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这样哈,你家里发生的事阿城已经跟我说了,有一点我可以肯定,你妈妈一定是杀死梁根柱的凶手是吧?我想你心中也已经很清楚这个问题了是吧?”他推推眼镜,话语有些尴尬。
我无言以对,默默点头。
他继续说下去:“剩下的只是警察花时间去证明这件事情了,我想用不了多久,警察就可以证明到的,我是很相信我们人民警察的办案能力。”
我继续无言以对,默默点头。
他摊摊手,继续:“你也许还不知道,我们刘家在当地的华人圈子里的地位和影响力吧?我觉得依阿城的性格,他是不会跟你说的。
这么说吧,在当地,我们刘家是很受人尊敬的一个家族,我们几代人都在那里扎根发芽打拼,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的地位和荣耀,这是很值得炫耀的一件事情。
我这个人呢,崇尚自由,不喜欢被婚姻束缚,所以到现在也没有结婚生子,而我姐姐和弟弟,这两年又相继去世,家里的下一代只剩下阿城一根独苗,是我妈心中的宝贝疙瘩……”
他的话未讲完,我其实已经听明白了,我被他舅舅否了,也就是被他姥姥否了呗,我可以在这一集里领盒饭黯然退场了。
他舅舅继续往下说着:“其实呢,我和我妈妈都是开明的人,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是阿城喜欢的,我们都不会反对,来之前,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你家贫不是问题,有个贪恋钱财的妈妈也不是大问题,在我看来,钱能解决的问题根本不算问题对吧?不就是几套房产的事情嘛,刘家那么大的家业将来都是阿城的,何况这几套没用的房产。
可是,小北呀,下飞机后,听阿城跟我说完你家里的情况,实在是超出了我的心理承受范围!太让人震惊了!阿城他身处其中,或许没有觉察,可我这个局外人看的很清楚,你这种情况,要是继续跟阿城在一起的话,一定会毁掉他的后半生。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你妈妈是杀人凶手这件事瞒得了一时,瞒不过一世的,早晚为他人所知,如果在阿城生活的圈子里,闹的人人皆知的话,那就很不好了。我们刘家的名誉地位毁于一旦倒无所谓,怕是阿城这个人也被毁掉了呀!这才是我最担心的结果嘛。
你不知道,国外现在流行一种基因说,大体上就是说呢,恶的基因是会遗传的,比如杀人犯的后代体内会存在着与杀人犯相同的容易被激发的犯罪基因,对于这一类人,虽然说表面是没有歧视存在,实际是却是当地警察局严密监视的对象,是会被人暗地里防备的……”
他舅舅长篇大论着说着,我听明白了,无非就是两个意思,一是杀人犯的女儿流着与杀人犯相同的血,永远不能成为人上人,会被人歧视,二是我如果坚持跟杜雨城在一起,会毁掉他的生活,把他拖进地狱。
有学问的人说话就是不一样,看起来痛心疾首,一点抱怨批判的词语没有,却能把你批的体无完肤。
“当然啦,北北,我说的再多也都是废话,最终还是要看阿城的选择嘛,他如果坚持要跟你在一起,我们也不会强烈反对,路都是自己走出来的,任何人都替不了自己,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己才知道。我只是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跟你说说我的心里话,听不听,在你们自己。”
他最后下个模棱两可的结论,又拿起报纸开始看。
我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身上一阵阵的冒汗。
我的脑容量有限,现在已经无暇思考我跟杜雨城的未来,我只想知道我妈怎么会死的,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明明可以逃走却要撞车自杀?我想去看看她,看看她现在是什么样子,总觉得一切都那么的不真实,并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而是我的一场梦魇,我想早点醒过来,过回以前的生活,就算再辛苦,至少有一个完整的家,就算我妈有时候会骂我打我,却还是关怀我的时候多,我也可以跟我的兄弟姊妹相亲相爱,一起过着有苦有乐的平凡生活。
杜雨城开门进来,看到我,咧嘴笑笑,走过来,摸我的额头:“嗯,不烧了,今天晚上吃盐焗虾和蒜蓉生蚝,我的拿手菜,舅舅最喜欢吃,一人能吃十只虾子二十多个生蚝,不过你今天就不能吃了,发烧忌海鲜,只能吃蔬菜和水果!我买了新鲜的车厘子,一会榨汁给你喝。”
他提着菜篮子往厨房去。
我跟在他后面进了厨房,把门关了。
他往冰箱里放完东西,回头看见我,伸手刮我鼻子:“一会儿没见就想我啦?老实去椅子上坐着,我们说说话儿。”
“杜雨城,我想去看看我妈。”
他摸摸我的头:“傻丫头,现在不能看,等警察结了案,通知我们才能领回遗体的。”
“你想办法,让我见见她。我想见她。”我抱住他,央求他。
他点头,掏出手机打电话:“我问问刘律师,能不能让我们先见见,只是他是个打经济案的律师,未必有这方面的关系。”
半小时后,刘律师回电话说我们可以过去看看。
他舅舅很遗憾晚饭要一个人吃。
杜雨城去洗手间冲澡,我和他舅舅坐在客厅里。
他舅舅盯着我看了半晌,要张嘴说话,我先发制人,开了口:“刘先生,我知道我该怎么做,这件事过后,我会离开他。只现在求求你,把他先借给你用用,因为我身边实在是没有要吧指望的人,我想弄明白我妈妈的死因,不想我妈死的不明不白。”
他耸耸肩,叹口气:“顾小姐,你客气了,看的出来,阿城他是真心爱你的,你们这个年纪总是觉得爱情是世界是最重要的事情,其实不然,等过了四十岁以后,就会发现,其实世上有很多事都比爱情重要的多。而要保持两个人相爱的条件也很苛刻。若是到那时候再分开,对彼此的伤害会更大,尤其是有了孩子以后。”
杜雨城擦着头发从洗手间出来:“你们说什么呢,什么有了孩子以后?舅舅,你不会也跟姥姥一样婆婆妈妈的在催生吧?这可不像是你干的事啊!”
“看来只得我自己去厨房煮个牡蛎吃啦,我记得小时候在海里抠出这玩意儿,都是拿小刀撬开,直接吃的,最多也是回家让妈妈放锅里稍微蒸一下就可以吃了,我也蒸个试试……”
他边说边走进厨房关了门。
“小北,走啊。”杜雨城开门,招呼正在发呆的我。
我回过神,抱着外套跟他出门。
有人说经历亲人死亡后,悲痛通常分三个阶段,一阶段是根本不相信亲人已经离开,不会多悲伤难过只是满心的怀疑。二阶段开始痛苦难受不何接受,三阶段才是接受后慢慢痛苦,开始回忆。
我知道我妈妈陈美凤死了,可我根本就不相信这是真的,我急着去看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骗我,或是急着去证明这一切不过是我在做梦。
殡仪馆,工作人员打开冷柜,把一具尸体从柜子里面拖出来。盖着白单子,单子上染着暗红的血。
工作人员在杜雨城耳边低语几句,杜雨城点着头,面目忧伤的瞧向我。
“她是我妈,有话你跟我说。”我对工作人员说道。
工作人员微微叹口气,退到一边。
杜雨城抱住我的肩膀,低声说:“小北,阿姨被车撞过后的样子不是很好看,你确定要现在看吗?刚才那位大哥跟我说,我们可以等到结案后,殡仪馆的化妆师给阿姨化过妆之后再看的。”
我紧紧咬住嘴唇,上前一步,伸手掀开白单子,露出里面的人来。
躺在抽屉里冒着白气的人没有了大半边脑袋,身子扭曲不成样子,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人。
可我知道,这就是我的妈妈陈美凤,凭只剩下的那小半边脸,我也认得出来,我生病的时候,她曾经背着我去医院,我趴在她的背上伸手揪她耳朵边的痦子,揪到她疼,她就大声骂我装病,要把我扔到街上喂老鼠。
那颗痦子还在,沾着她的血,变成了红色。
杜雨城不跟我商量,把白单子盖好,把抽屉推了回去。
抽屉关闭的时候发出沉闷的一声金属撞击声,随着这声音,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急诊室的床上,头上缠着纱布。
杜雨城跟我说,我晕倒的时候,撞到了旁边的桌子角上,撞破了头。
我跟自己说,我必须接受我妈已经死了的事实。这种感觉很疼让我难以接受,我已经记不得她对我的刻薄,只记得我们相依为命支撑这个家时给彼此的温存。我的眼泪几乎要流干,有些是因为思念我妈,而有些是为我自己。
可是第二天发生的事情却让我更加无法面对!
警察把杜雨城带走了!理由是他是最后一个见过我妈的人!
我在沙发上坐了一天,等他回来跟我解释究竟是怎么回事。明明我才是最后一个见她的人,为什么警察会说是他!
他舅舅端着饭过来问我要不要吃,我接过来,说声谢谢,放到眼前的茶几上,等它凉了,他舅舅就去热,热了几次,他索性不热了,坐在我对面的沙发上看书,时不时瞟我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样。
下午三点半,他看了我几百次之后,实在是忍不住,开口问我:“你怀疑阿城杀了你妈妈吗?”
我拼命摇头。
“这就对了,既然你不相信是他杀了你妈妈,为什么要这样坐一整天?说实话,我替他难过,你对他的爱并不坚定,至少在这样的大是大非面前,你并不相信他的清白。”他舅舅很遗憾的语气。
我不想跟他争辩什么,我根本不觉得杜雨城会杀了我妈,我就是想知道那天晚上他见我妈都说了些什么,为什么要瞒着我。
门铃响起来,我和他舅舅一起跳起来,窜到门口的显示屏前。
“谁,这是?”他舅舅拧着眉毛问道。
是我二妹顾小南,穿着昂贵的貂皮大衣,化着很浓的妆,脸上的怨气如她的妆一样浓。
我开了门。
须臾工夫她上来,进门见有个陌生的男人,哏一哏,朝我冷笑:“跟我出去,我有话跟你讲。”
我跟她走出去,来到走廊尽头的窗前。
她倚着窗台站住,回身望着跟过来的我,猛的抬起手,扇了我一个耳光。
猝不及防的我,一个趔趄蹲坐到地上。
“哎,你这小姑娘怎么打人呢!真是没教养!”他舅舅赤脚跑过来,吆喝。
“舅舅,你回去吧,她是我妹妹,亲妹。”我扶着墙爬起来,对他说。
他停住脚步,愕然的眼神,摇摇头,退回去,关了门。
“妈如果那天晚上去找的人是我,就不会死!你这个没良心的贱人!是你害死妈妈的!”她冲我怒吼。
“你去了哪里,她为什么会过来找我?”我问她。
她呜咽一声,流了泪:“黄国祥带我出去玩,在外面过的夜,并不知道警察去家里的事情,手机一直在包里放在车里也没带身上,晚上回酒店才看到她打过好多遍电话给我,我回过去一直没人接,不放心连夜赶回来,小东说她拿了这里的钥匙过来找你,结果却被货车撞倒了。”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否则再怎么也不会让她一个人离开的。”我顺着墙壁滑到地上坐了,难过的回答她。
她蹲到我面前,扯着我的头发,又开始扇我耳光,尖叫:“是你杀了妈妈,是你这个贱人杀了我妈,我要你偿命!你这个自私自利的坏蛋,只顾自己过好日子,根本不管我们死活……”
她骂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狠狠的剜着我的心,这些话给我的疼远远超过她巴掌扇在我脸上给我造成的疼。
那天晚上我妈跟我说的话却出奇清晰的回荡在耳边:他生前最疼的人是你,只有你一个人是他的孩子,这三个都跟他无关……
你果然是个有福的,跟那三个不一样,不是我们能比的……
为了套房子非逼你嫁给黄国祥,结果弄巧成拙,反倒把自己闺女赔进去了……
“小南,你在干什么!”
杜雨城着急的声音响起来,人朝这边扑来,一把推开她,把我抱起来。
“是你们,你们合伙杀了我妈!”顾小南跺着脚尖叫。
杜雨城根本不理会她,把我抱进屋里,放到沙发上,伸手摸我的额头。
“我没事,别让她在外面喊了,别人听见了算怎么回事,你把她叫进来吧。”我推开他的手,跟他说。
他应一声,出门把顾小南拖了进来。
“杀人凶手!”顾小南冲杜雨城嚷嚷。
“警察都把我放了,怎么,你不服吗?有证据去告我吧,我和你姐在这儿等着。”杜雨城坐到我身边,冷清的对她说道。
顾小南噎住,蹲到地上,头伏到膝盖上,嘤嘤哭起来。
“我妈从家里出去后,你去找过她?”我开口问他。
杜雨城哏一哏点头。
“为什么要去找她?”
“我想劝阿姨去自首,逃跑不是解决的办法,只会给你们造成不必要的困扰,像阿姨这种案子,虽然不是自卫杀人,可也有情可原,只要律师向法官求情,法官一般都会考虑实际情况而轻判的,阿姨也许只要坐十几年甚至几年牢就可以出来。”杜雨城嘶哑的声音回答我。
“她不听你的,你就对她用强,她逃脱,慌不择路撞上了大货车?”二妹抬起头,恶毒的声音问他。
“她确实没有听我的,管我要钱,要我不要管她,我给了她钱,她就走了,我跟她分开的时候,是十点五十分,离她死亡还有一小时十分钟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是因为我而出的车祸。”杜雨城冷静的说道。
“妈把戒指给你了?”顾小南不回应他的话,盯上了我手上的戒指。
我把手缩到身后。
“你怎么有脸拿她的东西?你给过她什么?”顾小南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骂。
“小北,把戒指给她吧。”杜雨城显然不想跟她纠缠。
我从手上往下薅戒指,眼泪滴到上面。
“小姑娘,你姐姐没给过妈妈什么,那你又给过你妈妈什么呀?”他舅舅走过来,伸手阻止我摘戒指,冲顾小南说道。
“我们的家事不用你一个外人管。”顾小南耍横。
“这样吧,你想要这个戒指,我看也不是真心怀念你妈妈,无非是想要钱,我开张支票给你,你自己添数目,那个戒指值多少钱,你可以添上双倍或是十倍的数目,好不好?”他舅舅从兜里掏出支票簿。
“笑话,谁稀罕你的臭钱,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啊!”顾小南冷哼一声。
“小南,这个戒指是爸爸的东西,我想留下。”我求她。
她看了看我们,撇撇嘴,冷笑:“你们人多,当然说什么是什么了,顾小北,你听着,人在做天在看,谁做了恶一定不会有好下场!”
“你过来就是为了骂你姐的吗?你又有什么资格骂她?阿姨出事的时候,你又在哪里?她打过上百个电话给你,你为什么不接?现在来怪你姐姐?你更应该怪的不是你自己?你一直守在阿姨身边,而你姐,她是被阿姨赶出家门的!”杜雨城的火气上来,说话的语气很重,眉宇间融着愤怒。
“顾小北,我不会放过你,你给我等着!”我二妹恨恨的留下一句话,摔门而去!
杜雨城吐了口气,摸摸我的头,苦笑。
“阿城,她怎么变成这样了?一个人真的会变化的这么快么?她原来不是这样子的,她对我很好,奖学金从来都不留着自己用,总是留给你,让我买衣服穿,买东西吃。”我难过的说道。
“人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的变化,通常是因为自己所处的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比如突然一夜暴富或是突然一夜破产,际遇发生了变化,那人的思想跟着就会发生变化,会把以前所有受过的委屈都发泄到当初可怜自己宠着自己的对象身上。
她会觉得当际遇不好时,你对她的好并不是真心的,而是看不起她可怜她的表现,所以当她觉得比你所处的环境还要好的时候,便会暴露出自己真实的心态,对你比以前更加苛刻,甚至变本加利的对付你,以平衡她心中对当初贫穷生活的怨愤和不甘,不知道我这么说,你是否听得懂?”
舅舅语气深沉的说道。
我似懂非懂。
“行啦,舅舅,别卖弄你那点现学现卖的心理学了,我陪小北睡觉了,你一个人在这儿研究吧。”杜雨城拉着我来到卧室,逼我睡觉。
我睡不着,想起我妈就想哭。
他给我递纸巾,看着我哭,眼圈子红红的,也想哭。
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醒来的时候,他正趴在床头一脸温柔的看着我。
“瞧你的大黑眼圈,一直守着我没有睡吗?”我抚摸着他的脸,问他。
“睡了一阵子,刚醒。”他上床来,躺在我身边:“小北,我让小宇把户口本拿出来了,一会儿洗把脸,精神下,把护照去办了吧。我们跟舅舅一起走,去新西兰,姥姥一定很喜欢你,我们就在那儿定居好不好?”
他的口气越温柔,我的心越疼。
我没有可能跟他去新西兰的,他应该也高估了姥姥对我的容忍度。
他舅舅说的才是实话。
就算去了新西兰,我也不会幸福。
可我不想扫他的兴,只是问他:“你想好了?我可不是普通人,我爸自杀死的,我身上有抑郁症的基因,我妈又是个杀人凶手,身上又带着犯罪的基因,这样一个怪物,你确定会爱她一辈子吗?”
“傻瓜!说什么呢,就算你是个怪物,这辈子也休想逃出我的手心,我养定你了!”他笑起来,吻着我的眼睛。
我的眼泪流进他嘴里,我想这眼泪一定是甜的,可他却咋咋嘴说:“咸的。”
他舅舅在外面敲门,深沉的声音:“阿城,起床了吗?都下午了,要去办护照的话,再不走出入境大厅该关门了。”
“起来啦,傻丫头,洗洗脸,化个淡妆,我们一起出去。”
我下了床,去洗漱,刚刚弄好从洗手间走出来,便看见几个警察神色严肃的走进门,见了我,严肃的声音说道:“顾小北,我们现在怀疑你教唆杀人,请跟我们去公安局走一趟。”
说着朝我亮出了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