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清莲池, 艳阳暖暖, 暖风袭人。
四月桃李缤纷,或粉或白的花蕾团团锦簇坠在枝头,弯下来的花枝在姜媃头顶,有风掠起, 落英簌簌飘洒。
姜媃紧着白嫩小脸,正襟危坐在书案前, 她面前摆着笔墨纸砚,还有一方小小的兽耳三足香炉在冒着袅袅青烟。
就见小姑娘酝酿许久, 然后如临大敌地抓着毫笔。
饱蘸墨汁的柔软笔尖以一种极慢的速度下降,看的人心都跟着揪紧了, 恨不能抓着她手, 帮着代写。
一点!
笔尖碰触到雪白的纸面, 白纸黑点, 异常夺人眼球。
跟着姜媃更紧张了, 她手背都冒出了淡淡的青筋, 唇也抿成了直线,甚至鬓角都渗出了点点细汗。
她手握着笔, 悬在纸面上,僵在半空, 似乎忘了接下来要怎么写。
她又不敢松手, 就那般生生将自个小脸都憋红了。
“娘的,小美人是不是要哭了?怎么没人去帮忙啊!”
“小美人这是初学?怎么能连握个笔的姿势都这么乖!”
“啊啊啊,不行了, 再没人管,我就去帮小美人写!”
“滚,你那字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要帮也该是我,好歹我写的字还能卖出去!”
“都小声点,小美人不晓得咱们在看她,要谁把人吓哭了,我揍死他!”
“嘘!”
……
桃李缤纷后头,嶙峋假山洞里顿时没声音了。
与此同时,秦野也同样揪心。
他站在两丈远的画架前,看了姜媃好半天了。
从她研墨开始,笨手笨脚的将袖子上也染上了黑墨,然后是握笔的姿势,瞧着是规范,可是手指头太僵硬,应当是手腕用力的,她使力的全在手上。
果然,笔尖才触上白纸,她就没法继续第二笔了。
使力点不对,握着笔费力不说,写出来的字,也不会流畅。
少年叹息一声,放了画笔,抬脚就要过去帮忙。
谁晓得,姜媃忽然动了!
只见她眸光一厉,衣袖微微晃动,竟是笔走游龙,快若闪电地书写起来。
时刻关注着她的人皆是一顿。
这架势,莫不然根本不是初学者,而是书画大家?
“呼!”姜媃长呼了口气。
她放下毫笔,只觉得手指手腕都酸!
流火抱着蓝眼白毛的小奶猫过来,轻声道:“少夫人,这是封东家让送过来的,您歇一会,婢子给您揉揉手。”
奶猫认得姜媃,朝她咪咪叫唤两声,自发就跑到她大腿上盘了起来。
姜媃摸了它一把,把右手给流火。
流火小心翼翼揉捏起来,瞅了眼书案,惊异道:“少夫人真厉害,写的字婢子都看不懂!”
姜媃沉默了:“你真看不懂?”
流火浑然不觉:“少夫人才学就写的这么好,看这笔锋多有力,这圈多圆。”
“那是个鸡蛋。”姜媃怒了。
诶?
不是写的字啊?
姜媃拍着书案:“我连笔都握不住,怎么能写字,我拿笔在画鸡蛋,鸡蛋你都认不出来?”
彩虹屁掉到水里化了!
流火讪笑两声:“少夫人画的也很棒!”
姜媃丧了口气,软毛笔不好练啊。
姜媃表示,我深刻怀念钢笔!
眼见姜媃手不酸了,流火从一边食盒里拿出一小碟的小鱼干来。
那小鱼干食指长短,裹着细面下油锅炸,双面金黄,闻着极香。
奶猫不安份了,在姜媃腿上扒拉着咪咪咪的不停叫唤。
姜媃顺手塞它一条,她自己也捻了条,瞧着干干净净的,又很香,遂跟着往嘴里塞。
嘣嘎嘣嘎,一人一猫啃着小鱼干,那满足的表情瞬间神同步了。
流火不能多呆,以免打扰到画师的视线,遂悄悄退了下去。
桃李树下,就只剩和风缤纷,人和猫。
秦野动笔了,寥寥几步先行勾勒出了桃李背景,然后才是那树下的人儿。
姜媃将奶猫抱上书案,她单手撑头,和奶猫一边啃鱼干一边逗着它。
小奶猫毛茸茸的,又馋又好动,蓝色的猫眼剔透如琉璃,漂亮又软萌。
姜媃捡起瓣粉色的桃花瓣放奶猫脑袋上,雪白的茸毛上一点粉,映着无辜的蓝色眼睛,让姜媃一下就笑了。
真是可爱的小东西!
真是可爱的小美人!
藏在假山洞里的那一众,暗绰绰的同样想到。
小美人写字的样子可爱!
小美人逗奶猫也很可爱!
小美人笑起来更可爱!
“娘亲诶,就不能把我晚生几年?我要娶姜小美人!”
“放屁,排队都轮不上你!”
“不是我说,在座诸位都是垃圾!论家世,论相貌,论才学,那也是该是我!”
“滚远点,你家里儿子都快和小美人一样大了,回去和你媳妇生个女儿才是正经!”
“你要能生个和姜小美人一模一样的,我现在就管你叫岳翁!”
……
假山洞里争论起来,推攘之间,一时不察,其中一人就被掀出了山洞。
那人猛然站到光亮下,见姜媃看过来,兴奋又尴尬地摆手:“姜小美人……”
姜媃惊了下,一把抱住奶猫,眼睛都瞪圆了。
握草,这人哪里来的?又是脑残粉?
那奶猫也是怕生人,和姜媃一样惊住了,猫嘴里还含着鱼干,姜媃嘴里也正含着一条在咬。
一人一猫,嘴里的鱼干齐齐掉落!
姜媃蹭地站起来拔腿就往秦野那跑:“大佬,大佬!”
但她脚踝扭伤了还没好,没跑两步人一个摇晃就要摔。
“小美人,小心!”
早在那人被掀出来之时,秦野就在往这边走,眼瞅姜媃要摔,连忙一个箭步冲上去,将人接住了。
姜媃是怕了脑残粉,她拽着秦野手臂就往他身后挪,心有余悸的问:“哪哪哪来的人?”
秦野虚扶她一把:“没事,封卿带的人来,说每日有十个人过清莲池来看你。”
姜媃呆了呆,脑子里转了两圈才明白过来。
现场直播什么的,也不跟她打个招呼。
她第一反应就是将刚才的言行回想了一遍,好像应该没有特别出糗的,人设应该还没崩。
搞清楚了,她也就不担心了。
假山洞里的几人陆续出来,姜媃从秦野身后探出头来,扬起羞涩笑脸,挥手打招呼:“你们好呀。”
“好,姜小美人好。”
十人接连回应她,转头就有捂着心口,承受不住的。
“离得近看,姜小美人更乖,她说话声音也好软!”
“不行,我回去得让爹娘再给我生个妹妹,必须姜小美人这样的。”
稍微克制一些的,十分聪明地靠近桃李树下,往姜媃书案上瞅。
“姜小美人是在练字吗?不然我教你!”
姜媃软萌萌地眨眼睛:“是哦。”
跟着,又苦恼地皱起小眉头,揉着奶猫,甚是烦恼的说:“但是,我才学都写不好,先生要我自己多练练。”
这话一落,已经有人在挽袖子了:“没事,先生要你写几篇?我给你写!”
一直没说话的秦野已经恼了,浑身冷气四溢,脸黑的跟锅底似的。
姜媃瞅他一眼,见大佬在暴躁的边缘,遂在身后轻轻踢了他小腿一脚。
那等凉薄戾气一顿,霎时又像潮汐一样委委屈屈地缩了回去。
姜媃单腿蹦跳着往书案那边去,秦野连忙扶着她。
“不用哦,先生说了,课业必须自己写完的。”她重新在书案边坐好。
就有人问:“姜小美人脚怎么了?”
姜媃又喂了奶猫一条小鱼干:“昨个下雨摔了一跤,把脚扭了,已经看过大夫,大夫说养几天就能好的。”
秦野这会倒是正大光明站她身边,做了刚才就想做的事——研墨!
姜媃和那几人说话间,他已经飞快研好墨,又洗了笔,并换了另外一张白纸。
然后,笔尖蘸一点清水,再蘸墨汁,塞到姜媃手里,冷冰冰的道:“练字!”
姜媃握着笔,似笑非笑看他一眼。
那十人见姜媃真开始写字了,也就不约而同站到一边,噤声不说话了。
“错了。”秦野蓦地开口。
姜媃还没抬头,握笔的手就覆上了另外一只温凉的手。
少年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匀称,透着瓷感的白,指腹间因画画而微有薄茧。
姜媃愣了下,属于另外一个人的陌生体温,从手背源源不断传来,让她有点别扭。
“手腕用力,非指尖之力。”秦野站在她身侧,微微躬身,鸦发从肩滑落,垂到姜媃面前。
少年仿佛什么都没察觉,绷着脸,再正常不过的带着姜媃手写了她的名字——薑媃。
繁体!
秦野的字,虽没有师从名家,他年纪也不大,但已经自成风骨,笔画之间颇有一番金戈铁马的铿锵气势,十分漂亮。
少年英才,锋芒毕露!
他写完就松了手直起身,旁若无人地走回了几丈远的画架边。
姜媃转着毫笔,看着秦野。
大佬稳的一逼,调色画画,有条不紊,甚至连睫毛都没动下。
但姜媃视力好,敏锐捕捉到秦野一点颜色不一样的耳朵尖,好像是……红了?!
她暗自冷笑,狗大佬,装!她看他能装多久!
每日前来清莲池旁看的人只能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就得被请出繁花楼后院。
不多时,十人相继离开,姜媃已经整出一份学习计划表。
这张表上,明确分配了学习和休息的时间,而且,没有休息日!
距离明年府州第二次的美人复选会,还有大半年时间,她得在这中间将该学的学会,不然到时斗艳,总不能做个空有其表的草包不是?
还有——
慕清瑶!
姜媃偏头,看着不远处凉亭里,同样在入画的慕清瑶。
美人多姿,光环出众,自然一笑一颦都是绝美无双,起先本是来看她的十人,同样也被慕清瑶吸引。
给慕清瑶入画的画师,不是别人,正是她命中注定的男二——明金瑜。
姜媃不晓得这两人是如何勾搭上的,只是在白栖梧赏花会后,今个清莲池入画,明金瑜就已经是慕清瑶的结对画师了。
从某种意义来说,剧情规矩的力量是巨大的,不可逆的。
不见这会,明金瑜看着慕清瑶的眼神,狂热而滚烫,就像是煮沸了的开水,咕噜咕噜的冷却不下来。
他手中的画笔,因着慕清瑶而挥动的格外卖力。
姜媃视线又挪回到秦野身上,少年漫不经心,有一下没一下点着。
和明金瑜相比,他竟是半点都不上心的模样。
姜媃捂脸,她是不是对大佬的期望太高了?
其实大佬根本就还是个缺爱的中二少年?!
作者有话要说:大佬:咳咳,我可以每个字都教你写一遍!
姜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