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陷落

“四哥看着真是憔悴。”韦皇后也感叹了一句, 将手里的田庄地契扔在一边,“好像这几处商铺都是四哥自己的私产呢。”

袁萝吃了一惊,这一百万两的财产不会都是韦曦自己筹措来的吧?那韦曦只怕穷家荡产,说不定还要借贷。有这样的哥哥, 还真是韦皇后的福气,袁萝都有点儿羡慕了。

“穷家荡产倒是不至于, 四哥很有钱的, 父亲这些年里专心政务, 家里的好几样对北疆和南方的生意, 都控制在他的名下。这笔钱还不至于伤筋动骨。”

袁萝听着, 只恨自己没有狮子大开口, 再多要点儿,又诧异, “为什么韦曦这么有钱?”

“父亲说了, 四哥入军职,养兵练兵都是最费钱的,所以将一部分家族生意给了他作补贴。”

养兵确实费钱, 虽然金吾卫作为朝廷精锐, 有充足的俸禄补给。但想要更好的兵器铠甲,想要更快的战马车辆, 都要耗费巨额的银钱。

韦曦接手金吾卫的时间不长,但恩威并济,士卒尊崇,兵马战斗力也大为提升, 只怕少不了这些银子的功劳。

袁萝记得,韦曦虽然只是韦丞相的第四子,却是唯一的嫡出,所以一直被当做继承人来培养的。另外几位庶出的儿子也都在六部或者地方上任职。韦氏在门阀勋贵中,比王谢这些世家更重教育,当然仅指儿子。女儿就呵呵了。

“四哥手头上这么多银子,我还以为他将来要攒着娶媳妇呢,如今都送来给你了。”韦皇后抱怨了一句。又斜睨着她“你拿我卖了这么多银子,很满意吗?”

“满意,也不满意。”袁萝将手中的匣子扣起来,笑了笑。

韦皇后诧异“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就是后悔,当初应该把临江楼上杜昭仪她们都一起卖个好价钱的。”袁萝满心遗憾。就算卖不了韦皇后这么巨额的银子,十几个门阀勋贵的妃嫔,一个也该值五六万两。

刚进门的程巍闻言脚下一滑,险些摔倒。

韦皇后也露出忍无可忍的表情“你有病啊?”

“是有病,穷病。”袁萝爽快地承认了。接下来她需要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多得超出他们预料。

“受不了你。”韦皇后哼唧了一声。

又故意道“守财奴,分我一点儿怎么样?”

“别做梦了。”袁萝冲她甜甜一笑。

自从行宫叛乱之后,她和韦皇后之间关系融洽了很多,大概是生死之间“不离不弃”的态度感动了她。如今韦皇后对自己的好感值已经升到了66,是个挺吉利的数字。而且这丫头还时常过来紫宸宫,蹭着她聊天办事什么的。好感值处于稳步上升的阶段。

不过袁萝并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因为韦皇后的感情波动实在太剧烈了。比如现在,被她果断拒绝,就清晰地听到好感值4的提示音。

韦皇后撇撇嘴,“谁稀罕呢,”又问道,“你是不是当初救我的时候,就想着将我卖银子了?”

袁萝蹙眉道“怎么可能,连逃命都来不及呢,谁还想得到那么多。”虽然她不太指望韦皇后这边的好感值了,但也不想看到狂跌。

韦皇后想了想,也算接受了这个答案。

在袁萝这边磨蹭了一阵子,她的目光又落到袁萝的手上,“你什么时候喜欢戴这种东西了。”

袁萝扶了扶自己小指上的指甲套儿。上面用银丝镂刻着繁复的花纹,点缀着深红的宝石,奢靡而又尊贵。

韦皇后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非常美,尤其配着袁萝华丽妩媚的妆容,有一种异样诱人的风情。

袁萝弄这玩意儿主要是为了防备某人的视线。

虽然身为贵妃,每天指甲上都涂着浓厚的蔻丹,足以遮掩任何瑕疵。但还是不放心。又将这种清宫电视剧里常见的后妃指甲套儿搬了出来。

想必不久,就会在后宫,乃至整个贵妇人阶层流行起来了吧。

等韦皇后离开,袁萝命程巍带人将桌案上的银子收起来,填充到自己的小金库里。

得知这笔钱是怎么来的之后,程巍看袁萝的目光都有些不对劲儿了。

这些人,真是少见多怪,要是连延秋在这里,只会夸赞自己干得好。

说起连延秋来,袁萝就想起还在僵持中的天阁关谈判。

使节团北上已经数月时光了,也不知道她的连提督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如果这几个月有他在,自己也不会这么忙碌了。对连延秋的办事能力,袁萝向来肯定。

然而预料中的消息还没等到,军部紧急送来的十万火急的告急文书。

北戎南下入侵,莘城陷落!

袁萝翻看着文书,脸色难看。

和谈不是正进行地好好的吗?记得上一个收到了使节团传回来的消息,双方还在为赎买天阁关的价钱锱铢必较的争执着。

这种两国和谈,向来进展缓慢,朝廷也并未在意。

怎么转眼之间就挥兵南下了?是不满意和谈的条件?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袁萝打消了,若是不满意朝廷开出的价码,北戎首先会狮子大开口,索要高价,实际上根据使节团传来的消息,这些日子反复磋商的主要是一些细节条件,比如通商纳贡甚至联姻……

和谈从一开始就是个障眼法!

北戎的那帮饿狼,只是打着和谈的旗号来拖延时间!他们压根不想将天阁关还给天裕,换取一些银钱。

毕竟攻入关内的机会千载难逢,几十年里才有这么一次。比起关内的花花世界,无限江山,得到再多的银子,也有耗尽的一天。

接了诏令,紧急赶来的苗子方众人也是同样的看法。同时赶来的还有左冰凡,陆秉忠几个高阶将领。众人逐一传阅了密信,无不惊骇。

惊的不仅仅是战事重启,而是莘城的陷落。

莘城坐落在罗城南部,是北疆的重要城池之一,原本也有三万精兵常驻,但是罗城战事持久,这些北疆地方的驻军都被抽调去参战,城防一下子空虚了很多,只剩下几千兵马布防。

再加上前一阵子接到议和的消息,整个城池都放松下来。结果被北戎的精锐出其不意杀到城下,趁着深夜假扮回防的罗城守军,骗开城门,一举攻陷。

搁下信笺,苗子方急道“娘娘,此事刻不容缓,必须立刻备军迎敌。”

莘城卡在北上的交通要道上,通往罗城的粮道,需要通过莘城转运。当然往常也不需要这么紧张,罗城作为重要据点,长年储存着能供应全城人马一年嚼用的粮草,但是之前他们攻陷罗城的手段是火攻,一场大火下来,罗城的存粮被焚烧殆尽,城墙也破损严重。这些天朝廷一直在通过莘城往罗城运送粮草呢。一下子被卡断了。罗城的十几万大军可要麻烦了。

袁萝立刻道“不如立刻调动罗城兵马,南下回援。”

苗子方苦笑,“北戎占据莘城,以逸待劳,只怕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袁萝立刻醒悟,北戎定下如此奸计,势必防备着罗城大军回援,路上必有埋伏,若轻易调动罗城守军,只怕折损严重。

苗子方道“不仅不能调动,还要发紧急军令给罗城,命全城防备北部的天阁关异变,不可理会后方挑衅。”

陆秉忠建议道“北方各处城池尚有驻军,可命其增援。”

苗子方摇头,“只怕难。”因为顾良勇的一场败仗,北方驻守的大军都被集中在了罗城一带,几座城池防守非常空虚。莘城就是这样才被趁虚而入的。

左冰凡调动思绪“为了避开罗城大军附近,这些南下的骑兵只能走小路,道路崎岖,数量也不可能太多。应该在两万到三万之间。这些数量的兵马占据莘城,不可能立刻稳固统治。最好的法子,是从京城调派兵马北上,一举将城池收复。”

苗子方也是同样的观点。

派谁去呢?袁萝又发现了这个难题。

朝中几位宿将,都是韦氏一派的人,而自己可用的人,除了苗子方,陆秉忠,也就只有……

袁萝将目光从左冰凡身上收回来,她可不想再看到左冰凡立下功绩了。而苗子方她是决不能放出京城的,这是自己安全的最大保障。至于陆秉忠,忠心是能保证,但是之前并未有过统领一军,决战沙城的经验。

莘城的攻略,最好一战功成。一旦失败,演变成持久战,势必动摇罗城大军的人心。

思来想去,竟然只有那个人最合适了。

深秋的阳光透过敞开的窗户,斜斜照入房内。

可房间里却仿佛是一处深不见底的黑渊,整个儿浮动着黯淡的气息。

顾弈立在窗前,对着窗外的大树出神,听到有人进来,他转过身。看到进来的人是袁萝的时候,竟然也没有露出任何震惊,只是程式化地单膝跪地。

他动作一板一眼,没有分毫失礼,只是少年原本朝气蓬勃的脸上,带着某种生无可恋的淡漠。

袁萝站在他面前,感受不到仇恨,也感受不到生机,仿佛是窗外的那棵大树,在秋风的摧折下,迅速黄了叶子,摇摇欲坠。

这是她在临江楼一别之后,第一次见到顾弈。之前她命程巍注意过顾弈的动静。收到的消息是少年在经过短暂的休养之后,已经返回侍卫所上工了。

每天定时巡逻工作,与往常没有任何差别……才怪呢!

顾弈的这个状态,能称得上正常吗?虽然按照程巍的判定,少年衣食住行,工作生活,都恢复了以往的频率。但这种生无可恋的状态,如今生存着的,只是个名叫顾弈的躯壳吧。

袁萝再一次怀念起连延秋来。她的连提督如今还被北戎扣押在天阁关里,不知道能不能平安回来呢。

她也后悔自己的疏忽,仅凭着纸面上的生活轨迹,就忽视了少年的真实状态。

“贵妃娘娘召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也许是她沉默的时间太久了,顾弈先开了口。

他现在不喜欢有人打扰自己的平静,任何外人只会让他感觉心烦。甚至连蔡云衡,都不喜欢腻在一起。当然,这段时日蔡云衡也沉闷着,不喜欢过来见他。两个痛苦的人在一起只会加倍的痛苦,反不如各自冷静的孤单。

“娘娘如果想要责罚上次在避暑行宫的无礼,请直接吩咐吧。我愿意认罪。”顾弈平淡地说着。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袁萝突然召见他的理由了。

虽然死在这个时候,有挥之不去的遗憾,但是他真的不想再忍了。

是他害死了她,是他自作聪明的智谋和布局,害死了她,那个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光芒。

只要一想到这一点,沉重的负罪感就要将他逼疯。

如果死亡能够来临,也是一种解脱。

“本宫就算想杀人来出气,第一个也轮不到你。”袁萝盯着他,“召你过来,是因为刚刚接到了军报,北戎南下,占据莘城,本宫需要一个人,统率兵马,北上增援。”

袁萝简单地将战事说了一遍,然后盯着顾弈,她渴望这个消息能让少年眼中浮动起波澜和生机。

她还清晰地记得,当初在毓秀宫里,他提起北戎的战事时候,眼中闪烁起太阳般的光泽。

然而,她失望了。少年是有些意外,但整体上还是一片死水。

“娘娘要用卑职?”顾弈露出淡漠的笑容,“娘娘要用一个不能信赖的人。”

“本宫敢用你,是因为相信你,不会为了个人恩怨忽视大局,在面对北戎的立场上,绝不会因小失大。但是现在发现,我错了。”

袁萝恨恨地说着“本宫想用的是一员战将,是一个斗志昂扬的年轻人,可是没想到见到的,是一个活死人。”

“娘娘不必用这种浅薄的激将法。”顾弈表情依然平静。平静到袁萝终于压抑不住内心深处涌出的怒火。

袁萝突然逼近顾弈,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他抬头凝视着她的眼睛,“如果真的生无可恋,怎么不去死呢?”

顾弈身形一颤,从她清透的双眼中,清晰地看到自己憔悴的影子。

这双眼睛,这双手,还有熟悉的身影和温度。

他后退一步,甩脱了她的钳制。他一定是思念太过,竟然会有这种错觉?

袁萝继续冷笑“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亲友,然后就恨不得挖个坑将自己埋起来。听说在山间有种老鼠,最喜欢挖坑躲藏。倒是跟你如今的状态很像,不知道顾良勇看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变成了这般过街老鼠的模样,会作何感想。”

“你的父亲,兄长,还有你曾经重视的人,对你的期盼,就是赶紧死掉,从此一了百了吗?那么本宫错了,召见你只是浪费时间。你可以从这里滚出去了。”

像是被狠狠一鞭子抽在身上,顾弈露出屈辱的表情。是了,他还有责任在身,父亲的,兄长的,还有她的……

父亲战败的耻辱,兄长身亡的冤屈,还有边疆无数命丧黄泉的战友,他们都在等着他,还有她,她说过,希望他青云直上,带着她离开这里,为她重振家族的声望。

他肩头还有那么多的重担,不能在这里停下脚步。

袁萝冷笑着后退,转身要离开这个房间。却突然听见身后沉闷的声响。

是顾弈俯身叩首,“请娘娘下令,臣愿意效力。”

他单膝跪倒在地上,仰头望着立在大殿门口,凝视他的窈窕身影。

仿佛被这璀璨的阳光刺伤了眼睛,他又低下头去,重复了一遍“请娘娘给臣一个机会,臣愿意效力。”

属于他的责任,他不会推辞。

袁萝在内心深处悄悄松了一口气,眼前少年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纵然支持着他的是一股仇恨和执念。

她相信他迟早能走出来的,尤其他原本就属于战场,属于哪个血腥而荣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