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用端木蓉给他的手帕擦脸和靴子上鞋印的过程中,赵佑横总会时不时的看一眼坐在石桌边的端木蓉。
坐着的端木蓉身子动了动, 若非注意到赵佑横抬步朝她走来, 端木蓉差点就没能忍住的站起来问他“看什么看”这个问题了。
豆矢古草。
将脏了的手帕叠好并揣入袖子中, 赵佑横抬步走到端木蓉身边蹲下,迎着对方望过来的目光, 他伸手抱住了对方的小腿,并将头靠在对方的大腿边上。
随后,赵佑横轻轻地、试探性地对端木蓉“喵”了一声。
就在端木蓉为赵佑横的这一声“喵”而感到疑惑的时候, 赵佑横突然拿脸蹭了蹭她的大腿, “阿蓉,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抱着端木蓉的小腿,赵佑横抬起头来, 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甚至还歪了歪头, “喵?”
虽然不知道阿蓉到底在因为什么生气, 不过没关系——哄就好。
怀着这样的想法,赵佑横朝端木蓉又“喵”了一声。
端木蓉:“……!!!”
——赵佑横这都是从哪学来的呀?他在西域到底都经历了些什么?
怎么办?
好乖, 想揉。
完全维持不住绷着的那张冷脸, 在不知从哪产生的笑意将要覆盖住她整个人之前, 端木蓉连忙轻咳一声,并面无表情的扯了扯赵佑横的袖子,想将对方扯起来, “你先起来。”
“那你,不生我的气了?”
努力控制住表情, 端木蓉直接偏过头,避开了赵佑横的视线,“你先起来再说。”
“阿蓉?”
“先起来。”
“……哦。”
眨了眨眼,赵佑横松开抱端木蓉腿的手,一脸乖巧的在她身边坐下。
那副乖到不可思议的样子,看起来就不像前不久在谷外用刀对端木蓉做了不好的事情(?)的人。
视线对上赵佑横那张变了画风以后的脸,端木蓉突然发现,她居然一句指责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端木蓉:“……”抿了抿唇,深吸口气的她干脆选择放过赵佑横,也放过自己,于是端木蓉转而对赵佑横问道,“你不认路的毛病好了?”
早在谷口看到赵佑横的时候,她就想问这个问题了。
只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坐在石凳上,赵佑横双腿并拢,双手放在大腿上,做得无比端正的他对端木蓉摇了摇头。
“那你一个人,是怎么找到万花谷的?”如果赵佑横不认路的毛病半点没好的话,那即使有她给的地图,赵佑横也有本事走着走着就莫名其妙的弄丢自己。
“是我师父,他将我送到万花谷路口才走的。”接过端木蓉递过来的茶,赵佑横喝了一口茶并夸了声端木蓉烹茶手艺后,放下茶盏的他才接着说道,“师父准备去纯阳,我和他刚好顺路。”
至于他是如何“死缠烂打”,让卡卢比“烦不胜烦”的最终选择将他带上,那就不用说给端木蓉听了,毕竟这有损他在阿蓉心中的形象。
——今天不在场的卡卢比,也仍旧在嫌弃他被迫收的徒弟赵佑横。
早在赵佑横将其拜卡卢比为师的事情写信告诉给她的时候,端木蓉就特意去找裴元探听过“卡卢比”这个人,想知道玉罗刹有没有坑到赵佑横,导致他拜错师,结果却从裴元那里知道了不少有趣的“江湖传言”,比如——于睿、谢云流和卡卢比三人之间不得不说的二三事。
现在看来,端木蓉总觉得什么都知道的裴元大师兄所说的那些,也许并不是江湖传言。
这样想着,她忍不住向赵佑横进一步确定,“那个每过一段时间,就要去纯阳找于睿师叔的‘夜帝’卡卢比?”
“我师父的事情,大部分的明教弟子都不知道,为什么你会知道?”把玩着残月惊天,赵佑横忍不住问道,“他跟纯阳的于睿之间的事情,很出名吗?”连万花谷的人都听说了?
“……不出名,只是有个人刚好知道得有点多而已。”想到那个不知在万花谷哪里,时不时作弄师弟师妹一下的大师兄,端木蓉忍不住按了按自己想到他就莫名抽起来的嘴角。
“恩?”
“没什么,反正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哦。”
端木蓉不想多说,赵佑横干脆便不再多问。
面对变了画风后,就像一只慵懒的想让人揉一把的猫的赵佑横,端木蓉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她终究还是没能忍住自己的想法,伸手揉乱了赵佑横的头发。
被端木蓉如此对待,赵佑横半点不恼,甚至还垂着眸子,任由对方动作。
等到端木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的手中已经有好几缕赵佑横的头发了。
端木蓉:“……”
干笑两声,她将手中的这几缕头发还给他,并对着头发被她揉得都炸起来的赵佑横认真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也没想到赵佑横的头发会那么好揉——某种程度上,她突然理解裴元为什么总喜欢揉她头这件事了。
“没事。”
以指为梳,赵佑横一边妄图将乱了的头发理顺,一边摇头对端木蓉表示没关系。
结果赵佑横越弄越乱,弄下来的头发比端木蓉刚刚揉的还多。
看不下去赵佑横糟蹋自己的头发,端木蓉抓住了他的手,“你别弄了,我帮你。”
“恩。”轻点了下头,赵佑横放下,不再折腾他的头发,直接将局面全部交由端木蓉来掌控。
“你在这等我,我进屋拿把梳子。”
“……好。”
赵佑横坐在石桌边,目送着端木蓉进屋去找梳子,略觉无聊的他不自觉的用指甲扣起了石桌上的缝隙。
扣着扣着,赵佑横不知不觉间就连脸都贴向了石桌,他妄图从这些石缝中找出蚂蚁存在的痕迹。
等到端木蓉拿着梳子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脸贴着石桌,神情专注得眼睛都快变成斗鸡眼的赵佑横。
意识到赵佑横在干什么以后,端木蓉忍不住叹了口气。
果然,无论画风如何改变,对方还是那个她认识的赵佑横。
——一如既往的“熊”。
走到赵佑横身边,端木蓉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坐起来,我给你梳头。”
赵佑横大部分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石缝间,被端木蓉这一拍,惊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的直起了身子,坐得无比端正,“在!”
这一声“在”,无比响亮。
端木蓉:“……”清咳一声,待得她控制住了表情以后,一脸平静的端木蓉再次拍了拍赵佑横的肩膀,“坐好。”
“……哦。”
赵佑横乖乖的点了点头,背对着端木蓉坐好。
站在赵佑横身后,端木蓉轻轻扶着他的脑袋,温柔的用梳子为其梳起了发。
她手中的这把梳子,是前几年赵佑横随信送过来给她的。
当年,赵佑横跟着玉罗刹去了楼兰①,并有幸参与并见证了楼兰是如何成为西域七强之一的盛况。
在楼兰,赵佑横第一次提刀杀人,也是第一次差点被人杀死。
落日熔金之时,残阳如血。
精疲力尽的赵佑横连刀都抬不起来了,就在赵佑横以为自己将要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沙尘暴救了他。
对方死于这场沙尘暴,而他因为抱住了一棵死去不知多少年的胡杨,藏在胡杨树根下的他得以幸免于难。
回去的时候,赵佑横用刀砍了一块救他一命的胡杨,并亲自动手,用这块胡杨木制作了一把做工粗糙的梳子,送给了端木蓉。
将夕阳下的追杀和突如其来的沙尘暴轻描淡写,口吻轻松得仿佛出去赏了下景。赵佑横在信中着重提及的是这把胡杨木梳,他用很大的篇幅说明了自己制作这把梳子是如何的艰难,义正言辞的要求端木蓉不许嫌弃他的梳子做得难看,也不许将其束之高阁。
因为赵佑横的这一番“轻描淡写”,端木蓉并不清楚他当时的遭遇如何惊险,她只是将自己的银梳子束之高阁,转而用起了这把做工粗糙有些地方还看到刀痕的胡杨木梳,并在回信的时候,附送了一个做工同样有些糟糕的荷包。
赵佑横眯着眼睛,半靠在端木蓉身上。看着地上被残阳染上些许暖光的端木蓉为他梳发的性子,笑意渐渐从眼底浮现,并染上了赵佑横的眼角眉梢。
“阿蓉,你还在用这把梳子呀?”
嗅到了熟悉的属于胡杨的味道,赵佑横恍惚间,感觉自己回到了曾经提着刀行走在沙漠中的日子。
头顶烈日,一人一刀,彳亍前行。
天地之间,仅余自己一人。
就在赵佑横思绪逐渐飘远的时候,端木蓉的声音模模糊糊的传入了他的耳中,唤回了赵佑横的神。
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刚刚弄乱的头发理顺,端木蓉随口回了赵佑横一句,“你送我的梳子,我为什么不用?”
端木蓉态度是如此的理所当然,理所当然得让赵佑横眼底的笑意都快倾泄出来了。
彼时,端木蓉完全不知道自己的神色有多温柔,背对着她坐着的赵佑横也没看到,但是这天地见到了,有事过来找端木蓉的裴元也看到了。
站在院门口,看着石桌边完全没听到他脚步声的两人,裴元止住了自己准备踏进来的脚步,弯了弯眼睛。
哎呀,看样子对方的确是小阿蓉的未婚夫呢。
这样想着,不愿打扰端木蓉和赵佑横之间的气氛,裴元动作轻巧的转身离开,准备下次再找机会来见端木蓉,并将师父孙思邈的吩咐告知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