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来之前,书斋内喧喧闹闹的,其中声音的主力军便是林晟林小爷——
“表妹,你怎么没带点心来?”林晟撑着脑袋看向前桌的女孩,“今日可是白孔雀的课,你忘啦?”
瑰云摸出那只母妃塞给她的包裹,放在林晟的桌上:“以后不给夫子带,只给表哥带~”
林晟愣了一下,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
他慢慢坐直身子,白净的脸上也渐渐爬上了惊喜的笑容,笑得露出了两颗虎牙:“你……你说真的?”
瑰云点了点头,眼中乘着盈盈的笑意,迷得林晟两眼发昏,对着那只小包裹傻笑半天。
不一会,六皇子蹦蹦哒哒走了进来,林晟冲他指了指桌子上的东西:“六殿下,你瞧,瑰云送我的!”
六皇子懵懂点头。
随后,五公主满脸端庄地走了进来,林晟冲她笑了下:“早啊五殿下,您瞧,瑰云送我~”
五公主用看傻子的眼神瞟了他一眼,目光收回时,有意无意地从身后应淮初的座位上扫过。
最后,应淮初迈着合乎君子规矩的步子走了进来,林晟得意地扬了扬手上的包裹:“你看,你看,瑰云单独送给我的~”
应淮初平淡的轻轻颔首,随后如常走到自己的桌子前,笔直地坐下。
课堂开始前半刻钟,白舒季把着纯白色的折扇,潇洒地出现在书斋门口。
“白夫子早啊!”
林晟难得主动礼貌,让白舒季有些意外,但风度翩翩地冲他点了点头以作回敬。
“白夫子,瑰云说啦,以后不给你带点心了,都变成给我带~”林晟的笑意堆了满脸,简直压不住。
白舒季如何不理解少年人热烈的心思,所以也没理会林晟幼稚的挑衅,只是笑着点了点头。
他清楚得很,瑰云只是觉得他有用,才会顺手讨好他,对他绝非是那种心思。
但处在那个年纪的儿郎,不会看得明白。
林晟只觉得一套拳都打在了棉花上,众人平淡的反应让他有些失望,但这点小小挫折也无法影响他欢欣的情绪,甚至脑子已经开始对未来浮想联翩了。
他们林家下一代是玉字辈,小孩取什么名字好呢……
一节课结束后,白舒季啪地打开折扇,宣布了一件事:“入冬前,我照例要离京,前往南方游历。今年计划要去南都走一趟,陛下恩准,只要你们想,允许你们与我同去。”
历届皇帝都有一点与众不同的爱好,要么对诗文感兴趣,要么对臣子家的八卦感兴趣,要么对讨小老婆感兴趣。
但这一届皇帝的爱好格外不同。
他喜欢把自己的孩子们赶出皇城,让他们出去游历,并享受阅读他们每旬一封的家书,这样一个过程。
所以二三两位皇子,自从紫竹院结业后,已经在外面晃荡了一年有余了。
瑰云和六皇子这些年来还没出过皇城,眼睛噌一下就亮了,立刻表示自己想去。
见五公主把玩着手中的书册,兴致缺缺,白舒季又补充了句:“应江期也会同去。”
五公主也悄悄抬起了头。
白舒季面上带了些隐秘的笑意,又睨向瑰云:“想去可以,不过出发前,所有人要把今年的课业全部交齐,否则就留在京城补课业吧。”
五公主和六皇子的课业一直有乖乖按时完成,作为这间书斋学业最优的应淮初更不必提,而林晟虽然从不亲自写课业,但他有九个庶兄弟,个个都是他生活与学习上的好“帮手”。
所以这个要求明显是针对瑰云的。
这丫头从来不完成夫子布置的课业,仗着身份高贵,也没人敢说她。
瑰云不可置信地瞪着亮亮的大眼睛:“一整年?!”
白舒季温柔又不容置喙地点了点头:“应淮初负责监督你完成。”
瑰云迅速如同霜打的小芭蕉一般垂了下去。
林晟立刻表示不服:“凭什么让应淮初监督,我也完成课业了,我来监督!”
“你的课业是怎么完成的,林公子自己心里清楚。”
白舒季起身,摇着扇子往书斋外走,“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应淮初你来办,不许给她放水。”
应淮初恭敬道:“是,夫子。”
于是,这一日傍晚,五公主与六皇子双双回宫去了。
书斋内只剩下瑰云这个课业困难户,应淮初这个冷面监工头,以及硬要横插一脚的林晟三人。
夕阳透过精致的窗棂,斑驳地洒在烫金的书桌上,瑰云趴在上面,一点也没个做课业的正形。她的毛笔在砚台里戳戳戳,半天也写不出一个字。
见状,应淮初放下手中书卷,“殿下可遇到什么困难?”
“是呀,”瑰云看着手边高高码起的课业,轻轻叹了口气,“我感觉哪里都是困难呢……”
“殿下,大多数课业都只是简单的抄写书卷,您只需要每日抽出一两个时辰,很快就能完成。”应淮初不疾不徐地劝导着。
瑰云还算听得进去劝,在心里将白舒季颠来倒去骂了好几回,便也蹙着细细的眉头,开始动笔写了起来。
这一写就是一个半时辰,夕阳已经完全落下,书斋内外都点了灯,衬得瑰云更加眉目如画。
应淮初头一回见她这么认真地扑在书本上,倒是对她的毅力有些刮目相看,顺带着与她说话的语气都柔和了许多:“再过半个时辰,宫门就要落锁了,殿下该回了。”
瑰云写完最后一行字,将笔一丢,“累死我啦!”
她身后的林晟已经睡了三回觉了,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立刻跳起身高兴道:“走,瑰云,表哥送你回宫!”
瑰云笑嘻嘻地嗯了一声,随后跑到书斋角落里的净台,清洗手上的墨迹。
应淮初则来到她的桌旁,拿起她方才誊抄的书卷。
不看不知道,一看上面鬼画符一般东倒西歪的字,应淮初眉头便是一皱。
好好的念过书的贵女,怎么能写出这样的字出来……
简直连三岁小孩都不如!
应淮初攥着书册,打算要好好劝一劝小公主。
此刻瑰云已经欢天喜地的回来了,从袖中抽出一块帕子擦手。
应淮初一看见她绕在指尖的帕子,思绪一顿,便失去了严肃的先机。
“怎么了应公子?你脸色不好是累了吗~”瑰云含着笑,对他表达了礼貌的关系。
“臣没事。”
应淮初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书卷展开,里面的字横七竖八地袒露出来,十分混乱难看。
“殿下,一件事既然做了,就要用心做好。课业虽枯燥,亦是要如此。”
瑰云还没来得及说话,林晟就先爆炸:“凶什么凶?她都已经写这么久了!你还想怎样?”
应淮初没有理会他,而是越过去看向他身后的瑰云:“殿下,臣不是在凶你。”
“天天冷着一张应家祖传的死人脸,还说不是凶?”林晟怒道。
“殿下,臣只是在尽一个伴读应尽的责任。”
也不知怎么了,平日对林晟的挑衅常常采取无视态度的应淮初,今日居然一句一句追着输出。
瑰云被夹在中间,吵得头疼,便大声喊了句:“都别吵啦!”
虽然声音软软的,没什么威慑力,但两位少年还是住了嘴。
瑰云看向林晟,有些疲倦地笑了下:“表哥走吧,我们回宫。”
林晟瞪了一眼应淮初,便护着瑰云匆匆离开了。
应淮初将瑰云的书册整整齐齐放回、码好,这才离开了书斋。
原先应淮初在别处读书时,夫子们常常夸赞他聪颖听话,他还当是恭维。
直到现在亲手负责瑰云的课业,他才深刻意识到教书是件困难事。
虽然字依旧如鬼画符一般,任他怎么劝导都没什么用,只是从大大的鬼画符,变成了秀气些的鬼画符。
但对于抄抄写写补作业,瑰云还是有动力的。
只不过这种动力在一日日的迅速衰减,并在八月初的一个晚上达到了低谷。
连着陪了十日,皮猴林晟终于被耗尽了耐心,找了冠冕堂皇的借口,便跟着六皇子他们一同早早撤了。
这天这一天晚上,瑰云在自己的静室里用了晚膳,之后磨磨蹭蹭回到书斋,半天也不肯动笔。
应淮初也在准备一年后的秋考。自己看了一会书后,他抬起头,忽然发现瑰云没有在书写,而是趴在桌子上玩着她散着的发尾。
他放下书卷,走到瑰云书桌前。书斋内高高的烛台将他的影子投在她的身上,笼罩出长长的阴影。
瑰云抬头,看见少年清俊的面庞冷漠,正垂着视线淡淡地审视着她。
眉清目秀,鼻梁又高,蛮好看的一张脸嘛,为什么总是要冷着,不爱笑。
瑰云直直的回看向他,如是想着。
应淮初稍稍移开目光,不愿去直视她清澈无辜还带着三分故作可怜的眼睛,
“殿下,做事要认真。”
瑰云忽然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小的木盒,打开,里面是三块小巧精致的水晶桂花糕。
见她将木盒推向自己,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甜甜的、讨好的、希冀的光亮,应淮初背在身后的手掌不自觉握拢。
随后,也不知怎么了,他十分不合理、不守礼、不受控、无厘头地冒出了句,
“殿下不是说,以后只给林公子带点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