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白听霜匆匆穿过长廊来到书房,刚跨越门槛,身子瞬间就是一僵。

“怎的这屋里点了暖炉,竟还是比外头冷?”他第一时间就望向坐在矮榻上的那人。

对方此时双眼紧闭,一张雪白的脸被暗影衬得更是多了几分青灰,乍一看,竟然是半点人气都无!吓得白听霜登时心慌不已,赶忙冲上前去伸手抓了对方双手,却仿佛好像是抓到了一块没有温度的石头一样,“师父?!”

“……”

幻象瞬间破灭。

来自他人身上的温度让师琅玉眉头微的一皱,心中忽然便有些不悦。

方才,他又一次进入到了那个近日来总是会时不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幻境,只觉得自己仿佛是变成了一块石头,身上压着重重封印,被困死在一片冰天雪地之中。

但这次不知为何,幻象有了细微的变化。

目之所及不再是那片死气沉沉的雪窟,有个人将‘他’从雪窟中取了出来,后又揣进怀里,耳旁似乎还残留着砰砰的心跳……

“来了。”师琅玉缓缓睁开双眼,不动声色将手抽-出,平静道:“怎么样,可有查到什么?”

“师父您真的没事……”

“无碍,你且说吧。”

“……”

白听霜从一进来就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刚才瞧见他皱眉,只当是他咳疾未愈又添新病,愁的很。

他明明身子实在不舒服,却还要强撑着去寻那叫什么谢云生的人,这般执着顽固,恐怕那姓谢的定然同他结了不可化解的死仇。

这么一想,白听霜心下便又多了几分郁郁。

也不知师父这段日子究竟受了多少苦,瞧着人都瘦了不少。

但,师父的仇也当是他的仇。

哪怕再难,哪怕是将整个九岳大陆都给翻个底朝天,他也要找到那个姓谢的!为师父报仇!

“……”

炉子里的暖香飘来荡去,白听霜面色添了几分阴郁:“天下姓谢的多不胜数,先前我只在那些大户人家家中排查,所以才一直寻不到结果,但昨日,我收到了手下报上来的一则消息——”

“南城有一谢姓富商,其幼子便叫谢云生,长相和您先前交于我的那幅画像有七八分相似,可是,他们家早在半年多以前便被灭门,全家二十多口全死了,无一活口存留。”

“……”

师琅玉原本一直默然不语,然而在听到灭门二字时,睫毛猛然一颤,那双乌灵灵的眼珠瞬间上抬,仿佛冰雪扑面而来:“全都死了?”

“对,据说是得罪了修士才被杀的,不过……谢家惨案发生后,曾有人看到那个谢云生孤身一人出现在城外,但之后,就彻底没了他的消息。”白听霜一边说,一边注意着他的神情变化。

“灭门惨案后,谢云生彻底没了踪迹,可是青运城那边却有人说,见过容貌相似的男子,那名男子在青运城小住了一段时间,附近邻居却说他不姓谢,而姓纪,我的人在问的时候,还找到了一个名叫冯长乐的少年,他说那人名叫纪秋檀,住在药王谷,并且,他是个修士,不是凡人。”

“……”

说到这里,白听霜自己都开始纠结起来。

谢云生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实在陌生,可纪秋檀这个名字他再熟悉不过了。

九岳大陆上还有谁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的?

他甚至还跟对方有过短暂的书信往来。

陆景晗就是那个见证人。

“师父,你是要杀他么?”白听霜想了又想,仍旧是无法将这二人合二为一。

一个凡人,还是娇生惯养的富商之子,怎么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然就摇身一变成了名动九岳的“凶神”?这太离谱了!除非其中藏了什么不可为外人道的阴谋!说不定,那谢氏灭门惨案也是因其而起!

那这样子的话,这个纪秋檀必然是个格外危险的人物,表面上装的平和亲善,实际上却包藏祸心,完完全全就是个伪君子!

“我何时说过要杀他?”师琅玉斜斜扫了一眼神情愤愤的白听霜,“你这个表情,不知道的还当是他得罪过你似的。”

“那您这边费尽心思地找他,又是为何?”

白听霜不解,仍旧当他是不愿意将那些伤痕翻出来给别人看,心中越发恼恨,不由得暗道:好你个纪秋檀,先前在密室的那次接触定然是因为早就知道他们二人身份,所以才……

“我只是有些事想问他而已。”师琅玉收回目光,“你想错了,他并非我的仇人。”

“不是?那他、他……”

但师琅玉不再继续跟他纠缠这个问题,直接截住了话头:“回去以后,你和景晗交代清楚,不要让他和郁欢过多接触。”

白听霜:“师父是觉得那个郁欢不对劲?”

“嗯,他不是那人的老朋友。”师琅玉道,“尽管我对那人知之甚少,甚至他死后才发现,我居然连他真实姓名都不知道,但我好歹清楚他只是个武功高强的凡人,一个凡人,又是哪里来的妖族朋友?”

“郁欢是妖?!”白听霜吓了一跳。

先前对方出现的也是莫名其妙,他便一直暗暗提防,但他只当对方很有可能是他或师父先前在朝中的敌人派来的暗探,却从未想过对方居然会是妖族!

可,他现如今已是炼气入体的道行,都看不出来郁欢的真面目。

师父又是如何发现的?

“他是冲您来的?”白听霜禁不住苦笑。

但师琅玉却不说是或不是,只是重新闭上双眼,眉心拢上一层淡淡的倦意:“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其他的事随后再说。”

闻言,白听霜张了张嘴。

可看他面色确实不好,最后只能将余下的那些话尽数咽了回去,只说一声:“……好。”

一声叹息过后,白听霜起身。

他正欲再往屋里多加几个暖炉,然而师琅玉却拒绝:“都撤了吧,这些东西对我没用。”

他的冷,是从骨头缝里探出来的。

这屋子也是因为他人在此处,才会变得如此阴冷,和外头的寒风没半点关系。

非要说有关系,那只有雪上加霜的关系。

烧这么些个暖炉,除了会让屋里又干又闷之外,再没半点作用。

“好。”白听霜咬紧牙关,勉强应了这么一声之后,便急匆匆转身往外走,生怕自己稍慢一步就会忍不住把拳头给捏碎,再让师父给看到他失态的模样!

“嘎吱”

书房的门关上了。

师琅玉听着白听霜的脚步声真的走远,这才闷哼一声,略有些慌乱地拿绢布掩住口鼻,攥紧了里头沾染上的一片刺目的红。

“咳咳……咳咳咳……”

白听霜他们都以为他如今一日更比一日消瘦是因为生了病,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并非如此,只是因为他这尚未经过淬炼的凡人身躯承受不住腹内涌动的庞大灵气,反噬而已。

而他那陈年旧病其实早就已经痊愈。

当初那人为他治伤的时候,听他时不时的咳嗽,便一脸心疼地跑过来问了许多,最后熬得两眼通红,再回来给他送药。

他也算是什么苦味都尝过了,甚至都能将那不同的苦细细分做几大类。

可对方却当他是还需要哄着喝药的孩童一般,每次熬药,都一定要再送些带甜味的东西,像梅子糕、凤梨酥等等。

“咳咳咳……”一想起那段往事,师琅玉禁不住咳得更是厉害,咳得双眼通红一片。

到底还是太心急了……

幼时习剑,教习便说过:执剑要稳,出剑要快。

他也稳了这么些年,现如今却仿若全都忘了个精光,只恨不能一步登天。

“……”

过了好一阵子,经脉剧痛才渐渐平息。

师琅玉半伏在矮榻之上,短暂调息过后双眼猛地一抬,角落里瞬间一道寒光斩出,啪的一声脆响,射出的剑气击中不远处的茶盏,顷刻间便是四分五裂!

“还是不够。”他怅然叹息,手撑着矮榻旁的凸起坐了起来。

他进步飞快,这一招若是换做旁人来使,别说剑气了,怕是连他的一半准头都不会有,但也足够叫人狂喜一阵。

可他一向对自己要求颇高,这种程度对他而言,远远不够。

凡人剑客中他称第一,无人敢称第二。

然而那人却是修士……

师琅玉闭上眼就能想起那天的场景。

对方为何那般着急要将他送走?莫不是遇上了什么无法解决的困难,所以,竟连声招呼都来不及打,就这么匆匆抛下他离去。

以及,青运城、药王谷……

“当啷!”

师琅玉走神了,原本悬浮在半空的宝剑瞬间坠地,砸出一声清响,经脉因为运功不顺再次传来一阵胀痛,但小腹内聚拢的灵气却越来越多。

不好,马上就压不住了!

师琅玉神色一凛,方才还是一副内敛沉静的模样,如今,却如同宝剑出鞘一般,周身气势顿时锋利无比。

整个房间内的摆设都开始随着灵力的震荡而颤抖,窗外的天空同样开始聚拢一层层乌云。

今日,他不是突破,便是爆体而亡,脑中思绪也瞬间因为暴涨的灵力开始变得混沌。

师琅玉索性咬破舌尖,用刺痛感换取清醒,令人作呕的血腥味瞬间充斥整个口腔,他双手手指紧紧扣住矮榻边缘,冷汗顺着鬓角划下,脸色苍白到了极致,一双乌黑的眼眸却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坚定。

他的人生里,从来就没有输这个字。

哪怕要和老天争一争命,他也绝不会输!

-

“王炸!”

纪秋檀猛地甩出几张牌,而后便乐呵呵地伸手开始跟对面那几人显摆起来:“不好意思啊我怎么又赢了哎你看看今天真是手气太好挡都挡不住啊,来来来,给钱给钱!!”

“……你是不是出千了?”

对面几人已经不服气到随时都有可能发作,尤其是知袅,那漂亮的脸拉的栓头驴都没问题了,“把把赢,你运气有这么好吗?!”

“什么叫运气啊,我这分明是实力!”纪秋檀啧了一声,摊开手直接伸到他们面前,“别耍赖啊,一个个的,都这么大年纪的人了,愿赌服输!快点给钱,没钱拿法宝灵器灵石抵押!速度开下一把!”

“……”

他坠崖已经好几天了。

最开始他还琢磨着到底要怎么突破崖顶的封印出去,但如今他已经半放弃,开始跟他同在崖底的这群“新老朋友”打起了斗地主。

当然,牌是拿骨头现磨的,上头图案是他亲手刻的,做一副扑克牌而已,对修士来说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吗?显然不是。

就是多少有点对不起骨头的主人。

“嘶……”胸口突然传来的一阵凉意让纪秋檀忍不住哆嗦了一下,是那颗他从山壁中扒拉出来的回天圣石在作怪,这玩意儿说起来也真是奇怪,揣在怀里,好像没什么动静,但总会时不时冰他一下刷个存在感。

不过他也没太在意,刷拉几下洗好牌,就笑眯眯地开始坐等对面那几人给他“上供”。

下来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血河谷下方不单单只有森森白骨,还有死了好多年的一帮老怪。

他们被封印压在这里,死又死不透,更没机会投胎转世,只能日复一日地在这底下过着枯燥的日子,一眨眼,许多年过去,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究竟待了多少年。

而他刚掉下来的时候,这帮老怪还以为他是新死的“新人”,排着队打算过来跟他打一架,算是给新人一个下马威,可是打架这事儿他又不擅长,情急之下,他就琢磨出了一个凑桌打牌的主意,好险没让这群人真的打起来——这帮老怪们也是在这里待的实在太过无聊罢了,给他们找点事情做,他们也就不用一天天的靠跟人打架熬日子了。

不过这帮人手气实在不太行。

今天这都已经是第六把了!

“拿去。”留着黑长胡子的老鬼名叫薛清远,他保养的还不错,整个人看着就是三四十岁的模样,没那么显老,当然,说明他死的时候也是这样。

若是换个无上剑宗的弟子在这里看到他,只怕当场就要大叫了。

可惜,纪秋檀并不认识这个老家伙,只是一心赢他的宝贝,然后搜刮到自己空间里去。

“这可是我从入道开始就一直陪在我身边的宝贝啊!你小子,等会儿我就给它赢回来!”薛清远看着自己不情不愿递出去的东西居然被他那么随意地收了,顿时就气得开始撸袖子,“不行,我这边风水不好,你得跟我换换位置!”

“不要为你的手臭找借口。”纪秋檀咧嘴一笑,目光飞快扫过眼前另外几个同样黑着脸的老怪,顿了顿,“不然,换个玩法?”

“还有什么玩法?”闻言,穿着一身破破烂烂蓝白长袍、背后有一团奇怪图案的胡老怪凑了过来。

而寰斐抱着腿坐在旁边地上,看他们玩的兴起,便忍不住惆怅地叹了口气:“真的没有人想要出去吗?这都好几天了,你们就一点也不担心外头的情况吗??”

“出去出去,关键是你也得有办法出去啊!”

知袅输的正是火大的时候,当时就冲他翻了个白眼,传音道,“你也不看看这几个老鬼!一个是无上剑宗第三十九代掌门,一个是华光宗开山祖师爷,还有一个是玄天宗的那个什么什么二十八代执剑长老,按年纪,个个都是前辈,他们都出不去,我们要怎么出?”

“……算了,你还是继续打你的牌吧。”寰斐一脸郁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