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掉?”虞心棠如遭雷击,“可、可是媒婆说……”
角落的少女打量着虞心棠,露出一抹既嘲讽又哀恸的微笑。“你年纪小,大概还不理解……你可听说过窑子?”
虞心棠点点头,脸上有些发烫。“娘亲说那是不正经的女人待的地方……”
“呵,那些人正是要把我们卖进窑子当窑姐儿!”
虞心棠的脑子“嗡”了一声,一瞬间天旋地转,跌倒在地。
“可你怎么知道……?”
“自然是他们亲口说的!”少女又狠狠一捶墙壁。她的手都捶肿了,但墙壁仍然纹丝不动。
“那河神……?”虞心棠呆愣愣问。
那个一直哭哭啼啼的少女哽咽道:“根本没有什么河神,傻妹子!你可曾听过战国时期西门豹的故事?”
虞心棠摇摇头。他们全家都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哪懂那些古代大人物的事情?
那哭泣的少女凄然一笑:“我听先祖父说过——他是前朝的秀才,读过许多书的——西门豹是古代一位大官,来到任地后发现当地有给河神娶妻的习俗。老百姓不但要献出家里闺女,还要筹集钱款操办婚礼,家家户户怨声载道。可实际上,这不过是当地贪官与巫婆神棍勾结起来的把戏罢了,借河神娶妻之名行敛财之实。如今青河沿岸各镇为河神娶妻,也不过是历史重演罢了。乡绅富豪盘剥百姓,再把给河神选定的新娘卖到城里……”
角落的少女哼了一声:“你懂得这样多,怎么不告诉那些蒙在鼓里的百姓?”
“我说了,可谁肯听一介女流之辈的话呢?”
角落少女一怔,扭头不说话了。
虞心棠呆若木鸡。她一直以为她牺牲了自己,换来了全镇人民的安宁。她原本想,只要渔夫们能继续在青河上打渔,能平平安安回家,她嫁给河神也好,被河神吃掉也罢,都是值得的。
可现在她们却告诉她,一切都是一场骗局。她的牺牲,只不过是乡绅富豪们敛财的工具。那她到底是为了什么才离开爹娘,离开青河镇的?她的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哭泣的少女见虞心棠魂不守舍的样子,止住眼泪,手脚并用着爬过来,搂住虞心棠的肩膀。“妹妹莫怕。你叫什么名字?”
“虞心棠……”
“我叫许知然。那边那位姐姐叫林芳儿。都说百年修得同船渡,咱们姐妹三个能在这里遇见,说明是有前世宿缘的。不论遇到什么,咱们姐妹三个都不分开,就算去了阴曹地府也不孤单。”
阴曹地府!虞心棠被这四个字吓呆了。
林芳儿忽然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对,阴曹地府!我看我们不如就在这里自尽算了,至少还能保住清白!”
说着她解开喜服的腰带,往自己脖子上绕了一圈。
船舱的门“砰”的一声打开了。媒婆带着两个健壮船夫冲了进来。船夫夺走林芳儿手中的腰带,将她死死钳制住,媒婆则赏了她一记耳光。
林芳儿恶狠狠地瞪着媒婆,嘴唇都被咬出血了。虞心棠这才意识到,原来媒婆一直守在船舱外,她们说的话全被这老恶妇听去了。
“想死等到了窑子里再死,别耽误我赚钱!”
说着她对船夫使了个眼色。船夫取出绳索,将三个少女的双手捆在背后。又用抹布堵住她们的嘴,这样她们连咬舌自尽都没办法了。
虞心棠的眼泪都要流干了。被卖到窑子里,还不如死在这儿算了。
她小的时候跟着爹娘去乡下走亲戚,就见过一个据说是从窑子里出来的女人。大人们都说那女人在窑子里染了病,奄奄一息的时候被鸨母扔到乱葬岗等死,结果侥幸活了下来。后来逃到乡下成了乞丐,就住在破庙里。
女人一直用一块破布蒙着脸。大人们都说那女人晦气,不准小孩接近她。虞心棠觉得她可怜,有一次偷偷藏起来半个馒头,拿去给那女人吃。女人感恩戴德,当场就揭下蒙面布狼吞虎咽起来。虞心棠被她的长相吓了一跳。那女人的脸简直比怪物还可怕!不但长满烂疮,连鼻子都没了,只剩两个黑洞,还不断往外流脓……
虞心棠尖叫着逃出破庙,后来连做了好几天噩梦。第二年她又随爹娘去乡下走亲戚时,听说女人已经死了,草席一裹随便埋在了什么地方,如今连坟头都找不着了。
虞心棠宁可跳进青河里就这么淹死,也不要被卖进窑子!但是她被捆得结结实实,动都动不了,想跳河都跳不了……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船身突然一震,像是迎头撞上了什么东西。
可青河里明明没有大型的礁石啊……
船舱外响起纷乱的喊叫,好像是在说什么“触礁了”“进水了”。与此同时,水流从墙壁、天花板的接缝中喷射而出,整艘船都朝侧后方倾斜,三个少女也骨碌碌地滚到墙角。
林芳儿呜呜地叫起来,拼命对另外两个人使眼色。虞心棠领会了她的意思,努力转动身体,将自己被困缚在背后的手伸到林芳儿嘴边,抽出了她嘴里的抹布。林芳儿咬住虞心棠手腕上的绳索,试图用牙齿将绳索咬断。可那是编制得极为牢固的缆绳,林芳儿啃咬得满嘴都是血,缆绳也只断了几丝而已。
“轰”一声巨响,船舱墙壁整个儿破了个大洞,水流如瀑布一般灌了进来。三个少女都无法起身,一瞬间就被河水淹没了。
三个人大红的喜服在水中摇曳,好似沉入河底的绚烂夏花。
一股水流包裹的虞心棠的身体。她仿佛随波逐流的花瓣,从墙壁的破洞漂到船外。她扭过头,看见船已经大半沉进了河中,水性好的船夫漂在水面上,像一个个黑色的小蝌蚪。而不会游泳的媒婆则如秤砣一般沉进水底。
虞心棠觉得奇怪,人比水轻,淹死的人往往会浮在水面上,媒婆怎么会往下沉呢?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媒婆的手上。直到死亡的那一刻,媒婆都紧紧攥着一个小包袱。激荡的水流冲开了包袱布,一块块沉甸甸的银子掉了出来,落进河底的淤泥里,掀起一股浊流。
虞心棠又望向林芳儿和许知然。两个少女满脸惊愕,因为一只半人半兽的“怪物”正游曳在她们身边,用自己的利爪切断少女腕上的绳索,然后长长的尾巴一摆,掀起一股水流,将三个人托到水面之上。
看到“怪物”的第一眼,虞心棠想到的就是“龙王爷”。那长长的尾巴,不正像一条蛟龙吗?
但是那怪物身形婀娜,不像男人,反倒像一个女子……
虞心棠忽然想起了她孩提时代的一件往事。多年过去,那事本已尘封在记忆深处,但是目睹那人身蛟尾怪物的瞬间,记忆又浮上了心头。
那是关于青河镇河神庙的故事。
听爹娘说,从前青河镇是没有河神庙的。有一天镇上的一名商人跑船时遇到风浪,求生无望之际却为河神所搭救。此后他便对河神感恩戴德,捐出全部家财兴建河神庙,自愿担任庙祝,日日焚香供奉河神。
起初镇民们都对这座庙不以为然,觉得只是商人一时兴起。但有些人抱着“拜了也不亏”的心理去河神庙中敬香后,竟连连走运,甚至还侥幸从风浪中生还。他们一口咬定这是蒙河神庇佑,带着更多财富前来还愿,河神庙自此成了十里八乡最灵验的神庙。
虞心棠小时候也跟父母去庙里敬过香。修建河神庙的老庙祝那时还健在,她曾听他喃喃自语,说自己侍奉的是“龙女大人”。虞心棠只觉得奇怪,河神不都是龙王老爷吗?龙女也能当河神?庙祝是不是老糊涂了?
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后来老庙祝过世。他无儿无女,所有家财都用于修建河神庙。他死后这庙便成了镇上的公产,由镇长和乡绅耆老们选出的新庙祝管辖。
新庙祝不像老庙祝一样慈眉善目,反而十分贪财,常常恐吓敬香者:“不花大价钱给河神大人烧高香,河神大人可是要发怒的!你家也是跑船的吧?”
镇民都晓得河神灵验,虽然很厌恶新庙祝这公然敛财的言行,但为了求得河神庇佑,也都乖乖捐了昂贵的香火钱。在他们眼里,只要河神仍愿意保佑他们,那就是一位善神。
直到有一天,庙祝宣布,河神老爷每月都要娶一位新娘。
理所当然,谁都不肯让自家闺女去当什么新娘子。但大家又唯恐河神发怒,只好想出了抽签的办法,每月由庙祝主持抽签大会。抽中的人家自认倒霉,没抽中的人家则要为河神的亲事捐钱出力。
其实只要留心一下就会发现,被抽中的全部都是小门小户家的女儿。那些富豪乡绅家一次也没中过签。
朴实的乡亲们压根儿没怀疑过庙祝在抽签时动了手脚。毕竟庙祝可是侍奉河神老爷的人,怎会在神明的眼皮底下搞什么小动作呢?
现在虞心棠才想明白,庙祝、乡绅、镇长、媒婆……全都是勾结好的。
唯一庆幸的就是,青河中真的有一位河神,还是一位女神。
她并不美丽,毋宁说是相貌狰狞。她长着尖牙利齿,脸上生有鳞片,一双眼睛好似鱼眼般凸出,十指如利爪般锋利,指间像青蛙一样长着蹼。
是看上一眼就会连做好几天噩梦的程度。
但是,女神从来不需要人类认可她的“美貌”。
她只需要人类膜拜她的强大就足够了。强大才是对女神真正的赞美。
她就像青河,是在风雨交加的日子浊浪滔天、惊涛拍岸、乱流汹涌、波澜澎湃的青河。
龙女浮上水面,望着远处沉没得只剩半截桅杆的河船,又回头看看虞心棠她们三个,像是十分快意一般,唱起了一首怪异的歌。
接着长尾一卷,又掀起一股波涛。三个少女被水流裹挟,就这样被冲上了岸。
虞心棠躺在岸边,歪着头,把肚里的水全呕了出来。
林芳儿和许知然也像她一样,无力地趴在河滩上呻#吟。
少顷,她们终于缓了过来。想到自己是如何死里逃生的,三个人不约而同面向青河方向,咣咣地磕头。
“多谢河神大人救命之恩!”
“河神大人的恩情小女子没齿难忘!将来定结草衔环、万死不辞!”
虞心棠不像许知然那样肚里有文墨,说不出那一串成语,只能跟着两位姐姐叩头。
她们额头都嗑破了,再抬起头时,只见龙女长尾一摆,就这么消失在了水中。
三个少女面面相觑,仍有些惊魂未定,但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悦。
“太好了,我们可以回家了!”虞心棠开心。
林芳儿闻言脸色一沉。“我们不能回家。”
“为什么?是河神救了我们呀!河神大人根本不想娶什么新娘,都是镇上的乡绅富户勾结……”
“你想想,船翻了,指不定死了多少人,如果只有我们三个全须全尾地回去,会怎么样?”
虞心棠心头一寒。是啊,船上的人可都是船老大或乡绅的手下,他们一定会迁怒自己。说不定还会杀她灭口。
到了岸上,河神大人可就救不了她了。
“但是,我们不说的话,或许还有更多女子受害……你们说,报官有用吗?”
“呵,县长说不定也跟那些富户沆瀣一气。河神娶妻这等大事,上面怎么可能不知道。之所以放任他们,恐怕是因为得到了不少好处。”
许知然道:“我有个主意。我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我修书一封寄回家中,将前因后果告知母亲,再托她向你们的家人报平安。我们三家人一道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揭露那些富户的真面目。”
三人中就属许知然读过书。虞心棠和林芳儿也觉得这方法最为稳妥。距离下个月河神娶妻还有好久呢,三家人有足够的时间商量出十全十美的方法。
拿定主意,三个人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她们望见远方有炊烟升起,想必有村落人家。她们有手有脚,可以先找份活儿填饱肚子。将来不论发生什么,只要她们三个同舟共济,就一定能克服万难。
三个少女脱掉身上的大红喜服,丢进青河中,手挽着手走向炊烟升起的方向。喜服在河水中飘荡了一会儿,浪涛一卷,便消失在了水波之中。
***
一月之后,青河镇河神庙中。
青河沿岸数个乡镇的船东、乡绅、富户都聚集在这里,神色凝重。
“送嫁的船沉了,只有三五个水性最好的汉子活着回来,剩下的全都……”说话的是青河镇最大的船东,同时也是送嫁船的船主。以往他在“河神娶亲”这门生意中获利最丰,但这回损失最大的也是他。
那可是他手里最气派最体面的船!下水还不到一年呢!
“活下来的人说,船是被河神掀翻的。”庙祝沙哑地说。
“你不是说根本没有河神吗?”当铺少爷斜睨着庙祝。
“我在这里当了十年庙祝,从没见过什么河神,可是……”
“你是说你搞错了?就因为你搞错了,害我们损失了这多银钱?!”
“都别吵!”镇长打断他们,将一封信甩在桌上,“你们先瞧瞧这个。”
船东不识字,当铺少爷倒是在新式学校读过几年书,便由他取出信纸,当众朗读。
信封上寄信人名叫“许心芳”,不知何许人也,信一开头便写道:“母亲大人,见字如晤,女儿知然如今一切平安……”
随着少爷的念诵,众人的脸色从疑惑到骇然,再到惶恐。
这封信竟然是三个“新娘”之一的许知然写来的!她在信中说自己并未死于船难,而是被河神所救,因不敢回家,便和两个姐妹在城里暂留,靠给饭店旅馆洗盘子赚些生活费勉强糊口,好不容易挤出钱来购买信封邮票。
信中还说,河神娶亲一事纯属子虚乌有,乃镇上富户为盘剥镇民所虚构之阴谋,希望母亲能悄悄通知另外两位新娘家人,三家人合议如何揭露真相,寻回那些被卖女子,还青河上下诸镇一个安宁。
当铺少爷一掌将信纸拍在桌上,恶狠狠问镇长:“这信你是怎么得来的?”
“是寄到河阳镇许家的。许家那老寡妇在女儿‘出嫁’当天就吊脖子了,邮差找不到收信人,只好将信送到河阳镇长手里,又转交给我。我这才知道……”
船东转向庙祝:“这么说,世上真有河神?”
若那几个活下来的水手这么说,船东兴许还以为他们是被吓破了胆,为了逃脱责罚而胡编乱造。但连那三个新娘都这么说……话说回来,就连熟悉水性的水手都折损了大半,三个身娇体弱的女子是怎么活下来的?若说其中没有些怪力乱神的因素,还真无法解释这些怪现象……
庙祝擦了擦额上冷汗:“我……我以为没有……”
“那便是有了?!”脾气火爆的船东一把揪住庙祝的胡子。
众人瞬间哗然,有的指责庙祝,有的怪罪船东,还有人立刻朝河神神像所在方向下拜,好像这样便能博得河神好感似的。
“别吵!”镇长提高声音,“我有一计,还请诸位静听。”
众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安静下来。
“如今我们钱也赚了,那帮贱民身上也搜刮不出什么油水了,不如见好就收。”镇长道,“至于河神,你们不必害怕。听说河阳镇客店住进一个道士,能掐会算,十分灵验,擅长斩妖除魔,是古代什么大国师的后人。我们干脆就请他出面镇压河神——不,河妖!从今往后大家在河上跑船,就再不用担心触怒什么神灵了。岂不美哉?”
庙祝首先不同意:“那我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
“把这庙改建成佛寺,你再出家当和尚不就行了?”
庙祝眼珠一论,气顿时消了。听说佛寺更赚钱,反正经也照念,香也照烧,钱也照收,他左右不亏嘛!
“可如果那道士斗不过河神怎么办?”庙祝问。
“那岂不更好?我们就不用付道士钱了啊!”
***
又过一月。临江县城,顺胜饭店。
“小姑娘,你是青河镇人?”来饭店就餐的客人望着虞心棠问。
离开青河后,虞心棠和林芳儿、许知然来到临江县城,在饭店找了份洗盘子的活儿。虞心棠因为长相可爱,能言会道,便被老板调去当服务员,还涨了工钱。
这天虞心棠穿着饭店配备的服务员制服,系着围裙,一如既往地为客人领座。客人从她的口音听出她是青河镇人,便高兴地同她攀谈起来。
“我们是从河阳镇来的。小姑娘你是怎么到临江县城的?哦,是害怕被河神选为新娘才逃出来的啊?的确有许多女子像你一样出逃呢,我们镇也一样。”
“什么?你说河神是不是还在娶亲?前不久镇上来了个厉害的道士,把那河神给镇住了。他说那根本不是河神,而是一只水妖,咱们都被骗啦!”
“河神庙也要改建成佛寺了,那庙祝说自己没能识破水妖真面目,害了好些女子,非常愧疚,所以要出家为僧,毕生为受害女子祈福……唉,其实也不是他的错嘛!现在大家终于不用担惊受怕啦!”
“咦,小姑娘你怎么哭了?肯定是喜极而泣吧!哈哈,你可以安心回家了!”
虞心棠哪里安得了心呢?
她盼着真相大白的那一天,盼着自己能光明正大返回青河镇的那一天,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却是这种消息!
拯救她们的龙女非但没有得到镇民的尊敬,反而被污蔑为河妖,被永世镇压!
而为祸乡里的乡绅富户,却逃避了惩罚,继续逍遥法外!庙祝竟然还博得了大家的同情,何等可恶!
龙女姐姐……龙女姐姐……是我害了你。虞心棠难过地想。如果我们当初直接返回青河镇,说出真相,或许你就不会出事了吧?
虞心棠将听说的消息告诉了林芳儿和许知然。两人也惊讶万分。
许知然甚至垂泪:“都怪我。如果我们当初直接回家里,而不是……寄什么信,或许龙女姐姐就不会……”
“如果我们回家,说不定现在已经被沉河了。”林芳儿冷冷说,“别哭了,哭又解决不了问题。我们应该想想怎么解救龙女姐姐。上一回是她救了我们,这一回轮到我们救她了!”
三人商量了一夜,最终决定继续留在县城。没了龙女的保护,她们返回青河镇就等于是羊入虎口,富户们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肯定会对她们暗下杀手。
在县城工作的同时,她们必须想方设法打探出龙女是如何被镇压的又要如何解救。幸好她们三个都还年轻,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用来做这件事。不论是花上一年两年,还是十年二十年,她们都要把龙女释放出来。
虞心棠没有想到的是,这件事一做就是整整七十五年。
***
河堤上的老人望着人身蛟尾的龙女,脸庞已被泪水沾湿。
七十五年啊。龙女仍是那个龙女,虞心棠却已从豆蔻年华的少女,变成风烛残年的老人了。
“龙女姐姐,你可还认得我?”老妇人一边垂泪,一边微笑,“我是虞心棠,是被你救了的那个女孩子。你把我和芳儿姐姐、知然姐姐送上岸,你可还记得?”
当年三个少女选择留在县城,一番打探后得知,河神被道士封印在了河神庙地下某处,可具体位置没人晓得。
庙祝当然不可能允许外人到庙里寻找什么封印。她们解救河神的最好方法,就是干脆把那块地买下来,这样她们想怎么挖就怎么挖,没人管得了她们。
为此,她们必须拼命赚钱才行。
没过几年,全国解放,三个人因为种种机缘,人生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我因为工作勤快,被推荐去供销社上班。在那儿一待就是几十年。八十年代的时候,我攒了些钱去帝都做生意,没想到生意越做越大,如今已经是董事长了。”虞心棠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准备把河神庙那块地整个儿买下来,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封印。但我还没来得及那么做,你就重获自由了。龙女姐姐,我真的好高兴……”
虞心棠抹了抹眼睛。
“只可惜……芳儿姐和知然姐看不到今天这一幕。你大概不知道,知然姐后来去当了老师,成了桃李满天下的名师。她的学生中有好些都成了科学家呢!最了不起的要属芳儿姐,她当了兵,还是空军飞行员,是我们国家第一批女飞行员呢!
“我们三个都有出息了,要不是你,我们绝不会有今天……可我们来迟了,太迟了……你会不会怪我们?”
龙女沉默地望着老妇人。
她的生理构造注定她发不出人类的声音,说不出人类的话,只能用抑扬顿挫的歌声来表达自己的想法。
但她能听懂人类的语言。
少顷,龙女摇了摇头,像是在回答:没有责怪你们。
她倾身向前,握住虞心棠的手。
薄薄的嘴唇向两边咧开,露出一嘴的尖牙。
女秘书吓得捂住心口。但虞心棠知道,那只是一个笨拙的笑容。
接着龙女转身钻进河水中。长长的蛟尾拍打着水面,掀起一股浊浪。
浪涛里夹杂着数十个男男女女。他们被冲上岸,个个不省人事。
同时,古怪的歌声伴随着浪涛拍打堤岸的潮声响了起来。
直到很多很多年后,青河镇镇民回想起这个不同寻常的夜晚,歌声仍然在他们记忆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