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杜雨城打个哏,也许没想到我会这么痛快的答应他?

“我想买在这边,这样照顾她也方便。”他说道,早就想好的答案吧?这哪里是跟我商量,明明是通知我一声罢了。

“你的意思是,虽然跟我结着婚,还是要去照顾你的前女友,是不是这意思?”我一脸嘲笑的问他。

他面色阴沉:“小北,我跟你说过很多次,我并是因为爱她而去照顾她,我只是感恩她对我的付出,不忍心看着她这么孤独的死去,所以才去照顾她的,等她病好了,我就可以放手了。”

“她的病要是这辈子都不会好呢?你是不是要照顾她一辈子?”我尖锐的声音问他。他看我的眼神让我觉得他变的很陌生。

“顾小北,你怎么这么偏执!以前你的心肠没有这么狠,这是怎么了?非要跟一个病人争个明白,她现在病着,随时有生命危险,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他冲我吼起来。

我往后仰仰身子,我以前心肠有不有这么狠我不知道,我只和道他以前从来没用这种态度跟我讲过话。

“行,我明白了,你想为她做什么就做吧,我不吃醋,不跟她争,谁让她是病人呢。”我认输,不想跟他吵下去。

豆豆的事已经让我心力憔悴,不想再跟他起争执。

费婷婷跟他青梅竹马,认识他的时间比我多多了,就算做不成恋人,也是半个兄妹,他心疼她,可怜她,照顾她,也是应当应分,我得理解。

我这么劝自己。

他长长的吐口气,神情缓和下来,清清嗓子,声音有些嘶哑:“能不能先把那张卡给我用用?你也知道,我这些年没工作,完全没有收入,这种事总不好跟爸爸张口要钱,再说了,爸自从关了印刷公司移民过去,手里也没多少余钱。”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看着那张熟悉的脸,却突然觉是陌生的要命要命,我认识他吗?我真的认识过他吗?

他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把银行卡要回去吧?

“这个我暂时给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最多半个月,豆豆的官司一结束,我马上把卡还给你行不行?”我说话变的客气起来。

“半个月?太久了,不行,婷婷等不了那么久,我答应她一个星期之内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他断然拒绝。

我心冰冷,越发客气:“那行,明天,明天我把卡给你,其实她要是等不及,你可以让她住海边的房子嘛,那房子现成的,过户给她不就完了。”

他垂下眼,蚊子一样的声音:“不行,海边的房子是给你的,我早说过的,不论什么时候,那里都是你的家。”

还行,他还记得跟我说过什么,说明他心里还有我,我该高兴才是。

于是我露出笑容,客气的连声音都变的很假:“什么你的我的,现在哄婷婷开心最重要,等她病好了,你再给我买套新的。”

他抬眼看看我,眸光发亮:“小北,我,我……,谢谢你。”

他的语无伦次和感谢的话,让我心上的冰更厚了一层。

“呐什么,你回医院吧,别让她等着急了,我最近忙豆豆的事,没工夫,不能帮你们搬家了,等忙完,我请你们吃饭。”我搓搓手,这是下了逐客令?

他看看表,点头:“那我走了,她也该醒了。”

“吃两口再走吧?”我客气。

他摇头:“不了,还是过去跟她一块儿吃好了,她一个人不肯吃,我陪她一块儿吃,还能多少吃点。”

我拿起筷子吃饭,不再理他,他开门走了。

桌上的饭菜几乎被消灭干净,老赵抱着豆豆从房间出来,神情紧张,冲我大吼大叫:“哎呀,小姐,你这是吃了多少!盘子里的五个馒头都被你吃了?不行,不能再吃了,当心撑着!”

她冲上前夺我手里的馒头和筷子。

我不肯给她:“干什么你,狗吃食的时候还不能打扰呢,你干嘛不让我吃饭。”

“我的好小姐呀!咱不能这么糟蹋自己!姑爷刚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不要怪他,男人这时候都糊涂,毕竟是一条人命,这要是那姑娘真寻了死,他不得内疚一辈子?你也不能好过是不是?”老赵把豆豆放到地上,拼命薅下我手里的筷子,把我手里的馒头夺走,不让我继续吃。

她说的挺有道理的,这人看着是个粗人,可比我这个粗人会劝人多了。我挺服她。

接下来的几天,我和他各自安好,他几乎不回家,而我忙着收集各种证据打官司也几乎不回家。

亲妈送给我的婚纱挂在我房间的柜子里落灰,因为看见它会伤心,索性找块丝巾把它蒙住了。

只是夜深人静,房间只剩下我一个人的时候,我的心就会疼的要命,揭开丝巾静静的瞅着它,就这么瞅过一夜。

秦凌是按我的身材量体定制的,可是现在我已经穿不起来它了,腰围瘦了一圈,穿上身里面还能塞个人进去。

没有杜雨城的这几年,虽然思念很辛苦,可后来的日子总算过的不错,我胖了不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姚美丽也说我胖点好看。

可这几天,我又以难以置信的速度瘦了下来,比原来还瘦,我想我现在连九十二斤的体重也没有了。

第二次住院出院的时候,我的主治医生跟我开玩笑,说他不想再看见我了,因为下一次如果再以相同的原因看见我,一定是看见我的尸体,就算神仙也难救活我。

他是好意,提醒我一定要保重身体,一定要好好爱护我支离破碎的心脏。

我也想做到他说的这一切,可惜,老天爷根本就不给我这样的机会。

我想我的精神也要出问题了,经常会跟自己的婚纱对话,问它:“嗨,我究竟有没有机会穿上你呀?你告诉我?”

“嗨,婚纱,记着,我死的时候不要穿寿衣,一定要穿着你,因为我喜欢你。”

“嗨,婚纱,你说杜雨城究竟爱不爱我?顾小南跟我说的是真相还是他跟我说的真相?”

“嗨,婚纱,爱情究竟是什么?我想不明白,爱情真的比亲情甜蜜吗?我怎么觉得不是这样的,明明小宇和小东,甚至小南都比杜雨城更能给我安全感,更让我相信呢?”

……

可惜,它回答不了我任何问题,只是静静的立在黑暗里,上面镶嵌的宝石和钻石反射着明亮的月光,发出耀眼的光芒。

我的心脏疼的越来越厉害了,有时候让我觉得呼吸都很累,可我不打算告诉任何人,有时候活着是给自己的惊喜,而死亡未必就不是给自己的惊喜,我觉得现在已经没有任何人离了我就活不了,小东小宇他们都大了,我给他们一人存了一笔钱,够他们读完大学,参加工作。

解决了豆豆的事,我会把手上剩余的钱给老赵,如果小南改过自新,像个当妈的样子,我就让老赵把钱给小南一半,让她自己养女儿,如果她还是这样,那我就让老赵拿着所有的钱回老家,让她把豆豆养大吧,我见过她儿子媳妇,他们都是好人,豆豆跟着他们,一定不会受苦……

我在这人世间的任务好像马上就要完成了,最近这两天总有这样的感觉,感觉筋疲力尽,好想睡觉,睡个长觉,永远不要醒来的那种。

豆豆的案子终于重新开庭了,陈岚帮我们找的律师果然厉害,有理有据,在法官面前侃侃而谈,说的法官都动了容。

法官当场就重新判决,豆豆的抚养权归妈妈小南。

我激动的抱住坐在身边的陈岚,连声感谢他。

他扎散着手,连声呵呵,不要我感谢他,说是他应该做的,以前他年轻不懂事,伤害过我,现在才知道什么东西才是他最该珍惜的,他不想再错过了。

我赶紧放开他,不想让他误会我对他还有什么。

虽然我对杜雨城有些失望,也觉得我和他的爱情是狗屁,可我再也不相信爱情了,并不是希望换个人继续这狗屁的事情。

欢欢喜喜的回到家,欢欢喜喜的换衣服,请陈岚和律师吃饭庆祝胜利,酒足饭饱,各回各家。

小南坐在沙发上看电视,老赵哄着豆豆在看鱼,我去洗手间洗完澡,出来坐到小南对面,要跟她说正事了。

“小南,官司打完了,钱是不是该还给我了?”我问她。

她朝我翻翻白眼,不回答。

“顾小南,你不是不知道,那张卡里的钱不是我的,是杜雨城的,你想要钱,我给你,不过没有那么多。”我继续跟她说。

她拿着遥控器把电视音量调大,阻挡我的声音。

我把电视的电源薅了。

“你干嘛,马上就大结局了!”她朝我嚷。

“我觉得电视剧的大结局不如我这事重要。”我告诉她。

她赌气把手里的遥控器扔了,嘴撅的老高,起身去洗手间。

我就坐在那儿,等她出来,她磨叽了足足有两个小时,才重新走回来,吭喔吭喔的告诉我:“姐,我只能还你一半。”

“别一半呢?你想自己养孩子?”我问她。

她头要低到胸口去:“有件事我一直瞒着你,我所以在K城呆不下去,是因为欠了高利贷,他们想要我的命,所以我就逃了回来。费婷婷给我那三十万只够还一个月的利息,我也是走投无路,才会拿豆豆威胁你,跟你要钱,因为那天那帮人找到我了,打电话跟我说,如果再不还钱,就杀全家,我也是没办法的。”

我真的累了,不想再听她说什么了。

这些事让我累的要命,我为什么要管这么多事,这些事根本就跟我没有关系不是么?我想睡觉,想做我自己,想去当个尼姑,不用理会这些繁尘琐事。

我抱着双臂往房间走去,做尼姑的理想达不到,可睡觉还是可以的,我要睡觉。

“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吧……”顾小南在我身后喊,我不想听,伸手捂住耳朵,走进房间锁了门,倒到床上睡觉。

一觉醒来,月光如华,深秋的月看上去很寂寞,犹如我这结了婚却独守空房的妇人。

我拿起电话打电话给杜雨城。

接电话的不是他,是费婷婷,欢乐的声音:“小北呀,雨城他睡了,你有事吗?跟我说,我转告他。”

“我是他老婆,领了证的,想跟他说句话都不成吗?还用得着你转告?”我心中憎恨,对她发泄着我的不满。

她轻声抽泣起来,连声跟我说对不起。

我实在不想听,示弱也是一种手段,我真不会应付,就此挂断了电话。

杜雨城他竟然睡着了?没有我,他睡的安稳吗?他是不是忘了已经跟我领了证,已经是我的丈夫了?

我独自坐到天明,秦凌打电话给我,说张先生这两天情况不错,能离人了,她抽空回来一趟。

“妈,你还是照顾张先生,真的不用,我很好,豆豆已经要回来了,现在没什么事,最近这批衣服卖的也不错,昨天还补了两个三百件的单,张先生现在最需要你,你照顾他。等他好了一起回来。”我赶紧对她说。

“你真的行吗?小杜呢,我打他电话怎么一直打不通。”她非要抛根究底,问的我想流眼泪。

我撒谎骗她,无非就是他电话没电,他碰巧去厕所了,他没拿手机……

我不知道她信不信,反正我把自己骗住了,觉得我信了。

她唠唠叨叨又开始说婚礼的事情,问我订没订好日子,婚纱照打算什么时候拍,东西买齐了没有,还想要什么,她在那边给我买……

是不是每个妈妈都很期待儿女的婚事?想让自己的儿女在婚礼上成为最耀眼的存在?至少我觉得我亲妈是这样的,她花费不菲的金钱亲自给我做了件婚纱,还在不断问我需要什么,我需要什么?我现在需要的是一个新郎吧?我的新郎掉进了大灰狼的陷阱里,就快把我忘了。

“妈,国际长途很贵的,你给张先生省两个钱吧。”我怕说的越多,我的声音会越悲伤,在她讲的最兴奋的时候,泼了她一瓢凉水。

“哦,哦,你瞧我,一说起来就没完,也是,等我回去再说,对啦,照完婚纱照不要忘了发给我看看,一定要发的,我都快等不及了。”她继续唠叨。

我赶紧说拜拜拜拜,挂了电话,打着呵欠去洗手间洗脸,刚用洗面奶涂了一脸泡泡的时候,外面的门咣一声响,唬了我一跳。

接着传来老赵友好的声音:“呀,姑爷回来啦?”

“顾小北呢?”姑爷听上去怒气冲冲的声音。

“在洗手间。”我高声回答。

他脚步沉沉的奔过来,走到我跟前,一把揪着我睡衣领子,依旧愤怒的声音:“你跟婷婷说什么了?你这人怎么回事!非要跟一个病人过不去,这么做有意思吗?你要我说多少遍,我爱的是你,我不会跟她有什么,她现在很可怜,我只是想好好照顾照顾她!弥补下我亏欠她的情!”

脸上的洗面奶泡泡进了眼睛,辣的眼睛疼,我拿毛巾擦着眼,他的手抵在我脖子下面,实在碍事,于是我对他说:“松手,我眼睛疼。”

“你不要找借口!能不能告诉我,不要再找婷婷的麻烦,让她好好的过两天不行吗?”他不松手,耸着我把我摁到墙上去。

“拿开你的手!”我动了气,脸色一定不好看,声音更不好听。

他重重的叹口气,松了手,又去砸墙。

我不管,我家的墙很结实,砸不坏,随便砸,只要不砸人。

我打开水龙头继续洗脸,把脸上的泡泡洗干净,擦干水,回头望着他。

他一脸痛苦神色,嘴巴张张合合,想要讲话又讲不出来的样子。

几天不见,他瘦了,眼角都出现了细纹,还胡子拉茬的,头发油腻腻,看起来都没有陈岚顺眼。

“顾小北,婷婷她又进医院了,喝了两桶洁厕灵,要不是我发现的及时,现在已经没命了知不知道?”他痛苦万分的开了口。

我心灰暗,抬眼看看架子上的洗衣液,要不我也喝两桶洗衣液算了,省得要面对这种尴尬难过的场面。

“顾小北,我杜雨城对天发誓,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可是现在婷婷这种情况,我只能陪着她,我求求你,你懂点事好不好?别让我这么难过。”他走过来摇我的肩膀,摇的我头晕。

“是因为我,她才喝的洁厕灵?”我问他。

“是,就是因为你那通电话,睡觉前还好好的,笑着跟我道晚安,结果我洗澡出来,她就哭的厉害,说你打电话给她,骂她,她觉得对不起你,不想活了。我怕她出事,一直在她房间陪着她,可没想到,她去洗手间的时候竟然喝了洁厕灵。”

杜雨城绝望的说道,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双手抱着头,犯了罪一样。

犯罪的是我,不是他,他不该这样。

“我有个建议,一定能治好她的忧郁症。”我意已决,淡然的开口。

他抬头看着我。

“我知道她为什么得的忧郁症,只要我们一起做一件事,一定能治好她。”我特别肯定的说道。

他满眼希望,绝处逢生的感觉,等我下一句。

“杜雨城,我们去离婚吧,我敢保证,我和你头天办离婚,第二天,你前女友的忧郁症就痊愈了。”我平静的口气。

他一拳砸到地板上,咬牙切齿:“顾小北,你能不能不闹?我现在很心烦,你不能安慰我,至少也不要给我添堵好不好?难道你真的想逼死她才甘心吗?那可是一条人命,人命啊!”

我在他对面盘膝坐下,盯着他的脸,哼一声:“杜雨城,我是认真的,而且我也知道,离婚这个念头肯定在你的脑子里也转过很多遍了,只是不好说出来是不是?我有很多人爱,而费婷婷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人,你舍不得抛下她,也不想对不起我,所以这话由我说出来最合适。”

“小北,别闹,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跪在我面前,我往后挪挪,探过手去推他一把,把他推倒,他跪我让我不舒服,虽然他应该不是有意的。

“你比我清楚的多,所以才会这么难过是不是?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对一个拿命来威胁你,让你爱上她的人来说,除了屈服,根本没有别的办法,你不要忘了,她现在好像根本不在乎自己的生死,因为她看透你了,知道如果她真的死了,你大概也活不成,所以,你肯定不会让她死的。”我说着说着把话说成了绕口令,我自己都觉得绕口。

他双手揪着头发,压抑的吼一声。

“杜雨城,来日方长,我们有的是时间相处,做朋友未必不如做夫妻,如果我们坚持相爱而因此要在我们之间横亘一具活人的尸体的话,那我们的余生一定不会愉快,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去离婚吧。”我觉得我变成了哲人,脑子从来没有这么清楚过。

“我不要,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一定有的,让我想一想,一定有别的办法……”他拿头撞地板,痛哭失声。

我拍拍屁股站起来:“我现在去换衣服,在楼下等你。”

他好像听不见,哭声越发放肆起来。

我的眼泪已经流干了,如果还要流,流的一定是我的血。

我爱他,可如果这份爱要沾上另一个女人的血,那我宁肯放弃这份爱,我没有勇气踏着费婷婷的血继续我的风花雪月,我想这一点杜雨城比我清楚的多。

小南说的一点都没错,我这么个傻子根本不是那个小美女的对手,一定会把男人拱手让她。

我做到了。

在楼上等了他四十三分钟,他失魂落魄的走下来,看见我,眼泪下雨一样流到脸上。

“漂亮吗?”我穿着我亲妈给我缝制的婚纱在他面前转了个圈子。

他上前一步,猛的抱住我,头伏在我肩膀上,哭的像个傻子。

我拍拍他的背,笑:“我妈费了好几天工夫做的这衣服,不穿实在对不起她,真的,我没别的意思,这辈子总得穿一遭婚纱是不是?”

“顾小北,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办法……”他声音嘶哑,不断重复着这句屁话,下巴颌戳的我肩膀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