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少年,人前他一本正经喊她“阿姐”,人后他悄悄拉着她的手,明明忐忑又故作镇定地喊她“玉儿”。
第一次牵她的手,他紧张得手心都冒了汗,表面上却仍旧是那样的云淡风轻。
为了不嫁出去,她故意作践自己的名声,修仙界的男修听见她的名字都要绕道而行。
后来和他在一起,她终于有些后悔,去问他嫌不嫌弃她名声差。
他说:“阿姐怎样,都是最好的。”
不过一句话,就让她开心了很多年。
视线变得模糊,那个少年的身影最终还是湮灭在眼前。
最后一刻看见的是紫焉不可置信与悲痛夹杂的表情,她忽然觉得难过,眼角似乎有眼泪,只是还未来得及流出,就消失了。
她曾经畏惧死亡,因为觉得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和他生离死别,那时候她和他正如胶似漆。
后来他抛下她离开,她心里憋着一口气,不愿意相信这个结果,总想着要再见到他,再问他要一个回答,那时候她也不想死。
可是后来,战场重逢,他提剑要杀她,即便是阿澜都不能阻拦,那时候鸣玉就觉得,她的心在慢慢死去。
她掩饰得很好,谁也不曾发现她的异常,只看见她有些难过。
连她自己,在今天之前,都不知道,原来她心里已经存了死志。
她的少年已经不在了,她在这世间也就没了留念。
比起活着回去继续痛苦,她宁愿葬身此地,至少让这些人都为她陪葬。
这大概……是她唯一能为阿澜他们做的了吧。
……
“轰——”
一声巨响之后,烈焰滔天,伴随着地动山摇。
有人察觉到不对,飞快地想要往山下跑,但是启动的阵法却仿佛一个囚笼,将他们牢牢困在其中。
“出不去了!”
“不!我不想死!”
惊骇的叫喊连成一片,修士们不死心地纷纷往外冲,然而在亲眼看见身边的人撞上去之后被阵法反噬、瞬间灰飞烟灭之后,巨大的恐惧顷刻间就包围了他们,下意识就往后退,除了失去理智的,再没有人敢去触碰这威力巨大的阵法。
可是什么都不做,等候他们的也是死路一条,滚烫的岩浆被阵法引动着火龙一般从山口呼啸着飞出来,四处收割着生命,凡是碰到的都会瞬间变成一捧灰。
同时山体塌陷,巨石滚落,危险遍布周围,让他们几乎避无可避。
在山上的修士们即将死绝的时候,忽然间一道明亮至极的光突兀地撕裂昏暗的天空,有人抬头一望,而后发出死里逃生的狂喜呼喊:“仙人!是仙人!仙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
几乎要毁天灭地的浩大声势渐渐归于平静,就连空气中飞扬的尘埃仿佛都安静地落了下来。
与此同时,众人仿佛听见了轻微的声响,而后四周那看不见的墙上就出现了一道道蛛网一般肉眼可见的裂缝,接着那隐形的墙就变成了无数细小的碎片,最终消散在空气中。
周围的魔族看着前方那道玄色的身影,更加敬畏地跪下去,朝他拜服,口称吾王。
一切尘埃落定,洛长天眉眼间的冷戾也不如方才那样骇人,他缓缓收敛了气势,听到银容说阿澜还没醒来,并没有被惊扰,还勾起唇角缓缓笑了一下,流露出一丝温柔,但是没有人敢再胆大妄为地抬眼直视他,想到那六个上界来的仙人死前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想到他们此刻已经化作尘埃的尸体,跪在地上的魔族们不由得心生恐惧,同时又有热烈的崇拜,觉得若是能够追随洛长天,即便终生都只能侍奉在他脚下,也心甘情愿。
洛长天强大到他们连忌惮的情绪都生不出来,只能仰望。
在那六个仙人出现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是逃,面对那样强大的存在,没有人能生出战意,可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局势竟然转变得这样快!仿佛不过一眨眼间,那六个让他们都心生恐惧的强大存在竟然都死了!尸骨无存!灰飞烟灭!都死在洛长天一个人手下!
洛长天没有理会脚下跪了一片的、小心翼翼看着他的衣摆目光格外炽热的魔族,他以法诀除去衣衫上的污秽和血腥味,转身往阿澜所在的方向而去。
银容跟着他身后,目光复杂,还夹杂着没有消散的惊骇。
“长天,你……”
“就如母亲所想的,我和天道之间存在一个平衡,它越是虚弱,我便越是强大,它如今弱到几乎要消失了,区区几个上界之人,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银容瞠目结舌,她是知道洛长天很厉害,但是没想到他竟然还能和天道相提并论!而且听他这话音,现在竟然连天道都不能拿他如何?!怪不得他竟然敢回溯时光!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银容忽然问道,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急切。
洛长天说:“一直都是如此,三千年前的现在,它忌惮我的存在,我死后在鬼域复生,它仍旧容不下我,都是因为这个原因。”
“那你父亲他们——”
洛长天的脸色依旧没有丝毫变化,似乎早就明了了一切,“他们维护天道,发现异常之后就在想办法除去那个变数——也就是我,进而让天道稳定。”
但是他不会允许。
他没有要为所谓世间亿万生灵牺牲的伟大精神,三千年前的仇恨也不打算放下。
至于有多少无辜之人会被牵连,就此死去,那和他有什么关系呢?
不管是凡人,还是修士,都曾经是恩将仇报害他的主谋,尽管还有许多许多人没有参与,但是洛长天不相信人性,他不认为给那些人一个选择的机会,他们会放过他。
而且他们之后三千年的安稳,都是用他的命换来的,又谈什么无辜。
他的眼中尽是冷漠。
也只有阿澜……
想到阿澜,其中才多了些温情,才有了个人的样子。
他只在乎阿澜的生死。
他快步走到阿澜的房间里,恰好阿澜刚刚醒来。
一睁开眼睛就看见洛长天,阿澜很是高兴,还没坐起身,就习惯地先朝他伸出双臂。
她瘦了许多,宽大的衣袖滑下来,露出两截细白的手臂,和以前比起来几乎看不见肉。
洛长天默契地走上前,坐在床沿将她抱起来,搂在怀中,又细心地将她衣袖拉下去,不忍心再看。
“睡饱了?”他声音轻缓地问道。
明明是刚睡醒,阿澜却仍旧感到困倦,一靠在洛长天怀中,就差点又闭上眼睛,她强撑着有些沉重的眼皮,忍下一个呵欠,点点头说:“嗯。”
两人声音都很轻,但是睡在里面的崇和还是被吵醒了,偏了偏小脑袋,睁着漆黑明澈的大眼睛瞅了瞅,看见熟悉的两个人,不由得小嘴一咧,发出欢快的笑声,小小的胳膊还冲着两人的方向扬起来,嘴里咿咿呀呀不知道在说什么。
阿澜发现他长得好像有点快,但是她也没带过其他孩子,不知道正常的该是怎样,也不知道其他孩子出生这么点时间能不能自己挥舞胳膊,但是崇和都会爬了,这让她感到惊叹,也有些担忧。
是洛长天安慰她说崇和和别人不一样是正常的,她才勉强放下心来。
崇和醒了,阿澜来了些精神,扭身去把他抱起来,放在两人中间。
崇和在阿澜怀里胡乱抓了一会儿,就胆子很大地往洛长天身上爬。
洛长天并没有一丝不耐烦,纵容地任他闹腾,崇和跌跌撞撞地爬到他怀里去,他笑了一下,将小家伙给抱了起来。
阿澜看着他对崇和露出温柔的神情,看着他耐心地陪伴崇和闹腾,不知怎地,就看得入了迷。
看着看着,她不知什么时候就睡过去了,脑袋点了两下,最终还是靠在了他肩上。
洛长天虽然在陪崇和,但也时刻注意着她,在她从肩头滑下去的前一刻及时地伸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别闹,你娘亲睡了,我们不吵她。”他柔声和崇和说道。
崇和也不知能不能听懂,但是竟然真的没再咿咿呀呀了。
洛长天小心地将阿澜放下,又将崇和放在两人中间,然后搂着两人闭上了眼。
房间里的氛围是难得的温馨和轻松,看见这一幕的人绝不会想到,外面已经是腥风血雨一片。
……
世间的灵气已经几等于无了,凡界已经濒临覆灭,接下去修仙界也会步他们后尘,绝望的情绪在这时候达到了顶峰。
而这时候上界来了人,对于修仙界而言是莫大的救赎。
即便上界来的仙人告诉他们,想要修补缺口,他们也无能为力,依旧只能从魔族身上下手。
“去魔界!去找那洛长天!抓不到他就找他的孩子!有仙人在,我们必定能够成功!修仙界有救了!”有人几乎是语无伦次的,狂喜地叫喊道。
因为仙人的存在,他们信心十足,整理好队伍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朝魔界赶了过去。
……
银容抬头看着昏暗的天空,眉头越皱越紧。
就在刚刚,她看到那个缺口出现了,就在魔界上空,不过只须臾之间又隐没在乌黑的云团之中。
即便身在魔界,她也能猜到,如今的形势是多么的紧迫,下界的仙人恐怕不止那六个,修仙界那些人也要坐不住了。
魔界很快就要不太平了。
至今不见洛长天有什么布置,她不由得担心起来,他是打算怎么应对?
她转身快步往回走,去找洛长天。
一边担心着刚才想的事,一边又控制不住地想到鸣玉,想到紫焉,想到微生吾。
如今魔界已经尽数成为洛长天的臣服者,壁垒破碎之后她立即派遣了人去鸣玉那边,因为担心这边的情形她就没有亲自去,也不知道那边的情况怎么样。
不过有紫焉在,鸣玉应该不会出事。
还有微生吾……他现在在哪里呢?
银容素来冷静,这样的性格从小就被师尊夸赞,她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这种脑袋都要爆炸的感觉了,仿佛整个人都要被焦虑给淹没。
可是到了那边,却听伺候的人说洛长天在陪阿澜休息。
银容呆了一瞬,“什么?”
银容刚刚踏入大殿,洛长天就感受到了她的到来,睁开了眼睛。
他放轻了动作抽身离开,出去见银容。
“你……”银容看着洛长天,微微皱眉,“你很有把握?”
她不信洛长天会预测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就一点不着急?竟然还有心情陪阿澜休息?
“母亲不必担忧。”洛长天说道,“等他们来就是。”
银容想劝他两句,虽然说洛长天的确很厉害,但是小心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谁也不能保证不会发生什么变数,但是想到那六个上界来人的下场,话到了嘴边,顿时又咽回去了。
“是我太着急了。”她说,“你不是粗心大意的人,想来心里已经有了把握。”
洛长天也不否认。
银容冷静下来,稍稍安了心。
转身离去的时候,她忽然想到什么,停下脚步,“阿澜她……”
洛长天神色晦暗下来,沉默良久,道:“会找到办法的。”
……
虽然身边伺候的人没有在她面前表现出来,但是阿澜还是感受到了空气中的紧张。
“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她问洛长天。
洛长天搂着她喂她吃东西,勺子里的羹汤吹凉了才送到她嘴边,听到她的询问,不甚在意道:“还和之前一样,只不过修仙界几乎找不到灵气了,修仙界那些人自然没法再冷静,动作就比之前大了一些。”
何止是大了一些,因为有仙人下界,他们底气足了,纠集的人马是之前的数倍,那些单独行动的势力都被集合到了一起,甚至还有人不知从哪里请到了妖族隐世的大妖。
不过这些他都并不放在眼里,加上实在不想给阿澜增添不必要的烦忧,所以并没有和她细说这些,也没有告诉她上界来人的事。
但是阿澜却自己想到了,她皱着眉,“已经到了这种时候了吗?那上界的仙人是否也下界来了?”
洛长天动作顿了一下,道:“不足为虑。”
“真的来了?”阿澜一下子坐起来,差点弄洒了他手中的汤碗,“那来了多少人?他们是不是要攻打魔界?”
“别担心。”洛长天安抚她,“据说是两个人,但是如今灵气流失,仙人的修为也大幅度削弱,不过两个人而已,不是我的对手,而且魔界人也不少,我们不会吃亏。”
阿澜听着他细细的分析,焦急和慌张渐渐地都压了下去,却仍旧抓着他的手,不放心道:“你一定要小心啊。”
洛长天道:“我还有你,当然会小心。”
抚平阿澜的眉心,他继续安慰:“如今修仙界还有修为的人屈指可数,其他都已经和凡人无异,就是我不出手,魔界这些魔族魔修就能和他们一战,你实在不必太过担忧。”
虽然他说得夸张了些,但是修仙界的情形离他说的程度也不远了,而且他能命令的除了魔族和魔修,还有那些灵智未开的高阶妖兽,和修仙界开战,几乎不可能会输。
他需要对付的,也不过是那些个上界来的人——并不止两个,但六个也杀了,再来六个也没有什么。
“在原来你是那个‘救世之主’吗?”听着他耐心的分析安慰,阿澜的心渐渐安定下来,靠在他怀里,忽然这样问道。
原来的三千年前发生的事,虽然她根据很多事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还从未和洛长天求证过,不知道具体的真相是什么。
“是。”沉默了一下,洛长天道。
到了这个时候,也不需要再和她隐瞒什么了。
“想知道?”他的语气轻描淡写,好像她问的只是一件小事。
阿澜犹豫了下,点了点头。
洛长天就慢慢告诉了她。
他是天地间第一只魔,和天道一同诞生,出生之后没多久就陷入沉睡,数万年后从沉眠中醒来,就刚好遇上天地之间这一场浩劫。
他行走在这世间,看见处处哀鸿遍野、尸横满地,心生不忍,就萌生了救世之心。
一番寻找后没能找到修补缺口的方法,却想到一个全新的救世之法——他打算以魔气代替灵气,来支撑修士凡人继续存活。
这世间魔气一向被灵气压制,并不充盈,但是他血脉强大,在付出一些代价之后,他还是做到了。
他甚至还想办法救回了无数濒死的凡人和修士。
虽然以后都要用魔气代替灵气来修炼,但是能够继续活下去,每个人都是感激且高兴的。
可是没想到的是,渐渐地不知道从哪里传出风声,说修士用魔气修炼会迷失心智,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凡人生活在魔气之中,早晚有一天也会和用魔气修炼的修士们一样。
一开始这样的声音只在少数人中传播,慢慢地却越来越多的人这样说,最后在修仙界某个掌门因为修炼变得六亲不认、性格大变之后,勉强维持着的平静被引爆了。
越来越多的人心生怀疑,不仅是对魔气,还对拯救了他们的洛长天。
有人开始疑神疑鬼,家中亲人重病死去之后,第一反应是歇斯底里地叫喊:“魔气!我父亲是被魔气害死的!他不是来救我们,他是居心叵测来折磨我们的恶魔!”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不相信洛长天的人也越来越多,最后在仙人下界之后,他们更是确信,洛长天是来害他们的——若是他不插手,仙人还是会下界救他们!可是如今世间已经被魔气萦绕,他们都要死了!
他们看见洛长天,眼睛里不再是感激和爱戴,而是惊恐和嫌恶。
可是魔气真的会导致那样的后果吗?
让人良心泯灭、走火入魔的,不过是人心的肮脏而已。
魔界也有魔修,虽然有人手段残忍,却也有人心怀良善。
然而这个时候,惊惧中的人们不会去想这些,被那些所谓的仙人一蛊惑,就认定了洛长天对他们心怀恶念。
于是什么救命恩情,什么感激爱戴,顷刻间就消失不见了,他们甚至和那些仙人联合在一起,设计算计了他。
洛长天因为之前的救世之举,修为大降,实力还未完全恢复,又中了计,结果可想而知。
那些人用他来修补了缺口,散去了世间魔气,重新引回灵气,一切都变回原先的模样,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
对于一些人来说,不过经历了一次差点灭世的浩劫,好在有仙人及时出现,揭穿了幕后魔头的阴谋,拯救他们与危难之间。
他们将那些仙人当做真正的恩人,就像之前对他一样,热泪盈眶满心感激地匍匐在仙人脚下。
洛长天知道,那些黑白颠倒、恩将仇报,都不过是天道刻意设计出来的,它不允许他继续存在,可是这并不影响他恨那些人。
之后三千年里,他在自己和一众心腹下属葬身的古战场,重新凝聚了神魂,成为了洛长天。
复仇的念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
他并没有和阿澜说得多么详细,因为怕她难过,但是只听了他简略的述说,阿澜仍旧半晌无言。
她怔怔地看着洛长天,好半晌,反手抱住他,在他怀里轻轻蹭了蹭。
“哭了?”洛长天忽然轻笑一声,将她脑袋抬起来。
阿澜别开头,又低下去,低声说:“没有。”
她红了眼睛,却不愿意让他看见。
心里除了难过,更多的是愤怒。
他虽然天生是魔,但是曾经也心怀良善,是那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亲手毁了他的善良,让他变成如今这个模样。
他们有什么资格来讨伐他呢?
说是正道,但在这种时候表现出来的样子,让她都觉得恶心!
感觉到她竟然气得发抖,洛长天无奈,抬起她脑袋帮她擦眼泪,“别哭了啊,让我心疼。”
阿澜自己抹了一把,也不掩饰了,哭得打嗝,说:“他们怎么能这样啊……怎么能这么坏?”
洛长天抱着她不说话,说到底,她还是为他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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