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太太

柳香兰一边往老太太院里走,一边暗骂张家众人土包子,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还一口一个妾的,每次听到妾这个词她都有些堵心,哪里有一声姨太太尊重人。

一进门就看见老太太带着几个孩子在吃饭,她未语先笑:“老太太,今儿我来晚了。”

老太太抬眼嗯了一声,继续吃饭,她虽然不喜大儿媳,但也不喜欢这八面玲珑的柳姨娘,若不是给他们张家生了两个孙孙,她压根就不会让她进自己的屋,更别说每日来请安了。

柳姨娘见老太太态度冷淡也不以为意,她都习惯了,心里又记上一笔,以后有这老太太哭的时候。她面带笑意,很自然的上前换了丫鬟的位置,站在老太太跟前,开始帮老太太布菜。

如今规矩没那么多了,老太太只吩咐了孙子孙女每日早上来跟她请安顺便吃早饭,儿子儿媳们要么忙,要么身体不好,只初一十五来请安就行,主要是儿子们忙,儿媳早上也得照应着,老太太就连儿媳的日常请安都免了,只柳姨娘即使早上要伺候张宗正,也日日都来,若是张宗正没回家,她天不亮就会候在老太太门外。

李玉华身为正经的二儿媳,被这么个贱货比了下去,气的咬牙切齿,也只得每天伺候完张宗仁,就往老太太这边赶来。

柳香兰看着屈居在左手边位置的大儿子,再看看坐在老太太右手边的灵玉,语笑嫣然:“大姐儿今儿打扮的真精神。”一个丫头片子,凭什么在她儿子之上,好在这一切就要过去了,且让她得意几天。

灵玉听出了一股高高在上怜悯味儿,别问她怎么听出来的,谁让她知道了她爹的打算呢,听柳姨娘的口气怎么听都有一股子胜利者的嘲讽讥笑味道,还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味儿,她筷子啪叽往桌子上一扣,“大姐儿也是你能叫的?”还没怎么着呢,尾巴就翘起来了?

柳香兰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丫头片子竟然当众发作起来,心下难堪。

灵玉也不吃饭了,面带严肃的看着柳姨娘,“柳姨娘,你一个小妾,当知道自己的身份,你这是想要当我的长辈了?你配吗?还是你盼着我娘早死,好给你扶正?”

柳香兰看这丫头越说越不着调,而老太太也一声不吭,心里恨的不行。她两只手指不自主的搅在一起,轻咬嘴唇,一副可怜小媳妇的样子。

张灵璧看她娘受气,自然不干了,“我娘怎么了,不过是喊你声大姐儿,怎么了,祖母和二婶不都那么喊吗?你至于吗?我娘凭什么受你的数落。”

张灵璧小嘴突突的,柳香兰想拦都拦不住,这下是真急了,灵璧还是太小,沉不住气,这下又让那丫头片子逮着话说了。

果然,张灵玉一听就笑了,嘴里的话却一点不饶人,像刀子似的直捅人心,“你娘?你娘能跟祖母和二婶比?她算个什么东西,一个上不得台面的妾,还想以我长辈自居?谁给她的脸?还有你出去了可别这么直接喊娘,记得要喊姨娘,没得在外面丢人现眼,说咱们家没规矩。”

“我娘怎么丢人现眼了?你才牙尖嘴利丢人现眼,我要告诉爹,看爹不收拾你!”张灵璧气红了眼,指着灵玉也开骂了。

柳香兰双眼含泪,“大小姐,都是我的错,不关灵璧的事,求求您饶了她吧。她怎么说也是你的妹妹啊!我给您跪下了。”柳香兰说跪就跪下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掉。

灵玉佩服,果然是狠人,能屈能伸,豁的出去,难怪能笼住她爹,爱跪就跪,她也不拦着:“真是晦气,一大早哭哭啼啼的。阿奶,我吃饱了,先走了。”

在老爷子还在时,灵玉基本是长在老太太这屋的,老爷子喜爱灵玉,老太太也爱屋及乌,三个孙女里头,最疼的就是灵玉,当然,在重男轻女的老太太眼里,孙女是没法跟孙子比的,但是,灵玉无疑是特殊的,而且孙女可比儿媳重要多了,更别说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妾了,所以她自始至终也没说灵玉一句。

更何况灵玉作为家里的嫡长孙女,在老太太眼里是最重要的一个孙女,和孙子相比也是不差什么的。更何况这声阿奶,也不是谁都能叫的,家里的小辈都是恭恭敬敬的喊祖母,也就她能喊声奶,这可是老爷子在时亲自准的。

灵玉抬脚走了,只留柳姨娘哭哭啼啼跪在地上,一室安静,只听得见柳姨娘的哭声,张永昌双手握拳,若不是他娘给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出声不要管,他,他肯定要揍他大姐了。张灵璧则气的直哆嗦,指着灵玉的背影手不停的抖动,嘴唇颤抖的一个劲的你你你……,最小的张永兴看见自己的娘跪着哭,他也开始哭,还是哇哇的嚎哭。

老太太揉着额头,这饭是没法吃了:“快,快哄哄三少爷,哭的我脑仁疼。”

三少爷的奶娘忙上前去抱去哄,小三少爷在奶娘的怀里抽抽噎噎,总算不再放声大哭了。

张家每个少爷小姐都有奶娘,灵玉也有,不过在灵玉三岁时,她发现她奶娘收了柳姨娘的一个金镯子,当着她的面挑拨她和她娘的关系,她就告诉她爷了,没想到她爷提脚就把她奶娘一家卖了。

用她爷的话说就是背主的奴才留不得,若不是怕对你名声不好,就该打杀了。

灵玉当时就喷了她爷一脸,“我现在的名声也没好哪去,你倒是找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再把人打发了啊,就这么直接卖了?看着吧,明天流言肯定就得满天飞了,都得背地里骂我心狠歹毒,骂我恩将仇报,骂我凉薄,骂我不知恩,不定还有多少难听的话等着呢。”

“我看谁敢?我打断他们的腿。”老爷子怒目圆瞪。

灵玉气的不想说话。

果然第二天流言就传开了,有两个婆子在角落里说的热火朝天的时候被他爷听了个正着,把她爷气了个仰倒,直接就吩咐了长随,将人按在长凳上打去了半条命,还是老太太闻讯赶来,才把人给救下了,又劝老爷子,说是现在不同以往了,不能轻易将人打杀了,咱们有的是别的法子出气。

现在外面的那些人一个个都讲什么民主自由的,尤其是年轻人,若他们将人打杀了,被有心人拿去做文章,他们家就得被喷口水,再严重些,若是惹来警署的人,就麻烦了。

后来她奶雷厉风行的辞退赶走了一批下人,又禁了柳姨娘两年的足,这流言才被压了下去,没有大面积传开。要是觉得被辞退赶走的下人从此得了自由是好事什么的,那就想多了。有句话怎么说的,宁为太平犬莫作乱离人,这年代,外面的日子不是那么好混的。

事情有好有坏,虽然灵玉名声受损,但从那以后,她大小姐的地位算是奠定了。

灵玉是拍拍屁股走了,留下个烂摊子,老太太被哭闹的也吃不下饭了,让佣人撤了饭菜。

正撤着饭菜,李玉华带着她的小儿子打帘进来了,看见跪在地上的柳姨娘,心下一乐,心里暗爽,嘴里惊呼一声,“哎吆,这是怎么了?柳姨娘怎么还跪地上了?”

李玉华越过跪着的柳姨娘,上前服侍老太太漱口,笑着问道,“娘,这是怎么了,柳姨娘惹您生气了?”

老太太看不上二儿媳露骨的幸灾乐祸的小人行径,连个眼神也懒得给她。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她两个儿子到底看上这两个女人哪点了?一个工于心计,一个粗鄙不堪,老太太闭了闭眼,家门不幸。

老太太下了餐桌,挥挥手,让一屋子人该干嘛干嘛去,自己回了里屋。

张永昌张灵璧忙扶起自己的娘,柳香兰就着儿女的手站起来,在儿女的搀扶下出了屋,自始至终也没理会李玉华,一个仰她男人鼻息过活的弟媳,不值得她多费心思。

李玉华见柳姨娘径直走了,连个眼神都没给她,气的冷哼一声,一甩帕子也带着人走了。

柳香兰让子女赶紧去上学,别误了时间,自己则在丫鬟的搀扶下,带着自己的小儿子回了自己院子。

离开在即,她不想多生事端,她攥着手心,眼里喷火,告诉自己要忍,要忍,要忍!且让那死丫头在猖狂几天,等以后没了爹,没了家族庇佑,不用自己出手,就有的是她哭的时候。

柳香兰虽然告诫自己要忍忍忍,但还是意难平,心里憋着一口气,哽在心口,中午翻来覆去也没能睡个午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