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没回去,就在郑玲玲家住下了。
我俩分析了半天,也摸不透这事是真是假。
郑玲玲坚持是陷阱,我坚持是馅饼。
本来多一个阮朗可以二比一,可惜他是个正人君子,十点半就离开了。
“顾小北,你等着掉坑里吧,不听我的话,有你后悔的时候!我不问问你,每月的钱款都打人家卡里,人家不给你,你有什么办法要回来?”郑玲玲问着我。
我不服气:“上当受骗最多也只一个月,一个月她不打钱给我,我卷着仓库里的衣服走道不行啊?我看那两间屋里的衣服也挺多的,怎么也抵得上我一个月的工资了吧?”
“你这是财迷心窍!我就坐在这儿等着你回来哭,擦眼泪的手帕子都给你预备好。”郑玲玲下结论。
可我真的是财迷心窍了呀,就想相信一回怎么破?
第二天早上,我早早就醒了,躺在被窝里发呆,其实昨晚上也一直没怎么睡好,老想这蹊跷事儿。
有次路过算命摊,算命的瞎子说我是富贵命,一生钱财花不完,这之前我早把这事忘了,可经历了昨天的奇遇,我又突然想起了那瞎子,指不定他老人家说的就是真的呢?这时候没人支持我,这个算命的瞎子说的话倒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了。
手机在耳朵边响起来的时候,吓我一跳。
是美女姐姐,我忙接起来,叫一声:“秦姐。”看人家的营业执照知道的,这位美女姐姐姓秦,名凌。
“小懒虫,还没起床吗?我在店门口啦,赶紧起床过来,我等你。”美女姐姐一听就无比舒服的声音,让我的斗志高昂,答应一声,起床洗脸刷牙风一样的穿衣下楼,只听得郑令玲在我身后喊我的声音:“疯子吃了饭再走。”
美女姐姐今天穿了年宽大的披肩风衣,阔腿裤子,挽着干净利索的丸子头,正依在车头上低头看手机。
我看看自己身上穿了两年的破棉袄和牛仔裤,心就虚了,刚才的斗志随风飘散,消失无踪。
“呀,下来的真快,你就住这附近啊?”美女姐姐抬头看见我,笑道。
“没,没有,昨晚上住朋友家,就那幢楼。“我搓着手,机器人一样的回答。
她看看表,笑的花儿一样:“时间还早,我们去吃早餐。”
“姐,我请你吧,喝豆汁吃油条好不好?”我殷勤的说道。
“好呀!正合我心,姐我也好这口,要不怎么说咱们俩有缘分呐。”她把我推进车里,笑道。
早餐店里人挺多,好容易找个位置坐下,我让秦凌先坐着,我去取餐。
她乐呵呵的答应着,坐下来。
我去取餐,正排队,突然后面有人拍了我肩膀一下,回头,看见张特别不想看见的脸。
“哟,珠圆玉润的,顾小北,你行呀你,你妈杀了自己姘头,又碰瓷一大卡车,讹不少钱都留给你了吧?过的挺滋润嘛,来这儿吃早餐!有钱人啊!”
王凯一脸嘲笑,大声嚷道。
我不想理他,不想跟他搭腔,以免他说出更不堪的话来。
可是尽管我努力目不斜视,依旧能感觉到周围人投来的异样的目光。
“幸亏我没惹你,你要是学你妈那样来个杀人碎尸,再煮成肉糜,没准我现在就没啦!”我越是忍让,他越是放肆,得意的笑着越大声的嚷嚷。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我身边的人慢慢挪着脚步,不知不觉中,离开我有半米的距离。
“顾小北,你什么时候放出来的?不是你也进去了么?说是教唆杀人罪?你可真够狠的啊,教唆自己亲妈动手杀人,大牛逼啊!你这一举两得,一下子除了两个眼中钉,收了两家的财产,能人啊!”
他见我不搭腔,说话越发的放肆难听。
轮到我取餐,给我递餐的小姑娘那眼神,让我悲从中来,恨不得插翅膀飞走。
“顾小北,你这心理够强大啊!还敢喝豆浆,你妈可是把你后爸放在豆浆锅里煮了,怎么样,人肉的味道是不是很好吃哈?”
这贱人得寸进尺,脑袋凑到我面前,挑衅我。
我终于忍无可忍,端起盘子里的热豆汁,猛的朝他脸上泼去!
“啊—”他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惨叫,捂着脸,后退两步,压倒身后排队的几个人,瘫倒在地上。
四周人声哗然,乱成一团。
我端起盘子,从分开的人群中慢慢走上二楼,与正下楼来的秦凌撞在一起,把盘子撞飞,油条和剩下的一杯豆汁倾到楼梯上,滚下去,一片狼藉!
“孩子,出什么事了?下面怎么闹哄哄的,烫着了没有?让我看看……”她手忙脚乱的举着袖子给我擦手,语气慌张的问我一连串我不想回答的问题。
店外面响起警笛声和救护车的声音。
看热闹的人看够了热闹,总归有几个热心肠的会打电话让警察和医生来收拾烂摊子,也只有这样,这场热闹才算有个完满的结局。
两个警察神色严肃的走到我跟前,严肃的口气跟我说:“请跟我们走一趟。”
“哎,怎么回事啊?你们怎么随便抓人啊?她犯了什么事了,倒是说清楚再带人走啊……”秦凌急的语无伦次,将我藏到身后,朝警察乱吼乱嚷。
“这位女士,稍安勿躁,你身后这小姑娘涉嫌伤人,有人报警,而且有人可以作证,伤者刚被救护车拉走,有什么事去派出所解决吧。”警察叔叔温和的解释道。
秦凌回头望着我,大张着嘴巴,一脸惊诧!
“对不起,秦姐,让你失望了,你这生意,我做不成了。”我朝她举个深躬,跟警察下了楼梯。
那杯豆汁是烫的,王凯肯定伤的不轻,我这牢是坐定了。
去派出所的路上,我这样想着。
有人说世事有奇迹,比如说王凯没伤着,不想告我,警察没有立案,我不用坐牢什么的……
可实际上,奇迹可能有,却不会发生在我身上。
上天给我安排的路崎岖难行,光明大道只有一尺,荆棘却铺满一生。
我却不曾后悔泼那贱人那一杯豆汁。
刘光辉做我的律师,给我写了一份情真意切,满是悔恨的自辩书,要我在法庭做陈述的时候念给法官听。
我念了两句,根本念不下去,丢了手里的纸张,告诉法官,我做错事,该罚,就这样被告故意伤人罪成立,判处有期徒刑六个月。
有了这样劣迹的我,再也不用想去新西兰和杜雨城过幸福的下半生了!
“你简直疯了!坐牢好玩吗?让你表现的软弱点,尽量取得原告的谅解,这事说不定就能判个缓期,你就不用进去!”刘光辉坐在我对面,满面怒色的训斥我。
我不语,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都已经在服刑了。
我有幸,竟然还是跟头一回进来遇到的那个平头女人一个囚室。
平头女人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小不点儿,还是进来了?起先不是哭着说你冤枉么?这是坐实了?”
我不想解释,也不想跟她们任何一个人来往,宁愿自己变成一个聋子和哑巴,也或许,宁愿被关在这里一辈子算了。
刘光辉见有一个半小时,说的都是我的案子,我如何不听话不按他的套路出牌才导致今天的结果,又痛心疾首没能帮到我,让我坐了牢……
他说的很多都不是我想听的,我之所以答应见他,其实就是想听听有没有杜雨城的消息。
刘光辉是他朋友,他朋友替我打官司,怎么也会告诉他一声吧?
可他什么表示也没有,甚至连他这个朋友,对他都是只字未提。
我和他,真的是两清了,从此相忘于江湖,再也没有任何瓜葛。
他还继续在新西兰北部跟费婷婷一起旅游吧?也许结婚了?
这些事想的我头疼,疼到完全忽略了刚一进来军训带来的身体上的苦痛。
军训第一天我就崴脚了,脚面子肿的像馒头,几乎挤不进鞋子里,我不想跟狱警说,我这是活该倒霉。
第二天早上起来,去厕所,平头女人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叫刘杰,看见我肿的老高的脚背,吆喝起来:“小不点儿,崴脚了?你怎么不早说?就这样还军训,是不是想死?”
我不想死,脚离心脏远着呢,无非就是痛苦了点。
我不理会她,咬牙走出去,吹着哨音继续站军姿跑步。
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也许是太阳太温暖的缘故,走了半圈正步的我开始大汗淋漓,支持不住,脚上的疼针扎一样传到脑袋里,让我有想去死的冲动。
什么时候晕倒的,我都不记得了。
醒来的时候躺在病床上里,身边坐着人中年女警,正一脸慈爱的望着我。
“你这傻孩子,脚崴了怎么不告诉我们一声?你这不是住在集中营,没有人权,不能讲话!进来的时候,训话的狱警没跟你讲明白吗?”她的嗓音嘶哑,声音却很好听。
我吮了吮鼻子,她以为我哭了,伸手过来要给我擦眼泪,手走到半空,又僵住,我根杯没有眼泪,也闭上了眼。
“小北,你的刑期不长,又值花季,出去后好好做人,照样可以有美丽的人生,实在不必这样颓废。人都会因为冲动而做错事的时候,只是你的错误伤害了别人……”她开始给我做心理辅导。
我喜欢她的声音,可以忍受她的唠叨,虽然她说的内容我并不感兴趣。
我不是没想过后悔泼出的那一杯豆汁,如果我可以忍,不去理会那贱人的挑衅,不理会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和无聊的议论,端着盘子离开去二楼和秦凌吃完这个早餐,那么现在我不就不会躺在监狱的医务室里做一个囚犯,而是坐在写字楼里变成了一个月入几万的自由职业者。
人生就是这样,老天不是不给你机会选择,关键是看你最终选择了什么。韩信宁受胯下之辱也不愿意伤人,成就了最后的一代良相,杨志不肯受辱一刀斩了牛二,逼上梁山成了好汉,上天给你考验的时候,明明就定好了前程,就看你要怎么选。
不知道韩信死在吕后手里时有没有后悔自己当年的忍辱负重,而杨志被朝廷的官兵斩杀的时候又有没有后悔过当初的鲁莽……
我从来没对生活失去信心和向望,我只是选择了一条很艰难的路走下去。
我依旧相信风雨过后有彩虹,只是不知道我这生命里的暴风雨究竟要肆虐到几时。
虽然监狱有规定一个月只能探视一次,可刘光辉却借助他的律师身份在我崴脚的第二天又进来看我。
我不想见他,他却跟狱警说他必须见到我。
我去见他了,心里想的是那个已经跟我两清的人。
监狱探视规定只可以是直系亲属,他跟我没有关系,也许他想来而不能来,只能让刘光辉代他来呢。
刘光辉带来的人不是他,而是姚美丽。
她一见我出来,眼泪扑哧扑哧的往下流,哽咽着低吼:“你这熊孩子!姐没跟你说,有事找姐解决吗?你一个人逞什么能哈?告诉姐,姐管找人打出他的黄子来,你说这事弄的,你怎么不早说,我就不该让你一个人离开,你说你这熊孩子怎么这样……”
她自怨自艾,我坐在她对面,心痛难过,突然就有了想哭的冲动。
我一直以为她对我好,是想拖我下水,可现在看来,并非是那样,她是真心对我好,她真的是把我当朋友。
我辜负了很多信任我对我好的人,而把自己活成了这样一付倒霉样子,我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关心爱护我的这些人。
“傻孩子,半年很快过去的,姐再来看望你五次,就出去了,到时候跟姐一起儿做生意,有姐罩着你,看哪个混蛋敢眦你一个屁!”姚美丽拉着我的手,哭道。
“北北,让我说你什么好,本来我们已经答应了对方提出来的所有赔偿条件,只要你做出个认罪后悔的样子,跟他服个软道个歉,取得他的谅解,就不用服刑了,项多是个拘留,也不会有太大影响,你说你这,唉!”刘光辉唉声叹气,被姚美丽搂头扇了一巴掌:“你现在说这些有啥用?凭什么跟那小鳖崽子道歉,他是人吗?小北,没事,不就是坐半年牢吗?姐还给人当过小三呢!有什么!过去就过去了,什么时候重新做人都不晚!别听这破律师瞎吆喝!还道歉,道他妹儿!”
“姐,你怎么知道了?”我不想看他们在我面前吵起来,换个话题。
“你走了这些天也没个信儿,死孩子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这不是不放心你嘛,打你的电话又要不通,就打电话给刘律师。”姚美丽叹气。
“净给你找麻烦,不好意思,姐。”我垂下眼,抠手指甲。
“可不是净给我找麻烦么?该找我的时候不找,现在给我找这庥烦有什么用!以后记着,遇事先打电话给我,别自己瞎整!”姚美丽又开始骂我。
刘光辉扯扯她的袖子:“说正事,不是让你进来吃后悔药儿的。”
“对了,他不提醒,我都忘了,你秦姐姐已经找人把营业执照什么的都改好了,把网银和银行卡都给我了,等你出去可千万要把这网店做好喽,她本来要等着进来看看你,亲自跟你说的,可你这案子判下来让探视也近一个月,她急着走,来不及,走的时候还再三叮嘱我,一定要把这事给办好了。”姚美丽说道。
我忍着半天的眼泪终于掉下来。
“秦姐走之前也一直哭,埋怨自己呢,带你去哪里吃饭不好,非要去那家店,再说了,就是去了那家店,让你坐着,她去取餐也好哇,你说这事弄的,她可伤心呢,要不是因为枫叶卡的事,她可不想走了。”姚美丽继续说,我继续哭。
“别哭了,这么多人关心你,你可要对自己有信心,别自暴自弃,好好呆着,六个月一晃眼就过去了,听见没有?”刘光辉接茬说道。
他们是来鼓励安慰我的,我明白。
我知道很多人都爱着我,我原该好好活下去。
裤子挂到洗手间上面的灯罩上,可以吊死人,如果不是我脚崴了站不到凳子上,我想昨天晚上我就已经要试试行不行了。
没错,我是对人生充满了希望,向望着风雨过后的彩虹。
可这种向望不足以抵消我心中对现实的憎恨和无奈。
我不是生活的对手,我被它打击的体无完肤,却始终没有机会对它出手。
它冷冷的嘲笑着我,愚弄着我,等着我把头套进结好的绳环里,彻底败给它。
他们俩跟我说一个多小时,狱警来催了好几次,才拖拖拉拉的离开,姚美丽怕我不相信她的话,把改好的营业执照还有秦凌留下的银行卡都给我看了。
他们转身走出探视室的那刹那,我脑子一透逗,愚蠢的话脱口而出:“刘律师,有阿城的消息吗?”
刘光辉身子一震,转过身来,尴尬的面容,手指搔搔额头,欲言又止。
姚美丽赶紧插嘴:“他呀?这不是怕他在国外帮不上忙干着急,根本就没告诉他,好像他姥姥的病也不太好,两头忙他也顾不上,你别瞎想,争取早日出去,去新西兰跟他团聚。”
“是,是,就是这样,就是这样子的。”刘光辉嘘口气,随口附和着。
我朝他们笑笑,摆摆手,走回去。
是啊,不是这样子又是什么样子?
已经两清的人还指望他有什么反应?伤心难过飞回来探视你吗?顾小北,你想多了,他本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爱你不是吗?
我跟自己说,拖着伤脚走回宿舍。
……
因为脚不好,军训免了,给我安排的活儿也轻松,干完活还可以看半小时的新闻联播,端午节那天,大家一起包了粽子。
除了不想开口说话,我的心基本已经平静下来。
可以因为我想死的念头被好心的狱警阿姨知晓了,所以我比别人多了几次亲人探视的机会。
顾小南一直没有来,来的是姚美丽,郑玲玲,刘光辉,每次都是这几个人。
我问过他们,他们支支吾吾不肯正面回我。
我自己有一百个答案来解答这个问题,只等出去后的揭晓最后的谜底,我想不管哪个答案我都能理解。
最庆幸的还是让双胞胎跟老太太她们走了,否则让他们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然而,就在我剩下半个月的刑期的时候,刘光辉带着双胞胎来了!
几个月不见,小东长高了,也瘦了,小宇还是老样子,只是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精神不好。
“老姐,怎么会这样。”两个人拉着我的手,哭的脸红鼻子肿。
我安慰着他们,松弛下来的心又抽成一团。
等他们哭够了,才问他们:“你们怎么回来了?”
“老姐,放暑假了啊,过去后我每个星期都给你打电话,可你手机一直关机,我想回来,可奶奶说,她打得通,说你好好的,只要我们能考上好学校,你就会去跟我们一起住。我们都考上好学校了,你倒跟我们一起去住啊。”小东哭道。
“没事,姐没事,这不马上就要出去了嘛,多大点事,奶奶她们对你们好吧?”我给他们擦着眼泪,问。
“好,挺好的,老姐,你什么时候出来呀?我们来接你。”小宇接过话茬,回答我。
“快了,再有十天,二十一号就出去了。”刘光辉告诉他们。
双胞胎抱着我,磨磨唧唧的边哭边跟我唠叨着,我抱着他们,心中便生出万丈豪气。这是我的小棉袄和希望,他们对我的依赖和需要,让我有了继续前行的勇气。
到现在我才开始后悔当初想要去死的念头是多么的傻!我怎么舍得撂下他们两个!
“小宇,二姐呢?你们回来后看见二姐没有?”我问小宇,小宇不会说假话,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二姐呀,在医院保胎呀,她怀孕了,肚子好大,姐夫说的什么什么毛病我也听不懂,反正就是二姐怀这个孩子可遭罪,保胎很辛苦,不能下床,要躺卧静养才行。”小宇说道。
我瞅了刘光辉一眼,她怀孕在我的意料之中,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为什么要瞒着我,不肯跟我讲。
她不来看来,是因为我给她丢人了吧?本来妈妈做出那种事,就已经让她难过了,如今再加上一个犯故意伤人罪的姐姐,这让她更难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