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屋的门被轻轻合上,众仙人的目光齐刷刷汇聚在从屋子里出来的两个人,理水叠山真君踱着步子,对岩神问道。
“帝君,还有什么指示吗?”
理水叠山真君努力把目光集中在岩王帝君的面容上,控制着不朝疑似粘了雪白绒毛的兜帽和衣衫瞟去。
岩王帝君面不改色地拍掉肩膀上粘到的蓬松绒毛,对理水叠山等一众仙人颔首。
“吩咐几个医师过来,填补上前线的空缺。魈,转告给其他夜叉,层岩巨渊的最南部需要你们去摆平,我会尽快把战事平定,近期兴许会抽不开身,在此期间……”
岩王帝君微顿,视线在众仙人身上游移了一圈,问道:“屋子里的那孩子,尚未完全恢复,身子孱弱,需要细心照顾,你们谁有空闲?”
正准备去传话的魈倏然一个回头,盯着岩王帝君的瞳孔缩了一下:“帝君,等……”
这群对小狐狸虎视眈眈的仙人,您这么做不是在把她往龙潭虎穴里扔吗?
“嗯咳。”仙鹤形态的留云借风真君拍了下翅膀,优雅地扬起颈脖,走上前来,“帝君,我来吧。”
岩王帝君讶异:“哦?”
留云借风真君矜持道:“我有养幼崽的经验,看顾起来也算得心应手。而且幼崽孤身一人,正是需要精神抚慰的时刻,我很擅长聊天,能尽快把幼崽安抚住。”
“好。”岩王帝君没有意见,只是在听到后面时,他的眼瞳里不禁泛起了一丝笑意,“不过要纠正一点,那孩子叫瞳,并不是幼崽。”
就狐族的平均寿命而言,瞳也绝对过了成年日,会以小狐狸的形态出现,多半是因为灾厄侵蚀过度,不得不让本体缩水来减少能量消耗。
留云借风真君:“……”什么,不是幼崽?
夜幕降至,魔物蠢蠢欲动、卷土重来,正是战事最紧张的时刻,仙众与千岩军纷纷奔赴前线,只有留云借风真君一人坐镇后方。
月朗星稀时,木屋内,烛火晕开了柔和的暖光。
一鹤一狐,隔碗相对,大眼瞪小眼。
“喝药。”
留云借风真君抬起爪子,把散发苦味的药往小狐狸面前推了推。
小狐狸皱了皱鼻子:“好苦,不要。”
蓬松的尾巴一甩,又把碗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小狐狸趴在毯子里,两只小爪爪交叠,脑袋搁在上面,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像一只软乎乎的毛绒球。
留云借风真君严厉道:“听话,这是帝君特意吩咐下来,为你准备的。你不喝药治病,想就这样慢慢虚弱下去等死吗?”
或许是留云借风真君的语气太冷硬,小狐狸缩了缩头,耳朵“啪嗒”就耷拉了下来,焉了吧唧的打不起精神。
“呜……”这只鹤阿姨好可怕!
从小到大没被姐姐凶过的小狐狸,被留云借风真君直言不讳的话语吓到了,绵软的毛都焉了,尾巴也停止不动了。
看得留云借风真君无语凝噎。
不是,帝君不是说这孩子成年了吗?怎么比小时候的甘雨还娇气呢?
留云借风真君意识到了语气问题,她柔和了几分:“喝药是为你好。这样,如果你乖乖把药喝下去,我给你讲讲故事行吗?”
狐狸耳朵悄悄竖起。
讲故事?
“以前也有个和你一样的麒麟幼崽,她叫甘雨,你以后会认识她的。”留云借风真君清了清嗓子,“你把药乖乖喝完,我给你讲讲甘雨小时候的故事吧……”
尾音未消,便被突兀响起的开门声打断。
是岩神。
明明才从战场下来,神装仍一尘不染,岩王帝君把兜帽摘下来,简单的一个小动作,那生疏冰冷的无边杀伐之相便也悄然融化,近了凡尘。
及时出现并拯救了留云借风真君那岌岌可危师徒情的岩神,手里似乎虚握着什么东西,他单膝跪在地上,把虚弱不想动弹的小狐狸抱起来,张开手心。
几颗由糯米纸包裹、晶莹剔透的金平糖,躺在掌心上。
岩王帝君轻声说道:“我让甜点师傅仿做了一些稻妻的金平糖,虽然是按配方一比一制作的,但到底不是本土特产,有点担心你会吃不习惯。”
“尝尝看,应该能冲淡一些药的苦味。”
小狐狸被他单手抱起,愣愣地抬着头,在屋内烛火暖光的晕染下,岩神原本淡漠冷峻的眉宇,添上了一丝丝人情。
她忽然想起了姐姐。
曾经她生病时,也是狐斋宫为她熬药,怕她说苦,就特地去稻妻街上买了一袋子金平糖,这丝缕的甜味,或许已经是砝码盒里珍藏的、回不去的记忆了。
泪水朦胧了她的双眼,与血亲分离的痛苦,不亚于分割了一半的灵魂,只是她不敢抱怨,她甚至提都不敢提一句,只怕辜负了姐姐倾注了爱意的期许。
他是怎么做到一下子击溃她的心房的呢?
如果这就是神明的权能,未免也太犯规了。
囫囵把药液咽了下去,小狐狸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小小的嗝,然后就着岩王帝君的手,把金平糖全部吞进嘴里。
腮帮子鼓满,一只狐狸,把自己活成了仓鼠的模样。
最开始苏醒时,小狐狸的尖刺已经不知不觉软化了,留云借风真君看事态良好,便非常识趣地退出了房门。
小狐狸用爪子捂着嘴,任由糖果化开,甜味弥漫。
她的体型太小了,能在岩王帝君的怀里打滚一个来回,她的尾巴却像个蒲公英,快有她的身子那么大,松松软软的如同上等棉絮,吹一下就是毛毛乱飞。
她含着嘴里的甜味,把自己整个翻过来,露出肚皮。
她迷迷糊糊地问道:“你是这个国家的神明吗?”
岩王帝君垂眸注视着臂弯里的小狐狸,忍了忍,还是没忍住上手rua了一把狐狸肚皮,面色平静地回道:“嗯,这里是我的璃月,欢迎你的到来,瞳。”
她忽地扑闪一下眼睛,惊叹之色毫不保留:“真的是神明大人,您看上去和将军大人差别很大,所以我一时没认出来……请问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瞳的故土,稻妻的神明,执掌雷之权能,稻妻国民一般称呼她为雷电将军,是最高统御者。
稍微类比一下,同为神明的面前这位定然就是璃月的最高统治者了,只是这个男人的气质和将军相差很大,瞳才憨憨地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岩王帝君的唇角翘起了微小的弧度,他平和地注视着她,说道:“我的称谓有很多。友人称我‘摩拉克斯’,我的人民称我‘岩王帝君’,而璃月之外的人,一般只称我为‘岩神’。”
瞳的尾巴静止了一秒:“啊……直呼神名什么的,也太失礼了。”
岩王帝君宽容地说道:“我还有一个名字,是我闲暇时化身人类,在街坊散步时偶尔会用到的。你若是喜欢,直接叫我‘钟离’就好。”
瞳把脸埋到了岩王帝君的手里:“呜——不行,这样太没有礼貌了,我和其他人一样,喊您帝君吧。”
岩王帝君抬起手指,摩挲了一下狐狸脑门上的绒毛:“嗯,随意。”
小狐狸捧着腮帮子,嘿嘿地傻笑,她其实觉得在帝君的臂弯里打滚也有点失礼,但奇怪的是,她很喜欢岩神身上的气息,她便索性顺从本能,整个身子都埋进去,和帝君贴贴了。
也许是因为,帝君执掌的是“岩”的权能,象征着古老深蕴的大地,而世间万物、自然生灵,无不亲近大地。
“帝君。”药效过后,困意袭来,她软糯地动了动唇,“感谢您赋予我新生……”
是谁救了她,用岩之印记吊住了她的命,她还是知道的。
……
有岩王帝君坐镇,层岩巨渊僵持不下的战事总算出现了转机,胜利的天平,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朝璃月一方倾倒。
最后一只魔物哀嚎着消逝于岩枪下,自此,大地回春,天空放晴,空气中蒙蒙不散的雾气,被风轻柔地吹开。
千岩军的鲜血染红了这一片大地,魈又失去了一位夜叉伙伴,牺牲是惨烈的,但他们到底是撑住了,撑到岩神回归,撑到曙光到来。
他们死守的阵线,没有被魔物攻破,璃月的百姓更没有受到侵害,热血洒在了他们誓死守卫的国土上,诠释着何谓千岩牢固,重嶂不移。
和平到来了,那短暂露面的岩神大人,也再度隐居起来。除了一年一度的请仙典仪,他不曾出现在民众眼前。
五百年后,绝云间。
从山巅俯瞰,云雾缭绕,夕日欲颓,铺洒遍地的暖金旭光,庆云顶在最高峰上,神明在石桌旁休憩,品茗着用晨间摘下的新鲜茶叶沏成的茶水。
狐耳少女坐在他的身边,两条腿晃来晃去,有风拂开她的碎发,露出颈侧那散发微光的岩印。
“帝君,你在想什么?”
她似乎有用不完的好奇心,好奇的事物,从一开始的璃月港,特产树木和矿石,到璃月的人们,最后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岩王帝君的身上。
“昔日,我也曾与几位好友共聚庆云顶,品茶赏花,流觞曲水,只是……”他兀地笑了一下,声音里是淡淡的怀念,“终究是见不到了。”
瞳趴在他腿上,瞪大了圆滚滚的眼睛:“他们不要帝君了吗?”
岩王帝君浅笑道:“不,只是一些无可奈何的原因。不过罢了,到底是过往云烟了。”
他会怀念故友,但绝不会沉湎过去。
他的手放在她的脑袋上,揉了揉狐狸耳朵,说道:“如今有你在我身边,也就够了。”
从稻妻流亡的小狐狸,他的眷属。
……
梦境倏忽变幻,眼前的场景骤然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