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天才蒙蒙亮,瑰云便幽幽转醒,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抬手摇了摇床边的金铃。
不出片刻,小春便睡眼惺忪的出现在了殿内,“殿下今日比以往早起了半个时辰,看来是昨夜休息得好。”
瑰云一边净面,一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昨日我在紫竹院睡着了,是你将我弄上马车的?”
小春摇摇头:“等我找到殿下的时候,您已经睡在马车里啦!”
不对啊,她明明记得自己是睡在了书斋中……
忽然,脑中灵光一闪,一段模糊的记忆飘过,她仿佛看见应淮初那张板正脸……
“你找到我的时候,没瞧见别人?”
瑰云稍稍直起身子,面上水珠滚落,清丽无比。小春被自己主子的美貌吸引,傻傻一笑:“没看见,许是殿下喝多了酒,自己跑到马车里,结果忘了吧。”
“父皇母妃没发现我跑出去喝酒了吧。”
“殿下放心,绝对没有!昨日六皇子殿下受了伤,林妃娘娘的两只眼睛全都盯在了六殿下的身上,根本没顾得上派人来咱们瑶云宫问您!”
小春大大咧咧,还以为这是什么碰运气的美事。瑰云倒是无所谓,也挺高兴地笑了笑:“那就好~”
瑰云收拾完后,走到自己宫里的小膳厅,却见小春在布膳,便随口问了句:“今日怎么是你在忙?小秋呢?”
小秋与小春同为瑶云宫大宫女,前者主要负责内务诸事,后者负责时时陪伴公主出行。
“一刻钟前,应公子进宫拜见皇后娘娘,小秋去看看情况了。”
小春一面说着,一面给瑰云成了一碗晶莹剔透的粥汤,“这是小秋天没亮就起来熬的红枣莲子羹,殿下昨日醉酒,今晨可要好好养胃。”
甜汤浓稠,入口即化,瑰云面露欣喜:“这也太好吃了!”
瑰云嗜甜,瑶云宫里的日常膳食也是以甜口为主。用完一整碗热乎乎的甜汤后,她不够满足地将爪子伸向不远处的桂花水晶糕——可惜还没进口,小秋便匆匆从外面跑了进来。
小秋生的敦实,行为做事更是稳妥,此刻跑得额头上汗都出来了,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殿下!”小秋匆匆行了个礼,“陛下知道了您昨日逛乐馆的事,现下正传唤您呢!”
“什么?!”
瑰云腾得站起,脑筋一转便想明白了:“是不是应淮初告的状!”
小秋点头称是。
且不说政绩如何,皇帝对自己的要求向来是洁身自好,宫里正经主子的数量向来不超过两人,更是不允许儿子们外出猎艳。
前两年二皇子在紫竹院读书的时候,曾经也是翘课去了花楼,回来后被皇帝知道了,差点被打断儿子一条腿——如果不是小林妃极力阻拦的话。
如今她一个公主居然逛了花楼,那后果……
“殿下,”小春明显也是想到了当年二皇子的惨状,心有余悸担忧道,“您不会要挨打了吧。”
瑰云将手中的桂花水晶糕塞到嘴里,“打就打吧!进宫前我挨打挨多了,不怕~”
“殿下……”小春小秋都很担忧。
“没事,别怕,你们两个都别陪着我去,省的父皇舍不得打我,反倒连累了你们~”瑰云笑了笑,嘴里的糕都没吃完,便出门了。
匆匆赶到应皇后的永和宫时,应淮初正静立庭院中,垂着手,犹如一颗修长的竹。
“应公子倒是聪明,”
擦肩而过的时候,瑰云轻声讽刺道,“趁着陛下宿在永和宫的时候告状,这下我不得不挨教训了。”
应淮初喉间微动,似乎是有话想说,却被瑰云抢了话头。
她有些恶劣地眯起眼睛,像一只炸了毛的小狐狸,“五年前我只是好心救你,又不是非要嫁你,应公子在我一纨绔身上大费心思,真是费错了。”
说罢,瑰云便一阵风似的飘进了永和宫,直挺挺地跪在地上:“父皇,母后,儿臣知错了。”
她耷拉着怎么也喂不圆的薄肩,抬起可怜兮兮的大眼睛,小脸苍白,像是在宫里从来吃不饱饭一般。
帝后二人面容严肃,对着这个亏欠的漂亮女儿,一句指责的话说不出来,只是来来回回的叹息。
应皇后于心不忍,低声劝皇帝:“瑰云年纪小,身子单薄,陛下快叫她起来吧。”
说来奇怪,应皇后是应家上下三代以来鸡娃鸡得最成功的女儿,娴静正直,哪怕对亲生的三皇子都不假辞色,唯独对瑰云偏宠三分。
皇帝板着脸抬了抬手:“知道错了?”
在一旁宫女的搀扶下,瑰云颤巍巍站直,可怜巴巴点头:“我知道错了,呜……”
皇帝冷冷一哼,“想来也是,你一个宫里长大的小丫头知道什么花楼叶楼的,定是林晟那混蛋小子怂恿的!”
若林晟在场,定是第一个不认同这句话的,也定然要告诉皇帝老儿——你的女儿连子孙袋有两个都晓得!她可不是什么单纯无知小白兔!
“来人!”皇帝唤来内侍监秦顺,面带怒气,活像被花猪踩了玉白菜的农夫,“去林家传旨,叫林晟最近不必去紫竹院读书了,先在家好好修一修君子的德行吧!”
“是。”秦顺领了命令,叫手下去传旨。
瑰云心里暗暗松了半口气,觉得这件事就这样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也挺好。
反正按照林家护短偏心的老传统,林晟被休学在家也不会有多辛苦的。
应皇后及时对瑰云招了招手,温柔地拉着女孩瘦小的手,“来得这样急,可用过早膳了?”
瑰云摆出三分单纯三分懂事三分真诚一分委屈的小眼神,“尚未来得及……”
“那本宫就不多留你,快回去用膳吧。”应皇后说着,往瑰云手里塞了一包牛乳糖。
偷偷瞧了一眼皇帝,见他并无异议,瑰云彻底放心下来,飞快告退撤离。
行到院中,瑰云冲着应淮初悄悄挑眉,唇角扬起的笑容带着一分难以捕捉的挑衅,还适时地抛了一下手中金箔包裹的牛乳糖。
应淮初认得出她手中的东西。
应家祖上在北方,现在还有不少人留在燕地,就比如应淮初的父母。
那儿生产牛羊乳,会制成价值千金的乳制品,用金箔打成的薄片包裹起来,送进宫里孝敬皇后。
应淮初垂下眼睑,忽然撩起衣袍,对着内殿下跪。
“臣,应淮初,身为殿下之伴读,未能及时规劝殿下之行为,辜负了陛下和娘娘的托付。”
“殿下犯错,按例,伴读受罚十鞭。”
应淮初的声音清朗,整个永和宫上下可闻,
“请陛下赐鞭!”
皇帝一排案:“罚!给朕狠狠罚!给林家那混小子也送去十五鞭,秦顺,你亲自去!”
以林、应两家的底蕴,哪怕皇帝让秦顺去打林晟,定然不会下重手。十五鞭下去,恐怕皮都破不了。
但应淮初就不一样了。
哪怕是在应皇后的宫里受罚,太监们也不敢在皇帝的眼皮底下放水。
凌空的一鞭下去,应淮初青色的衣袍下面就渗出血痕了。
少年跪得笔直,硬是晃都没晃一下。
瑰云一咬牙,别开头不去看,飞一般地逃离了永和宫。
一鞭又一鞭,抽打之声穿透宫苑,飞檐之上栖息的白鸟惊得四处乱飞。
不过七鞭,应淮初的后背的衣服就几乎没有干净的地方了。
殿内的应皇后默默闭上眼睛,拨弄着手中的佛珠。殿外高大的太监再次扬起了鞭子,即将抽打第八次。
忽然,一阵轻巧急躁的脚步声传来。
瑰云又清风一般地折了回来,冲到行刑太监面前,一把夺过那把粗长的黑鞭。
“不要再打了!”
她声线娇软,连吼起来的时候都仿佛没有多少力气。
应淮初稍扬起苍白的脸,定定地看向女孩。
瑰云亦微微低着头,用偏浅的眼瞳狠狠地瞪着他,细细的眉头蹙着,颊侧带着耳根都飞着薄红,像一只恼怒的白猫儿。
“你别以为你这样我就会感激你!”
瑰云有些吃力地折起鞭子,对着自己的腿狠狠抽了三下,
“我自己的错,我自己担着,不用任何人代我受过!”
“多管闲事!滥好心!我才不会领情!呜呜呜……”
瑰云细皮嫩肉,七岁前在宫外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苦,阿嬷教养虽严厉,但她也很少真的受什么伤。
她怕疼,怕得要死,常常因为娇气而被五公主淡讽是天生的公主。腕粗的鞭子伤,哪怕是自己打的,也痛得难耐。
她的眼眸中晕起水雾,呜咽几声,一瘸一拐地走了。
与此同时,小林妃姗姗来迟,看见女儿满脸委屈的跑了,以为事情闹大了,来不及安慰瑰云,连忙走进殿内抱着皇帝的腿哀求:
“陛下!晟儿单纯,瑰云无知,两个小孩子逃课是不对,说不定只是误进了那种场子……他们年纪都小,能闹出什么大事儿啊,陛下……”
小林妃担忧女儿不假,但此次求情大部分是为了林晟,殿内殿外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应淮初朝着宫殿磕了三个头,起身朝着瑰云离开的方向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