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州鼎三

巍巍昆仑,初夏时节,草木葱茏,越向上攀登,风越大越寒冷。

到半山腰之时,整座山峰都笼罩在云雾之中,唯有山顶的厚厚的积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莫允离望着消失在云雾深处的山路,在大风之中,她轻声对宁骥道:“哥哥武功那么高,应该不会出事。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了,不会再被她所骗吧?”

宁骥不敢多说,这一路上莫言晨虽然没找他算账,可是他自己却十分心虚。他心里却想,如果第一次会上当,那么第二次也许依然会上当,人总容易在同一个地方犯错误。

他看着莫允离,又想,不,你不是我的错误,是我的一直以来的梦想。人总是在追逐着年少时候的梦想。他伸出手握住了莫允离的手。

莫允离回眸望他,清澈的眼睛中倒映着碧空蓝天和山中云雾。宁骥心中一颤,轻声道:“阿允,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莫允离微微一愣,脸红了,也握紧了他的手,没有说话。

而在不远处的云雾中,诺莎香琼正望着莫言晨。

泪水滑过了她的脸庞。若是平时,看到她哀泣的模样,莫言晨一定会将她搂在怀中安慰。

然而此刻莫言晨却只是望着她,沉默地站在原地。

昆仑山上的寒风吹拂着他的衣衫,诺莎香琼只觉得他冷冷的模样,比平常更为英俊,让她的心都疼了起来。

诺莎香琼哽咽地问:“我做错了么?我喜欢你,想要和你在一起,我没有错。我只是暂时让你不能走路,而且我不是一直照顾着你吗?我是巫疆圣女,从出生起,就没有这么做过这么多活儿。我连脾气都不敢发。”

莫言晨望着她:“香琼,你辛苦,我一直都很感谢。但是打断别人的腿,再治好他,这样的事情,你真的觉得你做的对么?”

诺莎香琼绝美的脸上留下两行泪,她哭泣道:“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我们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我等了这么久。我巫疆的姐妹们都生了几个孩子了,可我还是只能呆在那该死的京城,一直等你。你说,你让我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我是被他们逼的!”

莫言晨叹了口气,朝她走了过来。诺莎香琼望着他,眼里不由出现了一丝希望,然而莫言晨却擦过她的身旁,径直打开了放在轮椅旁边的那个箱子。

他站起来,又叹了口气道:“香琼,地图呢?”

诺莎香琼眼里的期待化成了绝望,她轻声道:“如果我说我烧了。”

莫言晨望着她,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他伸臂将她抱在了怀中。而诺莎香琼立刻搂紧了他,痛哭起来。

莫言晨道:“你把图放在什么地方了。”

诺莎香琼搂紧了他道:“我没有拿走。图还在我们住的地方,我把它放在梳妆台里。你只要有一丝思念我,打开看看,就会发现。”

她哭得身子都在颤抖:“这一年多来,我每天都担惊受怕,每天又都觉得非常幸福。我们在一起的时光,哪怕只多一刻,我都很开心。”

莫言晨叹口气道:“香琼,你的梳妆台,箱笼,你留下的每一样东西,你离开之后,我都每天会打开看看。我们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跟你一样难过。”

诺莎香琼不再哭泣,却将他搂得更紧了。莫言晨轻声道:“不仅打开来,而且在手边摩挲着,想念你的音容笑貌,也发现了妆奁下的机关。你肯定不会忘记,我是机关大师。妆奁下的隔层,我第一次拿起它的时候,就发现了。”

诺莎香琼流着泪,抬起头去找他的唇。莫言晨低头吻住了她,他吻得暴烈之极,将她的唇瓣都咬出了血痕,而她却好像受到了鼓励,像一条蛇一般,将他缠得紧紧的,身体火热,唇瓣更加火热,更为热烈的回应着他。

这个吻热情又绝望。莫言晨望着她的唇,只觉那鲜艳的红唇仿佛盛开的曼殊沙华。

他轻声道:“我中毒了对么?巫疆女子,不容背叛。这是你的连环计对么,我从山道上站起来,离开你的那一刻,你就想让我死对么?”

诺莎香琼的眼泪扑簌簌地留下来,她轻声道:“不对,我最爱你了。我不会伤害你。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莫言晨凝视着她道:“这一年中,你宁愿带着我逃亡,几次深受重伤,也不肯解开你的惑心术。我们在洞庭湖畔那一次,差一点就逃不出来了。你以为你要死了,抱着我哭泣,几次犹豫,但是依然不肯解开你的秘术。”

诺莎香琼身子一震,道:“你什么都知道。”她睁大了眼睛:“既然你知道,为什么不早离开我?为什么不揭穿我,以你的聪明,你有一万种方法离开我。我总是害怕看到这一天。”

莫言晨定定地看着她道:“你说我为什么?”

诺莎香琼紧紧抱着他,手指要嵌进他的肩膀之中:“你早已察觉,却不叫破,看我一个人折腾来折腾去,是想知道我背后的势力对么?”

她的话音充满绝望,但是莫言晨猛然将她搂紧,低头望着她,他们彼此呼吸相闻,能听到彼此胸膛之中剧烈的心跳声。

“你有多么看不起我?我是一国储君,我想调查事情真相,我也有一万种更加直接有效的方法,而不是沉默忍耐地陪着你,期待有一天你能醒悟过来!诺莎香琼,你总是说你的心,你就看不到我的心吗?”他的话语痛苦而激烈,透着浓浓的失望。

诺莎香琼的脸颊被泪水浸润,她抱紧了他,踮起脚尖亲吻着他道:“是我不好,我不够坚强,我总是在害怕,害怕失去。我害怕的事情那么多,却把最重要的事情忘记了。我忘了我爱你,也忘了你爱我。”

他们两人在山风之中紧紧相拥,仿佛他们一直相爱,从未有过隔阂。昆仑山上的狂风让他们的长袍和裙子纠缠在一起。

莫言晨只觉得怀抱之中的人,身子越来越软,手臂也逐渐在放松。他睁开眼睛,却看到她的脸色变得发青,唇瓣发紫。

他的心中猛然一跳,忙大声喊道:“香琼你怎么了?”

诺莎香琼努力睁开眼睛,但是她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她的嘴边挂着一丝微笑:“你相信我是真的爱你么?即便我曾利用你,伤害你,背叛你?”

莫言晨大声道:“你做了什么?你怎么中的毒?为什么要给自己下毒?今时今日,你还不明白,我爱你么?”

诺莎香琼嘴角露出了满意的微笑道:“是。我知道了。可是我开始不够坚信,我已经走错了路。若有来生,我希望你是我们巫疆竹楼里的小哥哥,而我不是什么圣女,只是你邻居家的小妹妹。我们好好重新来过,好么?”

她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而莫言晨惊慌不已,他抱着她,听着她胸中的心跳越来越慢。他忙朝山下怒吼道:“来人呐!快来人!”

诺莎香琼软软地伸出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地图,我放在昆仑的最高峰。原谅我,不要忘记我。我做了太多任性的事情,如今它们都被戳穿了。我是个懦弱的人,不敢面对美丽的泡沫破碎之后的现实……”

莫言晨眼睛都要红了,到此刻他才知道一个人的心能痛到什么地步。他只觉整个人都要被撕开了。他大声喊道:“你是什么时候下的毒,为什么这么做?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挖出心来给你看吗?”

他抱着她忍不住大喊道:“解药呢?解药在哪里?你怎么可以这么折磨我,要我看着你死在怀里,你干脆杀了我吧!”

诺莎香琼眼前已经看不见东西了,但是她还是伸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却摸到了冰凉的眼泪。

她轻声道:“我也想杀了你,直到你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我都没有想好该怎么做。可是看到你说你摸索着梳妆匣,中了毒的时候,我想我知道我该如何做了。不管我们之间有多少算计和阴谋,你是真的爱过我的。而我从见到你的那一刻,就预感我会为了你而死。”

莫言晨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好像鲜血摩擦着声带,他道:“我不是爱过你,我是一直爱着你!你为什么看不到我对你的体贴和包容,为什么始终不肯全然相信我?你可知道如果失去了你,这天下都不再有光彩!你有死的勇气,能拿出生的勇气吗?香琼,为什么要约来世,我只想这今生!”

莫允离他们听到了莫言晨的那悲愤的喊声,都吓了一跳。宁骥抱着莫允离发足狂奔,几个起跃之间,径直冲上了山腰。

当他们穿过云雾,来到两人跟前的时候,他们看到莫言晨满面皆是泪水,搂着诺莎香琼。而诺莎香琼的脸色发黑,一看就身中剧毒。

莫允离大吃一惊,忙抢了上去:“香琼姐姐,你还好么?哥哥,你怎么样?”

莫言晨一言不发地搂着诺莎香琼,眼泪不断地滚落下来:“你总是这么狠。明明有那么多办法,你总是要选那个最狠最绝,最没法转圜的法子。伤害自己,也伤害所有人。”

莫允离忙道:“我们去找大夫!”

却见莫言晨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一言不发地倒出了一颗药丸,含在口中,给诺莎香琼喂了下去。

莫允离大惊,一把夺过了瓷瓶,低头只闻到了其中刺鼻的气味,她急切地追问:“哥哥,你方才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哥哥,我们带香琼姐姐下山去求救,鲁茸卓玛一定可以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