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像极了一颗闷雷,无声无息的在所有人心里炸裂。
“史记!”
林末不知从哪冒了出来,猛地拽了灰白色大氅衣的男人一下。
力道之大,差点就让他当众出糗。
“谁允许你在此胡言乱语!?”林末眼神凶狠,暗含警告的盯着他。
史记眉间一皱,轻轻的将自己的袖子扯了回来,继续道:“我上了清岭庙两次,亲自问的闽南王妃,她也亲口承认了自己当年谋害封老夫人。”
“我史记生来世间四十多载,为何要骗人?”
男人的声音铿锵有力,面色无丝毫的变化,只余下那袖中满是茧的五指在死死的捏紧。
封湛骤然间望向祁雁知,眼神无比复杂,站在原地,心里很不是滋味。
林末凌厉一呵:“简直胡说八道!”
史记直接对上她的眼神,丝毫无惧,“事到如今,我也不怕直说。”
“当年我与林末,林桠枝一同拜入封老夫人门下,是她最为亲近的三个徒弟。”
封湛微微诧异。
他以为自己结识史记是在乱军之中,没成想史记与自己的祖母竟有这种渊源。
“封老夫人很喜欢林桠枝,几乎是与她一见如故。俩人亦师亦友,相处甚好。”
“自从老夫人出事,而林桠枝却转身选择入庙开始,我便对过往发生的事耿耿于怀。”
“于是我两次入庙,只为找她问个清楚。”
“是林桠枝一口应了谋害之事,无人强迫她。”
说到这,史记的声音陡然间变得沉重,“林末,你应该是最知道,我比任何人都不愿意相信林桠枝就是凶手!”
林末的身体晃了晃,眸底当即变红。
封湛也闭了闭眼,后背靠着墙壁,悲痛的拍打了两下额头。
林桠枝又何曾不是给予过他温暖之人?
先前他还能骗自己,害人的是祁隆昌。
现在林桠枝自己都承认了,他还能为她开脱什么?
整个过程,祁雁知异常平静,甚者悠闲的举起杯盏,饮了一口热茶。
半响后,她才懒散的抬眸,望向对面三个近乎有些奔溃的人,“
说完了吗?”
史记听见这声音,心里咯噔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
“那该我了?”祁雁知今日似乎异常的冷静,声音中没有一丝起伏,“我且问先生,入我墓园教学,所谓何?”
“听闻史先生曾被陛下亲邀,以太子太傅之权相授,却不为所动。那为何要入我墓园,教我孩儿?”
史记眼神顿时闪烁了一下,支吾道:“受恩于战神将军,理应图报。”
祁雁知:“毫无私心?”
史记顿了顿,“毫无私心。”
祁雁知轻笑一声,“既如此,那我还要多谢先生悉心教导我的两个孩子。只是此后,先生不必来了。”
话落,封湛与史记都有些吃惊。
封湛不禁蹙眉,不动声色的又蹲到祁雁知面前,低头小声道:“祁雁知,你胡闹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大功夫才给阿樱阿凌请了这么好的一个先生?”
一码归一码,他已经怨了闽南王府内所有人七年了。对于祁雁知,他纵使知道真相,也怨不起来了。
毕竟,于私,他愧对她。
况且这关于两个孩子的未来,他从来没有胡闹过。
祁雁知没有理他,只是抬眸冷冰冰的看着处于呆愣状态的史记,“方才先生说自己是老夫人的门生,还说我母妃是谋害老夫人的凶手,那您与我母妃就是仇人。”
“我这人生来警惕,对于这种有私仇的人,我觉得还是不能放在自己亲生骨肉面前。”
“先生记恨我,而我也不相信先生了。”
“不!”史记似乎有些慌,连忙解释道:“我从未记恨你!”
“你当年那般小,不应该为你母妃闯下的祸事赎罪!”
祁雁知:“那先生刚才为何又要说我母妃是凶手,所以封湛对我造成的所有伤害就能得到谅解?”
“先生此言,不就是拿我赔罪吗?”
史记看着祁雁知通红的眼眶,紧抿的红唇,还有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恨的表情,竟觉得心脏微疼。
他不由得垂首,躲避祁雁知的视线,低声道:“我从未觉得你有错。”
“方才情
急之下的胡言乱语,开罪了战神夫人,还望夫人恕罪。”
祁雁知冷笑一声,“恕罪?”
“先生不也是像众人所认为的那般,觉得我就该替我母妃偿还所有罪过吗?”
“先生敢说,我出墓园这一年以来,你不是跟所有人认为的一样,觉得我行事狠毒还极为偏激吗?”
祁雁知的眼神淡淡的扫过面前的三张脸,红唇微启,凉薄道:“我若不如此做,我不就又要任人宰割了吗?”
“像七年前一样,就因为你们一个个思想中所固有的同罪论,硬生生的给一个十五岁的少女定下死罪。”
“如此还要指责我七年后归来行事狠戾偏激,殊不知这一切,都是你们逼的。”
“我当真是不知道,你们一个个有什么资格来训我什么。”
“难道真是觉得,我欠你们所有人吗?”
“这一年,我救皇妃,救公主,救西山将士!一桩桩一件件!只因我对欺辱我之人实施报复,你们就忘个精光,甚至于开始对我指指点点....”
祁雁知的话语一顿,狠狠的吸了口气,通红的眼眸扫向所有人,咽了咽口水,“那你们,数年前口口声声大义凛然的为封老夫人申冤之时可曾想过,我也无辜至极!”
话落,她的眼角也跟着落泪。
祁雁知没有哭出声,没有在最委屈的时候继续说下去。
她自认为,没有必要向这些人服软。眼泪不过是情绪到达了顶峰,无奈之下所落。
祁雁知抿了抿红唇,眼神愈发冷淡。
屋内三人都是此刻心里极为喜爱她之人,见她如此,没一个人好受。
一个,接受不了她如今变得狠毒。
一个,不惜扣以同罪论,想让她去理解一个曾经对她施暴之人。
另一个,口口声声说着想要跟她重新开始,却一次次的放过想要了她命的人。
祁雁知觉得他们可悲又可笑。
在这种时代,拥有这般恶心人的三观,怪不得一个个都活得如此风光。
祁雁知开始怀念现代了。
她不想活得那么憋屈,不想一次次的受制
于人,不想每日都带着仇恨与怨活着。
现在细想,给予她所有温暖之人,竟是平日里围绕在她身边的所谓“下人”。
芝窑毫无心机,一心担心她的温饱与情绪,甚至于支持她的所有行事手段。
阿紫虽是做过于她不利的事,却每次都会在她最无助,最受人欺辱之时,义无反顾的站出来护着她。
郑迫是第一个信任她的人,从始至终都未曾怀疑过她的医术,还因她救了郑令,表面吊儿郎当,实际对自己掏心掏肺,死心塌地。
齐鹰更不用说了,她初入水牢,一个陌生人,便肯毫不犹豫的替自己挡下利刃。
就因为有他们在,祁雁知才能不让自己每天都生活在怨恨之中。
细想下,所谓跟她有某种亲密关系的人,竟连她身边的下人都不如。
祁雁知觉得很是嘲讽,眼泪也不由自主的狂落。
封湛心尖顿疼,大手不受控制的上前,拇指触到一片温暖柔润,眼神也渐渐变得怜惜。
祁雁知侧头一躲,满脸写着抗拒。
封湛露出苦笑,缓缓起身,柔声道:“本将军知道了。”
“祁雁知,水牢鞭刑,是我对不住。”
“墓园七年,是我混账。”
“过往皆是不好的回忆,所以如今,你给我下荼命蛊,给我种断肠,我都不生气。”
“荼命蛊我解了,你若是不解气,我可以入宫求贵妃娘娘重新给我下。”
祁雁知闻言,美眸一瞪,红唇不悦的抿起。
这人是不是有病!?
封湛细细的看眼前人的眉眼,喉间一阵苦涩,“我以为你不在意坊间流言,我以为你...只是当惯了郡主,习惯了高高在上,陡然间想游乐一番....”
“祁雁知,我自以为的很多东西都将你伤得体无完肤,也造成今日一切悲剧。”
“是我的错。”
“所以若有一日,你要离开,战神府内的所有一切,你都可以拿走。”
祁雁知的眸光闪了闪,对上他的黑眸,冷冰冰道:“你那库房不错。”
封湛闻言一怔,似乎想不到她会说这句话,
薄唇也不自觉的弯起:“若拿的下,随便你拿。”
祁雁知狐疑的又看了他一眼,吸了吸鼻子,“听闻封老夫人为你置办了许多产业。”
封湛挑眉,毫不在意:“都是你与阿樱阿凌的。”
身后的史记与林末听得有些懵。
疑惑的对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前一秒不还在控诉所有人的罪行吗?怎么转眼就开始搜刮财产了!?
祁雁知的心中微微诧异,不动声色的低头,掩藏满腹的心思。
继而,若有所思道:“你这战神府,值多少钱?”
话落,满屋人大惊。
封湛被吓得愣在当场,复又反应极快的恢复过来,满脸复杂的看她,“陛下亲赐,归属朝廷。”
“你不能卖。”
“但库房里的金银,足够你买两个战神府。”
祁雁知心思微动,十指攥了攥衣袖,凉凉道:“那,国库呢?”
当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林末错愕不已,连忙上前轻拍了下祁雁知的额头,“胡说八道什么?”
祁雁知低头撇了撇嘴。
顺口问问罢了,何必较真?
累了乏了,祁雁知挥手赶人,“都走吧!我要睡觉了!”
封湛看着她,眉眼就不自觉弯了弯,“祁雁知,还觉得生气难过吗?”
祁雁知有些不悦:“库房财产,我都没到手吧?!”
问这个有什么用?
封湛眉宇间竟有些宠溺,自顾自的点头:“放心,到时本将军会亲手奉上。”
祁雁知扯了扯嘴角,指着门口的方向,“慢走不送!”
封湛背着手,转身的那刻,整张俊脸霎时又变得极为苦涩。
眼神中流露出无尽的落寞,心里也空落落的。
史记见状,微弯腰作揖,突然道:“将军,今日登门主要为祭奠一下您身旁的那个郑迫小兄弟还有阿轲兄弟。没成想闹得大家如此不愉快,还望将军与夫人宽恕。”
话音一落,封湛与林末的心里同时咯噔了一下,复又紧张的望向祁雁知。
祁雁知方才阖上的美眸猛地睁开,吸了口气,不敢置信道:“你刚刚说什么?祭奠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