浑浑噩噩的陆景晗回了房间,只觉得自己忽然间好像是被分成了两半,那两半又各自有自己的思想,不断在他脑内争吵。
“不论是杨二郎还是孙大圣,不都是从一无所有跌跌撞撞地撑到了最后吗?如果我也能像他们一样……”
“真是异想天开!他们有天赋、有机会,但你什么都没有!千万年来的规矩如果光靠一个人的幻想就能被打破,那这天地早就应该不一样了!还能轮得到你在这里想?早早灭了这些想法吧!”
“可是,不试一试又怎么能知道……”
“试?你要拿什么去试?你有路子可走?你能找到愿意传授给你通天本事的师父?”
“但我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我靠自己不行吗?”
“靠自己?笑话,你有什么本事?当初老师教你的那些本领,你学会了多少?认清现实吧,你没这个天赋,也就不要总是幻想能成为书里的那些人物!”
“……”
脑海中的两个声音争论不休。
陆景晗忍不住哀嚎一声,倒在床上,面上满是痛苦与挣扎。
他有顾虑,顾虑便是若真有一天,他去做了些大逆不道的事,他不怕死,死亦何惧?
可他还有家人,他的手足兄弟……
若是他们被他所累,后半生不得安宁,那他便是陆家的罪人!!
可……
就算是这么想了,他仍旧是心中不甘。
天道不公,便杀上天去。
这是他这段日子以来,一直盘旋在心内的想法。
也是他从杨二郎和孙大圣的故事里一点点积攒起来的勇气。
但他只敢在午夜梦回之时,躲在被子里无声呐喊。
“……”
以前师父还在的时候,就经常说他这人总是心中杂念过多,瞻前顾后,所以才会处处被白师兄压一头。若是他能改掉这优柔寡断的毛病,说不定他今日也能做出一番成绩。
就像是前几日。
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气决定豁出去一把,一鼓作气冲去药王谷一探究竟,说不定还能碰上什么奇缘!
但师兄劝他、拦他,他那股劲儿就慢慢又泄了出去,重新变得萎靡不振起来。
“难道我真就这般无用……”
陆景晗想得头昏脑胀,甚至还有点犯恶心。
他慢慢又从床榻上爬了起来,摸着那本已经被自己翻阅过许多次的宝莲灯,无助地蹲在桌前,没一会儿,眼泪竟然就这么吧嗒吧嗒掉了出来,砸在地上。
“窝囊废!孬种!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你有什么资格做老师的学生?你为什么总是妄想着让别人来救你!别人又凭什么来救你?!”
“陆景晗,你这个没用的东西!”
“你就不能狠下心来,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吗?!”
“……”
他蹲在那,一声接一声地骂自己,心情大起大落间,放在桌案上的书册骤然亮起了一层莹莹的幽光。
随后,那光幻化成了一条线,悄无声息地钻入陆景晗的体内,他却浑然不觉,只觉得胸口那层拥堵似乎更厉害了,堵得他满头是汗,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困难,恨不得立即找一方发泄口将它发泄出去!
“我是要死了么?”
半跪在地,陆景晗胸口闷得厉害,.52GGd.整个人也越来越急躁,忍不住一手紧紧抓住衣襟,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在桌子上一捶!
“砰——”
结实的木桌轰然倒塌。
陆景晗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拳头,头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力气。
“这、这怎么可能?!”
“……”
但他惊骇过后又发现,堵在胸口的那股气好像泄出去了不少!
“难道说……”他一咬牙,又是一拳打出。
几下之后,整个屋子里的家具都被他给毁的差不多了,连带着门也摇摇欲坠。
外头听到动静的下人急慌慌地跑过来。
陆景晗却是兴奋地仰着头,感觉体内多了一股暖烘烘的气,让他格外有精神,也格外舒适!
“这难道就是师兄之前说的那种感觉?!难道我也和师兄一样……”
他双眼放光。
“快!给我备马!我要去趟将军府!”
-
与此同时。
云台,郎氏家宅。
“孟兄,那猴子的结局总算是出来了,来来来,这是我刚拿到的影玉,是我专门整理的大合集,特意过来陪你一同再看上一遍!”
“……”
天已经黑了,一位衣着格外风雅的青年兴冲冲地拽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非要把他按到桌前,然后就用灵力启动了面前的影玉:“这故事可有意思了,主角竟然是一只猴子!而且我跟你说,这猴子的性格我也特别喜欢,若是有幸能与他在这九岳大陆见上一面,到那时,我一定要跟他交个朋友!”
他在那自顾自的兴奋着,但玄衣男子却对他说的那些故事半点兴趣也没有,沉着脸,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郎兄,你大老远的叫我来这儿,就是为了让我陪你看场故事?”
“看看故事、喝喝小酒、陶冶一下情操,这不挺好的吗?若人人都像你似的,整天除了修炼、还是修炼,对什么事儿都不闻不问的,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
“……”
青年名唤朗月明,是郎氏家主郎幸潼的庶子,也是个金丹修士,金丹了好多年可是却再没有往上突破的金丹修士。
他虽是郎家人,行事作风却和郎家人正好相反。
像他们这种世家子弟,对水镜和水镜中故事的态度自然是相当排斥,他却总是悄悄叫人跑去附近有水镜的地方拿着影玉给自己录下来,偷摸在屋里看,看完了,还要随时点评一下故事人物的表现,每天追得格外起劲。
前不久,水镜消失了小半个月,可真把他给急坏了,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自己躲起来生闷气,还琢磨着要不然带几个人去药王谷闯一闯,把那个大逆不道的纪姓修士抓出来问问,猴子之后到底怎么样了?
幸好啊幸好,在他真的付出行动之前,水镜终于又出现了……
他痛痛快快看完了结局,只觉得意犹未尽。
正好,他又听说自己的好友厉向辰终于是结束闭关了!
他就假装自己病的快死了,把人给先骗过来,然后,打算拉着厉向辰一起再看一遍。
这样,也有人能在旁边跟他讨论剧情了!
然而他高兴,厉向辰却一肚子气。
刚一结束闭关,就收到了好友如今命悬一线的千里传音,他急匆匆地赶过来,却看到本该“奄奄一息”的好友仍旧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这才明白过来,自己又被骗了。
而且对方骗他的原因,竟然只是为了旁边能有个一块儿看那什么猴戏的人?!
厉向辰格外恼火,话也不想多说。
对他口中那猴戏更是没半点兴趣。
“既然你没事,那我便走了。”
说着,厉向辰直接起身,看也不看影玉一眼。
朗月明顿时急了,试图拉他衣袖:“别啊,我跟你说,这个真的特别好玩,你听没听说过天上居然还……这里头还有一堆修炼秘法!”
见拦不住他,朗月明脑子转得飞快,最后那一声喊几乎快要变了调。
也正是因为这一句,厉向辰的脚步一顿。
“什么修炼秘法?”
“我一时半会儿给你解释不清,反正你坐下来看两眼就知道了,这次绝对不是骗你的,那猴子去斜月三星洞拜师以后,里头出现了不少功法招式,全都是你没听过没见过的,你赶紧过来坐,说不定看完了还能有所感悟什么的……”
朗月明这话说得心虚,但为了能成功把人给拦下来,他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说——
一个人看实在太寂寞了,他的倾诉欲已然到达了顶峰,非得有个人陪他一起讨论才行!
不然,他会被憋死的!
“……”
不过好在厉向辰也真的犹豫了:“是么?”
回头再看看那影玉,画面都已经亮了起来,上头出现的东西也着实有几分古怪。
“当然啦!我什么时候骗过你!”朗月明说着,还眨了眨眼。
厉向辰:“……”
他重新坐了回去,但心里对这猴戏仍旧没什么期待,只是被那秘法所吸引,反正,这几天他确实没别的事情,看一小会儿也没关系,若是朗月明又骗他,待会儿就直接把人按住打一顿再走也行。
这么想着,影玉里的画面已经开始动起来了。
厉向辰给自己倒了杯酒,慢慢地品着。
画面就从石头里蹦出来了个猴子开始……
“齐天大圣?”
“齐天大圣就是这猴子的名号,厉害吧,没见过过敢说自己跟天一样高的狂人吧?我跟你说,别看他现在还是个猴子,但很快他就会……”
按捺不住剧透心情的朗月明一看这熟悉的画面就开始嘚吧嘚个不停。
直到厉向辰冷冷横他一眼,他才收敛。
“行行行,你自己看,我不说了。”
“……”
耳旁终于安静下去,而这影玉是朗月明把之前水镜里的内容做了一个整合,拼在一起的,所以是从头到尾完完整整,可以一口气看完,也不需要再等。
看到进入三星洞的部分,猴子在水镜中认真上课,厉向辰原本漫不经心的眼神开始慢慢变得专注,心里也不免涌上了几分惊讶。
筋斗云、七十二变、大品天仙决……
这故事里的每个招数居然都不是随便起的名字,猴子出招的时候便能显出那些术法的精妙之处。
凡人看的是打斗的热闹,还有猴子不屈的精神,厉向辰看的却是术法中隐隐约约透露出的天道规则,还有那天宫之上的众神,居然也是各有各的道!
“怎么样,好看吧?”朗月明忍了好久,又忍不住了,悄悄在旁边冲他眨眼笑。
厉向辰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刚刚竟然是看的呆住,整个人完全陷进去了。
当时,便尴尬地咳了一声:“一般吧。”
“哼。”
“……”
但厉向辰嘴里说着一般,目光却已然舍不得离开影玉上的画面了。
招法精妙,故事也是一环扣一环。
他一会儿为猴子的张狂抚掌大笑,一会儿又被诸天神佛给气得脸色阴沉。
修士对于休息一事要求并不高。
金丹之下的炼气、筑基每天还是最少得休息两三个时辰,但突破金丹之后,动辄熬它个几天几夜,也是常态,身体更不会感觉有什么不适,属于是肉-身已被炼化,寿命多数也都是延长到了四五百年,和凡人之体已经有了天差地别。
所以厉向辰这一看,就是一天一夜,越看越兴奋,那些斗法的场景在他脑海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一直到最后最终话,猴子居然弃了成佛的荣耀,再次反下天来。
烈风卷起他的衣摆,他立于天地之间,手持金箍棒,一双眼睛熠熠闪光!
“就该如此!真不愧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妙!”
厉向辰激动地当场拍碎了一张桌子。
然后,就看到了朗月明在旁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是说一般吗?”
厉向辰:“………”
拍桌子的那只手略带尴尬地默默收了回来。
厉向辰张了张嘴,想挽回一些颜面。
可是刚才那些令他无比激动且心驰神往的画面,还是不停在他脑内回荡,而且,他隐隐感觉自己看完以后,好像又要突破了!
于是沉默片刻后,厉向辰下了个决定,很是严肃地一把抓住了朗月明的手:“兄弟,帮我个忙,帮我把这个叫纪秋檀的人找出来,我一定要见他!”
“可以啊,我正好知道他在哪,就看你敢不敢去,他身边可是有几个凶神呢。”
朗月明一脸意味深长的笑容道,“实不相瞒,其实我也想去见见他,交个朋友,顺便再打探一下他的下个故事有没有想好要写什么。”
“……凶神?”厉向辰无视了他后头那句话,只对前头那部分感兴趣。
朗月明便又哼了一声,一脸“快来问我啊”的表情:“你整天只知道修炼,还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厉害吧,你求求我,我就跟你说。”
厉向辰眼皮一跳,转眼间,拳头便已经咯咯地握了起来:“那要不要让我求求你不要被我打死?”
朗月明笑容一僵。
-
两天后。
转眼竟然已是十月初五。
立冬了。
早上出门的时候下了雪。
九岳大陆的天气变得很快,前几天还是秋高气爽、艳阳高照,结果,今天就突然开始下雪,纪秋檀裹着一件厚厚的白色狐衾,和身边目前战力值最高的寰斐进了云台。
毛茸茸的狐衾遮住了他小半张脸,留在外头的只有高挺的鼻梁和一双乌灵灵的眼睛。
时不时会有人往他这边看一眼,眼神中带着打量,在他脸上划过,但他走得快,没一会儿就拐进了一条巷子里,看不到人了。
“……”
重回云台的第一件事,纪秋檀并没有先去奇珍楼,而是想过来找一个人。
按照书里的说法,那人应该住在城东,开了个小小的铺子。
铺子前头有个灵器阁,是蓝色的旗帜,挂在屋顶左侧。
纪秋檀脚步飞快,七拐八绕地穿街过巷,约莫两刻钟后,终于是看到了那个醒目的标志。
今个儿他专程来找的人,是在原文第十章之后出现的一个只露过两次面的配角。
对方是个画师,名叫向瑾,一手精妙绝伦的技术堪称一绝,但修为却实在是高不到哪里去,仅仅只是个筑基。
在文里,向瑾是被合欢宗老祖的一个弟子带到合欢宗去的,目的是为了让他给老祖画几幅画。
画的主角自然是师琅玉。
画的内容,自然就是美人受虐图。
再说简略一点,就是春-宫-图。
然后等画完,老祖便直接把他眼珠子抠了,下手格外狠辣。
“叩叩叩——”
纪秋檀走进那间狭小阴暗的店铺,轻轻叩响敞开的大门:“店家在吗?”
“谁啊?”
这个铺子里头弥漫着一股尘烟的气味,有些不太好闻,而且看着像是很久没人打扫过了。
周围的书架也是乱糟糟的,上头丢着乱七八糟的小册子。
寰斐好奇拿了一本来看,刚一翻开,就是几个人赤-条-条地抱在一起的画面,人物勾勒真是栩栩如生,就好像真的能动一样。
“到底谁啊……”
脚步声传来,有人掀开通往后院入口的帘子,无精打采地走了出来。
他模样还算年轻,但脸上冒了一层胡茬,一双眼睛也是耷拉着,好像睁不开似的,身上衣服更是皱巴巴的,跟腌咸菜似的,头发乱糟糟,不知道几天没打理自己了,一副邋邋遢遢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