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陈岚一定会去找他还钱。正如一个穷了已久的人突然有了钱买了件体面的衣服,是非要穿到人多的地方显摆一下那样显而易见。
他走的时候,我问他:“是专门回来还钱还是回来住几天呀?”
“公司暂时委派我管理这边的业务,大约要待一年。”他回答我。
“哦,那杨小靖跟你一块过来吗?她现在怎么样?”我嘴贱,又问一句,实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也许就是好奇心?不是有句话叫作分手后,只要听说你过的不好,我就安心了。
我想我再也回不去以前的善良了,我就想知道他现在过的究竟好不好。
“我们早就分手了,她跟她妈两年前就去了美国。”他面色沉着的告诉我。
我哦哦的答应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就不该问!
把门关上,姚美丽一声冷笑打断我的遐想。
“笑什么?”我一本正经的问她。
“笑你啊,没事问他这些没用的干什么?难不成你想重续前缘?”她话说的真不好听。
“其实我就是想听他抱怨下他现在过的不如意,跟杨小靖虽然结婚了,但是苦恼多多。可惜天不如人愿,没听着。”我老实的回答她。
她朝我翻白眼。
……
小宇从外面回来,一脸欲言又止的模样,姚美丽都看出他的不对来。
“有什么事说吧?是不是要钱,你姐那抠逼不给,姚姐给你,要多少,说。”姚美丽拍着他的肩膀,豪气的说道。
小宇看着我,面色忧伤,就是不说话。
“说吧,是不是打听到杜雨城的消息了?”我也盯着他。
“姐,我那同学吧,打听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也可能是同名同姓对不对?”小宇先找一堆荒唐理由。
我继续一言不发的盯着他。
他咽口口水,摊手:“姐,我同学说,他是打听到一位姓杜的华人,三年前出过车祸……”
“是了,一定是杜雨城,是你姐那心上人,现在怎么样了?离婚没?”姚美丽粗鲁的打断他,插言道。
小宇面色一松,吐了口气,露出笑容:“啊?他结婚了啊,那肯定不是一个人了,不用说了。”
“别听你姚姐打岔,后来怎么样了?”我急切的问他,想知道结局。
“同学说现在好像住在一家私人疗养院里面,看守的也很严,同学进不去,让朋友打听过,说杜哥有严重的心理病,住进去后没讲过一句话,每天醒来就对着笔记本电脑转帐,而且是一块钱一块钱的转,一时不停的转……”
“那不是,肯定不是了,小杜那人我见过,多精明的一个小伙子,不会干这样的蠢事,不是,肯定不是,你同学也是个二百五,打听错人了吧?”姚美丽又一次打断小宇的话。
我的心却碎了,伸手进口袋里紧紧捏着那张存着二千多万的银行卡,想爆炸,想去新西兰,想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得了精神病。
姚美丽拉着小宇去了房间,一会工夫,她走出来去厨房,小宇大声接电话,遗憾的声音:“哦,原来名字差一个字啊,那不是,这年龄也对不上,不是,肯定不是了,麻烦你再打听打听,回国后我请你吃饭。”
我等他放下电话,等他的表演。
他表演的很拙劣,我的小宇在我面前根本就不会撒谎,从他闪烁的眼神里就可以看的出来。
“姐,呐什么,我同学刚才来电话了,说打听错了,疗养院里的这个人不是我们要找的人,这个人都四十多岁了,岁数不对呀,我让他再打听打听去。”
小宇对我说。
我朝他笑笑。
是啊,他们都担心我会魔怔,所以说了实话,又编出瞎话来掩饰,我又不是傻子,更不会魔怔。
我得等杜雨城回来,跟他一起得精神病,一起疯。
我打算等陈岚的消息,然后再去杜家问问杜天峰那天倒底有没有撒谎。
第二天,就在我心急难耐,穿好衣服要出门的时候,一位美少妇神色匆匆的闯进我家。
我一眼就认出她来,虽然我见她的时候,她还是个孕妇,岁月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多少痕迹,相反,倒让她看上去更加妩媚贵气有韵味儿。
“杜太太?”我礼貌的叫她一声,请她进来坐。
她倚着门站着,不肯进来,熟练的点支烟,抽两口,喷一口浓烟雾出来,嘶哑的声音开口:“老杜回家说,你结婚了?孩子都满地跑了是吗?”
我不置可否,沉默的站着。
她呵呵笑一声:“顾小北,你真挺绝的,恨他也不用骗他你死了吧?你知不知道这种事不能拿来开玩笑的,尤其对一个爱你爱入骨的男人,说这种话会让他下十八层地狱的。”
“他现在在地狱里么?”我问。
她点点头:“老杜不让我来,说既然事情已经这样了,你孩子也这么大了,不要来打扰你的生活,就这样算了,毕竟阿城弄成这样,是他自己不争气,怪不得别人。”
“他弄成了什么样?”我又问。
“住在疗养院里,天天对着电脑屏幕转帐,一次转一块钱,我曾经盯了他一天,有时候他一刻不停的转,有时候会中断十几秒,然后再发了疯的转,三年了,每天都是这样,除了四五个小时睡觉的时候,他没有做过别的事,而且我相信他转的钱,你都收到了吧?”夏正的声音化成利斧一下下砍着我的脑壳和心脏,我承受不来,想哭,想叫,想怒吼,想原地爆炸。
可事实上,我却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呆子一样站在原地,动也没动。
“顾小北,老杜昨天跟你分手后,就打电话过去,阿城接的电话,电话没听完,这被送到急救室了。他真的以为你死了,知不知道?你简直太狠了!怎么能如此绝情,编了这样的瞎话来骗他!你简直不是人!”
她大声骂我,拿起鞋柜上的鞋拔子打我。
我恨不得她能打死我,死人没知没觉多好,不用承受这样的懊悔和伤悲。
……
她发泄完了,坐在沙发上哭。
我苦求她把阿城现在的电话号码给我,她一直哭,不理我。我一直求,她一直哭。
我求的声音嘶哑,她哭的伤心欲绝。
最后,她终于还是开口了:“顾小北,你不要再装了,他从来都没有换过电话号码,他的手机一直揣在他贴身的上衣口袋里,每天都带在身上。你从来就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从来都没有!你的心比北极的雪山还硬还冷!你根本就不是人!”
我在她的责骂声里拔打着那个一直藏在心中早就与我溶与一体的电话号码!
我真的不是人,除了拔打过一次,费婷婷告诉我,他们在北部旅行之后,我真的再也没有打过这个电话!
而我的电话号码虽然没有换,可在坐牢的那半年内我根本没有机会接倒任何电话!
是我的错,不可饶恕!没办法赎罪!
电话通了!
那边传来久违的熟悉的一声“喂”时,我泪漫眼眶,呜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没办法形容我的感受,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傻丫头,说话呀!”他比以前嘶哑了几度的声音说道。
对着手机呜咽半天,我才爆发出我心里真实的想法,汹涌的流着眼泪,对着手机怒吼:“杜雨城,我艹你妈,我没死,从来都没死过,我坐牢了,在监狱里痛不欲生的过了一年,就是靠着对你的恨才能支持到现在!你为什么不回来看看,为什么不再打电话问问别人,为什么那么相信那个死丫头的话,你是不是也希望我是死了啊?你是不是不想要我这个粗鲁没文化又坐过牢的烂女人哈?……”
他等我吼完,才开口:“顾小北,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对不起……”
他越说对不起,我的眼泪流的越凶,胸口疼的越厉害,疼的我眼前发黑,喘不过气来,我想这一次,我没那么幸运,肯定是要死了的。
……
醒来的时候,躺在病房里,恍然如回到了三年前,杜雨城趴在我身边睡着,我微微挪了挪手,他醒过来,伸手抚摸我的脸,朝我露出微笑:“醒啦?你真是吓死我了。”
我猛的攥住那只离我很近的手,死死攥着不撒手。
“顾小北,我在,我在呢,我在这儿。”他伏身过来亲我的额头。
我的眼泪下来,就当是做梦,不想醒来,怕一觉醒来,又要面对现实,又要面对无休止的折磨和分离。
“是我不好,小东都告诉我了,我怎么也没想到小南会编那样的瞎话骗我,真的,顾小北,我从来没对一个人如此失望过,可这孩子,真的是让我太伤心了。”
他抱着我,幽怨的声音说道。
我慢慢开智,明白自己并不是做梦,真的是他回到了我身边。
我伸手抚摸他的脸,他瘦的要命,皮包骨的感觉,没有三年前的英朗和健康。
“你变的好丑!”我流着泪对他说。
“那你会嫌弃我吗?”他的眼泪掉到我脸上。
“会,会嫌弃你的,你赶紧吃胖,恢复到以前的样子。”我对他说。
“好啊,你赶紧好起来做给我吃行不行?”他吻着我额头,眼泪滑过我脸庞。
“杜雨城,我们结婚吧,现在就去领证,有了结婚证,你就不能够离开我了对不对?那样的话,你就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了对不对?”我吃着他的眼泪,没有咸,只有甜蜜。
“好,现在就去领,等你出院我们就去领。”他继续流泪,声音嘶哑的不像样。
我要起来,他双手扶着我的腰,把我扶起来,身子一歪,倒在病床上。
我去看他的腿,却先看见他身后的轮椅,呼吸一下子停顿,整个人都像漂浮在云端。
“嫁给个残疾人也不介意吗?”他抚摸着我的脸,轻声问。
我摇头,摇的自己头晕:“不介意,什么都不介意,就算你是只鬼,我也跟定你了。”
他眼中带着泪,嘴角却露出笑容:“还是像以前一样不会聊天,真的让人无奈啊。”
我伸手紧紧的抱住他,怕他消失,怕这都只是我的一场梦。
我怕梦醒来,怕他变成烟灰消失无踪。
“傻丫头,没事的,医生说我的腿没毛病,一直站不起来可能是心理问题,能不能站起来就要看你的努力了。”他拍拍我的头,信任的目光望着我。
我眼睛汪汪的看着他,不懂他什么意思。
“TVB的刑事侦辑档案看过吧?有一季里有个女的不是这种情况还记得吧?”他问我。
我当然看过,还在他面前显摆过就没有我没看过的TVB电视剧。
“她是怎么恢复的你记得不?”他不哭,脸上的神情略得意。
我盯着的他的脸,哭的更凶。
三年,只三年的时间而已,岁月在他身上留下太多沧桑,让他几乎变了一个人,黑瘦的脸,深深的鱼尾纹,深凹的双眼,和额头的细纹。
他的胳膊也不像以前那样雄壮有力,变的又细又干瘪。
他,现在骨瘦如柴。
“没事,顾小北,有你在,我很快会好起来,继续帮你打架,给你挡风遮雨。”他搂着我脖子,在我耳朵边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会哭的这么凶。
我想下床活动,他不让。
一会工夫,医生进来,给我做了个全身检查。杜雨城坐在轮椅上静静的看着。
检查完了,医生对他说:“你跟我来一下。”
他答应着,朝我挥挥手,滚着轮椅跟在医生后面出了病床。
我看不见他们,只听见医生吃惊的叫了一声,然后说话的声音就这的很小,完全听不清楚。
我把自己躺平,身心愉悦。
经过这么多年的磨难,我们真的可以在一起了!
我不管他是不是坐轮椅,不管他是不是一只鬼,这辈子,剩下的这些日子我一定要跟他在一起!
出院那天,好多人来接我,我幸福的像个公主,小宇没有直接把车开回家,而是开去了民政局。
我和杜雨城领了结婚证。
发证的工作人员说我是今天最美的新娘。
我笑颜如花,杜雨城笑的像花儿一样。
我结婚证上的照片是我这些年所有像片中最让我满意的一张。
不是因为好看,而是因为有杜雨城在我身边。
回到家,姚美丽和阮朗已经做了一大桌子丰盛的饭菜迎接我们。
小东伸手捏一块蘑菇丢进嘴里,大叫:“老妖精,进步很快啊!这蘑菇炒的比酒店还好吃。”
姚美丽系着围裙从厨房里出来,一脸兴奋:“好吧?我就说我之前是不做,要认真做,一定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里里外外一把好手,一定能勤俭持家,上孝敬婆婆,下教育孩子……”
她脸对着小东,我倒觉得这话是说给阮朗听的。
阮朗根本就听不见,他正帮杜雨城把轮椅从外面搬进来,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嘘嘘。
“兄弟,你得好好锻炼了。”杜雨城一本正经的对阮朗说。
“行啊,兄弟,那咱们一起办张卡,一起去运动好伐?”阮朗把他抱到沙发上坐好,笑道。
杜雨城答应着,拿个抱枕靠着胳膊,抱枕拿开,露出个塑料袋来,他好奇的拿起来:“谁叫外卖了?”
“没,没人叫外卖啊,以前叫外卖的袋子,我用来装客厅垃圾的。”
姚美丽疾步窜过来,一把扯过杜雨城手里的袋子,藏到身后,怯怯的瞅阮朗一眼。
阮朗伸手指在额头上戳了一下:“今天不跟你较真,不想抢了阿城和小北的风头,以后再说!”
“对,对,主角哪去了,小北,来,赶紧的,你跟阿城坐主席,我们陪着。”姚美丽露出笑脸,大声招呼我们。
杜雨城吃的不多,更多的时候是看我吃。
我假装看不见,吃我的。
享受着他这种目光。
我还在害怕,害怕这一切都是假的,害怕不知道什么时候,一个翻身,或是一声长笛会惊醒我现在的美梦。
终于吃完饭,祝贺的朋友都走了,双胞胎也寻个理由离开,房子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
我坐在沙发的这一头,他坐在那一头。
我们彼此对视着,不知不觉的靠近。
我把头埋进他胸膛里,听见他急促的心跳。
“阿城,掐我一下。”我轻声道。
他吻着我的头发,手掠过外衣,掐到了不该掐的那一点。
“你,坏蛋!”我抡起拳头砸他,他将我抱的更紧,在我耳朵边轻笑:“不是梦,是真的,我们真的在一起了,现没有人能把我们分开。”
我仰起头,主动去吻他的唇,他热烈的回应我。
他抱着我挪到轮椅上,一边疯狂的吻我,一边滚着轮椅来到卧室。
……
一切都平静下来,我躺在他的臂腕里,伸手摸着他胸前一根根突出的胁骨,心疼的开口:“明天我炖排骨汤给你吃,一定要多吃啊。”
“排骨汤?”他低头看看我。
“嗯,还得买点前胸肉回来,老人儿不是说吃什么补什么么。”我一本正经的对他说。
他笑,喷我一脸口水:“顾小北,一千多天呢,一点长进都没有,真是愁人,就算吃什么补什么,你也该买俩大猪腰子给我补补才对啊。”
我怕了他,假装打呵欠,刚才真的要累疯了,不信他还有体力继续折腾。
可他真的出乎我的意料,瘦的竹竿一样的身体里似乎蕴藏着无穷无尽的体力,直把我折腾的完全没有力气,面条一样瘫在他怀里,呼呼大睡。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醒了过来,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伸手去摸他。
他睡在我身边,轻轻打着鼾,睡的香甜,我手臂支着身体,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看,心情是愉悦的,整个人都恨不得跳跃起来,让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幸福感觉!
我真的嫁给了我爱的人!
他长长的睫毛抖了抖,我赶忙躺下装睡。半闭着眼睛去看他。
他转过头来,像我一样手臂支着身体,开始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看,却不像我那样老实,一会工夫,就把嘴巴凑上来吻我的唇。
我动了下,他抱住我,将我翻到他身上坐着,轻声笑:“什么时候醒的?”
我摸着他的脸,想起一个很大的问题:“你为什么要一块钱一块钱的转帐给我,要是一千块一千块的转,我现在可是亿万富翁了。”
他抱紧我:“想你一次就转一次,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万一钱转完了,还没死,想你又想的发疯怎么办?”
“转帐能让你好一点?”我坐起来,不解的盯着他。
他认真的神情:“嗯,能好一点,用一种痛代替另一种痛,当然能好一点!”
“你开我玩笑!”我举起拳头砸他,他躲开,笑颜如花:“是你教我的嘛,财跟人一样重要。”
……
天色大亮,温暖的日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映射进来,我要起床,他不肯,说今天一天都要赖在床上做他想做的事情。
我怕了他,使出吃奶的劲挣脱他,穿衣服去厨房给他弄吃的。
我煎了蛋还煮了他爱喝的西米粥,端过去给他吃,他已经睡着了,流着口水,睡的像小狗一样。
我趴在床边看着他的睡相,看到痴迷。
直到双胞胎在外面疯狂敲门,我才醒过神,过去给他们开门,将他们推到客厅,手指放嘴边,让他们安静。
“老姐,我们什么都知道,可现在有紧急事情要处理,只好打扰你们喽。”小东嘻嘻笑。
“什么事比老姐的洞房花烛夜还重要?”我撅起嘴。
“秦阿姨回国啦,要你去接机,你说是不是大事?”小宇举着我的手机摇晃着,笑道。
“啊!她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一声啊。”我惊喜的喊道。
“说是要给你个惊喜,你看。”小宇把手机递给我。
我接来,看她发来的短讯,告诉我她昨天晚上上的飞机,如果飞机不误点,今天晚上就能赶回来,回国转机的时候再给我电话,让我去机场接她。
我兴奋的要命,举着手机去卧室,摇醒杜雨城,不管他睡眼朦胧,脑子还是轴的,开始喋喋不休的跟他讲秦凌这个我生命中第二个重要的人物。
他边微笑边听着,听到最后,捏着下巴,深沉的开口:“顾小北,你觉得这世上会有这么无缘无故的爱和施于吗?”
“怎么会没有?我说的都是真的,秦姐对我的爱就是这种,再说了,你对我,不也是这种爱吗?”我骄傲的回答他。
他依旧不相信的模样摇头:“我们之间的爱不一样,爱情是盲目不能解释的,是人的本性,可她这种爱奇怪,让人想不通,若说她没所图,打死我也不相信。”
“今天晚上你就见到她啦,到时候就知道了,秦姐就是这样一个大好人!”我搂着他的脖子,自信的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