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乾清殿,袁萝回了自己寝殿。
处理完一天的宫务,她命人准备香汤沐浴。紫宸殿西边就是宽敞的浴池,水汽蒸腾,四季常温。青玉铺陈的地面上雕琢着莲花形状的防滑纹,光洁的四壁悬着明珠灯盏。
袁萝泡在池子里,舒服地眯着眼睛。
白玉台上搁着水晶盘,盛满了新鲜的果品。包括葡萄、樱桃一些不可能出现在这个季节的水果,都是暖房栽种的。
四喜指挥着十几个宫女,趁这个功夫,将袁萝寝殿收拾出来。更换被褥,擦洗桌椅,原本一尘不染的大殿还要这么仔细清洁,是为了去掉清心明目的白鹤香,更换凝神静气的夜罗香。
正忙碌着,宫门开启,一个高挑的身影走了进来。
四喜看清楚来人,吃了一惊,连忙跪倒在地:“连大人,您回来了。”
来人似乎奔波良久,一身风霜尚未洗净。接过小太监送上来的湿毛巾,他随意擦了擦手,扔在银盘子上,问道:“四喜,娘娘呢?”
“娘娘正在沐浴。”
“听说娘娘之前遇到危险?”
四喜感觉额头冒出冷汗:“不敢欺瞒大人,娘娘这一次受伤颇重,忘了不少事情……”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抬头,正巧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眸。
连延秋笑问:“不会是连我也忘了吧。”
四喜吓了一跳,连忙道:“娘娘还是记得一些事情的,肯定不会忘记大人您。”
在连延秋追问之下,四喜老老实实将这段时日贵妃的一举一动详细说了一遍。
连延秋微一沉吟,抬脚向后走去。
***
袁萝感觉自己泡得差不多了,从浴池里起身。
立刻有宫人上前,柔软的浴巾从天而降,笼住她的肩头。
似乎是个高瘦的宫女,比自己还要高一头。隔着重重雾气,看不清楚容颜,那一身红色的衣衫却格外亮眼。
袁萝一怔,身边女官没有这个服色的吧。
她抬起头,映入眼中的是一张如画般的容颜,色若春晓,眸若秋水,但无论再美,袁萝还是一眼认出,这是一张男人的脸。
她忍不住惊声尖叫起来,想到自己半裸着身子跟他站在一起,就要后退,却脚底下一滑。
“娘娘小心。”那人蹙眉,拦腰一抱,将袁萝直接打横抱起来,跳下了玉台。
他的声音跟容貌一般勾人,只是比常人带着三分尖细,便有种雌雄莫辨的感觉。
袁萝落在他怀中,无处凭依,只能用力抓住他的肩膀。
那人停住脚步,在软塌边将袁萝搁下,笑道:“娘娘不必这么大力地抓住臣的手臂。”
一边说着,他目光落在袁萝的胸口,敞开的缝隙里,可见雪白肌肤上一点胭脂红痣。在手臂靠近肩头的地方,还有一片指甲盖儿大小的疤痕。
看清楚这些,他立刻挪开目光,笑道,“看来娘娘是真记不得臣了。”
坐在软塌上,袁萝手忙脚乱地拢好浴袍。
对面那人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笑问:“娘娘需要臣帮忙吗?”
袁萝抬起头来,终于想起,这一身衣裳,是跟刘秀淳这位御前大总管一样的内宦服色,又看着这人精致玉华的容颜。
“连延秋。”一个原书中几乎跟袁萝这个奸妃绑定的名字映入脑海。
“娘娘还记得臣。”连延秋眉梢微挑。
袁萝沉着脸色:“本宫沐浴,并没有召唤人进入,连提督就是这般无礼的吗?”
连延秋从善如流地躬身行礼,“臣连延秋,拜见娘娘。”说是行礼,其实也并不算太恭敬,只怕是在贵妃面前习惯了的姿态。
看着眼前之人,袁萝心情有点儿复杂。原书之中提到过皇帝昏聩,奸妃权宦祸乱朝纲,其中的权宦,指的就是眼前这家伙了。
他曾经是咸宁帝的心腹亲信,就是他在咸宁帝身亡的时候,送信给了寒党之人,提前将司空霖迎入宫中继承皇位。他执掌锦麟司,那是皇城的谍报监察系统。不仅在宫中势力极大,甚至插手前朝。
从品级上来讲,他算是自己的属下,从势力上来讲,两人算是互为倚仗。
连同袁萝本人的身世,都是他帮忙伪造的。袁萝能册封贵妃,凭原本的出身在这个贵贱分明的宫廷是不可能的,连延秋为袁萝伪造了前朝袁氏遗孤的身份,一个早在百年前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勋贵家族。
眼前这人容貌秀雅绝尘,让她很难与书中那个阴险狡诈的狗腿形象联系起来。不过打量着他那身赭红色宦官服饰,能在三十上下的年龄爬上这个职位,连延秋绝对是个有本事的人。
之前她询问过为什么不见连延秋的踪迹。四喜说是去北方督察军务去了。因为顾良勇的一场大败,前线紧急调派了增援的兵马。原本是年后才能回来的,没想到这么快就返回了。
“连提督辛苦了,不知北方边境情况如何?”
“娘娘放心,前线将士忠勇,不久之后必有捷报。”连延秋笑道,“臣去前殿等候,请娘娘先梳洗更衣,臣再细细禀报吧。”
说完便出去了。几个女官鱼贯而入,服侍袁萝穿戴齐整。
袁萝去了前殿,连延秋果然等在那里了。
见袁萝披散着头发,连延秋蹙眉:“娘娘怎么能湿着头发就出来了,也不怕着凉。”
“还不是生怕连提督久等。”
“娘娘真是折煞臣了。”连延秋低笑了一声,从女官手中接过干毛巾,走到袁萝背后,替她拢起头发擦干。
被他这样贴身服侍,袁萝有些尴尬,但她一时摸不清楚两人的相处规律,也没有拒绝。
袁萝问了几句北疆边关的事情,连延秋一一答了,又交待着近日的事务,不外乎一些趋炎附势的官员又奉送了贵重礼物表忠心,还有一些不听话的家伙贬斥到荒蛮地方。
乌黑的长发擦干,连延秋将毛巾搁下,给袁萝斟了一杯热茶。
两人在谈论政务要事,四喜早带着宫人退避了出去。
袁萝接过茶盏,又想起一件事。“那个沈东流,还关在慎刑司吧?”
连延秋点头:“娘娘放心,慎刑司秉公处置,不会留下隐患。”
“将人放了吧,我已经跟皇上说过了。”
连延秋蹙眉:“娘娘若是想留下此人性命也可,让慎刑司报个受不住刑而身亡,只是不能留在宫内了,内城那几处庄园可以择一安置。娘娘偶尔去散散心。”
袁萝:……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以为自己不想杀人是还眷恋着美男吗?竟然建议自己金屋藏娇,体贴上意也太过了吧。
这个黑暗的宫廷啊!
袁萝板着脸:“本宫说的放了,就是将人直接放出宫去,本宫不想再看到他了。”
连延秋诧异抬头,盯着袁萝:“娘娘的意思是。”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连大人如此聪慧,难道听不明白?”
连延秋明白过来,笑着点头,“是臣愚钝了,就依照娘娘的吩咐。”
解决了沈东流这个麻烦,袁萝将话题转到了东海王身上。
两人如此同心同德,就是因为有这个大敌压在头顶上。
“娘娘的意思,是说今次祭祀,东海王会从中设局。”连延秋神情凝重。
“本宫之前就听说东海王这些日子屡次召见工部的几位官员,若只是为了祭坛布置,也未免太频繁了。所以本宫怀疑祭坛之上有什么东西被动了手脚。”袁萝旁敲侧击。
连延秋露出深思之色。
袁萝只能给出这些线索,因为原书也没有仔细写东海王是怎么布局的。大不了派人将整个祭坛重新暗中布置一遍。
平心而论,连延秋这个属下,比苗子方、陆秉忠这些人好用多了,锦麟司内高手无数,精擅潜伏探查这些事务。
这件事关系重大,连延秋也没有耽搁,很快告辞去办理了。
袁萝叫来四喜,问道:“本宫之前与连大人时常……在一起吗?之前本宫沐浴他也曾入内侍奉?”
四喜连忙摇头道:“连大人日常公事繁忙,虽然侍奉娘娘恭敬,但大多时候少见人影,尤其最近一年,每次来也都是禀报公务为主。”
袁萝松了一口气,整天被那种凌冽的目光盯着,实在有压力啊。
转念想到连延秋抱起自己时候停留在胸口的眼神,隐约明白这冒犯之举是为了什么了,真是个谨慎多疑的家伙。
突然又想起原书中提到的一件事,关于连延秋这家伙。记得他是咸宁帝末年入宫的,入宫不久就成了皇帝身边的近侍,之后一路青云直上飞黄腾达,出任锦麟司提督,成为实权宦官,这个人天资聪颖,心狠手辣,办事能力更是一等一的强。但是上位这么快,宫中一直有种谣传,他是以色侍人,是咸宁帝晚年的男宠。
也不知道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