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我的目光有些冷,这是我在他脸上极少见到的。
我跟他这些天以来,他都对我极好,除了初识时他有些因为警告而越的界,之后都十分尊重和关照我。
他目光在我身上环绕,最后停在我脖颈处的一枚深红之上,嘴角浮出一丝嘲讽之意。
他平日里脾气温良,并不动怒,在外名声也不错,但不想生气起来也是无比让人畏惧的。
我知道这件事是我理亏,如果此时辩解我和苏御南什么也没发生的话,我觉得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
唯有坦诚。
我咬了咬牙,踌躇的开口:“他昨天晚上确实来找过我,网上的那些照片也确实全是昨天拍的的,我知道错在我,但若说是蓄意跟踪,被偷拍这件事,我一点也不知情,至于你说的心存念想……若是这种念想是恨意,那么是有的。”
梁钧臣手里玩弄着一支笔,说不清是什么表情,现在的信与不信全在他一念之间。
“我知道你不信我,但如果我没猜错,这次的爆料八成是苏御南一手设计的,我也是他手中的一颗棋子,至于他在网上如此抹黑我的原因,许是报复我背叛了他。”
梁钧臣在我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哼笑了一声。
我被打断,有些不安的望着他,不懂他在笑什么。
他把笔一丢,握着鼠标,点看了网上的一个实时新信息,脸上的冷意一丝未减。
网上爆料这种东西,他们有能力删了一条言论还会再来一条言论,封了一个网站还会再来一个网站,只要消息传出去了,便没有不漏风的墙,人言可畏,也是最抵挡不住的东西。
他也不与我说话,我站在那里煎熬得要命,低眉看着地板,可一瞥却瞥到了脚踝上的链子,我心里烦躁无比。
“过来看看。”时钟不知道滴滴答答过了多久,梁钧臣才开口。
我迈着步子走到他身边,发现自己脚已经麻了。
梁钧臣打开了一个视频,标题是苏御南代表苏氏,和邓晴一起召开的记者发布会,正好在苏氏一楼的会客厅处。
是正在直播的,时间便是现在,十点三十二分!
镜头里,他身穿西装,面容一丝不苟,便是平常那般温文儒雅的模样,眼神却凌厉无比,透露出丝丝精明。
记者发布会?他倒是胆大!敢在风口浪尖上进行记者发布会。
这件事情涉及三家公司,连锁效应,一件件事曝出来三家公司同时都有些动荡,倘若真如我所想,苏御南的目的在哪里?
真的只是为了报复我这么简单?
现场来了很多记者,看到这一幕更加疑惑,一个接着一个问题抛出——
“苏总,现在网上传出您和苏太太双双出轨之事,是真是假?”
“苏总,看网上说,您抱的那个女人和您从前的继妹相貌无比相似!您是从前就对自己的继妹有过不妥当的想法吗?”
“苏太太的照片又是否实属?这是否对应着之前有传闻说你们是形婚?是否真的是商业联姻?那之前做出来的恩爱是不是都是假的?”
“苏总,请您回答我们,现在不少股民已经开始抛售股票,这似乎会对公司造成不小的影响?您会怎么处理呢?”
“苏总……”
即使是这么一个个问题抛过来,苏御南在镜头前却丝毫不慌不乱,甚至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我看得心里直打鼓。
等到记者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后,他才开口,不疾不徐道——
“对于今早关于我的一些传言,和媒体所谓的爆料,本来我想清者自清,不予理会,可传言似乎开始发酵,甚至印象了大家对苏氏的信心,这是我作为公司执掌人所不愿意看到的,所以我想借此发布会,澄清一些事情。
第一,媒体所说,我和楚新小姐深夜抱在了一起,我觉得十分可笑,因为照片上根本不是楚新小姐,那是家妹十六岁时,我和她打闹时拍出的照片,大家可以细心看看那些照片,除了拥抱并无其他越界行为,若是有心偷拍,哪会只有这种尺度?那根本不是情人间的亲昵。
只因为楚新小姐长得像家妹,一直被媒体拉出来消费,所以造成了此次误会,所以我应当对楚新小姐在这里说一声对不起,害她无故被牵连,还望她见谅。
第二,网上还出现了许多抹黑家妹,抹黑我父亲,甚至把父母辈的往事翻出来大肆宣传的帖子,传闻,在这里不得不说一句,他们都已经去世,我不希望媒体再消费逝者,否则我良心也会不安。”
苏御南话音刚落,记者便再次抛出问题。
“那这么说,您和楚新小姐并没有关系?可是听说前几天您在拍卖会上还为她拍下一块玉石!”
“对啊,那个可是大家都知道的,苏总,您这个又该怎么说呢?”
记者的问题一个比一个犀利。我心口又紧了起来,死死盯着屏幕上苏御南那张脸,想着这次他该怎么说?他还能怎么说!
苏御南笑了一声,似乎眉眼处透露出一丝愧疚:“那件事确实归于我没想妥当,那天我是第一次见楚新小姐,过时见到她不由得想起了逝去的家妹,一时忍不住便拍了玉石赠与她,也是我考虑不周,不知道现在会发生这么多连锁效应。”
记者面面相觑,我连声冷笑,倒是把自己撇的挺干净的。
能把昨天抱着我的照片都能说成是和自己妹妹从前玩闹时拍的,也亏他想得出这个对策。
但我说没有一点担惊受怕是不可能的,也幸亏现在媒体,大众深信‘楚新’和‘苏在安’是两个人,一生一死,若哪天我身份隐藏的不当,被爆料出来是同一个人,那许多事情都要推翻,那我也是真真正正的完了。
“那您的妻子深夜约会陌生男人是怎么回事?是否是您这个做丈夫的不关心所致?”
媒体们也不怕得罪苏御南,什么问题都敢问,也都问的出。
提到邓晴,苏御南的脸色有些差,媒体记者一下子就注意到这一点。
他们等着苏御南说出点什么,就连我也我也皱眉,想着他现在和邓晴利益与共,必定会为她辩解点什么。
可过了半晌,他只是面色沉重道:“我相信我的妻子。”
此话一出,苏御南便没有为邓晴说其他的话了,媒体几乎是炸开锅来,这句话太过于可圈可点,因为相信并不代表是事实。
前阵子某女星出轨,其丈夫也说相信她,但并没有为她洗白的证据。
所以到最后,广大人民群众还是更加相信视频上,照片上表达出来的东西。
苏御南可以拿逝去的‘苏在安’做幌子,邓晴却没有幌子可以拿。
所以必定会被猜测。
“最后,苏氏是我把它从几千万的小公司做到现在的,我会用一生心血和精力去维护它,我从前不曾做过伤害股东和股民利益之事,往后也不会,这次的事情确实对公司影响不小,但更希望各位股民有自己的判断力,相信苏氏是个可以给大家带来长久利益的地方,同时苏氏也是很成熟的公司,必定不会受到这种小风小浪的影响。”
他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却也冷静无比,即使是我在屏幕这边看着他,也能感受到他那番言语的震撼人心。
发布会到此结束。
梁钧臣坐在总经理之位上,许久才发出一丝笑,很是瘆人。
“将话说的冠冕堂皇,黑的说成白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真的,他这场自导自演的计谋玩的真是不错。”
梁钧臣揉了揉眉,凉凉的开口,我看着他,明白自己和他想到一处去了。
见他似乎很是疲惫的模样,我站在那里冷笑一声,我看向梁钧臣:“果然是他的计谋,我果然中了他的计谋。”
苏御南好深的心机,先是把我捅出去,连带着捅出一大堆人,甚至不惜把自己也弄进这沼泽里,然后他在第一时间召开发布会,撇清关系,跳出来,重镇股民信心。
网上的一切,八成是他找人弄的。
我和梁钧臣同时沉寂了很久。
我觉得特别可笑,自己被苏御南玩弄这么多次了,却还是一点记性都没长,这次也是被他不留余地的耍了一番。
连梁钧臣都有些愣神,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弄的反应不过来,我拿着杯子给他泡了杯水,递给了他。
“梁先生需不需要也做个澄清?”
他接过我递过去的水杯,喝了一口,晃了晃才道:“现在我们才公关,会不会晚了?”
我嘴角扯起一抹不屑的笑容,望向窗外道:“方才他不是说了吗,清者自清,他是胡诌,我们可是真的清者,梁先生尽快做公关为好,而且不要做视频,就用文字公关即可,定要找一个笔力强一点的人陈述事情经过。”
梁钧臣转动着手中的水杯,似乎在想些什么。
良久,他打量着我,幽幽的问道:“他自导自演的事,你当真不知情?”
我脱口而出:“梁先生怀疑我。”
梁钧臣不说话。
我手指有些冰凉。
好半天,我才笑道:“我知道,梁先生会怀疑我其实也是正常的事,可是事已至此,我除了说我没有,什么也无法解释。”
梁钧臣还是打量着我,眼眸幽深,摸不透在想些什么。
我眼眸垂下,好半天才道:“如果你不相信我,这件事过后,梁氏集团的股份稳定下来后,我就辞职,协助您的方式很多种,没必要一直待在公司。”
梁钧臣将玻璃杯内的水一饮而尽后,笑了一声,起身伸手拉住我,一把抱住我。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吓住,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我的后背,却并不让人感觉到不适,也没有任何猥亵感。
我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
“楚新,我相信你,不要多心。”
他在我耳边轻声道。
我手有些僵硬,突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信任这种东西,我从前得到的甚少。
这种轻柔的安慰,拥抱,更是想都不敢想。
我一时竟然有些沉溺,觉得眼前经历的一切都十分不真实。
他想派助理送我回家,等风波过了再接我过来,却被我一口拒绝掉。
“我从前躲在苏御南背后,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是他帮我处理掉了,其实他把我保护的很好,才会弄得我什么都不懂,只能依赖他,这次我不想这样了。”
我牵强的笑了一声,从他怀里离开。
他看了我许久,许是看出了我眼神中的坚定,便笑了一声,默认了。
我从他办公室下来时,直接跟袁曼在走廊处撞上,她阴阳怪气道:“公司现在上上下下拜你所赐,加班加点,累的不行,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梁总竟然还没开了你。”
我轻笑:“这是梁总的事,袁经理未免管得太宽了,还是先做好自己手头上的事情为好吧。”
袁曼冷哼了一声,没有再与我争论,而是狠狠的撞了我一下便走了。
我长吁一口气。
办公间果然有许多人都用有些异样的眼神看着我,说实话,被这种眼神包围,换做是谁都不会好受的。
旁边不管是王姐也好,别的同事也好,我试图想跟她们搭话,他们却好像并不愿与我多说什么,而是一个个的都忙着自己手头上的事。
苏御南做了那次发布会澄清之后,苏氏的市场果然慢慢稳定了下来,苏氏公关能力太强,网上的黑料也慢慢消失。
可是梁钧臣这边公关后,不知因为什么,却一直在持续发酵,关于我和梁钧臣的风言风语却是一点都没断,特别是将我走后门进梁氏集团的事全然挖了出来,指名到姓说,就算我和苏御南没关系,那也不是什么好鸟,股民还在分分抛售手中粱氏的股份,选择购进苏氏的股份。
这次风波持续了几天,苏氏的股份反而还涨了,论坛上许多之前诋毁苏氏的也好,各种说他们不干净的也好,此时都纷纷为苏氏说起话来。
舆论变得特别快。
他们说,不管老总到底人品如何,能赚得到钱的公司就是好公司。
这些风言风语,我就是随便上街买个菜,都能传到我耳根子里。
钱,股份,一直都是敏感词汇,s市生活节奏如此之快,这些事几乎是人人都在关注的东西。
我上街必须得戴口罩,怕被有心人或者什么媒体认出。
下班后回家,我又随手调了一个地方台,台里在播着粱氏的状况,梁氏在发表了文字公关后,市场才相较于之前稳定了一点,但是股票却一直下跌,处于了低迷状态。
公司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交,对于我的非议更多,我干脆无视掉那些非议,一心只做好手头上的事情。
这些天公司高层一直在处理着这些杂事,我也有许多天没见到梁钧臣,偶尔远远看上一眼,他脸色已经有些不大好了,他应付着各种各样的舆论,没休息好,董事会还就快到了。
我花着这几天时间,写完了袁曼给我交代的任务,可去袁曼办公室的时候,却看不到她人。
我问道:“你们有谁看到了袁经理去哪了吗?”
所有人该干嘛干嘛,就好像自动屏蔽掉我说的话一般,竟然没有一个人理我。
我觉得不可思议,便问同桌小丽,她对我撇撇嘴,权当没听见我跟她说话。
就连同间办公室的其他人也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我呆愣在那,前几天还是少言少语,事情发酵到现在,却已是如此模样了。
最后还是王姐借着经过我时,小声告诉了我,袁曼去往梁总办公室了。
我揉了揉太阳穴,说了句谢谢,便想着还抱着自己写好的文件转身上了电梯,想着干脆去梁钧臣办公室一趟。
可刚到了梁钧臣办公楼那一层,在他办公室门前我却停住了脚步。
办公室里是一阵较为苍老,却十分有力的声音,却是震怒——
“你真是不错啊,真是越来越出息了,还给我弄金屋藏娇!为了一个女人弄到如此地步,把公司都要弄没了是不是?你知不知道现在股东都吵着要我给他们一个说法!那女人在哪?叫什么名字!”
我心下猛地一震。
接着便是梁钧臣的声音,他显得心平气和:“父亲,子乌虚有的事,您就不要轻易相信了,这次因为一些小风波,公司就动荡不安,归根结底是我们的根基不够牢固,并不是……”
“你住嘴!”那声音又猛的打断梁钧臣:“不愿意把那女人交出来可以,你必须把那个女人开除掉,我听说你还留着她是不是?嗯?”
接着,是一阵冗长的沉默。
我听不下去,我连退了几步,调头就走,脸色发白。
很明显,我的存在给梁钧臣带来了不少的烦恼,这些天我顶着巨大的压力,而梁氏集团的股况没有丝毫好转。
可刚下电梯,却看到袁曼也从那一楼下来,嘴角还带着一丝笑。
我坐在办公桌上,检查着自己做的文件,却一呼出一口气,起身去了她办公室把文件交给了她。
她依旧睨了我一眼,随手翻了翻我这几天做的东西,直接丢给我道:“不重要了,估计你也快收拾东西准备走人了。”
还不等我反驳什么,她便对我挥了挥手,赶人的意思如此明显了,我紧紧捏着文件,再与她争论,那得是有多厚脸皮。
但心里实在憋屈着难受。
我是不是真的不该在这个地方继续呆下去了,这里并不适合我,或者说,和梁钧臣联手也根本不适合我,没有报复成功,反而被苏御南弄的一团糟。
我自嘲的笑了笑,想问起身去倒杯水,茶水间聊天的声音却一阵一阵的传过来,我停住了步伐。
“听说老董事长发了好大的脾气,还说要撤掉梁总的总经理之位呢。”
“我就奇怪了,老董事长不是出国了吗?这离我们这么远,怎么受到这边信息的?”
“我说你是不是傻啊,你以为老董事长在公司没有眼线吗?我们市场部的袁经理,不就是明摆着的一个吗?”
“袁经理?那梁总不知道这事吗?”
“梁总未必不知道袁经理是他父亲的人,可这种事怎么好放在明面上戳破啊……”
“那那个楚小姐……我看她其实有点可怜……这几天公司上下都没人搭理她。”
“嘘……别说了,袁经理交代的,我们照做就好了,况且我真的觉得那楚新勾三搭四的,我上回看到她在和王姐请教一个很白痴的问题,这不是托关系进来的还能是什么?没一点真水平,现在公司又因为她变成这样,真不知道为什么还不识趣点,自己辞职。”
辞职,辞职,辞职。
我听着茶水间的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着这些事,面无表情,站在那里动也不动,直到她们出来直接撞上了站在门前的我。
她们瞪大眼睛看着我,才看清我就是她们方才谈论的人。
一个是短发女孩小丽,一个是披肩长发女孩陈凝,都是我们办公间的人。
陈凝有些不敢看我,而小丽直接冷笑一声,还瞪了我一眼才走。
我自嘲的笑了一声,原来袁曼是老董事长的人,怪不得呢,我说她底气怎么这么足。
其实这也不意外。
不过我算是懂了,苏御南为何会说怕我受欺负,我从来没有来过公司,却妄想着要作出一番事业,要学些东西,我和梁钧臣都高估了我自己。
我闭上眼睛,已经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样的一种心情。
我在茶水间旁愣了好久,才掏出手机拨打出了一个电话。
那边很快接听,还是那个我熟悉的声音,此时却带着一丝愉悦和悠闲,于我,于梁氏公司所有人形成了巨大对比。
“小安?怎么用空跟我打电话?现在不应该忙着处理人际关系吗?”
他低笑了几声,我握着手机的手却开始颤抖。
我觉得好像自己已经跳入苏御南给我编织的网,再也出不来。
从照片引发的一起连锁事件,梁氏低迷,或许连我今日被员工排挤,似乎都被他预料到了,那下一步是什么?他明明不在我身边,却感觉我什么事都瞒不过他。
如此想来,他次次找我的动机,真是可怕的令人发指。
我并非脑内不清醒,我知道苏御南心思深,会算计,却不想他算计的如此之多,我已是后知后觉。
我压抑着怒气:“你还想干什么?放过我们不行吗?你知道梁氏这些天有多少人跳槽吗?这对于梁钧臣,梁氏高层打击多大?要整我冲我来,你整他们企业算什么?”
“小安,别动怒,这样脸上有皱纹,就不好看了。”他声音犹如不疾不徐,幽幽轮回,却折磨的我耳膜发痒。
他笑了几声后,见我被他气的说不出话,又道:“那日我就说过了,你跟他,就代表和我分道扬镳,往后就别怨我下手狠,这还是第一步呢,就受不了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