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南在病床上睡着,身边一个人没有,眼角嘴角乌青,嘴皮子咧了几道口子,涂过了药膏还有血迹。
我坐到她旁边,轻轻撸开她的袖子,两只胳膊上也有发黑的淤青。
“怎么回事啊,怎么这样?”阮朗站在我身边,气愤的声音问。
我忍不住抽泣一声。
“谁干的这是?打孕妇算什么本事哈?顾小北你告诉我这是谁干的,我找他去。”阮朗揪着我的胳膊把我提起来,问我。
我没回答,倒是把睡着的小南吵醒了,见了我,头扭到一边去,哽咽声音问我:“你怎么来了?”
“小南妹妹,谁把你打成这样,告诉哥,哥替你出气。”阮朗语气变的温柔,问着她。
“谁呀你?姐,这就换了新男朋友了?”顾小南呛着我。
“阮朗你先出去等我一会儿,我想跟我妹说两句话。”我把阮朗推出门去。
“没人比得上杜哥,你别三心二意的,把杜哥追回来才是最好的。”她教训我。
我盯着她那张被打的乱七八糟的脸,擦把眼泪,咬牙切齿:“顾小南,你辈子没见过男人吗?非要在这棵树上吊死吗?能不能拿出点骨气离开他!”
她闪着单薄的眼皮,声音坚决冷清:“不能。”
“你有受虐狂吗?”我的脑袋又要爆炸,声音大起来。
她不理会我,眼望着屋顶:“小宇怎么样了?”
“小宇我会照顾,你顾好你自己就行了。”我胸口闷的要命,手握成拳重重的捶着。
“没事,你不用管我,是我不好,连点钱都弄不出来,不过这种日子马上就过去了,黄国祥带我在私人诊所做过B超,我怀的是男孩儿,等这孩子生下来,我在他家里就有主动权,你先顶一阵子,等我有了钱,小宇的医药费都由我来付。”她满怀希望的说道。
“顾小南,你给我听着,我从来没要你撑起这个家,从来没要你养弟妹!你顾好你自己,这些事不是你该操心的!”我痛心疾首。
她依旧不为所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顾小北,你别逞强,没有杜雨城,你屁都不是,小宇治病需要的不是一点半点钱,卖房子不是办法,卖了房子你们住哪儿?”
我抚摸着她脸上的伤痕:“他打你就是为了让你跟他一起撒谎,骗咱们家房子是不是?”
“姐,我现在得听他的,等生了孩子,早晚有一天,我会把这一切都讨回来。”她眼里满满的愤恨的光芒。
我打个寒噤,抱住她:“南南,我们不赌这个,跟姐离开,陪姐一起去K城给小宇治病,我们离开这儿,重新开始,重新过新生活好不好?”
“大姨子,你这是挑拨我们夫妻关系啊。”黄国祥恶心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放开小南,握着她的手,又问一遍:“跟我走好不好?”
她不语,把脸扭到一边,伸手擦眼泪。
阮朗走进来,伸手指指床上的小南,居高临下的垂着眼问黄国祥:“我妹子被谁打成这样?”
“管得着么你!”黄国祥朝他翻白眼。
阮朗揪着他的衣领一下子将他耸到墙边,将他摁在墙上,怒声道:“你再说一遍!”
“老子跟自家婆娘吵架,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教训。”黄国祥嘴硬。
阮朗朝他脸上就是一个嘴巴子。
小南要从病床上起来,我按住她。
“你谁呀你!老子……”黄国祥还嘴硬,阮朗又是两嘴巴扇上去,他嘴角便渗出血迹来。
他还要还嘴,阮朗又是两嘴巴子。
在高大威猛的阮朗跟前,黄国祥就像只被人掐住了脖子的小鸡仔一样,没有丝毫的反抗能力。
又扇了两个耳光之后,黄国祥草鸡了,声音软乎下来:“兄弟,有事好商量,我也不是存心想打我老婆,她这不怀着我儿子么,我心疼还来不及,就是我这臭脾气有时候管不住,我看这,我错了,兄弟,有话好好说,我请你,去大三元吃饭怎么样?”
阮朗冷笑一声,松了手:“这还像句人话,告诉你,我是顾小南的干哥哥,你要再敢这么欺负她,我饶不了你,别以为她娘家都是些老弱病残由你拿捏,那就错了主意,她还有这个干哥哥呢!”
“哥,我错了,咱们去大三元,我给你陪不是。”黄国祥擦着嘴角的血渍,点头哈腰赔着笑脸。
阮朗从上衣口袋里拿出张名片递给他:“看清楚了,你要不服,只管到公司去找我,我敢打你,就不怕你!”
黄国祥看了看,脸上的笑容更盛,被扇的红肿的脸堆满了奉承:“啊呀,哥,误会,真是一场大误会,原来哥哥是监理公司的经理,这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来,来,坐,坐,我端茶给哥哥赔礼。”黄国祥将名片小心的收进他的皮夹里,点头哈腰的哈巴狗样儿。
阮朗根本不理他,径走到病床前,蹲下身拍拍小南的手:“妹子,别不好意思,以后他要再敢这么对你,打电话给哥,哥就是你的娘家人,他要敢欺负你,哥定打的他满地找牙!”
“谢谢哥。”小南呜咽一声。
“呐,这个腕带给你,上面有GPS定位,你一直开着,自己拿着,我那边吧,就随时可以看见你在哪里,要是他再敢欺负你,就摁这个键,这是应急键,只要摁下去,就能联系到我,我保证在五分钟之内赶过来。”
阮朗从裤兜里掏出支崭新的腕带给小南系到腕子上,温存的声音对她说,同时举起自己的手腕对她笑:“你瞧,我也有一个,这东西可管用,只要系在手腕上,除非拿刀子割,否则就脱不下来,一旦脱下来,我这边马上有显示,我就知道了。”
小南含着眼泪用力点点头。
“哥,这个,这玩意挺神哈?”黄国祥凑过来,腆着脸问。
阮朗斜瞥他一眼,冷笑:“你干什么的,我可是知道,要是不服,只管在这行业里打听我的名字,你要敢再在我面前称一声老子,我管让你从些在你那行当里混不下去。”
“那是,那是,哥,干我们这行的,哪有不知道您的大名的,没想到您竟然是我老婆的干哥哥,咱可是一家人啊,一家人啊!对后还得请您多多关照!”黄国祥脸上堆着笑奉承着。
医生走进来,说小南该做检查了。
我陪小南去检查,回来后黄国祥已经走了,只有阮朗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玩手机。
见我们回来,过来从我手里接过轮椅,把小南推进病房,又把她抱到床上安顿好。
小南见了他,又开始流眼泪,手摩挲着腕子上的腕带,抽抽泣泣的说谢谢。
“谢什么呀!该做的,妹子,这玩意可不是骗人的,是真管用,有事你只管找我,他是做工程的,我是做工程监理的,这地方就这么大,我在这一行又出名,他用得着我,自然会怕我,放心,打这起,他再不敢轻易欺负你了。”阮朗笑道。
“阮朗,给你添麻烦了。”我感谢他。
他朝我咧咧嘴,耸耸肩膀算是回答。
小南催着我走,要我去照顾小宇,我见她检查的没什么事,又有阮朗这么一安排,心中也不似先前那样恐慌没着落,便又跟她说了几句闲话,起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我和阮朗坐在车里面一时无话,好半天,我才笑道:“这腕带挺神奇的,真那么好使啊?”
“嗯,本来买来是送给玲玲的,可那天晚上谈崩了,没来及送出去,正好,小南需要,就送她也好。”他回我。
“大恩大德,永世不忘,今生无以为报,来世当牛作马以报之。”我朝他拱拱手。
他苦笑一声:“不用来生,你只帮我劝劝玲玲和她爸妈,看我们俩还有不有希望了,我是真喜欢她,觉得我们俩合得来,这么分了,伤心。”
“放心,等我去K城安顿好我弟,我就帮你劝劝,我看玲玲那意思也挺喜欢你的,可能就是阿姨她一时接受不了你家这情况,这不是什么大事吧,只要她知道你是真心对玲玲好,她会妥协的,相信我。”我信誓旦旦的说。
“借你吉言。”他眼眸中升起点希望,弄的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觉得我是信口开河,他家这情况,玲玲妈未必就能接受,她妈可是思想传统的女人,做的又是思想政治工作,一家几代都是公务员,这种女婿我觉得她真够呛能接受。
……
医院的转院证明办好后,我带着小宇和小东踏上了去K城的列车。
一个陌生的城市,让我心中有些害怕,可现在根本就不是害怕的时候。
列车上,小宇枕着我的腿睡着了,小东抱着我的胳膊,面色忧伤,犹豫半天,还是开口:“老姐,谢谢你。”
我摸摸她的头。
“老姐,姑姑昨晚上给你打电话我都听见了,你还是不要管我们,把我们送去福利院吧,姑姑那边的条件真的很好,我和小宇在那儿住这半年,真的像公主王子一样,享受极了,他们住的房子特别大,前后好几幢独门独院的别墅,院子里还有泳池和花园。而且天天都有好吃的东西吃。”小东低声说。
“傻丫头,我不是说过吧,这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们的,我还等着你将来有出息赚钱养活我呢。”我摸着她的头发笑道。
她拱到我怀里,哭起来。
……
到了K城,我不敢耽误,当天就小宇去医院挂号找专家。
幸运的是,那么难挂的号竟然让我等到了一个,专家的态度很好,当时便安排小宇住院检查。
小宇住上了院,安顿好他,我便和小东乘地铁来到阮朗的家里。
真像他说的那样,果然很方便,出医院步行不到五百米就有地铁直达那边,出了地铁,一二百米就是他家。
“老姐,玲玲姐这男朋友真是个好人。”
我开了门,小东走进来,四处瞧着,跟我说道。
“东东,我去医院陪弟弟,你好好在家待着,弟弟爱喝小米稀饭,一会儿咱们去超市买点小米回来,你熬好了打电话告诉我,我回来拿。”
我收拾着东西,边对小东说。
她答应着,也跟我忙活起来。
……
转眼来到K城已经一个星期了,小宇的病确诊了,跟家那边的医院说的一样,只是主治大夫用了一天药之后,很有信心的对我说,想要治愈不太容易,可控制住不再发展却很有希望。
他的话让我一直堵的满满的心里顿进开了缝,舒畅很多。
姚美丽打电话给我,说已经给小东联系好了学校,要她回去报道。
我给她打点好行装送她上了车,眼着车开走,给姚姐打了电话麻烦她照顾小东,一切都安排好了,才无精打彩的往回走。
回了医院,护士通知我去医生办公室。
我心里咯噔一下,脑子便开始嗡嗡响,心惊胆战的去了办公室,小宇的主治医生让我坐下,谈了谈小宇的病情,说起后续治疗。
“孩子有没有买商业保险?”医生和气的问我。
我摇摇头。
医生也跟着摇摇头,一脸同情神色:“姑娘,你得有心理准备,后续治疗的费用不是小数目,你回去跟家里人商量下,是选择手术治疗还是保守治疗,手术治疗大约费用在两百万左右,这还不算术后的护理和维持药物。”
“手术治疗,医生,我选手术治疗。”我赶紧对医生说道。
医生犹豫下:“还是回家跟家里人商量下,明天给我答复好吧?”
“医生,不用商量,我家只有我们姐弟三人,我就说了算。”我回他。
“那好吧,我尽快安排手术时间,这个需要预先交六十万的费用,你去凑下好吧?这几天就交上来。”医生说道。
我摸摸口袋里的银行卡,咽口口水,浑身冰冷。
“姑娘,小宇现在不用人陪夜,你先回家再考虑下,我不着急安排好不好?”医生同情的眼神望着我。
“医生,你尽快安排手术,钱的事我能解决,这两天我就把费用交上。”我站起来,朝他举个躬,求他。
他叹口气,点头。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办公室的,脚下轻飘飘的像踩着棉花,每一步都像走在云端里,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要走向何处。
在医院的走廊里来回走了十几趟,人才清醒过来,深吸两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推门走进病房。
小宇正在跟邻床的大叔说话。
这个刘大叔跟他患的是一样的病,来这里已经半个多月了。
“老姐,大叔要出院。”小宇见我进来,冲我说道。
“啊?”我吃惊的叫一声,不知该如何应对。
“不治啦,我这把岁数了,能活一天就赚一天,留点钱给儿子娶媳妇,这就回家,姑娘,今晚上你在我这床上睡,能睡个好觉。”刘大叔收拾着东西,对我感叹道。
我默默的走过去帮他收拾东西,想着如何安慰的话能让他心安些。
“小北呀,你弟弟还小,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能治一定要治啊,这孩子多懂事,看着就让人心疼,老天真是不公平,这么懂事的孩子怎么能叫他得这种病呢。”
我送他出去的时候,他在我耳朵边低声说道。
我点头谢谢他,眼泪忍不住出来。
“我这还剩七八张饭票,不退了,留给你们吧,能省一个是一个,好好治,孩子小,治愈的希望大,千万别放弃。”大叔接过行李的时候硬是把饭费单子塞到我手里。
我一双泪眼瞧着他离开,手里紧紧攥着这单子走回来。
小宇正眼睁睁的盯着我。
“晚上想吃点什么,老姐给你做。”我故作轻松的露出笑容。
“老姐,我们也回家吧,我想家了。”他开口。
“治好病就回去,现在不行,李医生刚跟我说了,正给你安排手术呢。”我坐到他身边,拿个苹果削给他吃。
“老姐,我们不治了好不好?我现在觉得挺好的,也没哪儿难受不得劲,回家吧。”他缠着我撒娇。
“你又不是医生,回不回家得医生说了算。”我嗔着他。
“老姐,刘大叔在我跟前说漏了嘴,说是治这病要两三百万,我们哪有这么多钱啊!回家吧,我没事,你瞧,我多结实。”他拱起胳膊,朝我亮着他那可怜的小细胳膊。
“老姐有钱,告诉你啊,老姐把家里房子卖了,你知道咱家房子是黄金学区房,值钱,卖了三百多万呢,你安心治病,一定得治好了,你总不能让老姐人财两空是吧?”我骗他。
他信了,撅着嘴看着我,眼睛里眼泪在打转。
我切一块苹果给他:“别瞎想,听医生的话,老姐等你早早好起来考上重点大学光宗耀祖呢。”
他拖着鼻间嗯一声,重重的点头。
我心如刀割。
晚上坐地铁回家,一路上都恍恍惚惚的,心神不定。
银行卡里只有二十多万,这几天的检查费花了三四万了,距离前期费用的六十万还有很远的距离,我上哪儿去弄这么多钱?
这是个绝望的深潭,依我的水性根本游不出去!
稀里糊涂的下了地铁,稀里糊涂的走回去,上了楼,伸手去包里掏钥匙的时候,一下激灵清醒过来!
我背包的拉链竟然是开着的!
我明明记得下地铁的时候还是拉好的!
不光钥匙不见了,钱包也不见了!
我瘫坐到地上,揪着背包底部的两只角把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
没有钥匙!没有钱包!
巨大的悲伤袭上心头,让我一下子失去理智,嚎啕大哭起来。
不一会儿,有邻居围上来,有人蹲下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我哭着说我的钱包钥匙被偷了。
他们同情的看着我,安慰我不要着急,今天太晚了,明天去银行挂失,钱应该是不会丢的,只是补证件要麻烦些。
好心的邻居帮我叫了开锁公司,证明我是住户,给我开了锁,我进了家门,她们跟进来安慰我两句都走了。
我抱着双肩蜷缩着身子坐在沙发上直到天明。
根本没有想什么也不知道该想什么。
生活向我开启了地狱模式,我想这一次我真的是过不了关的。
从来没对自己这么失望过,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绝望。
我需要个依靠,哪怕只是听我倾诉我的烦恼。
幸运的是,手机一直握在我手里没有丢掉。
我盯着手机,盯着眼睛红,终于又一次拔通了那个烂熟于胸的号码。
他和我的过往在我脑海里重演,他跟我说的誓言在我脑海里回放,我不信他就此别过,再不理会我的一切。
然而,联通小姐姐甜美的拒绝声一下子将我拉回了冰冷的现实中。
“杜雨城,我恨你!我恨你!为什么这个时候你不在我身边,为什么在我最需要你的时候,你连我的电话都不接,我恨你,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我对着手机哭诉,希望它变成有生命的物件,能向需要的人转达我的悲伤和绝望。
手机突然响了,我一下子拿起来,心中升腾起无限希望,相爱的人有心电感应,他一定感知到我的悲伤,给我打电话了。
是个陌生的号码打来的电话,我接起来。
“北北,是我啊,刘博,我来K城也大半年了,这不好容易安定下来,给你打个电话,过的怎么样啊?跟小杜结婚没?我可一直等着你给你发喜帖呢……”
熟悉的声音在我耳朵边炸响,一下子引燃我的情绪,我失声痛苦,哽咽着说不出一个字来。
“哎,北北,怎么回事啊?出什么事了?你别哭,慢慢说,倒底出什么事了……”刘博着急的声音。
我告诉他我的位置,四十分钟后,大汗淋漓的刘博出现在我眼前。
“刘博。”我嘶哑着嗓音叫他一声。
他比以前黑了也更结实了,微微应我一声,拖着我胳膊进了屋,问:“出什么事了?你什么来这儿住了?怎么不联系我?”
我哭的哽咽难禁,他给我递纸巾,看着我哭,着急的眼神,着急的神情。
“我钱包丢了。”我呜咽着告诉他一句话,眼泪像开了闸的湖根本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