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小南赶回来,恼怒的面色,恼怒的声音,跟老太太和顾惜原闹翻了,最后发也甩门而去,老太太气的手脚发抖,坐在沙发上哆嗦。

顾惜原给她揉着肩,安慰她,要她不要跟孩子一般见识,既然她非要选这条路,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随她去好了。

“她早晚会后悔的,不信走着瞧。”老太太颤微微的说道。

顾惜原信不信这句话我不知道,可我信,我也觉得小南早晚要后悔。

生完了小南的气,老太太又把双胞胎叫过来问他们的意见,要把他们带回老家上学。

双胞胎那白眼翻的叫人生气,鼻子哼着气儿,毫不客气的拒绝了。

小东把昨晚上的围脖交了出来,说不要了。

小宇去鞋架上把鞋子提在手里,一脸苦恼:“我这鞋子穿过了,鞋底脏了,还能退么?不能退,我还钱给你们好不好?”

又把老太太气了个后仰。

我在一边看热闹,觉得这样不好,可又无计可施,其实说实话,这种状况,我还真有点喜闻乐见。

我和我妈把孩子养这么大,不能这么着就把他们带走吧?

顾惜原把老太太弄回房间歇着去了,又出来给了双胞胎个任务,让他们出去买书买东西,把他们俩支出门去,我就知道她是有话跟我说。

“小北,我知道你不舍得让孩子跟我们走,其实你也可以跟我们一起回老家嘛,老家那边比这边发达,条件比这边也好,你们没理由继续留在这里受苦对不对?你只管放心,奶奶这些年因为你爸爸的事情,也非常后悔,带你们回去之后,一定会好好对待你们的,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顾惜原郑重其事的对我说。

小南不肯走,我也不想走,其实也不想让双胞胎走,可再想想,双胞胎留在这里,我怕他们受小南的影响走上歪路,倒不如让亲奶奶领回去念书,也许那样对他们更好。

“小北,顾家在当地有不少生意,还有一条街的铺面对外出租,衣食无忧,比你们留在这里要好很多,回去吧,别犯犟,回去对你对孩子都好。”顾惜原继续劝我。

我有点动心。

这个城市没有什么好留恋的,爸妈都不在了,杜雨城也成了过去,除了伤心也并没什么让我放不下。

要说放不下,只有顾小南。

“他们回来,我跟他们商量商量?”我对她说道。

她露出笑容:“就是这样,你爸爸在九泉之下,也不想瞧着你们受苦是不是?”

“下午带你们去爸爸的墓地看看吧。”我换了话题。

她点头应着,又红了眼圈子。

老太太睡在房里,连午饭也没有出来吃。

我嗔着双胞胎,要他们去跟奶奶道歉。

两人不情不愿的进去道了歉,老太太才出来,勉强吃了点东西,便嚷着要去墓地。

她们两个人在墓地里又是一阵嚎啕大哭,哭的我和双胞胎又掉起眼泪。

“惜文啊,妈妈错了,妈妈有罪啊!你放心,妈妈一定会好好培养你的孩子,让他们都成大器,你原谅妈妈吧……”老太太坐在地上,哭的翻天覆地,顾惜原抱着她,也哭的脸红鼻子肿。

我心有戚戚焉,人总是会为曾经做过的事情付出代价的,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灵上的,我们当初以为无比正确的决定,很可以成为日后我们后悔的由来。

老太太因为过度悲伤,从墓地回来就住进了医院,说是心肌梗塞,幸亏送医及时,否则有生命危险。

双胞胎吓坏了,缠着我问会不会赖到他们身上,说是被他们气的。

“你们俩个能不能有点同情心?奶奶这是因为悲伤过度所以才这样。”我呵斥他们。

小东翻白眼:“老姐,同情心那也要看对谁,我们才相认不到三十六小时,就算有血缘关系,这感情也还没培养出来嘛,得给我们点适应的时间。”

“你拿人家东西的时候可没说要给你点适应时间。”我拍她脑袋。

“老姐,要不咱们还是跟奶奶回去吧,我看她在爸爸坟前哭的可怜,我想爸爸他,也早原谅了奶奶吧,毕竟是自己亲妈妈。”小宇犹犹豫豫的开口,正中我下怀。

“你们俩个说,老姐这些年拉扯你们辛不辛苦?”我问他们。

他们忙点头。

“老姐现在又失业了,公交车司机干不成,学历又没有,只能去工厂上班,你们两个马上要上高中,一年的学费少说也要一万多,还要供你们吃喝,一年怎么的也得五六万,我一年赚的钱还不够养活你们两个是不是?”我说道。

他俩面露戚色,点头。

小东不服,小声嘀咕:“二姐可以帮忙,她说以后她养我们。”

“你这叫放屁,她的钱你使着不糟心啊?”我骂她。

小东咬住嘴唇不吭声。

“老姐,让二姐也跟我们一起回吧,奶奶不会反对哈?”小宇扯我的衣袖。

双胞胎走进病房给老太太说了他们的决定,话音刚落,老太太便嚷着要出院。

顾惜原好容易安抚着她,让她在医院里多住了一宿,第二天上午便出院回家,指挥我们收拾东西离开。

我打电话给小南,她不回来,让我们只管走。

我不放心她,撂下家里这些人,去找她。

她也住在杜雨城海边那个小区内。

房子比杜雨城家的还要大,复式结构,宽敞明亮,可以在里边翻跟头打滚。

顾小南穿的整整齐齐,捂的严严实实开门,却不让我进屋,把我挡在门外跟我讲话。

“黄国祥呢?怕见了我尴尬躲了么?”我问她。

“没有的事,去工地了,要几天才能回来。”她木木的回我。

“家里暖气坏了么?你捂这么严实干嘛?”我问她。

她不耐烦的神色:“说了不用管你,只管走你们的,我很好,不用你担心,走吧。”

说完就要关门,我把脚塞门缝里挡着,不让她关。

“你不是说要养着双胞胎,供他们上学吗?怎么改主意了?我以为你会拒绝让他们跟老太太回去呢。”我说。

“腿长在你们身上,你们自己要走,我干嘛要拦着,走吧。”我扯我的腿,把我往门外推。

我偏不走,非要进去。

她不对劲,一定有事。

“你干什么嘛,让你走啦!”她发火,朝我吼,我扯住她胳膊,把她睡衣袖子撸上去,露出满是淤青的俩胳膊。

她推我,忙忙的去扯袖子盖住。

我一把将她推开,进了门,喘粗气:“他打你?”

“不要你管,我很好。”她嘴硬。

“跟我走,一起回家,你要不肯回去,姐就陪你在这儿住着,不信离了他,就不活了,我不也跟杜雨城分手了,还不是活的好好的!”我扯着她的手,往门外拉她。

她不走,手打脚踹,挣脱我,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捂脸哭起来。

“就知道他不是个东西,反正你们也没办结婚证,走就走了,理他呢。”我走过去,抱住她的头,安慰她。

她哭了几声停住,重重的拭眼泪,咬牙切齿:“姐,我不走,这么就走了,我不甘心。”

“你还想干什么啊!有什么不甘心的。”我骂她。

“我就是不甘心,反正我不会走,死也不走!”她拧起来,坐那儿擦眼泪,嘶哑着嗓子吼。

我又心疼又心急,跺着脚骂她一阵儿又劝她一阵儿,她一言不发,只是哭,就是不肯跟我走。

“告他去坐牢啊!老太太说了要告他!现在你肯了吧,挨了打了,还要怎么样!”我吼她,她好像没听见。

我拿起电话要打电话,她起身夺过我手机扔地上。

我泄了气,朝她摊手:“好吧,我输了,你说怎么办吧,挨着打继续过?”

“他给我下跪又磕头的,又给我钱,保证以后不动手了。”她终于回了一句。

我瞧瞧茶几上厚厚一沓钱,怒火中烧,却找不到发泄的地儿。

“这种人不能信,电视上不是说过嘛,家暴这玩意,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不会收手的,你怎么就这么鬼迷心窍,离开他不就完了嘛!”我努力让自己心平气和的跟她说。

她还是摇头:“姐,你们走吧,要是他还敢打我,我就去找你们,到时候你别不理我就行了。”

我捡起手机递给她:“打电话给那姓黄的,让他回来,这事一定要说清楚,不能就这么算了。”

“他开车走了,这会儿已经走出几百公里了,你别给我惹事。”她说我。

我给她惹事儿?

气的我一屁股蹲到地上,有口难言,半天才缓过神,问她:“我陪你去医院看看,还打哪儿了?上下都捂着,是不是浑身都打了?”

她摇头:“真没事,就是拿皮带抽了两下,也不太疼,他也挺后悔的,写了保证书给我,又哄了我大半天才走的。”

如果一个人铁了心要跳下悬崖,旁观的人是没办法阻止的。

爸曾对我这样说过,我不服,跟他说总会有办法的,只要你真心不想让她跳。

可事实却一再证明,我根本就没有想到办法阻止我身边任何一宗悲剧的发生,我爸那时候是这样,小南又是这样。

我没办法让她回头,至少现在这一刻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手机响了,是双胞胎催我回去。

我离开她家,回去,老太太说已经订了晚上的机票离开。

“我不走了,你们先带双胞胎回吧,晚点我再过去。”我对她说。

老太太一脸不悦。

“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不一起走?”顾惜原问我。

犹豫半晌,我还是跟她说了实话。

虽然我是有点不喜欢她们娘俩,可在她们娘俩身上还是第一次让我感觉到不同于我妈的来自亲人的依赖感觉。

我拒绝不了这种感觉,就像一个渴了很久的人终于找到了水源,根本不怎么在乎这水源有没有毒,喝下去的结果会不会只是饮鸩止渴。

“她自己选的路,就让她自己走下去好了,小北,你去告诉她,顾家的大门永远朝她敞开,只要她想回去,随时欢迎。”老太太听完,绷着脸回一句。

“要不,我跟你再去劝劝她?正好,我也不太想跟她那个男人打交道,趁他不在家,带小南走得了。”顾惜原望着老太太的脸,却是对我说道。

“劝什么劝!她姐都劝不回头,你能行?你才认识她多久?有什么可说的?”老太太恼怒的声音。

顾惜原不再说话,朝我摊摊手。

“还是你们先走吧,我留在这儿陪陪她,再劝劝她,要是实在不行,也只能像奶奶说的那样,随她去吧。”我下决心。

顾惜原看看老太太,老太太没反应,她上前拍拍我的肩膀,叹口气:“那你就先留下,有什么事打电话给我,我要是不时间过来也会让别人过来帮你的。”

送他们去机场,一路上,双胞胎也没个笑脸,没一句话。进候机厅之后,顾惜原和老太太去洗手间,小乐拉着我的手,眼泪掉下来:“老姐,你真舍得把我们交给她们呀?万一她们是人贩子怎么办呀?”

“瞎说什么!照片你不都看了么?怎么会是人贩子,就是亲奶奶,亲姑姑,再说了,她们对你们不也挺好的么?舍得花钱,舍得给你们买东西,一看就是亲人,怕什么,就是到了那边,要懂事有眼色,该叫人叫人,该听话听话,熟悉了就好了,听见没有?”我嘱咐他们。

小东继续掉眼泪。

小宇倒是不哭,靠在我肩膀上,沉默半天,才开口:“老姐,你放心吧,我会看着东东的,我猜着就是过去也是住寄宿学校,并不会在家里待多长时间,这样也好,至少你不用那么辛苦养我们了,再熬四年,我们就上大学了,等能赚钱的时候,我一定会让你过上好日子。”

我的心酸酸的,小宇皮是皮,可最懂事,我也明白他之所以肯离开我,不是因为想去过好日子,而是为了减轻我的负担,让我好过些。

“宇,记得给我打电话,要是他们对你不好,就自己坐车回来,姐能养活你们,听见没有,别让自己受气,知道不?”我叮嘱他。

他点头。

送他们上了飞机,回来的路上我的心一下子空了起来,眼泪忍不住流下来。

回到家,家里空荡荡的让人难过。

正坐在沙发上发呆,手机响起来,是郑玲玲,一接通便嗔着我怎么这两天不上线,这工作还干不干了。

“好你个顾小北,口口声声要我拿你跟别的员工一视同仁,现在倒好,笔记本你拿走了,上线几天呀?卖出一件衣服没有?你哄我呐?”她奚落我。

我才猛然记起来自己来曾有过这样一段雄心壮志,要做生意赚钱呢。

我翻出落了灰的笔记本,上了线。

郑玲玲问我要不要帮忙,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告诉她不用。

她便不再问,说晚上约我吃饭,我答应了。

她这个朋友做的很够意思,隔这么久才给我电话,只字不提我妈杀人的事,真的让我好过许多,这种事,我只想一个人舔伤口,不想让别人同情可怜,那种目光我根本受不了。

晚上我一个人去赴约,郑玲玲搂着我肩膀,站在酒店门口就是不进去。

“干什么呢?还有人?”我问她。

她一脸诧异:“杜雨城呢?不是因为我只跟你一个人说了,他就不来了吧?那家伙没那么脸皮薄吧?”

“什么都不要问,请我吃饭就好好请我吃饭行不行?”我跟她说。

她狐疑的看了一眼,拉我进去。

雅间里还有一个人,男人,挺帅气的,就是眉眼间有点拒人千里的冷意。

“呐什么,我以为杜雨城能来,所以把阮朗也叫来了,这事弄的,让他走得了。”郑玲玲哄她男朋友走。

“别,千万别,人多热闹,要不你再叫几个来?”我哪好意思让她赶人走呢。

“你们好好吃,我当你们的侍应生,行不行?”阮朗站起来,笑道。

郑玲玲一脸幸福的依偎过去,仰脸望着他:“那就委屈你了,小哥。”

“坐,你们坐,我去看看菜好了没有。”他起身离开。

郑玲玲拉我坐下,抱着我,拍我的后背:“我的小北北,看见你还好,我就放心了,一直想打电话给你来着,可不知道怎么说,我想那时候,你也不想让我打扰你是不是?”

我靠在她肩膀上,感受着她的体温,心里有温暖感觉。

“可我没想到杜雨城他不在你身边呀!你不早说,早知道这样,我天天过去陪着你,也不怕你讨厌了。”她话锋一转,声音高起来。

“没有,他一直陪着我,直到处理完我妈的案子才分手的。”我坐直了,回她。

她噫一声,站起来,拍桌子:“分手?他跟你分手?因为你妈的事情吗?”

我苦笑一声,抬头望着她:“郑玲玲,做朋友跟做恋人不一样,你可以不在乎我有个杀人犯的妈,照样跟我谈情说友谊,他不一样啊,跟这样的我结婚,得受多大压力,你明白么?”

她闪闪眼,叹气,瘪嘴:“你妈杀人,又不是你,能有多大压力,我真想不到,他竟然是这样的人,真让人失望!”

“他倒不是这样的人,可他家人是这样的人。”我回她,心如刀绞。

阮朗端着菜盘子推门进来,见气氛沉闷,竟然放颜笑了:“怎么回事?因为挣着点菜吵起来了?今晚上我请客,,不用抢,随便点,想点多少点多少。”

“那就谢谢小哥了。”郑玲玲看着他,不自觉的露出笑脸,语气温柔。我心生羡慕。

阮朗坐下来,把菜盘子往我面前推一推:“先来个爽口菜清清口,我记得你喜欢吃牛排,这是中餐馆,我已经让他们叫了外卖,半小时后送过来,我们先吃着,面食我就不点了。”

“阮朗,你出来,我有话跟你说。”郑玲玲起身把他叫出去,一会工夫又一个人走回来。

“让人家走了?我都说了,没必要,人多热闹。”我吃着菜,跟她说。

她坐到我身边,搂着我的肩膀:“傻逼,跟我还假客气啥,今天晚上就我们俩个,我陪你喝,一醉解千愁!醉了到我那儿睡去,你还不知道吧,我从家里搬出来单独住了,就在服装店隔壁那幢楼,方便。”

我也想喝酒,像她说的那样一醉解千愁。脑子里装了太多事,挤的我很难过,不知道怎么安放,也许喝多了对着朋友倾诉一番,会让我好过一点。

我俩喝了十罐啤酒,两瓶红酒,我已经喝红眼了,然后就发现,酒是越喝越溜,越喝越想喝,先前几杯觉着不对味儿的酒,喝到最后,竟然都变的好喝无比,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美女,再来瓶白的。”我跟过来送菜的服务员说。

“白的咱就不来了,再来瓶红酒。”郑玲玲笑道。

“你是不是不想请我?嫌我花了你的钱,你心疼是不是?我自己付帐,来瓶白的,贵的!”我伸手指着她,手抖眼花,心却不醉。

“好,好,白的就白的,上白的,要好的,不上头的。”郑玲玲把服务员打发出去的工夫,我又连灌了两杯红酒,她走回来我已经看不清楚了,后来的事就全不记得了。

头疼欲裂的醒过来,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大床上,阳光洒了一身,岁月静好,不好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翻身起床,正要好好观察下形势,一个男人推门而入,见了站在地上,吃个惊,身子僵一僵,迅疾露出笑脸:“醒啦?”

“真不好意思,给你们添麻烦了?”我的内存飞速运转,看见这个男人,就明白自己身处何方,睡的是谁的床。

“别误会,我并没有跟玲玲住一起,她有点急事出去了,让我过来照顾下你,昨晚上你醉的厉害,我俩好容易把你弄上来的。”他面色微红,跟我解释。

他给你的第一印象可不是这样,那时候我可没觉着他这么可爱。

“啊哈,谢谢哈,麻烦你,让你见笑了。”我尴尬无比,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再躺会儿?我拿杯牛奶给你解解酒。”他比我尴尬,搓着手回我一句,走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