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他叫江裴,扶安人,出生在扶安城南的一座小村庄里。

他没有父亲,自小便跟着母亲生活,也是随的母姓。

他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叫什么,从哪里来,现在又在哪里。年幼的时候他还会问,但每每问起这件事,母亲总是摇摇头,什么也不说,然后独自坐在窗边偷偷地流泪。渐渐地,他也就不再问了。

反正母亲待他很好,就这样两个人相依为伴地一直生活下去也挺好。

但旁人却不这样想。一个女人,未婚先育诞下一个男孩,怎么看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扶安的风俗虽不至于把年轻的女人和孩子绑起来处死,但风言风语总是少不了的。何况,女人还长得很好看。

年纪大的老人们会在树下纳凉的时候谈论起来,心软的不忍他们母子俩过得太过艰辛,偶尔会上门送点生肉和吃食,心冷的不去当面指着鼻子骂一通就不错了,有时候还会把隔夜的馊饭剩菜、臭鸡蛋之类的丢到他们门前。反正夜色深重,也没人知道是谁干的。

这些,江裴都不知道。因为每天早上起来的时候,他的母亲总会把这一切收拾妥当,不让他发现。

她想着,再熬一阵子就好了,再熬一阵子等到江裴长大了,她就可以带着他搬到别的城镇去,在那里开始崭新的生活。虽然现在这里有些艰难,但总还是有好心人帮衬一把,不至于完全过不下去。

她不知道,江裴也有事瞒着她。

他并不像母亲认为的那样,在私塾过得很开心,每天放学以后,还会跟同学们一起到河里摸鱼、爬树掏鸟蛋。事实上,没有人愿意跟他一起。他的鞋袜湿了、衣服脏了,不过是被人欺负了罢了。

并不是所有同学都排挤他,但被刁难了几次之后,就没有人敢跟他走得近了。

“喂,江裴,你爹呢?怎么不来接你?”

那些欺负他的大孩子骂的最多的就是“没爹的小野种”,江裴生气,但他又打不过他们。他们人多,个头比他高,力气也比他大。反抗了几次之后,他意识到自己越是挣扎,那些人就越是高兴,所以也就能忍则忍了。

他知道母亲一个人不容易,不想再增添她的烦恼,他想着也许过一阵子就好了,过一阵子等他长大了,就可以带母亲离开这个地方,开始全新的生活。到时不会有人再欺负他们,也不会有人再在背后嚼舌头根子。

他开始在私塾呆到很晚才回家,目的就是避开那些欺负他的大孩子们。可惜他有意想躲,依然有人存心找茬。

“喂,小杂种,还在这儿磨蹭呐,还不回家看看你娘。”

他心里一跳,以为家里出事了,被拦了一脚摔在地上也没顾上,疯了似的就往家里跑。

他气喘吁吁地跑回家,砰的一声推开门,以为母亲是被谁欺负了,却发现她好端端的站着,手里端着一盘青绿色的糕点,脸上是有些愕然的表情。

“怎么今天回来的这么早?瞧瞧,都跑了一头的汗。”

母亲给他擦了擦额头,他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第一次没有因为被戏弄而感到生气。他遮掩道:“今日课业少,所以早回来了。”

母亲笑得很温柔:“那就好,来,洗洗手,娘做了你最喜欢的扶安果。这次的莲子是娘自己摘的,很新鲜,不会苦……”

他听着母亲柔和的碎碎念,眼里逐渐变得湿润。他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要去打工、去赚钱,早点带母亲离开这里。

在一位同学的介绍下,他在扶安城里找到一份杂工。最初的几日还算安稳,但后来,他做杂工的事情不知怎么的被那些欺负过他的大孩子知道了,几人联合着把他堵在村门口,一如既往地用言语奚落他。

“哟,怎么啦?还去打起工来啦?”

“就你那细胳膊细腿儿的能干什么?吃饱饭没有啊?”

“这么缺钱啊?我听说扶安城里的崔老爷还在纳妾,要不让你娘过去当个八姨太什么的,也挺……”

也挺不错。

“不错”两个字没有说出来,那人的门牙已经被打掉一颗。他没想到江裴会突然动粗,平时闷不吭声的任他们欺负的一个人,没想到几日过去了,居然变得这么凶狠。

可他们毕竟人多,很快就把局势扭转过来,把江裴按在地上打,一边打还一边继续骂:“骂你娘怎么了,小杂种还敢装横!你再横一个给我看看?”

他们叉着腰肆无忌惮地笑着,脚下草木忽然耸动,一股邪风把他们撩了起来,齐齐掀飞出去。

江裴抹掉脸上的血,站起来。他还没意识过来是怎么回事,他只想把地上的碎石扔到那些人身上,把他们丢进河里去,让他们也尝尝被欺负的滋味。

于是,飞沙走石,狂风大作,那些大孩子被卷起的石头打得满头包,然后又被拎着脚腕扔进了河里。

“妖怪啊!江裴是妖怪啊!”他们惊恐着跑掉了,第二天,村长带着一群壮汉出现在江裴家的门口。

不管江裴怎么辩解都没有用,村长带人绑了他和他不住哭泣的母亲,架到了村东头的大树下,说是要活活烧死害人的妖怪。

火点起来了,他喊得嗓子都哑了,但是没人敢上前为他求情。他们怕他。

江裴想,要是下雨就好了,下雨了,火就烧不起来了。没想到,淅淅沥沥的,竟然真的飘起了雨。

眼看火势越来越小,村里人却没有罢休,他们找来了油,一层一层地浇上去,火焰登时又蹿得老高。

就在他以为没有希望了的时候,一位束发戴冠、身着月白祥云道袍的年轻修士从天而降,一拂袖便将大火灭去。

修士说自己来自仙门道宗,名叫司徒真,而被村人绑着的江裴并不是什么害人的妖怪。恰恰相反,他体质特殊,蕴藏灵力,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道奇才。

总之,他和母亲被救下来了。

母亲千恩万谢地将司徒真请到家里,结果得知,司徒真此行就是为了江裴而来。他要把他带去虎啸丘伏龙城修道。

母亲自然很高兴,江裴却开心不起来。都说修道不易如逆水行舟,没个三年五载做基础,根本难以出头。他这一走,母亲怎么办?会不会被人欺负?

司徒真却说,倘若他得了大道,非但自己名垂青史,连母亲也得享荣光。

最后,架不住母亲的劝导,他同意了。当天晚上,母亲把家里剩下的莲子全用了,又去打了不少碧霞泉的泉水,给他做了好多扶安果,让他带上。

临别,他向母亲保证,一定努力修行,早日得道归来。

司徒真带着江裴御剑而行,路上,他问江裴恨不恨村子里的人。他本是随口一问,江裴却思忖了半天,过了很久才问他:“如果我说恨,你是不是就把我扔下了?”

司徒真怔然,他看着江裴漆黑又明亮的眼睛,没想到一个十余岁的孩子会想那么多。

那年,江裴拜入了司徒氏。

司徒氏虽然招收外姓弟子,但按规矩,初入门的外姓弟子并不与司徒弟子一起修行,而是要先在外院学习一段时间,等到通过考核,方能进入内院。即便江裴天资卓绝,又得司徒真青睐,也不能逾矩。

不过,他真的很有天赋,又很努力,所以,寻常外姓弟子需要五年才能通过的入门考核,他不过两年不到就完成了。

考核通过的当天,他被台上的司徒真叫到面前,破格成为他的弟子。全场哗然。

江裴并不知道,这位曾经救过他的司徒真乃是司徒氏这五百年来最杰出的修士,但他却一直没有收过弟子,连他的亲外甥也没收。

江裴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他废寝忘食的刻苦修炼,加上司徒真的指点,很快就从同辈弟子中脱颖而出。但这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司徒氏的弟子们开始有意无意的疏远他,在切磋比试时,甚至故意动手打伤他。尤其是一个名叫司徒晖的少年,对他的敌意尤为深重。他后来才知道,司徒晖就是司徒真的外甥,他一心想跟着舅舅修行得道,到最后也未能如愿以偿。

虽然在司徒氏门中过得不尽如人意,但江裴没有抱怨,返乡看望母亲的时候也没有提起。他发现母亲的身体有些抱恙,但还是坚持着给他做了许多扶安果。

他能回来的次数太少了,三年了也就这么一次。这次回去又不知道何时才能回来。

母亲却劝他放宽心,好好的专心修行。

“那位司徒道长看起来是个好人,又救过咱们,你一定不能辜负人家。”

江裴重重地点头。

五年后,适逢修真正道十年一次的“朝天会”,江裴一举夺魁,成为朝天会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夺冠者,也是唯一一位非司徒姓氏的夺冠者。而就是这次的朝天会,彻底改变了他之后的命运。

司徒氏并不希望由一个外姓弟子拿下朝天会的第一名,于是,他们各方斡旋,做出了加赛的决定。

加赛定于七日之后,谁能将近日作乱的百足蟒击杀,斩下其口器作为证明,谁就是名副其实的朝天会第一。

江裴与其他参赛弟子一同来到比赛地点,但出人意料的是,这条百足蟒并不是普通的变了异妖兽,它身上沾染了魔气!

在与魔气的争斗过程中,他救下了司徒晖,却也不小心伤了对方。百足蟒的毒液迸进了司徒晖的眼睛里,眼看着就要灼烧掉他半边脑袋,江裴没有办法,只能将他的眼睛挖出来,隔断毒源,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魔气击中了他。

后面的事情,他记不太清了。被魔气侵蚀的感觉并不好受,他时常陷入昏迷,醒来之后又不知身处何方,所能感受到的只是一次又一次被魔气侵蚀的痛苦。

后来江裴知道了,他之所以记不清楚那段时间发生的事,不仅是因为魔气入体,还有清风谷的笛音秘术在搅乱他的心智。

拿他不停做着魔气实验的司徒氏自信能够操控他的心智,那一次次平定妖魔霍乱的功绩就是最好的证明。但他没想到,就是这一次次的平乱,让魔气与江裴更好的融合在一起,他们已然成了共生关系,借着魔气强大的力量,江裴逐渐恢复了神智。

他的诸多感官开始异于常人,甚至比修道之人也要强上许多。即便是被幽禁在落仙台的最底层,也能听到守门人之间零星的对话。

“师兄你听说了吗,被驯服关在这最底层的妖魔,昨天又徒手灭了一个妖族。”

“嗨,什么妖魔,我跟你说,那小子叫江裴,是人。”

“什么?你说那东西是人?!”

“是啊,你年纪小,不知道。他呀是司徒真师叔的徒弟,当年差点儿朝天会夺冠,可惜后来不知道怎么了,突然间就杳无音讯了。要不是上次二长老压他回来时被我偷偷瞧见了,我都不知道他居然还活着,还成了这么个怪物。”

“天啊,真是可怕!长老们怎么不替他祛除魔气,鸣师兄当年不也是被魔气所伤?不是带去戊辰禁地服了些龙血就好了?”

“嘘!戊辰禁地的事你也敢往外说,不怕受罚?再说了,鸣师兄姓什么?姓司徒!那姓江的一介外姓弟子凭什么?他也配?”

…………

是啊,他不配,自始自终,他不过是个命如草芥的外姓弟子而已。对于整个司徒氏而言,他不过是个可供驱策的屠戮工具。

落仙台轰然崩塌,没了阵法的束缚,里面关押着的妖兽脱困而出,撕咬着司徒氏的弟子,开始了最为血腥的复仇。

司徒氏的弟子们看见,一个浑身上下被浓郁魔气包裹着的男人,宛如置身于黑色火焰中一般,只是挥了挥手,身后又有无数妖兽嘶吼着冲出。

其中一头最为凶狠、目如金铃形如狮子的妖兽走到他身边,略微伏低身子,前掌一蹬,立刻有火焰蹿出,嘴巴一张,顿时喷出一片火海。

这是司徒氏称霸修真正道的第三千五百年,同时也是最后一年。

…………

魔尊揉了揉眉心睁开眼,这些都是他的过往记忆,被魇挖掘出来,重现在他的眼前。

这只妖兽魇也不知道在戊辰禁地呆了多久,应该是许久没有碰上猎物了,十分虚弱,以至于他没有在第一时间察觉到它的存在。

在看到白真真被魇缠上的瞬间,魔尊一下就慌了。正是这种慌乱的情绪,给了魇可趁之机。

只不过他没想到,白真真竟然能凭着自己安然脱困,他更没想到,她会不顾危险地进入到自己的魇境里。这是何等危险的事情,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这样乱来。

只是……关心则乱。

魔尊以为,白真真憎恶自己,所以才会替仙盟办事。但她毕竟也替自己挡过一箭,算是救了自己的性命。他将白真真带到戊辰禁地,本想着让她得到司徒氏的秘宝,两人就算两不相欠,如果她不想再回到虎啸丘,他也不会勉强,所以才没有跟着一同进到冰屋内。

他第一次产生了放手的情绪,但现在看来,好像是没法放手了。

白真真扯着他的衣角,嚎啕大哭,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接着一颗。以前听别人说起过,说“女人都是水做的”,现在看来,的确如此。

他很少见到别人哭,手下的魔将都是凶猛悍勇之辈,哭是不可能哭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骂人骂到祖坟里冒青烟还差不多。

即便是有的女妖真的哭了,也不会像她这样,像个还未长大的孩子,完全不顾形象,张着嘴巴仰着脸,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奇怪,魇境里的那些痛苦都是他的,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他伸出手,替白真真拭去眼角的泪水。

唉,真的太多了,这边刚擦掉一道,那边又掉下来一颗,宛如大河决堤,完全止不住。

白真真也不想哭成这样,她也是很在乎自己的形象的,可她就是心里发酸,越是告诫自己别哭别哭,越是止不住不停上涌的眼泪。到最后,她索性放弃了,就这么站在魔尊面前放声大哭。

白真真:我能怎么办,我的眼泪有它自己的想法。

她哭着哭着,鼻尖都哭红了,和通红的眼睛放在一起,当真像一只兔子,魔尊忍不住就笑了。

白真真:“…………”

她抽抽搭搭的:“你怎么还笑?”

这个时候不应该搂搂抱抱,说一两句安慰的话吗?噗嗤一声笑出来可还行?

魔尊略微向前动了动,脖子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痛感。他看不见疼痛的地方,只能伸手去摸。这一模,摸出了一圈浅浅的牙印,和一点湿乎乎的液体。

白真真:“…………”很好,她的眼泪终于止住了,被吓住的。

魔尊看向白真真。白真真看天看地就是不看魔尊,直到魔尊的身影将她完全覆盖住,伸出手轻轻地抬起她的下巴。

被逼着和那双漆黑的眼睛对视,白真真怂了:“那什么……我不是故意咬你的。是魇说你被封住了五感,听不见我们叫你。”

魔尊:“所以你就咬我?”

白真真:“……昂。”虽然不想承认,但牙印都还在,完全没法否认啊。

魔尊:“你知道被封了五感是感觉不到疼痛的。”

白真真:“…………”好像是哦。

白真真:“所以你不是被疼醒的?”

魔尊:“不是。”

白真真:“也不是被吻醒的?”

魔尊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太能理解白真真用亲吻唤醒被封存五感之人的脑回路,而白真真也没法跟他解释这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里、流传千年家喻户晓的童话故事,她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因为印象深刻,绝不是出于自己的私欲!绝对不是!

白真真有些奇怪,如果说魔尊既不是被咬醒的,也不是被吻醒的,难道说他一早就醒了,根本没有被魇控制?

魔尊:“倒也不是。”

白真真:“那你是怎么醒的?”

魔尊顿了顿,看着她,眼神和语气都柔和了几分:“我听见你在叫我。”

白真真:“???”

可是魇明明说过,魔尊听不见任何人的声音,除了它。因为它已经深种在魔尊的心里。咦?难道……?

来不及问出口,魔尊忽然低下头。他垂着眼,睫毛很长,眼睛也很好看。

白真真感觉到自己的唇尖被人轻轻啜了一下,而后后颈便被一只微凉的手温柔按住。她的唇齿不由自主微微张开,接受着另个人的探入,直到两人的气息完全交融在了一起……

这一吻绵长轻柔又缱绻,搅得白真真晕乎乎的,有点懵。

白真真:我是谁?我在哪儿?我刚才要问什么来着?

魔尊却是很开心的样子。他松开她,眼睛里的笑意更明显了:“看来,被吻醒的感觉也不错。”

白真真:“???”

她并不知道,她在苍梧岛上的时候,因为睡在了魔尊放置于神识内的小屋里,留下了自己的气息,所以才能在关键时刻唤醒魔尊。

“对了,龙!”

白真真突然想起了龙。她环顾一圈,发现那条龙变回了迷你的形态,蹲在一边捧着脸,目光直直又带有一丝怨念的看着她。

白真真跑过去,把它拎起来,发出一声疑问:“你没逃啊?”她还以为咒符毁去之后它会趁机溜走呢,没想到,居然一直老老实实地呆在这里,真让人刮目相看。

龙内心:开什么玩笑,我倒是想逃,我逃得了吗?

在魇境的时候,它还没刚刚扇动翅膀,金色的火焰就窜到它的身边,只留了一块巴掌大的地方,刚好够它站着。

它稍有一个动作,灼热的火舌便朝它身上舔一下,稍有一个动作便舔一下。被舔了这么两三次,皮肤都变红了,简直要从幽灵龙变成小火龙。

龙内心怨怼,但还是不得不挤出一个微笑。大佬在上,不得不怂。他刚才收拾魇的样子,它都看到了。只希望魔尊能够看在自己好歹是打了个掩护的份上,不计较它企图逃跑的行为。

白真真把龙拎到魔尊面前,献宝一样:“你看,这条龙是我在冰屋里发现的。你要我找的,是不是它?”

魔尊点点头,露出一个短暂的微笑,似乎是对白真真的表现给予了肯定。

龙:“…………”整个冰屋里就它一个,不是它难道还能搞错成别的?

然而不等它把内心的牢骚发泄完,魔尊就把它从白真真手里接了过来,一手拧着头,一手拽着尾巴,两手用力向外一拉——

龙:“哎哎哎哎?!疼!”这怎么还直接手撕上了呢!

白真真也慌了:“尊上,你这是……?”

魔尊一脸淡定:“不是说让你吃了它。”

白真真:“欸?”还真是要吃了它。

龙的反应更大,声音都高了八度:“什么?!为什么要吃掉我?我好歹也是帮过你们的一条好龙啊!怎么能这么对我?哎呀呀,好疼好疼!快放手快放手!要死了要死了!小白蛇你快说话呀!!”

好在有白真真求情,魔尊才暂时没有动它。

白真真:“尊上为什么一定要我吃了它?”先不说这龙能不能吃、吃完会不会染上什么疾病,单看它皮糙肉厚的,就不是很好吃的样子。

魔尊难得耐心地解释道:“这条龙是司徒氏的秘宝,上古妖兽之一,又名‘寒晶冰魄龙’。一滴龙血便能祛百病强身健体,十滴龙血便能增进修为容颜不老。你将它整个吃了,足可以破境提升,直入太清。”

龙:你大爷!原以为司徒氏那群混蛋就够不要脸的了,成天喝它的血。没想到这位魔尊更绝,连血都不喝了,直接改吃肉。

白真真想的却是:咦,怎么又是一只上古妖兽?她穿到修真界见到的妖兽没几只,结果个顶个儿的都是上古妖兽?可是除了魇,家里那只看起来有如一团毛线团的龙炎金貎兽,以及眼前这只腰肥肚圆娃娃音的寒晶冰魄龙,都和她印象里异常凶猛的上古凶兽相去甚远。难道在这个世界里,妖兽的战斗力不是和可怕的外表成正比,而是和原形的萌化程度有关系?

白真真陷入沉思。

见她不再动作,魔尊又拎起龙的脑袋,揪得它一阵乱嚎。白真真连忙抱住魔尊的手臂:“尊上!其实我喝血也行的。”

她说得极其诚恳,魔尊却不为所动:“不行,太慢。况且,你的资质太差,龙血效用不佳,还是食肉更为妥当。”

白真真:“…………”你好好说话,我怎么了就资质太差。就算是实话也不能就这样大声地说出来啊!我不要面子的吗?

龙被魔尊揪在手里,要不是它天赋异禀,寻常妖兽被这么一通生拉硬拽,早就身首异处了。它梗着脖子尖声叫道:“结契!我和这条小白蛇结契总行了吧!”

魔尊的态度终于有所缓和,他停下动作问:“你愿意结契?”

龙:“我还有别的选择?”

白真真一脸懵逼:“什么结契?”

结契,即为妖兽与他人定下主仆契约。凡是结契的妖兽,自此必须无条件地服从主人的命令,如有违背,便将承受五雷轰顶的惩罚。除非契约解除,否则一旦主人遇险身亡,妖兽也会随之毙命。

白真真吓了一跳:这也太极端了,这么霸王的条款,在现实世界会被告的吧?况且龙之前想方设法地逃跑,怎么可能同意?

龙却勾了勾爪子:“笔。”

龙从白真真手里接过纸和笔,笔尖在舌头上蘸了蘸,晕开墨,也不知道它在鬼画符些什么东西,小爪子和尾巴摇啊摇的,颇具草书大家的气质。末了,笔一扔,将纸递还给白真真,豪气万千地说:“好了,你在上面按下手印就好了。”

白真真:……怎么听起来好像我才是杨白劳的角色?

她还没将纸拿起来细看(虽然她也看不懂),魔尊便先一步替她接过,草草看了一眼。

他轻哼了一声,白真真感觉气氛不太妙。

魔尊:“你骗谁呢?真当我和她一样?”

白真真:“…………”这话怎么听着有点耳熟?

魔尊把契约扔到一边:“算了,还是直接吃了吧。”

龙哀嚎一声,不等魔尊捉住它,哧溜一下就从他手下钻了过去,把契约和笔捡起来涂涂改改、写写画画,一张纸比先前更难看懂。

这回,魔尊没再说什么,只是皱了皱眉头,似是被这潦草的答卷辣得眼睛疼。好像是班上学霸一步就能证明的数学题,被同学学渣细细演算了一张纸,中间还算错了步骤,最后总算得到了正确答案。

“签吧。”魔尊审核无误,把契约递到白真真面前。

有他把关,白真真就放心多了。没有任何犹豫,当即在指尖刺破一个小口,在契约下方按上指印。

突然间,白真真只觉灵光一闪,神识豁然开朗,脑海内竟然开辟出一个新的窗口,是龙的视野。不仅如此,她还能在脑中听到龙的声音:“满意了?开心了?这下不用再吃我了吧?”

她试了试,发现那个小窗口还能自由切换,有如打游戏时可以切换到队友的视角,十分神奇!

她玩得不亦乐乎,站在一旁的魔尊怂恿她:“试试。”

白真真一呆:“试什么?”她已经试过了,切换视角,挺好用的。

魔尊揽住她的腰,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你现在可以叫它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吗?白真真不自觉地跟着重复了一遍。

难怪古时候,即便是贤明的君王也难逃被枕边妖姬吹耳边风的命运。有这么一位美人在侧,谁受得了,反正白真真是受不了。只不过她还不知道该让龙做些什么。

要不让它转个圈儿打个滚,双手抱拳拜个早年?

龙被她脑中蹿出的想法气到了,翻了个白眼:“拜托,我是龙,又不是杂耍班子。”

白真真:“哦。”他们两个的神识现在是互通的,所以即便她没有说出口,龙也能感知到她内心的想法。

这样不行,都没有**了。白真真琢磨着,自己回去得研究研究,应该会有单向屏蔽的方法。

魔尊勾起白真真的手指,懒洋洋地捏了捏。这动作神情,标准的祸世妖姬没错了。

“你可以让它放点血来吃。”

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