥哥的,让着她点儿,好么?”
离家时,娘和奶奶再三嘱咐,在京城见到怡安,一定要让着她对她好,别让她伤心。她这么小,见不着她娘,怪可怜的!筱毅大度地原谅了怡安,按着寒水的话,带怡安到院子里玩去了。
寒水也知道一点西边的情况,问图雅雍亲王府这边有没有楚言的消息。
从去年底,皇上对八阿哥打击不断,连个辩白的机会也不给,竟似要彻底毁了这个儿子才甘心。八阿哥胸中闷结,抑郁寡欢,身体一直不好,听说准噶尔出事,楚言下落不明,心里一急就倒下了。八福晋着急难过,还得勉强支撑,一夜间冒出了白发。她去看望时,八福晋拉着她,狠狠哭了一通。
这三人间丝丝缕缕纠缠了这些年,姐姐可惜,八阿哥可叹,最可怜的却是八福晋!
图雅拿出那一匣信,交给寒水,说明情由。不敢提她想带怡安逃跑被发现,四阿哥要遣送她回准噶尔,只说王妃的消息不确定,心中挂念,求了四阿哥让她回去伺候。
寒水打开匣子,看见那一摞信,眼泪仆仆地往下掉。她的孩子生下来就不知去向,想不到姐姐也是一样的命苦。
好容易擦干眼泪,夸奖图雅忠心,拜托她回去好好照顾楚言。想起一事,带着图雅到耳房里,指着一口箱子说道:“这是靖夷带来给怡安的。他带着筱毅上京来给乐家老爷子拜寿,顺便办点事儿。昨儿送筱毅过来住两天,听说你们今儿要来,就把这箱子留在这儿,让我交给你。”
图雅心事重重,也没太在意。寒水就命人搬到外面车上去。
怡安远远看见,听筱毅说是给她的东西,跑过来要求打开看看有什么。
筱毅在旁说:“不用看,我知道都有什么。我奶奶给你做的绿豆壳儿的小枕头,夏天枕了不生痱子。我娘给你做了几个香囊,放了避蚊虫的草药,一个个封好了,叫你要用时再打开,别跑了香气。……另外还有些,听说是你娘小时候攒的玩意儿。”
怡安听了,更加要看。
寒水就让人先抬进花厅打开,笑道:“让筱毅一样样同你说明白也好,省得回头犯糊涂,弄不清哪件该做什么用。”
有一个小箱子里分门别类仔细收着许多精巧的小人。筱毅也来兴致,陪着怡安一个个看过来,口中说明着:“这一套是惠山泥人,应该是十二个,瞧这肚兜上的画,可惜了,少了个羊。我也有一套,是八仙。下回带来给你看看。这一对是竹根抠的。这个是木头的。这个是贝壳做的。这三个真沉,该是石头的。”
“小乙哥哥,你懂的真多!”怡安好生佩服。
筱毅懒得再纠正她,自动把她口中的“小乙”翻译成“筱毅”,有些自得地说:“那是。我爹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跟着爹走过不少地方。”
寒水和图雅坐在一旁,笑看一对小儿女,满腹愁绪都先放到了一边。
怡安来了劲,让筱毅帮着,把大箱子里的小包小箱全拿出来打开,发现几个奇怪的东西:“这个链子怎么解不开?小乙哥哥,你帮我。”
筱毅也解不开。
寒水笑着接过来:“这是九连环,最练耐心,玩的时候千万不可着急。”往盒内一看,笑道:“还有华容道?你娘打小就玩这些?怪不得!”
图雅也有些好奇,凑过来问华容道是怎么玩法。
听着寒的讲解,图雅心中突然一动,明白王妃派来接应的人到了。只可惜,机会已经被她失去。图雅心中自责,看着和筱毅笑成一团的怡安,难过之余也有点迷惑。一边是冒着危险回到王妃身边一起等待难以预料的未来,一边是留在京城怀着对父母的思念平安地生活,对于怡安,到底哪一样更好?到底怎么做更对?
情况有变,图雅言语不详,靖夷只得找到峻峰。峻峰身边带着个影子,言谈谨慎拘束,只说四阿哥命他和图雅往准噶尔去打探公主的确实情况,过几日就要离京。靖夷于是明白楚言的计划已经行不通。
满足楚言的愿望,在他是由来已久的习惯,不管是对少时的她,还是后来的她。约摸地,他感觉到她的打算,心里并不赞同她让怡安去冒险。她在宫里经了太多事,信不过皇家人。可洋人也不是吃斋念佛的善茬!留在京城,身份摆在那儿,动得了怡安的没几个,那几位还念着几分楚言和佟家。出了海,汪洋一片,在人家的船上,万一有点什么,还不是任人宰割?
私心里,他也更希望怡安留下。怡安太象小时候的她。
怡安和筱毅很投缘,既然四爷不阻拦,趁着去行宫前的日子,总往寒水这里跑。靖夷应寒水的请求,让筱毅多住了几天。
“小乙哥哥,后天我就要跟着太后去行宫了。等我回来,再来找你玩。”
“外公的寿辰一过,我和爹就要回汉口去。我娘和我奶奶肯定想我了。”
怡安呆呆的,不说话,眼里渐渐起了泪光。
筱毅忙说:“你别急啊。我听见爹和干娘说,年底再带我上京来住一阵子。我还没见过鹅毛大雪,也没堆过雪人。”
怡安重又欢喜起来:“那好啊,那时我也从行宫回来了。我陪你堆雪人。”
“一言为定。”
图雅不敢对怡安说要回准噶尔,推说四阿哥有件差事交给峻峰和她,要离开一段,差事办完才能回来,提心吊胆地怕她追问。
谁知怡安很理解地点点头:“四爷要你们将功折罪,是吧?”
“将功折罪?”
“嗯,小乙哥哥讲的故事时就是这么说的。有人做了错事,将军就给他一个机会将功折罪。上回四爷说,你们做了错事,才把你们关起来。这回定是要你们办件差事,将功折罪。”四爷只才关了图雅一个晚上,也不算太凶。
“是这么回事。我不在的时候,怡安不要哭,想家的时候就求福晋,让小岚带你去看看寒水夫人。”图雅对筱毅充满感激。
“嗯,图雅你放心,我才不给四爷借口罚你。”
图雅鼻子发酸,轻轻拥住小女孩:“怡安,你是王妃的女儿,一定要象王妃一样坚强。”
图雅正要上车,马蹄声伴着一阵风刮至。
侍卫的惊呼声中,十四阿哥跳下马上前几步拉住她:“跟我走!”
“十四爷!?”图雅吃惊得忘了挣扎。
怡安从车中探出脑袋:“舅舅,你做什么抓图雅?”
十四阿哥深吸一口气,放松表情,摆出笑脸:“没事儿,找她说两句话。你记得好好吃饭,回来若是瘦了,舅舅打你屁股。”口中说着,把图雅拉到一边:“不许走!我不许你走!”
“十四爷,我得回去服侍王妃。王妃——”
“她没事!她能照顾自己。她是公主是王妃。策妄阿拉布坦想国无宁日家无宁日了,才会伤她。你不过一个小小侍女,回去也帮不了她,弄不好糊里糊涂地连命也没了。”
图雅板着脸:“十四爷说得对,我只是一个小小侍女。我是王妃的侍女。回去服侍王妃是我的本分。”
十四阿哥急得跺脚:“怪我说错话,你别恼!我赔情还不成?我的心,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图雅一愣,心软了,目光柔和起来,却仍坚持说:“十四爷,我的家在准噶尔。是生是死,我都要回去陪着王妃。没有王妃,就没有十四爷认得的图雅。”
十四阿哥定定地看着她,半天长叹一声:“好丫头!楚言没白疼你,我也没白认得你!我不拦着你去尽忠,可你得答应我一件。”神情郑重严肃:“我定会去接楚言接你。等见着你们,我再当面向她求你。你得答应我,不许嫁人,等着我!”
图雅有些感动:“十四爷,图雅身份卑微,不值得你这样。”
“我说值,就值!你只说答不答应。”
迟疑着,图雅点点头。她这辈子原本就没想嫁人。
十四阿哥露出笑容,取出一条银链子挂到她颈上,在她诧异的注视下,指着链子下端的锁片,霸道地说:“戴着,不许拿下!”
这一去不知几时还能回来。峻峰略略收拾起个人物品,不带走的东西,除了能交给小岚的,其余的打成包裹托一直对他关照爱护有加的高大哥暂为保存。
同僚们不久前还在盘算着几时能喝上喜酒,却不想事情急转直下,结局竟是夺职发配,都为他难过。
峻峰淡然一笑,从容抱拳行了一圈礼,背起行囊,往外就走,离着马匹十几步,突然停下。
云横牵着马,看见他,欢喜地地往前走了几步,又有些怯弱地停住脚。
峻峰顿了一下,走上前接过缰绳,口气疏离:“有劳,不敢当!”
云横心中刺痛,神情急切:“师兄,我对不住你!我知道,我不该——可我——”
“你没做错。做奴才的,对主子忠心不贰,原是本分。”
“不,师兄,我不是——我只是不想——”王爷撤了师兄的职,却升了他的职。王爷夸他忠心,同僚以为他嫉妒峻峰图谋取而代之。没有人明白他,他也不敢让人明白。他只是害怕再也见不到他,他只是想把他留下,可他仍然要离开。他仍然失去了他。
看见他的悔恨和难过,峻峰有些不忍,缓和语气安慰道:“你不必自责,我明白你是好心。我应该谢你!”谢谢他把他从两难的境地解脱出来,谢谢他保全了怡安的平静生活。
云横一呆,脸上慢慢浮起光彩:“师兄,你明白我的心?”
峻峰点点头:“你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云横的性子虽然有些古怪,却不贪慕富贵权势,相反,还带了点孤芳自赏的清高。若非明白这点,他也不会同他论交。
“师兄,你果然明白我。”云横又惊又喜,心中千言万语竟不知从哪里说起,前方传来吆喝声,知道他必须随王爷启程,连忙说:“师兄,你放心,我会照看你妹子。你,保重!”
峻峰一愣,感激地点点头。他确实放心不下小岚。
阿尔泰山。把四阿哥的信交给额附策凌,拿到策凌的令牌,图雅和峻峰很容易地穿过清军的警戒线。
翻过那座山梁,就是准噶尔。她终于到了这里,只可惜没能带着怡安。图雅眼眶发热,鼻子发酸。
峻峰望着这个女子,理解她此刻的心情。同行数月,从她身上,他看见似曾相识的坚韧和开朗,希望她顺利地找到家找到姐姐,希望她们能平安地渡过这场风波,期待着有重逢的一天。
“峻峰哥,谢谢你!对不起!”因为她的莽撞,不但打乱了王妃的安排,也破坏了他的前程。
“那些不算什么。”峻峰微微一笑,叮嘱说:“大漠的冬天来得早,气候多变,你孤身一人,多加小心!”
“峻峰哥放心,我是在这片大漠上长大的。”图雅笑着拍拍马背:“老马识途。”
峻峰笑笑,又说:“王爷是真正关怀公主。若有公主的消息,还应该告诉王爷知道,也好从旁相助。不论其他事如何,就算为了怡安,保证公主安全都是最要紧的。”
“峻峰哥的意思我明白。我一得到王妃的确切消息,就设法让人给你送个信。峻峰哥,你也要多加保重。”
峻峰带住缰绳,立在原处,提着一颗心目送图雅策马远去。就因了那份坚忍么?她们被送去承受男人也未必负担得了的磨难?他很想护送图雅一起去找到姐姐,接她回来,可是他不能。人生地不熟,他的意外出现,只会带给她更多的麻烦。过去现在,他都帮不了她。
策妄阿拉布坦没有在东境布重兵与清军对峙,反而抽调了几千名乌梁海士兵去伊犁。乌梁海部照常农耕放牧,只奉命加强了防务。
图雅在乌梁海人中长大,先前的主人也是小有势力的一方领主,又跟着大王子和阿格斯冷进阿尔泰山打过几次猎。小心地避开军事要地,两次遭遇盘查也都混了过去,顺利来到乌伦古湖边的行宫。
行宫里静悄悄的,看样子这两年都没人来住过。看守的哈斯巴根也没有踪影。图雅略作休整,补充些干粮和清水,又上路了。
也许,只有去伊犁找到大王子,才能得到王妃的消息?要不要先顺路去看看母亲和弟弟?也许他们知道些什么。去年她没回来,母亲一定牵挂着。想到弟弟的异母兄长巴图和纽伦侵略性的目光,图雅有些踌躇。
从小,那两个人对她还算不错,可她很了解他们残忍暴虐的真面目,也清楚他们脑子里打着什么肮脏主意。她不怕他们,可担心母亲和弟弟会被他们折磨。前几次回家,王妃都派人护送,又给主人带去值钱的礼物。主人夫妇因而对她很客气,对她母亲也好了很多。巴图和纽伦也没敢有什么失礼的举动。这回,王妃失势,她一个人,一付落难窘迫的样子,会不会出什么事?
也许,还是不要回去的好。图雅加快速度往西赶路,有些惊慌地发现头顶云层的颜色在变浓,似乎酝酿着一场暴风雪。
身下的马匹大概感染了她的紧张,突然站住,仰天嘶鸣。
图雅稳住神,轻拍爱马:“不怕,我们在附近找个能避风雪的地方。”
一句话没说完,前方也是一阵马嘶声。马蹄声渐近。
图雅还在努力辨认马上之人,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惊喜交加地呼唤:“图雅!”
“阿格斯冷!”图雅喜得从马上跌了下来,跪坐在草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图雅,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你受伤了?”马的去势未减,阿格斯冷慌忙跳下来,几步赶到面前,蹲在她身旁查问。
图雅摇摇头:“没事,我没事,没受伤。”
阿格斯冷松了口气,又问:“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怡安呢?难道是怡安出事了?”
“不是。怡安很好,她还在北京,我,没能带她回来。”图雅的眼泪流个不住。
“你没事,怡安也很好,还有什么可哭的?傻丫头!”阿格斯冷放下心,笑着伸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珠,拉她站起来:“你回去见过你母亲了吗?”
图雅摇头,反手拉住他:“王妃在哪里?好不好?”
“还好。王妃在赛里木湖。我们在那里住了半年多了。”
“你一直和王妃在一起吗?”图雅一直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来。阿格斯冷不会让人对王妃不利。
“王妃回来后,大王子就让我和水灵回伊犁陪伴王妃。王妃开始被禁足在伊犁,后来被转到赛里木湖。我和水灵一直跟着王妃。”
“你又怎么到这里来了?万一你离开的时候——”
“王妃让我来的,叫我去看看你母亲,送点东西给她男人。王妃不放心别的人去。你别怕,王妃身边还有敖其尔。”
“敖其尔?”上一次,他给王妃惹的乱子可不小。
阿格斯冷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是皇帝派给王妃的侍卫,是准噶尔人,大汗和大王子都信任他。我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大汗好像是派他来监视王妃的,不过,他对王妃还好,很周到很仔细。有两次,阿拉布和巴尔斯跑来想羞辱王妃,都被他打跑了。”
阿格斯冷抬头看天,云色更黑了:“我们走吧!雪下来之前还赶得到你母亲家里。路上再慢慢说。”
两匹马生在一个马栏,一起长大,久别重逢,兴奋地亲热厮磨一番,高高兴兴地并肩奔跑起来。
当日,索多尔扎布是想借题发挥,把楚言的势力连根拔起,据为己有,也给阿格策望日朗一个大打击。
策妄阿拉布坦却不糊涂,知道他这个老婆的斤两。一半的蒙古人都从楚言的药材生意受益,准噶尔得到的好处更不用说。前方备战,药材也是军需,后方稳定,治病防疫也很要紧。楚言若想使坏,只需混些假药毒药进去,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破坏准噶尔的安定。谁也不知道事情会怎么发展,楚言的存在代表着一条后路。再说,阿格策望日朗是他最出色的儿子,哈尔济朗是他最喜爱的孙子,楚言也是他最欣赏的儿媳。阿格策望日朗死顶着不肯另娶,这个妻子在他心里的份量可想而知。眼下可不是家庭纠纷,闹内乱的时候。
不过,他的种种布局安排又不能让清国知情,侍卫出逃报信正好给他一个借口,名正言顺地割断她和东边的联系。
楚言被禁足在伊犁官邸,并不妨碍她做女主人,替丈夫打理产业,管理自己的生意。索多尔扎布毫无进展,好容易塞到阿格策望日朗身边的两个侄女也没有一点机会。
索多尔扎布在大汗枕边吹风,说楚言通过手下的回人,联络南疆维吾尔贵族,意图策动叛乱。策妄阿拉布坦耳根不软,可也不敢小瞧这个儿媳的能耐。她对阿格策望日朗的影响力,她在维吾尔人中的人脉,她在蒙古人中的威望,她的性格手段,她为了哈尔济朗和喇嘛结的怨,对他的不满,他一项也不敢忽视。伊犁现在是王廷所在地,决策中心,离南疆和哈萨克都太近。她现在没有不好的念头,不等于一直不会有。她要是真想捣点乱,够他受的。
阿格策望日朗闻歌而知雅意。夫妻能在一处是最好,可他事务繁忙,经常不在,伊犁人事复杂,索多尔扎布窥视一旁,府邸里现放着两个添乱碍事的,万一再弄出些个事端,她的处境就更困难了。正好天气渐热,阿格策望日朗就说楚言往年不是去昭苏就是去乌伦古湖度夏天。
昭苏完全是阿格策望日朗的地盘。乌伦古湖离喀尔喀太近。策妄阿拉布坦还不准备放开这张有用的牌,就提出让楚言到赛里木湖休养。赛里木湖夏天不热,风景很美,离伊犁不远,方便阿格策望日朗去探望。
楚言离开伊犁,彻底放开手中的事务,至少表面上听天由命,悠闲地过着日子。索多尔扎布仍然不能如愿。
楚言的人马有三拨,清国或喀尔喀来的,阿格策望日朗绝对忠诚的手下和维吾尔人。索多尔扎不动不了前两种人,就选择从维吾尔人下手。可惜她对楚言建立的组织架构就不很明白,被楚言重用的维吾尔人大多原本身份低微,对从泥土瓦砾中看中发掘了他们,给予尊重信任,赋予机会和希望的女主人忠心耿耿。
索多尔扎布又想再次收买敖其尔。敖其尔却忘不了前一次她在关键时刻反咬一口,差点置他于死地。没有楚言先前的信任和后来的大度,他根本没有机会赢得大汗和两位王子的重视。敖其尔是聪明人,不准备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索多尔扎布气急败坏,唯一能够打击楚言和阿格策望日朗的只有串通喇嘛,坚持让哈尔济朗留在喇嘛集学习三年。
==〉书:交稿时让分三本,只给我看了两个封面,也许两本,也许三本。不含第三部内容。
编辑说,封面暂时还是秘密,不让泄漏。
==〉下周过大节,只能保证更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