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进了靖边城之后,那狂风便小了许多。彤云压顶,庭前的风将花木吹得抬不起头来。庭中的字画也被吹得摇晃起来。
莫允离轻声道:“仿的好。此人定然是一位书画名家。”
那白衣青年终于回过身来,他惊讶地看着莫允离道:“姑娘好眼力。”
而莫允离也觉得眼前一亮,这青年十分英俊,眉宇锋利,蜂腰猿臂,望之英气勃勃。莫允离也没想到这总兵官如此年轻,微微一愣。
这白衣青年目光炯炯道:“愿闻其详。”
莫允离心中有点焦急,她是来求助的,不是与人论字画的,但是又不能不答。
她凝神望着壁上的字画道:“这字画虽然都是仿作,仿的是不同的名家,但是却出于一人之手。此人胸中丘壑万千,下笔自成一家。可惜若做仿画,这却是个大缺点。仿画,要以假乱真才好。这点几位十分擅长作假的名家,就要胜过他了。”
那青年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道:“没想到这边陲之地能碰到姑娘这样的大家。我乃延绥镇总兵江琛杰,不知姑娘是何人?”
莫允离想了想,还是亮出了她的真实身份:“我乃兵部职方郎莫允离,特来求助,并向将军告知一事。”
那白衣青年的眼神一闪,他深深地凝视着莫允离,忽然微笑了,显得更加英俊,对莫允离行礼道:“原来是明阳公主驾到。末将有失远迎。”
宁骥看着他的模样,心里一沉,只恨既不能发作,又不能把莫允离藏起来。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莫允离乔装改扮成这般普通模样,怎么还这么招人喜欢。
那江琛杰听了他们的来意,也是一惊,立刻调兵遣将。一对人马跟着冷鹰去探查那山崖上的地道出口,另一对人马则跟着金糕去茅屋接应乔公公他们。
莫允离见他安排得十分妥当,做事雷厉风行,心中不由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情跟他聊天了。
那江琛杰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莫允离,只觉得这位明阳公主虽然不若传说中那般美丽惊人,但是言谈温柔,举止有礼,着实是位很可爱的姑娘。
他忽然道:“公主殿下,当年太子驻守定边之时,末将曾追随太子账下。”
莫允离大吃一惊,她的声音都有一点儿抖:“将军,见过我哥哥?那这一年里,将军还见过他么?可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那江琛杰看着莫允离,轻叹一声道:“公主和太子果然兄妹情深。当初太子殿下战事之余,最牵挂的就是公主殿下。也常常夸赞公主殿下。”
莫允离的眼圈儿有点红,忙扭过身去,只做看着壁上的字画道:“是这样么?哥哥提到定边,只说这里可以打仗,很好玩。本宫竟不知道哥哥在此地到底如何生活的。将军可以讲给本宫听么?”
江琛杰的眼神一闪,他道:“公主殿下,您想知道的,末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只是当初太子跟末将还有个约定,公主殿下,可愿意一起听听?”
莫允离点点头,有点好奇:“将军请讲。”而在一边的宁骥看着江琛杰的目光,立刻就知道这小子在想什么。
宁骥心中大惊,这一路上碰到的所有人,都不如这家伙厉害,这是要单刀直入啊。他立刻道:“公主殿下,我们来此是有公干的。”
莫允离想起了重要的事儿,忙点头道:“对,你提醒的对。我差一点儿忘了。”
江琛杰有点错愕地看着宁骥,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就发现宁骥武艺不凡,但是他也不当一会儿事儿,只当她是保护公主的高手,如今对上了宁骥的眼神。他不由心中冷笑。
江琛杰问莫允离:“这位是……?”
莫允离看了宁骥一眼,眼中有点踌躇,宁骥抢先道:“末将是公主的护卫宁行空。”
江琛杰微微一笑,跟宁骥四目相对,瞬间就看透了对方的心思。他点点头道:“原来是御前侍卫大人,失敬。”
莫允离一惊,她看着宁骥。宁骥对上莫允离的目光,忽然说:“公主殿下跟我们铁墨国王子有婚约,在下乃是铁墨王子派来的。”
那江琛杰却眼神一变,朗声大笑,忽然猛地一拍桌子,拍碎了案几上的一方青铜镇纸,功力之深,令宁骥心中一凛,此人果然是个大敌。
却听江琛杰道:“城下之盟,你们铁墨那婚约就是个笑话!”宁骥不由大怒。
而江琛杰却对着惊讶的莫允离朗声道:“公主殿下,末将身为欣国守将,未曾保护公主殿下,末将十分惭愧,愧对皇上,更愧对太子殿下。今日公主殿下既然到了末将的卫所,末将就大胆对公主说一句话,您无需担忧铁墨!那婚约完全无效!铁墨国若要逼迫公主,先问过我的剑!”
宁骥大喝一声道:“岂有此理!”就要拔刀。
却听小公主开心地说:“有劳将军了!”说着瞪了宁骥一眼。
宁骥心一颤,他当下不敢再继续说什么,只是用哀恳的眼神望着公主,看似十分可怜。
公主却转开了头,不理会他。
那江琛杰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不由又多看了几眼宁骥。心中一惊,有了计较,他道:“这位铁墨护卫忠于他铁墨国,也无可指摘。公主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宁骥心中又惊又怒,这家伙果然厉害。
那江琛杰又对莫允离道:“公主殿下,您路上无人保护,将就用着铁墨人也就算了。如今到了末将的卫所,末将愿意出一支人马,一路护送公主画地图。此人就让他回铁墨吧。”
宁骥大惊,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釜底抽薪,他忙道:“不可!公主答允末将留下的!”
莫允离没想到江琛杰几句话就能让宁骥吃瘪,心里的郁气纾解了不少。
她转眼看着他,眼波流动,十分可爱,似乎在说,叫你欺侮我,你也有今天。
宁骥和江琛杰看着她那可爱的模样,都不由心中一动。
莫允离只对江琛杰道:“将军,这靖边的地图,不堪用。需要重绘。”
江琛杰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与末将想到一起儿去了。末将特来靖边巡视,也是为了此事。末将当初跟随太子左右,对他的制图六法,印象极深。”
莫允离不由十分欣慰道:“将军,既然如此,那就事不宜迟,明日就重新勘测地图吧。”
江琛杰点头道:“还要劳烦公主在此多盘桓时日了。”
宁骥一听,吓了一跳,此人乃是个劲敌,岂能让公主在此多停留。
他忙道:“公主殿下,我们还有要事在身,不能在此地多耽搁。这画地图之事,公主不妨让他们找几个精干的人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莫允离想起了他们身负寻找九鼎和太子的重任,不由点点头道:“将军,意下如何?”
江琛杰看了一眼宁骥,看他一幅正直的模样,似乎毫无私心。
他想了想道:“末将跟随太子的时候,也曾学习过他的制图术。只是用到九章算术海岛算经测量角度的部分,末将始终不曾掌握,画出来的图,也没法跟太子殿下想比。”
莫允离一听,也有点犹豫,这算学一途,研究之人并不多。江琛杰在这边塞之地找不到合适的人,倒也不奇怪。
莫允离道:“将军如若不弃,那就由本宫来教授将军制图之法,可好?”
江琛杰心中喜悦,眼睛中也放出了一丝柔光道:“多谢公主殿下。”
宁骥十分生气,这小子太会顺杆爬了,可他却毫无办法。
江琛杰请公主坐下,取出一张地图来,给公主看:“公主请看,①靖边乃是九边延绥镇的重镇。靖边北面是毛乌素沙漠。②靖边营辖长城共四十五里,墩台三十二座。乃是欣国与断玥国必争之地。”
莫允离看着他手中的地图,虽然没有用计里画方之法,但是地形还是比较准确。
她与江琛杰谈论一番,发现他对制图六体十分了解,确实如他所说,测量迂直的算学不甚精通,所以画起来有点吃力而已。
她惊讶地道:“将军,莫非这地图难道是您画的么?”
江琛杰点头道:“是末将所画,献丑了。”
莫允离有点开心道:“将军过谦了,将军一定很快就能掌握新式地图的画法。”
她也有点好奇:“将军,我哥哥的地图术十分精湛。当时我哥哥是怎么跟将军讲解的?”
江琛杰却微微一笑道:“公主殿下也知道太子的脾气。再加上太子在定边之时,战事十分紧张,他每日日理万机,并没有多少时间教导末将。”
莫允离更吃惊了:“原来将军是靠自学?将军聪明过人,那我只要点拨一二,将军定能学会。”
江琛杰笑了,他只觉的公主瞪圆了眼睛的模样,十分可爱,虽非绝色,但也十分动人。
他转身打开柜子,取出了一本书,道:“公主,这制图之法,博大精深,末将没法只靠观摩就学会。公主请看。”
莫允离看他将一本书放在了桌上,她惊喜地道:“这是明代大儒,同时也是地理大家的③罗洪先先生的地理专著!”
那江琛杰也有点惊讶,他道:“太子曾对我说,公主殿下过目不忘,十分博学。此书的内容,不曾收录在罗洪先先生传世的《念庵集》之中。末将用了一番功夫才寻到此书,没想到公主居然见过。”
莫允离轻轻一笑,看上去十分美丽。江琛杰和宁骥都不由一呆,只听莫允离道:“本宫乃是职方郎,自然要熟知地理大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靖边县志稿》、《靖边县志?城池》
②《明史 兵志》《明史 职官志》
③出自《明史 卷二八六 儒林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