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峰陪着楚言逛瓷器店古董店,有点纳闷她买的那些东西。他不内行,可好歹在雍亲王府呆了这么些年,上品次货还能看出一点。
店家初见这位夫人气度不凡,就连身边的下人也是气宇轩昂,觉得会是个大主顾,跟前跟后地殷勤伺候,发现她看上的都是些不上档次的东西,价钱上杀得又狠,就不禁轻慢起来,只当她是哪里来的暴发户,爱理不理。
楚言也不在意,按杀下来的价钱付账,命他们把东西包好,叫峻峰找人来搬到车上。
此间的伙计态度简慢不说,言语刻薄,还有轻辱冒犯之处。
楚言刻意隐了身份,峻峰不好端出来头,只气得脸色发青,差点要动手打人。
楚言止住他,唤来掌柜,皮笑肉不笑地说:“你这位伙计对我家私事像是很有些兴趣。不知你这店到底做的什么生意,客人说出一两件私事,是否就可以随便白拿一两件东西出门?”
掌柜的愣了半天,好容易回过味儿来,忙不迭地赔不是。
楚言淡淡一笑:“掌柜何罪之有呢?我家中也做着生意,知道好的伙计不好请,好的掌柜更不好请。可,不找好的,生意怎么败的都不知道,您说是不是呢?”
掌柜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一回身狠狠扇了那伙计几个大嘴巴,逼着他磕头道歉。
楚言已经抬脚走出店外,对峻峰笑道:“这样,算不算替你出气了?”
峻峰一愣,不解道:“您这是——?”
楚言慢慢地往前逛,口中笑道:“你平日出门,顶着亲王府执事的头衔,自然不会有人怠慢,日子久了,气性也养得大了,倒不如小时候机灵明白。竟忘了么?人情冷暖,本来如此。市井小民,不善作伪,就显得市侩了。”
峻峰大为惭愧,低头想了想,不禁又问:“那伙计不对头。可您怎么知道,那掌柜也有毛病?”
“没毛病会用那样的伙计?还视若不见?不是有把柄落下,就是没把东家的生意当回事。”
峻峰想了想,不由点头,咧嘴笑道:“跟着公主,不但有趣,还长见识。”
楚言突然停下脚步,侧身看着他:“你方才那一恼,是为着你公主主子被人冒犯,还是为着你姐姐被人轻辱?”
望进那双明澈的眼睛,峻峰想了想,认真说道:“有主子在场,主子不发话,我绝不会与人动手。”
楚言微笑:“既这样,听姐姐一句话。多为你自己和小岚打算打算,不要指望主子真心为奴才着想。 ”
楚言随走随看,也不知都到了哪里,正要迈步进一家店,余光瞄见隔壁的招牌“知味书屋”,不由一呆。
峻峰不明所以,顺势看去,问道:“也要买些书么?”
楚言刚要作答,身后不远已传来一声轻唤:“楚言。”下意识地转过身。
八阿哥只觉得前面这个身影十分熟悉,没想到果真是她,虽极力把持,仍不由露出喜色。
看见两人的神情,想起影影绰绰听过的一些传言,峻峰暗自叹息,庆幸手下的有的出城为她送东西,有的回亲王府要车,剩下最心腹的两个也还在拐角那边店里。犹豫了一下,打了个千,微微退开几步。
楚言定住神,笑问:“真巧!八爷可是要去这边书店。”
“是。”他温柔地望住她,目光和煦依旧,带了点淡淡的希望:“你呢?可要进去看看?要不要带几本书回去?”
“不了。我现在满身铜臭马粪,没得污了清静地方。”她笑着指了指眼前的铺子:“正想进去看看,能不能捡几件便宜东西。”
那是间古董玉器铺子,他因而问:“可是在寻什么样的东西?”
“不是。今儿得空,随便逛逛街,顺便进点货。”以培养靖夷与洋人做生意时,进货的眼光。
那家伙计认得八阿哥,早已报告掌柜,殷勤地迎了出来。
八阿哥笑道:“他家倒还有些过得去的东西,我陪进去你看看。”
进了店,楚言就对店家笑道:“你们招呼八爷,不用管我,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
掌柜不知这女子来头,只得唯唯诺诺,好在八阿哥进店的次数虽不多,却是从来不曾空着手出门。
八阿哥一边喝着茶,随口应付着掌柜,视线不时投向她,只见她微微垂着头,露出纤长白皙的脖颈,眼睛淡淡扫过一件件货品,偶然拿起一样看看,旋即放下,没有对那一件显出特别兴趣。比起从前,略微丰满了些,也晒黑了一点,嘴角噙着一丝似有似无的微笑。她的心思情绪,从前,他总能看出点端倪,猜个大概,如今,则有些抓不住了。他们分别得实在太久!
感觉到他的目光,她只越发装作在看那些死物,不敢抬眼,生怕一抬眼就打破了哪一处的平衡。店内一圈逛下来,也记不得都有些什么。
他放下茶杯,起身迎过去,笑问:“竟没有看得上眼的么?”
她坦然地抬起头,迎着他的探问,笑道:“八爷不知么?女人逛街,买什么还在其次,最过瘾的是那讨价还价的趣味。八爷相熟的地方,我怎么好意思杀价呢?”
八阿哥张了张嘴,哑然失笑,又有些失望。便是一时半刻,他们也无法回到从前了么?
掌柜的还在喋喋不休地解释,一分钱一分货,他们店里的价钱是极公道的,云云。
八阿哥暗暗叹口气,命道:“把那边柜里的玉蜻蜓拿出来给我看看。”
伙计连忙颠颠地拿来,五六个,一溜儿地摆在铺了丝绒的木匣内。
“你们去吧,让我们慢慢看看。”八阿哥打发店家走开,对楚言笑道:“你觉得那个好些。”
楚言看了他一眼,探头往匣内看去。白玉碧玉雕刻的蜻蜓,模样逼真,栩栩如生,通体晶莹,其中一只头上顶着一块红色。她伸手拿了出来:“看着都差不多,只有这个特别点。”
八阿哥接过去看了看,突然一笑,凑过来压低嗓门:“是特别,只是,倒不如索性雕成红头苍蝇的好。”
楚言心中正有这想法,一愣之后,嘴角微翘,禁不住笑了出来,望见他眼中跳动的那抹调皮,微微点点头,笑容更大。
终于又见她真心的笑!这偶然的开怀一笑,就如云缝里透下的一丝阳光,在他的心境里留下一瞬的清明。
八阿哥把那只红头蜻蜓放回去,仔细挑了一只碧绿的玉蜻蜓递过来:“这个可好?”
“好是好,拿了做什么呢?”难道他以为她会喜欢这种小东西?
看出她的怀疑,他笑道:“不是给你的。给怡安。那日央我帮她捉蜻蜓,没捉着,今儿赔给她一只。”
她皱起眉:“这怎么成!那丫头胡闹,你怎能纵着她?这么个东西,没两下就被她摔烂,白白糟蹋了。”
他好脾气地笑着:“小孩子家,高高兴兴就好。不过是个玩意儿,摔就摔了,砸就砸了,值什么呢?能让她欢喜半日也是好的。”
楚言瞪着他,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赌气道:“八爷有钱,爱怎么糟蹋怎么糟蹋。”
八阿哥微微一笑,吩咐店家另外拿个小盒子,把那只玉蜻蜓收起来,又问还有什么有趣的玩意。
“我看,还是别买了。”回头一想,还是觉得不好,她又劝道:“那丫头没心没肺,什么事都是一时的兴头,早就忘了。”
就像那几只兔子,头天宝贝得不行,恨不得晚上睡觉也要搂着。第二天还是弘历问起,她才想起来。又过一天,只活下两只,还奄奄的。小岚还怕她伤心,直想着怎么遮掩。弘时听说,主动扮坏人,让小岚推说是他不小心放出来,兔子全都跑了。怡安听说后只说了句:“噢,它们都回家去了。”再也没问。弘时那孩子,柔和敏感,性子不怎么象四阿哥,倒有些他的影子。
他深深地望着她,慢慢地说:“她忘了就忘了,我还记着。”
楚言心中一颤,不再说话。
八阿哥又挑了一个白玉蝉和一个青玉蝈蝈,命店家分别用小盒收好,掏出银票付帐。
从侧面看着他,发现他还是有些变化。发间隐隐约约有了两三根银丝。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嘴角会下意识地抿着,象在忍耐着什么。在行宫时就发现四阿哥有这毛病,上回竟没看出来他也这样,大概是他多数时候脸上总浮着一层笑的缘故。
他又命人把三个盒子裹成一包,拿了递给她。
她摇摇头,不肯伸手去接:“一个玉蜻蜓给孩子玩,已经太过奢华。又弄两个算怎么回事?八爷喜欢买,带回去给小阿哥小格格玩吧。”
他笑着解释:“另外两个是给弘历弘昼的。那么大点的小子不懂谦让。只有怡安有,两个小子怕要来抢。”
她慢慢往店外走去,口中说道:“若是要抢,怎么都是要抢,吃着碗里的,还看着锅里的呢。”
他只得提着那包东西跟在后面,无奈哄道:“那两个是我这个做叔叔的送给弘历弘昼的,正巧碰上了,请你代为转交,也不行么?”
她猛然停下来,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那更加不行!八爷若要送什么人什么东西,就当亲手交到那人手里。随便找个人送去,中途出了岔子,在受礼的人那里,可全是八爷您的错。八爷说是不是?”
见她神情少有地严肃,他心中有些诧异,心思一转,不是太明白,只当她在赌气或者避嫌,温文笑道:“是,你说的是,我记住了。回头我绕点路,亲自送过去。”
离着店门十几步的地方,峻峰在同一个年纪相仿的男子说话。那男子个子不高,生得极好,唇红齿白,论秀气俊俏不逊当年的九阿哥,那股阴沉也有点象。路人来来去去,不时有人侧目而视,被他冷冷一扫,连忙掉开眼。
看见他们从店内出来,那男子对峻峰说了句什么。峻峰回过头,犹豫了一下,没有上前来,原地垂手站住。那男子见了,原地打了个千,也垂手站住。
楚言往知味书屋那边走了几步,见近处没有人,轻声对八阿哥笑道:“当真记住了,从此可都得照着做。”
他越发不解,只得温声应是。
比起未来的磨难,他已经经受的那些,都还不算什么呢!她暗地叹息,想了想,柔声道:“有机会,八爷还是多在皇上身边呆着的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就算万一起了什么误会,也可即刻辩解,不至于闹大。”
他心中一动,探寻地望着她,在她眼中看见担忧二字,心中一暖,点头笑道:“是。你说的,我都记住了。你不必担心。”
她不担心,担心也是无用。指了指他手中的小包:“这些,我替八爷带回去吧,省得八爷跑一趟。”
他把东西递过来,踌躇了一下,笑道:“如此,我不碍着你逛街了。”点了点头,迈步进了书屋。
楚言慢慢向峻峰走过去。那两人也迎上前来。
俊俏男子行了个大礼:“奴才吴云横拜见公主,叩请公主金安!”
“哎,你——”峻峰阻止不及,只得向楚言解释道:“怪我不好,忘了告诉他。公主想体验民情,刻意掩了身份。”
吴云横惶恐道:“奴才不知,请公主恕罪。”
楚言远远第一眼就不是很喜欢这个人,现在又觉得他表情夸张,心机不实,却还不至于因此就要折腾他,淡淡一笑:“不知者不罪。乱七八糟的买了不少,我也走得乏了,回去吧。车来了么?”
“来了,在那边街角。”峻峰接过她手上的东西,陪着她往那边走,一边笑着说明:“公主没见过云横,大概记不得。当初,在济南,若不是公主求情,恐怕戴总管还不肯收留他。”
楚言想了想,忆起那回事,觉得他身世可怜,抛开偏见,笑问:“你是峻峰从街上拖回来的那个孩子?可寻着你家里人了?如今也在四爷府上做事?”
知她对自己此生最不堪的那段日子知情,云横一直觉得不自在,听她有意避过不提,倒也有些感激,再听她问到家人,又有些伤感,垂首答道:“寻着了。可没多久就全没了。王爷知情后又收留了我。”
楚言一愣,叹了口气:“人生无常。”
峻峰笑道:“云横还是我师弟。我们是跟同一个师父学的武艺。他比我刻苦,武功也比我好。”
“哪里,师父说峻峰师兄的悟性好。”
楚言噗嗤一笑:“好了。师兄弟两个,少互相吹捧。你们两个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遇到一处,也算奇缘。既在一处做事,又有这样的渊源,相互间,还要多多关照才是。”
听见“奇缘”两字,云横忍不住偷眼去看峻峰,见他憨笑应是,一颗心欢喜雀跃,连忙恭恭敬敬答应了。
八福晋生日前一天傍晚,四阿哥居然回京了。也没预先送个信,四福晋年氏等人听得底下人急忙来报,又惊又喜,慌慌张张要往前面迎接,四阿哥已经风尘仆仆地走进花园。
几位福晋加上丫头太监一阵忙乎,端茶递水打扇捶腿拿衣服递拖鞋,好容易伺候着这位大爷舒舒服服地坐下。
四福晋亲手送上一碗吹凉了的绿豆莲子粥,这才问道:“王爷这么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差事?还要再往行宫去么?”
几勺粥下肚,四阿哥这才不紧不慢地说:“还得去。不但我还得去,你带着两个小的也得去。”
四福晋奇道:“我们去做什么呢?几时走?”
四阿哥伸手往假山那边一指:“你问她!我这趟差事,全是因了她。”
楚言连日在外面跑,回京要见的人要办的事都已经差不多,也有些累了。因年氏说了几次要做东,与她好好聚聚聊聊,四福晋也说来了几天也没好好一块儿吃顿饭,可巧今日没有哪处相请,上午去了趟寒水那里就早早回来。歇过晌,四福晋就命在花园凉亭内摆上时令鲜果精致点心可口小菜,邀上楚言,与侧福晋李氏年氏格格钮祜禄氏耿氏等人,团团围坐,一边纳凉,一边聊些女人家的话题,一边看着弘时带着三个小的玩耍。
气氛本来相当闲适,不想四阿哥突然回家,诸位女主人忙着迎接服侍丈夫,把客人抛到脑后。楚言不好不打招呼就走开,也不想碍事,在四阿哥进来时淡淡行了个礼问了声好,退出凉亭,走到假山下看孩子们玩。
她在路上想起来,这边木工手艺比西北那边细致,画了些图样交给峻峰,找人作了几套玩具。除了最复杂的两样,昨日都送了来。楚言把专门为儿子做的两三样收起来,其他的拿出来,邀请三位小阿哥和怡安一起玩。弘时还罢了,弘历弘昼恨不得整天整夜和怡安粘在一起,好玩她的新玩具,看见老子回来,不情愿地跟着哥哥过去行礼请安,瞅见母亲们心思不在他们身上,悄悄跑回来接着玩。
弘昼拿着一只会活动的竹节蛇,在假山石上钻来钻去,口中斯斯地哼着,不时还要吓吓丫头嬷嬷。怡安脖子上挂着一串五颜六色各种形状的木头珠子串的项链,与弘历一起在假山下的石桌上搭积木。怡安性子霸道,总要指挥着弘历,还拆弘历搭好的东西。好在弘历脾气不错,不与她争吵,只把被她拆掉的再搭起来。
楚言脖子上挂了怡安分给的一串木头项链,托着腮,有滋有味地看小孩子玩,不时留心一下下下任皇帝的表现,实在看不出哪里特别,根本没注意到自己被下任皇帝点到名。
四福晋看看安心做孩子头的楚言,越发不解:“这些与楚言妹妹有什么相干?”
楚言一头雾水地转过头:“什么事与我相干?”
四阿哥看她那毫无气质的样,也不知该笑该气:“你面子大,招人疼。你回京这些天,太后抱怨天抱怨地的,生怕你在京城玩疯了,忘了她老佛爷数着日子等你回去。又怕你家小格格没人做伴,回头在行宫闷得慌不高兴,要在皇孙里挑几个年纪相当的接过去,陪怡安格格玩耍。皇阿玛听说你住到我这儿了,就让我回来跑一趟。一来,代太后问问你,京城的事办完没有,几时回去。二来,怡安和弘历弘昼同年,统共没差两个月,有一个院里住了几天,想必也玩得熟了,我也随扈,就让他们两个陪着怡安过去,路上也不寂寞。这两个混小子过去,要没人管,还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只好请福晋辛苦一趟。”
“能与楚言妹妹多盘旋几日,我求之不得,哪有什么辛苦!”四福晋笑道:“自怡安来了,三个孩子一处玩得还真挺好。怡安活泼,也懂事,带得两个小子倒比平日乖巧好管,没闹什么事儿。”
楚言忙说:“不成,不成。这番打扰,已经让我过意不去。怎么能再累得福晋和小阿哥车马劳顿?万一孩子中暑闹出病来,不是玩的。为了我闹出这么大动静,不知道的人怕不说我孟浪得没形了!太后要是怪罪,我去领罚。”
四阿哥慢慢搅着粥,笑眯眯地:“在你眼里,我们家孩子都是糖人呢,晒晒就化了?你怕人说你孟浪?我还怕皇上太后怪我抗旨呢。你主意多,想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四福晋也笑道:“往北走,越来越凉快,路上别太赶就是。要避暑,再没有比行宫更好的去处了。说来,还是我们母子沾了妹妹母女的光。”皇孙一大把,能让弘历弘昼有机会到皇上太后跟前露露脸,对大人对孩子都是好事。
楚言无法,只得说:“有劳四爷!有劳福晋!”
“你要办的事,都办得如何了?”四阿哥放下粥碗,踱过来,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收住了两个小儿子的心。
“差不多了。”
“再给你三日,要不,四日,各处告个别,够不够?”
楚言估计了一下:“够了。”
四阿哥回头吩咐四福晋:“你预备预备,咱们四日后启程。”伸手拨了拨那些花花绿绿的小木块,看着楚言摇头失笑:“你弄出来的?做什么呢?”
“给孩子堆着摞着玩。”
四阿哥又看了她一眼,无奈地笑笑:“就爱折腾些没用的。”
远远看见图雅和小岚有些慌张地走来走去,四下张望,楚言就猜到一定是怡安又跑得不见人影了。回京这些天,她忙着会客办事,被一堆人宠着纵着,怡安撒野的本事越发见长,图雅都管不住了。
要在别家,打个招呼,让底下人帮着寻就是。可这是八阿哥的别院,今天又是八福晋的好日子。偏偏是她的女儿闹出点事,夺了风头,八福晋嘴上不说,心里只怕不会痛快。楚言找了个借口离座,叫住小岚一问,果然。
“没和四阿哥五阿哥一处?问过三阿哥么?他可见着?”小岚急急地要去找三阿哥问,楚言忙又唤住她:“别慌!总不出这园中,多半是和哪个躲在哪处玩呢。你见着三位阿哥,随便问一声就是,别弄得人心惶惶,当出了什么大事。”
小岚答应一声,放缓脚步,放得从容一些。
话虽那么说,她自己又哪里真就放得下心?也不回席上,猜度着这园子里有什么东西能引起怡安的兴趣,也不禁埋怨那人把园子修得太曲径通幽了点,可视范围小,找起来麻烦。打听了园中的荷塘鱼池,找过去细细查了一遍,没有人落水的痕迹,暗暗松了口气,就有了点恼意,寻思着回去后怎么收那孩子的骨头。
陈诚路过,看见她坐在树下出神,连忙走近问她有什么需要。
楚言略微犹豫了一下,还是说没有,不过出来透透气。
陈诚猜她心里不自在,暗自叹息着退下。
楚言揉了揉太阳穴,打起精神接着找,这回专往树丛花草丛里寻去。
“够不着,还差一点。八叔,你再高一些。”楚言连忙寻声而去,差点惊呼出声。
园子的一角,大树下,她女儿正骑在他的脖子上,伸手往树上要抓什么。而他踮着脚,努力让自己“再高一些”。
“八叔,你再高一点啊,还差一点点。”
“啊,好,你等等。”他没法再“高”了,只得先负着怡安蹲下身,搬了块石头过来。
看他一脚踏上石头,她想要出声阻止,声音不知为何竟哽在嗓子眼出不来,眼睛也模糊了。
“抓住了,嘻!”怡安捏着那只蝉,欢喜的屁股一撅一蹦,象骑马一样。
“怡安,快下来!”母亲声音不高,脸色却很难看,怡安眨眨眼,安分下来。
八阿哥一边把怡安放下来,一边柔声安慰:“别怕!你娘不会骂你。”
“你——”楚言气得直翻白眼:“我管孩子,你捣什么乱?”
“是,不捣乱。”他陪着笑脸:“只是,这事若有不是,也是我的不是。你别吓着孩子。”
她狠狠瞪他一眼,抛下大的,只盯着小的:“还不快赔礼道歉!”
怡安慑于母亲之怒,老老实实低下头:“对不起,我错了。”
他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头:“不妨事。”又悄悄地使了个眼色:“还不快拿去给弘昼看看?”
怡安悄悄看一眼母亲,在她开始教训之前,一溜烟跑了。
对上她的怒火,他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容:“这丫头总是这么精神么?活泼有趣,真是难得。你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吧。”
她的嗓子又哽了哽,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哪有她这么野。”
他轻轻笑了,温和地看着她。
她有些不安地掉开视线,却看见怡安留在他胸前肩上脚印:“那丫头蹭了你一身泥印。这儿,这儿,还有这儿。”
他依了她的指示,用手去弹,模样有些狼狈,引得她暗中好笑。
他的手来来回回,总是错过一小块。她仔细地提示着:“还有,左边点,过了,手再高点,不对。”一急之下,走近两步伸出手去,蓦然发觉失态,慌忙要收回来,却已被他握住。
四目相对,她先垂下眼,微微一挣。
他松开手,自己弹干净那一小块印子,慢慢地,带着两分迟疑地开了口:“几年前,我往南边办了趟差,没见着钱塘大潮,可看了海。我在海边买了一块山地,还有几间房子。”
她咬着唇,沉默片刻,抬头笑道:“方才,福晋给我看了小阿哥写的字。年纪虽小,也看得出几分风骨。小格格生得真是清秀。福晋管孩子管得真好。”
他心中五味杂呈,有些失望有些释然,笑道:“她是个极好的母亲。你也是!”顿了顿:“明儿一早,我就要往行宫去了。”
她点点头:“路上小心,多保重!”在行宫,也许还有照面的机会,不过,见也许不如不见。
那一边又响起来怡安的声音,有些气急败坏,象是为了什么与人争吵。她的心又提了起来。
他轻轻叹口气,陪着她往那边走过去。他早知道,改变不了什么,也不该去改。可有些话还是想让她知道。有机会当面说出来,已是幸事。
怡安手里抓着那只蝉,伸到弘昼脸前,两颊因为着急气恼红扑扑的:“弘昼,我抓着知了了。你快叫姐姐。”
弘昼一脸不情愿地站着,消极抗拒。
弘春弘时等几个大孩子听见动静都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怎么回事。几个小的还太小,说不清来龙去脉。
弘旺知情,笑道:“他们几个都是同一年生的,总共没差几个月。几位福晋说了半天才把大小排清楚。怡安听说弘昼弘旷弘鼎比她小,逼他们叫她姐姐。弘旷弘鼎老实,乖乖叫了,只有弘昼不肯叫。弘昼想捉知了,不会爬树,就让怡安帮他抓只知了来。怡安当真去捉来知了,又逼弘昼叫姐姐。”
弘时摆出大哥的派头教育弘昼:“你既请怡安帮着捉知了,她捉来了,你好歹也该说声谢。怡安大你一个月,就是叫声姐姐,也是应该。你这个样子,惹得她恼了,回头不让你玩她的东西。”
最后一句对弘昼颇有威慑力,立刻乖乖叫了声姐姐。
弘春奇道:“怡安,这只知了,当真是你自己抓的?你爬树了?”
弘时笑道:“怪不得小岚和图雅四处找不到你。你额娘知道,必定要恼。”
弘春转转眼珠子说道:“怡安,比你小的叫了你姐姐。比你大的,你是不是也该叫哥哥?弘历可比你大一个月。”
“怡安有哥哥。”小姑娘理所当然地说:“弘历那么矮,怎么会是哥哥?”
大的几个全都笑了起来:“是啊,弘历,你比怡安大了一个月,怎么倒矮了半头?”
弘历年纪虽大不了一点,人情世故上却比怡安和弘昼明白得多,红了脸对怡安说:“矮半头怎么了?我还是你表兄。”
怡安不解道:“表兄是什么?”
小阿哥们都好笑:“连表兄都不知道?”
弘时笑着解释:“不但弘历,我们这几个都是你的姑舅表兄。你母亲是我们姑姑,是我阿玛的妹妹。我们几个的阿玛都是你——”
“弘时,你这哥哥是怎么当的?就带着弟弟妹妹闹事?”四阿哥的厉声责问打断了儿子,吓得几个男孩全都老实垂下头,不敢说话。
一块儿来的十四阿哥忙叫战战兢兢跟着的嬷嬷们把小阿哥格格们带开去,笑着劝道:“孩子们一块儿,拌个嘴算什么?也没干架也没吵嘴,四哥何苦发火?”
四阿哥哼了一声,转身欲走,觉得灌木后个人影,心里又不痛快:“躲在那里的是哪个?出来!”
楚言看了八阿哥一眼,走了出去:“是我。”方才想着弘旷弘鼎的生日,分明是寒水生了孩子后有的。寒水那厢思念孩子,夜夜洒泪。这厢九阿哥偎红依翠,夜夜风流。心中恼火之极,恨恨地扯了扯树枝,也懒得再与那人说话。
“你躲在那儿看了多久?见孩子们闹,怎么也不出来管管?”
“有什么好管的?反正怡安也没吃亏。”
四阿哥瞪着她,好半天摇摇头:“有你这样护短的娘,可真是没治了!”
十四阿哥故作惊讶:“原来,四哥不是怕弘历弘昼吃亏才出声的么?”
四阿哥拿这两个无法,只得说道:“既是来祝寿的,留着这份伶俐到前面多说两句吉利话吧。”
热闹一时的地方冷清下来,八阿哥从树后走出来,望着天空出了会儿神,听见前面响起锣鼓声,知道寿筵开始,他也该过去了。
十四阿哥又要办饯别宴,倒是换了个花样,请大伙儿到西山脚下的庄子跑马玩耍。
这趟原带了萨娜和图雅的坐骑,一直没机会骑。从一个院子玩到另一个院子,怡安也有些烦了,这回结结实实地撒欢。
没有草原的辽阔,可是,有树林有小河,路线曲折,人为设了简单的障碍,跑起来更加有趣。怡安由图雅陪着跑了两圈,就嚷着要找人比赛。
格格们自不必说,没有像她这么疯的。学会骑马的小阿哥,拥有专有坐骑的也还没几个,就有也比不上具有汗血宝马血统的萨娜,担心输给小丫头失了面子,都不肯和她比。
怡安冲着十四阿哥缠过去:“舅舅陪怡安骑马。舅舅和怡安比赛。”
“好,舅舅陪你。赢了有奖。”十四阿哥大笑着站起来:“楚言,你这丫头是安心替你回来挣脸的呢。”
诸人想到楚言当初在骑马上闹的笑话,全都莞尔。
十四阿哥和怡安打马前冲,图雅放心不下,跟在后面。
先跑回来的是怡安。众人都有些意外,想不到一向好胜的十四阿哥竟肯这么宠小外甥女。
十四阿哥落后两三个马身,脸色不大好看。几位阿哥有些惊讶:难道堂堂十四阿哥,真的输给了小毛丫头?
十四阿哥回头恶狠狠地瞪着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的图雅,作势挥了挥鞭子:“臭丫头!回头跟你算账!”
楚言和诸位阿哥一样不解地看向若无其事的图雅。
图雅微微抬起膝盖,碰了碰马鞍上挂着的弹弓,回答楚言的探问。
楚言不赞成地轻轻摇摇头。图雅低下头,悄悄吐了吐舌头,毫无悔意。
几位皇阿哥还是第一次发现她这个侍女极是清丽娇悄。姿容风华,京城里挑不出多少个堪比的。
四阿哥摇头叹道:“你到底是怎么当主子的?不管什么样的丫头,到了你手里,都惯得没上没下。”
怡安哪管这些,只知道她赢了舅舅,催着要那奖品。十四阿哥经常是没大没小,那些侄儿都不怕他,都跟着起哄。
十四阿哥哪里备了什么奖品,见状笑骂:“奖品?你们就是奖品。怡安,你看看哪个顺眼,带回去做小女婿。”
楚言在旁笑道:“有这么无赖的叔叔舅舅么?怎么没去做生意?无本的买卖,还无论如何不吃亏。十四爷,你要没预备别的东西,就把手里的鞭子赏给怡安吧。”
十四阿哥笑道:“到底是做生意的,我斗不过你。怡安,好好收着。为了找齐这么些墨黑的马尾巴毛,舅舅当初可没少费劲。”
几位阿哥看向楚言的目光复杂起来。气氛仍是热闹融洽。
气温高上去,大部分人都移入室内。楚言站在一棵树下,极目眺望四周山峦。这番出关,两世的故国山河,唯有梦中一游了。
十四阿哥慢慢走过来,陪她站了一会儿,有些突兀地说:“你那个丫头,还是别留在身边了。”
“十四爷要把她留下治罪么?”
“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十四阿哥有些吞吞吐吐起来:“那丫头生得太好,性子也不安分。男人,多是好色的,你还是防着点好。”
听明白他所指,她有些好笑:“这个,十四爷放心。”阿格策望日朗还不至于去抢养子心爱的女人。
“我就怕你太不放在心上。是男人,都会变。”
“十四爷也变了么?”
“我们都变了。”十四阿哥感叹道,突然有些伤感和自厌:“也许,有一日,你再不肯理我。”
楚言微微沉吟了一下,笑问:“十四爷做了什么,让我讨厌?莫不是,人大心大,再不肯认我做姐姐。”
十四阿哥眼中跳动着难解的光芒,半天,笑了起来:“罢了,我套个俗话起个誓吧。一日叫姐,终身是姐。成了么?”
她微笑:“姐姐既然是姐姐,弟弟自然是弟弟。”
他眼中有什么东西浮浮沉沉,最终,恢复清明开朗。
==〉故人故地·完 (终于完了!!)
==〉嗯,8身上悲剧色彩比较浓,是对存在过的8的印象。4的身上则想写出点喜剧色彩。
==〉大锅菜,放点spicy提味。武侠,玄幻,断背……都来点,老俗。俺口味清淡,断背辣椒面能感觉到一点影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