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警察说根据证人证词,在梁根柱被害前几天,我跟我妈妈讲过一个杀人煮尸的故事,有诱导教唆杀人之嫌,要我老实交待问题。

还说已经确实我妈是杀人凶手,因为在证人提供的证据戒指上找到了被害人的DNA,,而且戒指的形状与留在被害人仅剩下的一截没有煮烂的残肢上的形状完全一致。

“我妈妈已经去世了,还要追究下去么?”我哭着问坐在对面审讯我的警察。

警察哏一哏:“我们也是秉公办事,如果陈美凤是受人诱导教唆杀人的,警察就有责任把这个幕后黑手找出来,绳之以法,这才能彰显法律的公平公正。”

“我是跟我妈讲过一个这样的故事,不过那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记得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二妹顾小南也在场,她当时很害怕,还说我再讲这样的暗黑童话就再也不叫我姐姐了,你们去问她,她应该还记得啊。”我搜罗着记忆,想着往事。

两个警察互视一眼,叹口气,起身离开审询室。

我的第六感骤然清醒,突然间就觉得恍然大悟,把我送进来受审的会不会就是我的二妹顾小南?

除了顾小南,还有一个人,那就是杜雨城舅舅。

顾小南要我的戒指,我本来要给她,可杜雨城他舅舅却用激将法将戒指留了下来。

戒指应该还戴在我的中指上才对,可现在,我的中指上空空如也,不知什么时候,他们把我的戒指摘了下来。

就算他们不是一伙的,可他们却是为了同一个目的把我送进了公安局!

本来这些人都应该是我最亲的人,可现在却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我置于死地!我实在不能理解这种残忍。

我妈妈已经用生命为她做的错事埋单,为什么杜雨城舅舅还不肯放过她,还要把那枚能够定她罪的戒指交给警察!

为什么这些年我一直视若珍宝捧在手心的妹妹会处心积虑利用我几年前讲的一个故事让我身陷囹圄不得救赎!

突然就觉得这些年自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为这个家用尽全力,到最后,却被用尽全力去抚养的人无情的送进了警察局!

我被送进了拘留所。

心不疼了,感觉也就麻木了,一个监室的几个女人盯着刚进来的我,探究好奇的目光。

我倚着墙坐下,朝她们露出笑容。

年纪比较大的一个留平头的女人干咳一声,伸手指指我:“把马桶洗了。”

我起身过去把马桶擦拭的锃亮,我知道已经擦的锃亮,可是不想停下来,依旧拿着抹布拼命的擦,脸上的汗滴落,雨水一样落到马桶上,我宁愿这都是汗,而不是我的泪。

“小妹儿,够啦!别擦了,刚才是她小号没擦,却欺负你这新来的。”一个漂亮的女人走过来,夺下我手里的抹布,将我拉到一边坐了。

我不想讲话,仰头望着天花板发呆。

我努力想让自己想点什么,来填补我脑子里的空白,可根本就什么都想不起来,空空的脑壳里除了堆积的忧伤情绪根本没有别的东西。

我想我这是变成了没有思想的行尸走肉。

“小妹儿,你怎么进来的?别灰心,待在这儿的,都是没判刑的,还有机会出去。”漂亮女人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

“对呀,你怎么进来的?她们说是要进来个杀人犯,瞧你伶伶俐俐的,也不像能杀人的样子。”让我擦马桶的平头女人粗声粗气的开口。

“他们说我教唆杀人,教唆我妈杀了欺负她的情夫。”我回答她们,觉得好荒唐可笑,嘴角可能真的露出解嘲的笑容。

“我艹,陈美凤是你妈?杀人煮尸案是你妈犯下的?”平头女人拍手骂一声。

“你们关在这儿,消息倒灵通。”我回她。

“报纸上已经报道了,警方在三天之内便破获了一起重大刑事案件,网络上都登出了你妈跟那死人在一起的照片呢。”平头女人卖弄自己的灵通。

“别伤心,那种男人该死!”坐我旁边的漂亮女人又拍拍我的肩膀,安慰我的语气。

“小不点儿,你妈把你供出来的?是亲妈么?”平头女人鄙夷的口气。

“我妈死了,把我供出来的另有其人。”我叹口气,眼泪忍不住决堤。

认定自己被亲人出卖的滋味真的很难受,难受到没办法用语言去表达。

“你妈死了?那这不是扯蛋吗?凶手都死了,她只要不说,谁还知道你教唆过她?”平头女人好奇的问。

我哽咽难语。

“不是你教唆的吧?小不点儿?被人陷害了吧?”平头女人自问自答。

我手掩着嘴,哭出声来。

陌生人充满好奇的问话,让我痛不欲生,真的不想面对这样的现实。

漂亮女人把我搂到怀里,拍着我的背:“既然是冤枉的,就住不了几天,警察查明白就把你放了,别哭,人这辈子,哪能不遇到点沟沟坎坎的,趟过去就好了。”

“姚美丽,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你的老姘头有钱,能找人把你弄出去,明天就走吧?这小不点看来是既没人又没钱吧?否则也不会因为这么点就进来了。你要真想安慰人,把她也弄出去完了?”平头女人斜眼瞥着漂亮女人。

“大刘,我不想跟你吵架,咱们总算也是一起住过号子的难友,出去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只管打电话给我,我不跟你计较在这里边输赢的事儿,能帮你一定帮你!”姚美丽高傲的说道。

平头女人翻个白眼,躺到床上,不再吭声。

姚美丽就这样一直抱着我,直到夜色浓黑,我停止哭泣,跟她说对不起,打扰她休息了。

她把我拉到她的床铺上坐了,低声笑道:“客气什么,都是些受苦受难的姐妹儿,不逼到万不得一的份上,哪个人愿意进这里住?”

“姐,你也是被冤枉进来的?”我问她。

她在黑暗里苦笑一声,露出洁白的牙齿:“不是,我是因为打人被关进来的。”

“你,打人?”我难以置信的盯着她。

她耸耸肩膀:“我这是自作自受,爱上一个有妇之夫,结果被人家的原配找上门来,对我又骂又打,原本想着咱本来就理亏,挨两下打也就算了,可碰巧那天我妈来看我,那贱货竟然连我妈也打,我火了,顺手拿起桌子上的红酒瓶子朝她脑袋上就砸下去了,结果就是这样,打架斗殴被拘留七天了。”

“被那个男人骗了吧?你跟他交往的时候不知道他结婚了吧?”我问她。

她叹口气:“姐姐知道他有老婆,还有个女儿,可姐姐是从穷山沟里飞出的金凤凰,我爸妈弟弟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指望我大学毕业后找个好工作,嫁个金龟婿,好让他们过上富裕的生活。

可他们不知道,我拼了命考上的也就一三流大学,还是个冷门专业,毕了业那就等于是失业啊!我毕业后头一个月,我妈就让我往家里打钱,那时我还没找着工作呢,她从乡下来在我租的地下室门前闹,骂我不孝,家里倾家荡产供我读书,我赚了钱却不回报他们一分一毛。

看热闹的人围的里三层外三层,我当时真的想撞墙去死,结果他出现了,说是我老板,因为出差晚发了两天工资,给了我妈三千块钱,将我妈打发走了。

从那以后,我就跟着他了,一跟就是七年,我知道我是个表子,跟着他不过是场交易,他图我的美色我图他的钱,我也从来没什么非分之想,要他离婚娶我或是什么的,我只想着有朝一日,他腻了不要我了,我就解脱了,可以过自己的生活了。”

“姐,做女人真的好辛苦。”我趴到她怀里,眼泪又流出来,她的身份不光彩,若是平时,我遇到这种人,躲之不及。

可现在听她这么坦白的说自己的过去,竟然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我想我的三观有了问题,需要好好纠正。

“傻妹子,不管男人女人,做人哪有不难的,虽然被关了一个礼拜,可我还是挺开心的,从此以后,我终于不用再跟那老男人过下去了,出去后,可以一个人自由自在的过两天舒服日子,这辈子也不再想结婚的事情,就自己过,赚钱自己花,存钱自己养老。”

她的脸在黑暗中熠熠发光,看呆了我,减轻了我心中的痛苦。

“妹子,记住我的电话和地址,虽然咱们只能处一晚上,可我觉得我们俩挺投缘的,你要是不嫌弃姐蹲过号子,出去后找姐玩去。姐也没什么朋友,出去后也怪寂寞的。”她重重拍着我的肩膀,把她的电话号码和住址告诉了我。

我记住了,把我的电话号码告诉了她。说起地址,却又伤心难禁。

我不知道哪里还算是我的家。

如果我的揣测都是正确的,那我就已经没有家了。

外面巡夜的手电从铁门的小窗里扫射进来,姚美丽按着我躺下,手指放在唇边嘘了一声。

我躺好,默默的转头看着她。

巡夜人哒哒的脚步声走远,她已经响起轻微的鼾声睡着了。

我一夜无眠,盯着铁窗外凄白的天色发呆,已经不再会去想我的未来。

我爸跟我读他写的诗,我记得有一首是这样说:人生是一场旅行,我只是一个旅客,背着包独自前来,又背着包独自而去,沿途的人,会给我温暖,也会给我伤害。

那些伤害让我成长,而那些温暖,却让我沉沦,我的眼泪为这些温暖而生,而冷漠只留给那些伤害我的人……

第二天,姚美丽收拾东西等着出去的时候,警察来叫我,说有人要见我。姚美丽拉着我的手,嘱咐我不要忘记跟她的约定,出去以后一定要去找她。

我点头答应着,跟着警察走出去,心里有温暖感觉,我想她只是想要给我一个能马上走出这里的希望。

见我的是律师,还是三个!

我正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开口,坐在我斜对面的一个律师笑着开口:“小北,不认得我了吗?我是刘光辉啊,跟阿城去过你们家的。”

我恍然大悟,记起他来。

“小北,你只管放心,咱们这位刑律师是本市最好的刑案律师,你这个案子只是桩小case,很好打的,肯定不会判刑,也不会留下不好的档案,绝对不会影响你以后的生活,一会儿办完手续你就可以出去了,只是暂时不能离开本市,这事你就再不用管了,全部交给我们代理,等办完了以后,我会打电话给阿城。”刘光辉轻松语气的对我说道。

除了谢谢我再不会说别的话。

会面结束,我没有回到拘留室,而是在律师陪同下签了几个名,便跟他们一起走出拘留所的大门。

刚到门口,正好看见姚美丽也从里面出来。

见了我,惊喜的跟我打招呼,跑过来一把将我抱住,啃了我几口,笑道:”比我出来的还早?本来我还寻思着出来后找我朋友看看能不能帮帮你呢,原来你也是个三头六臂的,本事通天呢,我这可是鲁班门前耍斧头,丢了大人了。”

“姚姐,你说什么呢,我哪有什么本事,有本事的是诬陷我的那些人,之所以把我捞出来,是因为愧疚吧?不想说了。”我神色黯然的回她。

她哏一哏,在我耳朵边轻语:“要是不想跟他们走,跟姐回家好不好?姐一个人住,没别人打扰。”

我想都不要想就点头应了。

尽管只跟她认识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尽管她的热情让人觉得可能另有所图,可我还是应了。

我无处可去,不想一个人流浪,更不想回到杜雨城那里,面对他舅舅,而我的家?我还回得去吗?去质问顾小南为什么要诬陷我想把我送进监狱吗?

我不想妈妈头七未过,就跟她闹僵,倒是宁愿这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根本不是事实,污蔑我的另有其人。

“走吧,我们坐公交车回去,再往前走二百米就是公交车站。”姚美丽挽着我的手,往前走。

“哎,小北,你站住。”刘光辉扯住我的袖子。

“刘律师,我很感激你们替我洗刷冤情,这份情意我想杜雨城会替我感谢你们的,我就不参合你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了,请转告他,我非常感谢他的帮忙。”我对他说道。

“不是,小北,你听我说,阿城他因为你的事,已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刚才就是他送我们过来的,刚过来,他舅舅来电话说,新西兰那边打来电话,说是他姥姥突发脑血栓进了医院,情况危急,要他们赶紧赶回去,他这才走的,临走之前,还再三嘱咐我们一定要把你弄出来,一定要在最短时间内把你的案子结了,然后给你办好护照,让你过去找他。”刘光辉激动的说道。

“谢谢你们,我知道了。”我朝他们举个躬,拉着姚美丽走。

“哎,小北,不要啊,钥匙,家里的钥匙,阿城让我给你的,你要是就这样走了,我怎么跟阿城交待哈?别为难我好不好?跟我回家好不好?”刘光辉紧跑两步,挡住我的去路。

我停住脚步,捏捏额头,把我想问的话问出来:“刘律师,我想问你件事,你能跟我说实话吗?”

他哏一哏,点头。

“那个证明我教唆杀人的证人是谁?把我妈的戒指交给警察的人又是谁?”我问他。

他重重的吮下鼻子,咽口口水,结巴起来:“这,这个嘛,这个问题,它什么,这是案件的核心机密,不能向涉案人员透露的。”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都知道,一个是我妹妹顾小南,另一个是杜雨城的舅舅是吧?”我回他。

他面色微微一变,耸肩摊手:“小北,不管他们是谁,阿城他肯定没有做过对不起你的事,你得为他想想,他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不能一直无视吧?”

我的眼泪汹涌而出:“刘光辉,你还打算让他为我做多少?连命都陪上才算圆满吗?我负担不起这份感情,他们家没有一个人同意我们在一起,你知道他如果一直这样坚持下去要承受多少压力吗?这种坚持又有多少意义呢?要我整天面对一个把我妈钉上耻辱柱的舅舅吗?要他一直夹在我们之间为难吗?这种爱情又能持续多久呢?”

他不回我话,呆呆的望着我。

“刘律师,请你帮我转告他,从此两相忘,不要再坚持了,从来就没有圆满的人生,爱过拥有过尝试过就够了。”

我擦擦眼泪,招呼在一边听怔了话的姚美丽一起走。

“小北,那麻烦你告诉我,你要去哪里,让我对阿城也好有个交待。”刘光辉在我身后喊,我装听不见。

姚美丽抹抹我的头,转身跑回去,冲刘光辉笑道:“我叫姚美丽,这是我的电话和地址,你叫那个阿城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她现在心里有怨气,你们说什么她都不听的,你们都是有理智的人,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早点结案,给她办护照,等她气消了,自然就服帖了,你们是没在拘留所里呆过,那里头多难过!能不有怨气对吧?大家理解理解行吧?”

“姚女士,那先麻烦你了,有什么事电话联系。”刘光辉感激的声音。

“客气,那什么,我真不是坏人,这是我身份证,你留个影印本儿?我瞧你话说的客气,可满脸都怀疑的神情……”

姚美丽还在跟他们扯谈,我大步走远,就算她是个骗子,我也不在乎了,管它妈的要去哪里,管它妈的前路如何?我还有前路吗?我已经从刘光辉嘴里证明了我的揣测!

我真的是个笑话儿!我活的这十多年就是当个笑话儿活过来的!

姚美丽追上我,扯我的胳膊,喘着粗气:“小不点儿,你倒是慢点走,等等姐。”

“姐,你把我卖了吧,卖到深山老林里,想逃也逃不了那种,让我受折磨而死算了,我这种智商也只配那样的下场。”我头靠到她肩膀上,伤心欲绝。

“行了你,姐活成这德行都没想着去死呢,你这点破事可算什么!也算咱姐俩儿有缘,能凑到一块儿,先去我家住两天,跟我做个伴!我的钱虽然来的不干净,可这些年我也没白混,也开了自己的公司买卖儿,多少也赚了些钱,你要不嫌弃,就去我那儿帮帮忙,别的做不了,做我的秘书总是可以的。”她拍着我的肩膀,笑。

我回她个微笑。

她搂着我的肩膀,往前走。

一个活成了笑话的人,一个活成了卑鄙的人,就这样结伴在夕阳下一直朝前方走过去……

我满心绝望,感觉前方已经没有了路,而她,却满心希望,感觉前方都是光明大道……

她家在东郊的一个高档小区内,上下两层的复式结构,比杜雨城那套房子还要大和奢华。

我们洗完了澡,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想心事。

半天,她突然跳起来,把她的手机扔给我:“先借你用,赶紧打电话报平安。”

我握着她的手机,怔半天,摇头,黯然神伤:“给谁报平安?现在还有谁在乎我平不平安?”

“扯你娘的骚,我虽然没听明白倒底是怎么回事,可姐还是知道,肯定有人惦记你,你心里也惦记着别人是不?别逞强了,赶紧打!”她瞪着眼睛骂人。

我吐了气,继续盯着手机发呆。

我该给谁打电话?

半晌,终于还是给杜雨城发了个短讯:我很好,勿念,再见。

发过去不过一秒,手机铃便响起来,是杜雨城的号码,我接起来,他低哑愤怒的声音:“顾小北你给我等着,五分钟之后下楼,跟我回家!”

“你不要……”我只够说三个字,他已经挂断了电话。

凑在我头旁边的姚美丽听到了他的话,朝我吐了吐舌头:“走吧,小不点儿,这声音很不好听,怒了啊!你这是惹着他了,真心恼了。”

“姐,我不想跟他走,他舅舅早跟我说了,家里根本不会同意我和他在一起,我和他在一起的结果就是彻底毁掉他这个人,我不能这么自私,他现在是被多吧胺冲昏了头脑,神智不清,等再过个三五年,真的跟我结婚后,肯定会后悔当年的冲动和无知。”我说道。

姚美丽咽口口水:“这才叫爱情,这样的爱情才叫完美,你犹豫个屁,跟他在一起就对了!”

电话又响起来,姚美丽接了,递给我:“找你的,是个男人。不是刚才那个。”

我疑惑的接过来,手机那边传来他舅舅沉沉的声音:“小北,有件事我想你有权知道。”

我心一震,声音变了调:“什么事?”

“阿城撒了谎,你妈妈死的那天晚上,他是十一点五分出的门,回来的时候已经一点二十三分了,也就是说,他出去的那段时间就是你妈死亡的那段时间!”他舅舅的声音不大,却让我目眩神迷,差点晕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