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回新西兰好啊,那边空气好,熟人多,肯定能痊愈。”我安慰他,心里松口气,还是决定了对于这个孩子,他暂时没有知情权。

“呐什么,我有点累了,想回去躺会儿,你坐着。”我告辞,要回去,我要回去把谎言编排好,我怕他会突然去我病房找我,那可就全露馅了。

我觉是要让他在我死和费婷婷死之间选一个不死的,确实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我不想为难他,维持现在这种境况,也比让他做那样的决定要好的多。

他拉住我的手,不让我走,看我的眼神让我难过。

“这些年,你有事的时候,我总是不在你身边,我真的不配做你的丈夫,我对不起你。”他幽怨的开口,悔恨的表情。

他这一说,我还真的认真想了想,好像真是这么回事,我遇的事情不少,每一次他都不在身边,救我出苦海的基本是身边的每一个朋友,唯独没有他。

“你说什么呐,要不是你,我早被王凯欺负了,就我这性格,说不定一气之下,撞墙死了呢,还有,公交车上那次,要不是你,我也活不出来不是,你是我大恩人,真的,够我感激一辈子的了。”

我努力笑着,想着他的好,话说的却不漂亮,好像透着怨气。

“顾小北,你一定要幸福,答应我,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幸福啊。”他握紧我的手,絮絮叨叨,握的我有点疼,我这人挺能抗疼的,他都把我握疼了,这是用了多大力。

“会的,我会的,我一定会幸福的,我们都要幸福。”我敷衍着他,只想早点回去把刚才的谎圆了,要真让他知道了,后果难料。

“我真累了,走啦。”我抽出手,跟他说拜拜。

他哭了,眼泪流满腮,我现在可没心思管他流眼泪,我得赶紧回去。

……

姚美丽在电梯门口等我,见我气喘吁吁的跑来,上前扶着我,骂:“艹,你不要命啊,慢着点,肚子里有个孽种呢。”

“孩儿他干妈,能不能不这么说,难听。”我扶着她的胳膊喘粗气,上气不接下气,赶紧跟她交待:“我刚才跟他撒谎我做子宫肌瘤手术呢,你帮你找大夫护士圆一圆,别他来看我的时候说漏嘴就糟了。”

“糟什么糟,他做的好事,难道不该负点责任?”姚美丽甩我大白眼。

我揪着她进电梯,叹气:“你知道他为什么又来医院?”

她张大眼:“不是又闹上了吧?”

我肯定的点点头。

她苦笑一声:“这是作的什么孽,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就天天寻死觅活的呢,那些年我过的那般苦,也没像她这样啊。”

说完,瞅我两眼,瘪瘪嘴:“这儿还有一个,打不死的小强,活的也挺好不是,照我看,就是矫情!你要真不理她,她就消停了。”

“你敢啊?那可是一条命,没了就捡不回来了,她每次可都是来真的,谁敢试?”我缩缩脖颈,打个寒噤。

“我就不信,世上还有这种治不好的矫情病!”她不乐意。

我也不乐意,可这不是乐意不乐意的事,病就是病,不管你乐不乐意,它就赖在那姑娘身上不走,谁有办法?

我俩回到病房,病房里站着两个人,面对面,大眼对小眼,不讲话,僵持着。

姚美丽变成了呆子,我也想变成呆子不理会,可若我俩都变成呆子,估计这戏码会更复杂。

我得急中生智,解决这尴尬局面。

“啊,陈岚,你来啦。”我走过去,挽住陈岚的胳膊,推他坐到沙发上,顺势坐到他大腿上,伸手勾住了他脖子。

陈岚一脸懵逼,想动,被我摁住,朝他施眼色,他屈服于我的淫威,坐好了,双手搂住我的腰,让我坐的更舒服点。

“你们?”费婷婷后退一步,指着我,神情愤然,好像我做了什么有伤风化的事情一样。

我一脸嘲笑的望着她:“小费,我记得你们见过面吧?这是我初恋呀!知道我为什么跟杜雨城分手吗?初恋回来了哦。”

“你们?”她又后退一步,一只脚跨出病房去,神色不能够用语言描述的怪异。

“小美女,你那个情哥哥呀,对你来说是宝贝,对别人,真未必是什么宝贝,你说他也那么大岁数了,做过一点正经事没有?干过一分正经工作没有?除了谈情说爱哄女人,狗屁不是嘛,那种男人不分手难道留着过年?”

我搂着陈岚,在他脸上亲一口,他不客气,真它妈的趁机揩油,回亲了我一下。

小美女转身要走,姚美丽补一刀:“小美女,这次喝的是什么呀?洁厕灵还是洗洁精?要不是洗衣液?要是下次还想喝,姐教你一招,喝蜂蜜呀!死也要甜死对不对?喝那些怪味儿的玩意儿干嘛,不好喝还死不了,洗胃又难受。”

费婷婷不回她,头也不回的跑掉。

陈岚还抱着我不撒手,我推他:“哎,别这样,你是个大明白,刚才就是演戏给她看,我现在可是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你可别争着当这便宜爹,丢份儿!赶紧找个正经女人结婚去。”

“亲爹想当,便宜爹当当也无所谓,反正孩子谁养跟谁亲,我不在乎。”他嬉皮笑脸的耍无赖。

我有点后悔刚才的鲁莽。

明明知道他对我不怀好意,还非要招惹他,自找麻烦这是。

我推他,他不撒手,再推他,还不撒手,我一怒,虚晃一枪,假装推他,想从他胳膊弯里出溜出来,可他看出了我的意图,胳膊夹紧,把我拽倒了,我俩一起躺沙发上叠了罗汉。

他在下,我在上,我肚皮朝天,像个四脚乌龟。

他垫在我身子底下,双手环着我,呵呵笑:“当心,当心挤了肚子。”

我正要骂人,眼珠子一转,看见门口站着的杜雨城。

这事儿闹大了!

“别闹,我要起来。”我对陈岚吼。

这肉垫被我挡了眼,根本看不到门口的风景,就不撒手,抱着我坐起来。

我心一横,索性坐到他怀里,任他抱着。

他一脸不忍直视的得意,在我耳朵边吹气:“今儿是怎么了?发骚啊?”

他才发骚呢,竟然倒打一耙,这个坏东西!

我白他一眼,他嘿嘿一乐,大约从我肩膀以上头以上的部位看到了门口站着的面目全非的门神,身子一颤,手松了,也不笑了。

“啊?你怎么过来了?进来坐会儿?”我站起来,收拾着刚才被拽的散乱的头发,尴尬的招呼他。

他好像听不见我的话,眼神直直的盯着我身后的陈岚。

我能感觉他身上的萧萧杀气。

这样可不好,他能醉死在温柔乡,就不准我梦回情人抱啊?

“呐什么,杜雨城,你过来找婷婷的吧?她刚走,你赶紧去追她,我们都是大老粗不会讲话,尤其是姚美丽,专挑人家不爱听的说,不会出事吧?你还是赶紧去找找她。”

我走过去,伸手往门外推他。

他不走,像块石头,一点也推不动。

平日里伶伶俐俐姚美丽这时候也像块石头,抱着双臂,冷着眉眼,站在门口看热闹,真是气死我了,我想原地爆炸。

我拼命施眼色儿给姚美丽,让她帮我讲几句话,她呆半天,终于明白我的意思,上前来,跟我一起推杜雨城,尖着嗓子叫:“走吧,赶紧去找你的小宝贝,晚了再出点事,这谁受的了是不是?赶紧走吧,我说人家北北很快就能找到下家吧,这不,找着了,还是初恋,多好!你别捣乱了,赶紧走吧……”

“他不配!”杜雨城不光不走,还被姚美丽的话惹火了,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喷了我一脸口水。

“你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为北北做过什么?除了惹她伤心,你还做过什么?”陈岚现在已经不是过去的陈岚,底气硬的很,根本不鸟这恩人了。

他这话给杜雨城的打击不小,让杜雨城整个人一下子就蔫了,泄气的皮球一样,咣当一声倚到门上,颓废的姿势。

“北北,过来,跟他说,我们要奉子成婚了。”陈岚拉起我的手,傲娇的语气大声宣布。

我惊呆了,想晕过去。

这是什么剧情,我没想过这么复杂的情节!

“你再说一遍!”杜雨城闻言,像打了鸡血,一下来了精神,提着拳头奔过来,对陈岚怒目而视。

“打啊,论打我确实打不过你,可事实是我跟小北在一起了,我跟她有宝宝啦!你输啦,杜雨城,输的真可悲,明明爱着,却不敢认,为一个矫情的女人宁肯抛弃自己的妻子,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就是教训,懂吗?好货永远抢手,你一松手,不等撒手,就被人抢走了,明白吗?”

陈岚得意洋洋的说着,伸出来的手指要戳到杜雨城的额头了,他的拳头握的紧紧的,就是打不出来,眼神越发痛苦的盯着我,显然在等我给他一个说法。

我能说什么,我只能看到费婷婷咬着手指,缩成一团,站在他身后,一脸紧张的看戏。

“杜雨城,事情很简单,你不要她了,你们离婚了,她心情不好,我去陪她,孤男寡女,两杯啤酒下去,什么事干不出来?你不是也中过招么?婚礼还没举行,就它妈的跟别的女人上床了,不过你放心,我没你那么无耻,我做过的事,我负责,一辈子负责到底,你没戏了,杜雨城,我陈岚今天在这里,明白的告诉你,你跟顾小北,彻底没戏啦!”

陈岚指手划脚的说着,话说的置地有声,铿锵有力。

我,我还是晕过去好了,实在不想面对这样的场面,我怀孕了,变傻了,本来正为自己随机应变,随机说谎的能力感到沾沾自喜,这转眼间就因为这点歪门邪道被整的如此苦不堪言。

我还能说什么?

前面有我的表演,后面有小美女随时准备赴死,我只能闭紧嘴巴,任事态发酵下去!

“告诉我,孩子是我的!”杜雨城青紫的面色,红红的眼珠子,咬牙切齿的对我说。

我掂量着形势,是说好还是不说好。

站在杜雨城身后的小美女有意无意的将一直藏在身后的一只手朝我露了露,让我下决心。

“呐什么,阿城,是我对不起你,就,就,我和他,就,也就那么一次,谁知道,就,就呐什么怀上了呢。”我结结巴巴的说道。

杜雨城额头的青筋都爆了出来,蚯蚓一样分明。

我真害怕他被我气死了,那我可也就活不成了。

“你,你,你别生气,陈岚他,他吧,现在变了,对我挺好的,不是,是对我很好,他现在吧,事业成功,他妈她戒赌了,呐什么,我,我本来就喜欢他是吧?啊?这你知道是吧?啊……”

我继续结结巴巴的说下去,他不听了,转身走开。

走在太急,一头撞到身后的房门上,轰一声把门撞的大力的开合着,咣当咣当响。

“慢点,呐什么,慢点,当心点……”我赶紧上前扶他一把,他推开我,大步流星的走开。

费婷婷跟在他后面,悠哉悠哉的脚步,别在背后那只手里,长长的尖利的水果刀发着幽幽寒光,闪瞎我的狗眼。

你都是说说这杜雨城也太大意了,明知道这孩子动不动就寻死,干嘛还要让她能寻摸到这些刀呀什么的!

我被这小美女整的真是太被动了!

你说你骂人打人我可以还击,你老是想尽各种办法寻死,这可怎么整啊!关键她还不是吓唬吓唬人就完了,是真的要去死,不成功便成仁,她倒是侠女,侠的让人没招可使,招招朝自己天灵盖去,杀一个人容易,可要救一个老是想自杀的人难啊!难于登天嘛!我能怎么办啊!

苍天啊,你什么时候能睁开眼?

“这就走啦?这也太没战斗力了?不是我说,北北,这姓杜的,没多爱你,真的,我还以为他能打我几拳呢,没打,你瞧,没敢打!”陈岚在我面前邀功。

我轰他走,他不走。告诉我,头顶已经变的绿油油了,草籽都散上了,不种出草来,太不划算。

尼玛,他真是够贱的,还有这种要求,真想祝他以后找个女人,给他在头上种个大草原!

“陈岚,你这话可不对,屈着我们北北了,谁给你头上种草了?这是你硬把这绿油油往自己头上揽,我家北北啥时候跟你谈恋爱了?你想的倒挺美!”

姚美丽翻着白眼骂他,骂的真好,我都想拍拍掌鼓励她一下,继续骂下去。

陈岚吸吸鼻子,摊手:“我就是演的稍微有点过头,北北就是这意思是吧?她不想让杜雨城知道这孩子是他的,你们也看见吧,费婷婷手里可握着刀呢,我敢打保票,北北要说这孩子是杜雨城的,那小妮子手里的刀可直接就朝心上去了。想想,要真当面发生这种凶案,这后半辈子能不留阴影?”

“滚蛋吧你!就你猴精,什么都知道。”姚美丽大口啐他,把他往门外推,他倒是不执拗,任她推出门去。

“小北,事情已经这样了,多想也无益,正好,你也不想告诉他真相。”姚美丽摁我在床上躺下,温柔的劝我。

我是不想告诉他真相,可也没想这样骗他啊!这误会太深哪还能解得开嘛!

我的心跳的厉害,要从腔子里跳出来,疼的让我整个人都发钝,变笨,脑子不会转。

姚美丽看出来了,直着嗓子喊医生。

医生护士跑过来,接下去的事儿我不知道了,再醒来,嘴巴上套上着罩子,身边一堆白大褂忙活着。

作医生真的很辛苦,尤其遇见像我这样作死的病人,明明没事,偏偏要寻出点事故来让人家忙活。

医生见我醒来,摸摸我的手,朝我微笑:“没事,放心,放松心情,有我们在,没事。”

他的话让我好安心,我感激的看他两眼,陷入沉沉的睡眠中。真的想睡觉了。

这一觉睡的很沉,做梦下大雨,豆大的雨点淋到脸上,冰凉冰凉,很难受,想找个东西遮掩,东张西望,却是什么都找不到。

一个激灵醒过来,不是下雨,是杜雨城的眼泪,正大颗大颗的落到我脸上,就像是雨点打到我脸上。

嘴上扣着罩子没办法说话,我只能有眼睛盯着他,可他哭的怨天怨地的,好像没发现我已经醒了。

“好好活着,不管我在哪里,都会保佑你的,一定要幸福啊。”他喃喃自语,不断亲着我的手背。

这人是不是也得忧郁症了?不就去趟新西兰吗?不用哭成这样吧?又不是不回来。

不过被他吻着的感觉真好,不想让他停下来,我闭上眼,假装不醒,想让他继续吻下去。

感觉他在我身边放了件什么东西,然后又轻轻吻了吻我额头,又絮叨半天要我幸福的话,方才起身走了。

我张开眼看着他的背影慢慢溶进阴暗的走廊里,消失不见,感觉心疼。

侧着眼睛去看,看见他放在我身边的东西,是个小盒子,我伸手拿起来,举到眼前看,做工拙劣的小木头盒子,看样子是他自己做的,盖子上刻着连在一起的两颗心,心里面写着我和他的姓。

这个高材生,做起浪漫的事来也就这样。

我心里笑着,打开盒子,里面躺着只惨白的戒指。

我认识,是他当硬币投进公交车投币箱里的那个戒指,是我拿着跟陈岚求婚的那只戒指!

这个混蛋,给我这个戒指,是想告诉我,他同意我和陈岚在一起了吗?

陈岚说的对,这家伙压根就没多爱我,总是轻易的就放弃我,把我推给别人!

他既然这样,那我遂他所愿,我就嫁给陈岚让他看看!

真是气死我了,怒气涌上心头,心脏就疼的不行,身边的仪器发出烦人的滴滴声,我一把薅掉身上的线,想静静都不行,真是够了。

不拽还好,这一拽,更烦,直接响起了鸣笛声!

当听见有匆匆的脚步往这边赶来的声音,我心里又开始后悔,真是给人添麻烦,这大半夜的。

护士奔进来,把各种线重新接好,摁住我一顿检查,面色威严的训斥我几句,要想活命,就老老实实听话。

我毕恭毕敬的听着,跟她们说抱歉,她们才放过我,不啰嗦,打电话找家属,又找专门的护士陪伴我。

姚美丽大惊小怪的跑了来,要哭的样子。

“顾小北,你能不能省点心?一个要寻死的还不够吗?”她坐在沙发上哭,看护我的护士让她注意情绪,再这样,便要哄她出去。

她憋住了,时不时抽泣一声。

我心存愧疚,觉得自己确实不该这样放肆,上天给我机会让我活着,我该感恩好好活着,死亡早晚会降临,每个人都不会放过,何必刻意去追求早晚都要降临的事情?岂不是很多余。

我两眼望着雪白的屋顶,那里幻化出杜雨城哭泣的脸,耳朵里响起他走前跟我说过的话。

突然有种不好的感觉,我摘掉面罩,叫姚美丽过来。

护士和姚美丽一起扑过来,把面罩给我扣上,一起出声呵斥我。

我逼自己安静下来,老实的跟她们说,我想讲话。

护士给我摘下面罩。

“姐,打电话给要杜雨城,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要出事。”我对姚美丽说。

姚美丽哦一声,拿出手机,看着我发呆,我急,她更急:“我的亲乖乖,咱们明天再打成不成?这深更半夜的,我怕现在给他打电话,吓死他知道不?”

“那你去费婷婷的病房看看他在不在,我想见他。”我固执的说道。

姚美丽叹口气,答应我,拍拍护士的手,走出病房。

我张大双眼盯着病房间,等她的消息。

她很快转了回来,惊惧的神情:“吓!北北,你们还真是心意相通,我问过护士站的小护士,说今天下午办了出院手续,回家去了。”

“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我快死了,要他马上来,我要见他!”我脑子进了水,化成泪,边从眼里流出来,便朝姚美丽大喊大叫。

“宝宝,安静,没事,有姐在呢,有姐在什么也不怕,咱等明天再打好不好?”她过来抱住我,安慰我。

我却越发烦燥不安,扯着手上的管子,非逼着她打电话。

她终于犟不过我,给杜雨城打电话,我让她摁号码,我来讲话,她惊惧的看着我,照我吩咐做了。

铃声响了好久,才接通,我不知道那边是不是他,我只想对他说:“杜雨城,我就要死了,我想见你,我不想死,也许见过你之后,我就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