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决早就听说过一句话,他也不记得是那位惧内的官员随口说的了。
对着自家夫人时感觉不对劲,甭管觉得自己错了没有,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承认自己错了。
当时的容决嗤之以鼻,现在的容决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妙处。
他目不斜视地和薛嘉禾一道用完晚饭,连公文都是在西棠院里处理的,管家带走时倒也不算太晚,离就寝还有那么约莫一个时辰。
容决思来想去,找了个话题试探,“弓找出来了,要不要去演武场练练手?”
薛嘉禾正抱着儿子逗趣,闻言捏着他的小手朝容决招了招,“等小宝长大了,给他用就好。”
容决哦了声,点头,“去年秋狩前,我让人按你的体量做了弓,过几个月便能拿到了,那张弓更轻便,更适合你用。”
薛嘉禾失笑,“摄政王殿下这意思,要我和儿子一起跟着练箭?”
容决摸摸鼻子,“又不是没教过你。”
“少来。”薛嘉禾毫不留情道,“也不知道你那时候想的什么心思,我本都在心里想‘这摄政王说不定是个好人’了,你又在秋狩时变了张脸,叫我自己抽了自己一嘴巴。”
容决:“……”起因是自己和自己吃醋这话怎么说得出口。
薛嘉禾也就是随意挤兑一句,没揪着说个不停,见容决面色尴尬便轻描淡写地换了个话题,将今日见太后的事和他说了。
容决倒不是不明白其中违和之处,但这并不妨碍他觉得这是个能叫蓝东亭彻底死心的好办法,他甚至还有点想撺掇薛嘉禾同意,但理智让他只是问了一句,“你拒绝了?”
“我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薛嘉禾摇头道,“交给陛下去办了,左右中秋之前我都不必再入宫,也不会见到太后。”
离中秋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也足够幼帝将事情处理妥当了。
交谈间气氛柔和下来,个把时辰眨眼似的飞逝。
容决有些舍不得,但还是道,“该就寝了。”
话说完,他便瞧见薛嘉禾含笑看了他一眼。
容决自觉这是逐客令的意思,抿着唇慢吞吞地站起身,“你早点休息。”
薛嘉禾目送他一步一步往外头走,到了门口又停下转身,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绿盈。
绿盈眼观鼻鼻观心,轻声道,“我去取热水来服侍殿下洗漱。”
待绿盈识趣地出去,屋里只剩两人,却一时之间没人开口说话。
薛嘉禾等了几息,故作讶然道,“怎么了?有什么话不能说的要犹豫这么久?”
容决像座雕塑似的杵在门口,张了张嘴,目光游移,“我能不能……”
“就一墙之隔了,可别半夜再偷偷进内屋了吧?”薛嘉禾揶揄。
“……”容决抬眼看薛嘉禾,知道这话是调侃,但仍有些憋屈,他往薛嘉禾的方向走了两步,才接着道,“我现在可以随我喜欢地碰你了吧?”
薛嘉禾稍稍仰脸看他,存了两分逗弄的心思,没答话。
得不到回答的容决不由得焦躁起来,他再度逼近薛嘉禾,在她面前停步,伸手托住她的侧脸,用拇指轻轻蹭过那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柔和白皙的脸颊。
指腹缓缓从无暇肌理上扫过去的时候,容决一时间有种将她染上了自己颜色的充实感。
薛嘉禾眨了眨眼,她安安静静地注视着容决的眼睛,颈后一小块的皮肤隐隐发烫起来。
好似发烫的蒸汽从每一寸血管里蒸腾沸腾而起一般,容决只觉得自己的手心都隐隐湿润起来,叫他不安地将掌心弓了弓,不想被薛嘉禾发现。
他轻咳了一声,“你要是不喜欢我碰你,我就收手。”
薛嘉禾又朝他眨了下眼睛。
向来觉得这双眼睛会说话的容决此刻却瞧不出里面究竟蕴藏着什么话,他在静默之中等待了片刻,最终有些沮丧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手指几乎都有自身意识地叫嚣着不想离开薛嘉禾。
忍了半天的薛嘉禾到底笑出了声,她扣住容决收到一半的手腕,笑道,“我也没说不可以啊。”
容决动作一顿,低头再度审视盛满笑意的明眸,不由得皱紧了眉,他在薛嘉禾的许可中俯下身去,低声抱怨,“从前怎么没看出来你是这个脾气……”
无论是七岁时假扮成小男孩的薛嘉禾,还是后来当了长公主的薛嘉禾,都不曾有这么喜欢捉弄人的一面。
到底是她藏得太好还是怎么着?
容决带着几分不满咬了薛嘉禾的唇瓣,到底舍不得用力,顶多叫是磨了一下,才向内侵占。
薛嘉禾仰头迎合了片刻,觉得脖子有点不舒服,小小挣扎着推了容决的肩膀。
容决深吸了口气才好不容易抽身退开,他啧了一声,不满道,“娇生惯养。”
薛嘉禾好笑,“摄政王殿下看来有诸多不满?”
“……没有,”容决气闷地又低头亲亲,不敢大力,忍得艰辛,“我中意得很。”
他说着,松了手上两分力气,果然见到薛嘉禾下颌旁边叫他方才情到浓处时按红了一小块,隐约看得出是个指印,心中一烫,鬼使神差将先前没能说出口的问题给抛了出来,“我能不能留在这里睡?”
薛嘉禾悠悠然道,“我当摄政王殿下已经睡在西棠院有些时日了呢。”
和薛嘉禾尚未生产时一样是在外屋打了地铺的容决:“……”他艰难地道,“我说的是内屋,你的床上。”
“外屋那张榻坏了?”薛嘉禾故作惊讶地问。
容决轻轻吸了口气,他带着两分不知道该说是委屈还是愤懑的情感直起腰来,抱怨脱口而出,“你都主动亲我也让我亲了,睡一张床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
薛嘉禾真没想到容决还自己跟自己犟上了,抬头端详他气闷的神情,将即将脱口而出的笑声咽回了肚子里,可仍从眉梢眼角满溢了几丝出去。
容决的恼怒来得快去得也快,他很快接了下一句,“我保证不对你做什么。”
薛嘉禾原想再逗他两句——别无他尔,她近来发现容决逗起来实在太有趣了——但绿盈已经端着热水到门口候着了。
瞧见绿盈的身影,薛嘉禾便收了再调侃容决的心思,招手让绿盈进了内屋,“热水放下,你去休息吧。”
绿盈低头称是,缓步退了出去。
薛嘉禾将手探入温度正好的水盆里,笑道,“摄政王殿下不用洗漱?”
容决瞪着薛嘉禾不紧不慢的动作,抱着手臂等一个答案。
“回答,我刚才就给过你了。”薛嘉禾淡然道。
容决脑中电光火石地将方才的对话掠过一遍,皱着眉不太确定地问,“……你没说不可以?”
薛嘉禾朝他扬了扬眉。
容决顿时举一反三,“那我即便……”
“摄政王殿下说过的话,自己还是时刻牢记心中好些。”薛嘉禾慢条斯理地道,“否则是要栽跟头的。”
容决:“……”
罢了,泰山之巅也不是一步就能登顶,总得从山脚先爬到半山坡才行。
薛嘉禾先一步洗漱完了躺到床上后,估摸着给容决留了半张床的位置便躺了下去。
不多久,容决便轻手轻脚地也躺了下来,他先是占了小半个床的宽度,而后过了一会儿,又试探地往薛嘉禾身边挪了两寸。
薛嘉禾多年没和人同床共枕的经历,被身旁窸窸窣窣的响动折腾得蹙眉,转头睁眼瞪了容决。
容决还没来得及说话,薛嘉禾卷着被褥翻身干脆地凑近,将他的手臂当作枕头压在了脖子下面,带着睡意小声威胁,“要是不能像你半夜偷偷摸摸进来时那么安静,你就出去睡。”
两人之间距离陡然拉近,这和亲吻时又有所不同,床榻天生似乎就容易带来别样的亲密感,容决怔怔看了近在咫尺的面容,最后注意力都落在那纤长的睫毛上。
那浓黑的眼睫正随着主人的呼吸微微颤动着,并不安稳。
可容决被那细小的震颤俘获,沉迷地看了许久,直到它们一掀,再度露出一双更为动人的眼眸来。
“到底睡不睡?”薛嘉禾幽幽地问。
——视线都快把房子给烧着了,错都不错一下地盯着,叫人怎么睡?她原本的几分睡意都叫容决给赶跑了。
容决掩饰地咳了一声,他曲起手臂,掌心落在薛嘉禾脑后,手指穿插于她的发间,满足地轻叹了口气,“睡。”
薛嘉禾这才再度合了眼。
侵略性过强的注视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乎就在耳旁响起的心跳声。
那是她的心跳,还是容决的心跳?
薛嘉禾陷入睡梦中之前疑惑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可卷土重来的睡意来势汹汹,她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便被卷入了梦乡里。
听见怀里的呼吸声归于平和绵长之后,容决睁开一边的眼睛,动作弧度极小地向下看了看——这会儿他只能看见薛嘉禾的头顶了。
容决动了动手指,稍稍低头在她发间印了一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万幸,安稳抱着她入睡的这一日,来得比他料想的早多了。
……
半夜间,薛嘉禾听见孩子哭声,挣扎着要撑起身子来看看时,被一只手按了回去。
“我来。”有人说。
听出是容决的声音,薛嘉禾迷迷瞪瞪地睁眼看了看他。
“你接着睡。”容决替她将掀开一角的被子盖好,又拍了两下,像是顺便也哄了她似的。
这无稽的联想叫薛嘉禾有些想笑,可眼皮不知怎么的一沉,竟真忘了两个孩子的事情,安心地接着睡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