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近乎血肉模糊的脸让人分不清他此时的神态,祁奚大哭着为其轻轻的抹了下脸上的血。
可那血似乎像抹不完一般,消了又出。
最后的那一幕,郑迫咧嘴朝她笑了笑,大掌骤然间失力滑落。
山腰上一声悲戚的呼喊终究是没换来爱人再看她一眼。
满山的紫烟久绕不散,地上不是躺着的尸体,就是双膝跪地,低头无声哀泣的人儿。
封湛离开前,那深邃的黑眸陡然间直射最高处的林间,眸光微闪。
林中的人吓了一大跳,纷纷蹲了下来,屏住呼吸。
半响,风平浪静。
于封湛众人来说,黑夜似乎极为漫长。等他们带着郑迫与阿轲的尸体回到战神府时,天空却在骤然间变得明亮。
一行十八个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有些狼狈。
神态疲惫,略显哀伤。
马蹄一下下的踏过长街,百姓不由得安静下来,纷纷让路,驻足。
有些忍不住望向郑迫与阿轲那惨状模样的百姓,也惊得连连后退,更有甚者惊呼出声。
不出半日,王都城便传遍了此事。
战神府外的大灯笼还挂着,灯火未灭。
封湛面无表情的瞟过,此刻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继而望向身后苍白着脸哭得昏死过去的祁奚,嘶哑着声吩咐暗卫:“把她送回欢颜院。”
府中下人听到声响,连忙出来迎接,看到府外那一幕后,又吓得愣在了原地。
林总管更是满脸惊慌,不敢置信的上前。
看着那张分辨不出模样的脸,她颤抖着手指碰了碰,冰凉的触感瞬间席卷全身。
再定睛一看那眉眼,她忍不住捂着嘴,悲戚的哭嚎了一声。
“阿迫.....”
“怎么是阿迫....”
脑中蓦然间想起郑迫临走前还细心的为她送来冬日暖身的烫壶,她瞬间心如刀割。
郑令跟着下马,神情哀伤,低落至极。
双脚还未着地,就险些滚落。
封湛手疾眼快的搀扶住他,望向他的黑眸中满是心疼。
郑令却好像什么都没感觉到,好似一夜便苍老了好几岁。
眼周一片红,发丝散落,显得极为狼狈。
封湛实在不忍看他,只能哑着声吩咐道:“把府中的红灯换成白灯,着手办丧。”
下人们还处在极大的震惊与悲伤中,也忘记了要将昨天的大事告知封湛。
众人好像失了神一般,细细的抽泣声源源不断的响起。
封湛拉着郑令入府,府中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般安静。
落嬷嬷就守在主院门口,急得直跺脚。
脑中想到昨夜祁雁知带着祁凌主子回屋后,就一直到现在还没出来,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去。
如今欢颜院内扫洒的下人都在传,祁凌主子怕是撑不下去了。
近来她总是忍不住在竹林院内远眺欢颜院,听到小孩子欢快的声音,多年积压的郁气都散了不少。
若是当真没了个孩子.....
听闻祁雁知为照养两个孩子,耗尽了心思,这该对她造成多大的打击?
落嬷嬷越想越心慌,一双沧桑的老眸中满是焦急。
蓦然间看到封湛浑身污浊的出现在眼前,吓了一大跳,“将军!怎么弄成这样了?”
话落,他搀扶着的郑令便缓缓往前倾倒,似乎不堪重负,颓废得厉害。
“阿令!”封湛无暇顾及她人,连忙搀扶着郑令回房。
落嬷嬷也终于意识到他们彻夜未归定是发生了大事,连忙转身去打温热水。
回房之时恰好看到下人在拆主院的红灯笼,替以白灯笼。
她震惊的愣在当场,稳稳心神,入屋。
“将军....可要老奴做些什么?”落嬷嬷小心翼翼的询问着,生怕触到什么逆鳞,徒增俩人的悲伤。
瞧郑令面如死灰的靠着床沿,她的心里也不好受。
“将军。”落嬷嬷上前拉过封湛,示意他换一个地方说话,“将军,这是....”
“嬷嬷。”封湛嘶哑着声打断她的话,望向她的黑眸中满是细小的红血丝,“您回去照看祖母
就好,别过问府中之事。”
落嬷嬷明白,他这是不想自己问得太多。
“既如此,老奴也不多问。但将军还是快去多寻几个医师到欢颜院看看吧!昨日您不在,两位小主子被人绑架,回来之时浑身是血。”
封湛的心脏陡然间咯噔了一下,猛地握住落嬷嬷的双肩,震惊道:“你说什么?!”
落嬷嬷面露复杂,唉声叹气:“听闻其中一个小主子倒是无碍,只是男娃太过严重。夫人昨夜带他回来后,就一直将所有人拒之门外,一直医到现在还没出来。”
“府中之人都在说....祁凌主子...恐...恐难过此关...”
封湛的虎躯一震,似乎很不相信自己听到的一切,“阿凌....”
“祁雁知....”
“将军快去看看吧!”郑令也听到了,从巨大的悲痛中抬眸,嗓音哑得都让人认不出了,“我会操办好阿...迫....与阿轲的丧事....”
话落,封湛顿时愧疚的望向他,攥紧拳头,无言的点了点头。
一旁的落嬷嬷却震惊得说不出话了。
是郑迫的丧事!?
她猜想过可能是西山的某位将士....可从未想过是郑迫!
思及此,那满是浑浊的老眸瞬间就红了。
落嬷嬷的嘴唇不忍的蠕动着,跌回椅凳上,痛呼一声:“当真是苍天没眼啊!”
话落,紧紧捂着心脏。
听到这句话,郑令本来流干了的眼泪再次喷涌了出来。
满是血的大掌死死的攥紧床沿,紧咬牙关,隐忍的撞了两下床沿。
整个战神府顿时陷入极度悲伤的气氛中,安静到没一个人说话。
欢颜院的人也听到这个消息,悲上加悲。
林末靠着椅背,看着满院子或坐或躺的人,无奈至极。
大雪寒天的,他们也不嫌冷。
死一般的沉寂更是吓到才一脚踏入院中的封湛。
众人纷纷踉跄跪地,无精打采的行礼:“见过将军。”
封湛走到阿紫与齐鹰面
前,见俩人满脸的泪痕,心里愈加不安:“阿凌呢?”
开口便破了音。
不等俩人回答,林末的声音就传了出来,“进来吧!”
封湛抬眸看过去,眼神不再凌厉。
林末示意一旁的凳子,低声询问:“谁杀的郑迫?”
封湛:“阿凌呢?”
俩人几乎同时出声,林末看封湛那一副狼狈的模样,也没再折腾他,“雁儿替他手术了一晚上,现在还没出来....”
话落,封湛当即起身想进里屋。
“雁儿不准任何人进去!”
封湛就脚步顿住了,直愣愣的回头,“阿凌也是我的孩子....”
林末也想进去,这都快十个时辰了,祁雁知还没出来,她的心也揪成一团,很不好受。
“不如,你先去看看阿樱吧!”
封湛犹豫了一会,心里也很担心祁樱,还是拐了弯。
俩人也没想到,他们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说话竟是这种场景。
当真是讽刺。
祁樱身旁有芝窑和温御医守着。
芝窑见来者是封湛,连忙边哭丧着脸边起身,直抽泣的跑到他面前,哑着声询问:“将军....郑迫真的死了吗?”
话落,她的泪水已经疯狂的下落,嘴唇死死的咬住。
封湛面露复杂,半响,点了点头。
芝窑顿时捂住脸,痛哭了一声,怕惊到祁樱,她又跑了出去。
温御医让位,走过他身旁时,还低声安慰了一句:“将军请节哀.....”
昔日封湛血战沙场,他也曾奉圣上的命令跟随着他做军医,可却未曾有一次看他这般狼狈痛苦过。
封湛闻后,鼻头一酸,眼眶顿时又冒出一层水花。
脚步极轻的走到床边,看到祁樱安静的躺在床上。往日她任性又可爱的叫嚣自己之时,可不是这副模样。
封湛冷着脸看她身上的伤痕,心尖愈发钝疼。
弯腰将其轻轻抱起,小小的一团,缩入怀中,连一丁点的重量都没有。
“若是现在醒着,怕是不会乖乖让我抱吧
?”封湛露出苦笑,嗓音低沉沙哑,“阿樱....我是你父亲....”
这句话他许久未说过了。
自从知道祁雁知反感他在两小只面前提起这个,自从知道两小只不怎么喜欢他开始。
封湛便再也不提这个话题了。
他忍不住抱着祁樱紧了紧,不过一瞬又马上松开,生怕弄疼了自己的女儿,“都是父亲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们...让你们受委屈又受伤....”
“阿樱别怪父亲。”封湛忍不住喃喃自语,边说着边落泪。
下一秒将其又放回床上,抚摸着她的小脸,心疼道:“阿樱,父亲一定替你们报仇。”
“只要父亲活在这世间一天,便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和阿凌.....”
“....还有祁雁知。”封湛黯然神伤,心里有说不出的挫败感。
从未有一刻,想替人受过。
忽然间,一只软嫩的小手触碰了一下他的头发。
封湛愣愣的抬头,对上一双半阖着的眼眸。
微微露出的黑色眼球转了转,小嘴一撇,委屈的喃了一声:“我要母亲..呜...”
封湛心尖一紧,顿时心疼的又抱起祁樱,低哄道:“阿樱乖,父...伯伯先抱抱你好不好?”
祁樱豆大点的小眼泪冒了出来,奶声委屈道:“你刚才还说是父亲!”
她都听到了,只是身上的伤口很痛,她死活睁不开眼睛。
封湛下意识的反应道:“不是...是伯伯喊错了....阿樱不要讨....”
“父亲。”小姑娘奶声低喃似的喊了一声,打断他的话,紧接着开始不断的抽泣,小嘴撇着,似乎受了极大的委屈。
封湛感觉周围的一切都静了下来,错愕的愣在当场,耳边不断回响着那软软糯糯的一声“父亲”,很是悦耳。
其中掺杂着心酸,封湛露出半哭半笑的表情,激动的为小姑娘抹眼泪,“是...是父亲...都是父亲不好,害我家阿樱受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