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东山

山坡并不高,只是天早就一片漆黑。

秦棠失去重心滚到坡底,脑子早就空白,她以为自己一定是死定了。

“小棠,你有没有事?”

耳畔那熟悉的声音传来,她的意识才慢慢恢复,自己并不是滚在乱石堆中,而是被他护在怀里。

“我没事!”半晌,她才答了一声。

跌落下来的一瞬,居扬的脑子里完全没了自己,只顾着将她护住,好在这只是个小山坡,不然,他们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

好在她没事!

居扬听得她的回应,这才稍稍放心。刚刚滚下来,手机也跟着摔了下来,就在身边。居扬缓缓松开她,去捡一边的手机。

秦棠这才回过神来,自己还活着!是的,没死!

她撑着地坐起来,腿脚都没事!

居扬捡起手机,用手电筒照了照她。

“有没有受伤?”他关切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着急和心疼。

“我没事!”

秦棠咬了咬嘴唇,这么被他关心,好像还是第一次吧。

“没事就好!”居扬说着便抓起她手,“天色越来越晚,我们要赶快离开这个地方!”

秦棠迟疑了一会儿,便由着他牵着自己往前走。

夜色黑的如漆,除了手机电筒发出的光,再见不到一点灯火。而这一带的地形他们都不熟悉,所以只能凭着感觉走。

“如果爬上去,你认不认得路?”居扬走了没多远,突然意识到这个严肃的问题。

秦棠刚刚还在出神,被他这么一问,立刻想了想,这条路她不是第一次走,而且上面岔路不多,应该不会走错。

“我应该认识!”

居扬立刻用手电筒照向一边的山坡,坡度不高,可是却尽是干枯的树干和石头块。

“我先上去,然后再拉你上来?”居扬这么一说,秦棠被他牵住的手,猛地捏紧,所以说,她害怕?

“我托你上去!”居扬立刻改变了主意。

“我吗?”秦棠看了看上面黑乎乎的一片,她不敢,“我听说这一带夜里有狼!”

“有狼也是先吃我,我保证!”居扬握紧她的手,“放心,我会紧跟着上来!”

先吃他?她知道居扬这是在安慰她,可是这个时候,这样的安慰无疑让她心里充满了温暖。她没有的选择,如果不爬上去,继续往前走,天知道前面通向哪里!

居扬一手扶着她,一手拿住手机给她照着上面的路。

“用力往上爬!”他慢慢地松开手,让她自己去爬,自己一边给她打气,一边跟在后面往上爬,同时不忘托住她的腿,怕她体力不支会再跌下去。

初春时节,夜里依旧寒风阵阵。风声在耳畔呼呼地过去,像是一种诡异的语言,不停地在她心上指手画脚。

“秦棠,你是可以的!加油!”居扬不停地给她打气,而上面的女人腿脚早就在颤抖,但是依旧没有停下来,动作虽慢,却也爬了很大一截。

秦棠拼尽了力气地往上,因为她不能迟疑,如果自己稍有不慎,跌落的就不止自己,还有在下面托住自己的居扬!她不能停下来!不管前面是什么,她都要往上爬!

夜黑的令人恐惧,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终于爬到了坡顶,重新回到原来的路上!

紧随她而上来居扬,刚刚爬上来,还没有站定,秦棠却突然扑在他怀里哭起来。

突如其来的撞击差点让居扬又跌下去。

“已经没事了!没事了!”居扬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背安慰着说。

“我好怕我们会死在这里!”秦棠哭着说,整个身体都跟着颤抖起来。

“如果我们再不离开,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居扬故意吓她说,“我刚刚好像是听见狼的叫声了!”

秦棠听到狼这个字,立即松开他,可是双手却紧紧地抓住他的胳膊,死死不松开。

居扬刚刚为了护她,摔下去的时候胳膊就受了伤,此刻被她这么紧紧地抓着,吃疼的咬了咬牙,但却并没有作声。

“冷吗?”居扬边走边问。

秦棠哪里顾得上冷不冷,整个神经都是紧绷的。

居扬随即解开自己的外套,可是胳膊却被她死死地抓住,所以一只手脱不下来。

他并没有开口让她松开,而是顺势将衣服就这么披在她的身上。

秦棠心底一暖,没有抗拒,身体不由地向他靠去。夜色浓郁,一束光,两个人,就这么走着。

秦棠恍惚间想,如果能这么走一辈子,该多好!

学校的灯光早就暗了,门卫阿姨向来睡得比较早。

门卫阿姨被他们叫醒的时候,十分诧异,她以为这对小情侣今天晚上肯定不会回来了,明天是周末,正好趁这个机会腻歪腻歪,她也是能理解的。

“小秦,你们这么晚了,怎么回来了?”

“阿姨,快开门让我们进去!”秦棠早就冻得手都打哆嗦了。

“好好好!”阿姨说着便将大门打开。要不是来的是个女教师,她还真的不敢再在这里看门了,前些年是她丈夫看门,可是丈夫过世了,自己又没有什么生存技能,老校长看她可怜,就让她来看门,总比一个人饿死强。

“阿姨,你这里有吃的吗?”秦棠进来之后才开始觉得饿。

“有有有!昨天的馒头还剩几个!”门卫阿姨说着去房间里拿了馒头出来,“我这里还有一瓶热水,看你们冻成这样,拿去洗洗脸吧!”

“谢谢!”居扬说着便去提热水瓶。

然后他便扶着秦棠往教学楼那边走去。

“那个……”门卫阿姨刚想问居扬,晚上还要不要跟自己换个地方睡的,可是又觉得自己多嘴,便咽了回来,进了房间,关灯睡觉。

终于到了自己的宿舍,秦棠才感觉自己真正的死里逃生了,整个人瘫在床上,第一次觉得这个硬邦邦的床铺这么温暖可亲!

“我们终于,回来了!”秦棠说着闭上眼睛,刚刚发生的一切她都不想再回忆。

宿舍里的另一个人始终没有说话,秦棠这才立即爬起来,只顾着自己了,居扬一直在保护自己,他有没有受伤自己都没有关心一下。

而此刻的居扬已经悄悄地拿过她的杯子,在给她倒开水。

“喝点热水,定定神!”他说着便将杯子递给秦棠。

秦棠看着他递过来的杯子,鼻子一酸,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下来。

“谢谢!”她接过杯子,但是并没有喝水,而是看着居扬。

他看起来显得有些疲惫,可是一路上都在保护自己。

“你喝水!”秦棠木讷地将水杯递过去给他。

虽说她结过一次婚,但是对于男女之间的相处却没什么经验。和魏延认识时间不久就结婚,而婚后更是聚少离多,仿佛自己就是他廉价得来的保姆,主要身份不是他魏延的妻子,而是魏母和魏丽丽的保姆。以至于后来自己怀孕,魏延第一感觉是那个孩子不是他的。连她自己都不相信,像他们一年见不到了几次面,竟然也能怀孕。

“怕水有毒吗?”居扬戏谑地说着,但是并没有接过杯子,“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看看有没有冷水!”

他说着便要出去。

这个时间点,按照惯例,是肯定停水的。

“不用了!”她叫住了他,“我这里还有半桶没用完!”

居扬站住,然后冷冷地发出声音:

“两个人用,够吗?”

说着便提起门边的空桶出去了。

两个人用?他今天要在这里过夜吗?

怎么可以!

秦棠坐在床上,看着这简陋的宿舍,除了破旧,她想不到更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而这张小床,目测只有一米二宽。和门卫阿姨睡的时候,她差点要被挤掉下来。

而他和自己什么关系,要跟自己睡在一个房间?

她这么想着,可是年前的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又浮现在她脑海里。

深吸一口气,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是有些事马上就要面对的!

不行,不能继续往下想!

她立刻从床上起来,胡思乱想不如行动起来!

居扬回来的时候,宿舍里明显被收拾过,床铺也铺的整齐了。这女人又拿了一个杯子出来,给他倒了杯水。

“今天运气不错,接到了半桶水!”居扬说着将水提进来,然后关上门,“饿不饿?”

秦棠没有坐在床上,而是坐在了板凳上,看着他,显得很是拘谨。

“你呢?饿吗?”

她早就将馒头分好,门卫阿姨给了她五个馒头,虽然不大,但每个馒头都硬的跟石头一样,十足的抵饿。

居扬见她变得这么拘束,也没再说什么,而是朝桌边走了过来。

“这边吃馒头连配菜都没有的吗?”居扬说着便拿起馒头准备吃。

“有的有的!”秦棠说着想起抽屉里还有两袋榨菜,于是打开抽屉将榨菜拿出来给他。

明明是在递东西给他,为什么这个女人连头也不抬。

“你脸上很脏吗?”居扬不解地问。

“有吗?”秦棠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立即抬起头问他,偏是撞上他的眸子,脸刷的就红了。

是灯光太暗,还是他眼神有问题,所以这个女人脸红了?

是的,她脸红了!

见居扬盯着自己看,秦棠忙低下头去,拿着馒头就慢慢地啃起来。

这样的场景,居扬竟然看的呆住了,他多久不曾见过这般羞怯的女人了?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甚凉风的娇羞。

他的心底仿佛掠过一只蜻蜓,剩下一阵温柔的涟漪。

用完饭后,居扬简单地洗了洗脸,却在她的盆里放满了热水。

“女人不能受凉,多泡脚对身体才有好处!”他说着几乎是强行地将她的鞋子脱下,然后将她的脚按在盆里。

秦棠疼的想要喊出来,但是硬生生地忍住了,顿时浑身冒汗,刚刚还觉得冷,立刻就不冷了。

“那你呢?”她慢慢的适应了水温,才想起来,居扬这一晚上才是最累的那个,“我听说泡脚可以缓解疲劳。”

“我的身体比你好!”他说着便将冷水加进电水壶里,又将原有的热水瓶提到她跟前,“盆里的水温降了要重新加热水!水我替你煮上了,等下记得冲水喝!”

他说完这些便要去开门出去。

“居扬!”秦棠不解地叫住他,“你去哪里?”

居扬在门口顿了顿,但却并没有回头。

“去打扰门口的那位阿姨!”

什么?所以说他根本就没打算在这里睡了?

秦棠张开嘴想要说什么,可是却无法开口。说什么?说他为什么不留下来和自己睡?这是她能问出口的问题吗?

“阿姨可能已经睡着了!”秦棠小声地说。

“我在这里,她怎么能睡得着?”居扬说着便带上门出去。

他虽然才来几天,可是早就知道这里人的思想是保守的,如果他今天晚上歇在这里,那秦棠以后在这里的日子就别想安生了!

秦棠有些失落地看着关上的门,脚步声越来越远,她才终究知道,这个男人,对自己不过是君子之交罢了!

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连非分之想都没有,那么,还谈的上感情吗?

是啊,他们之间,有感情吗?简直就是笑话!如果今天换做任何一个女人,他也会奋不顾身去救吧,那是他做医生的本能反应!

门卫阿姨来的时候,骂骂咧咧的,看来居扬去吵醒她,没少被她说。

天亮的时候,秦棠还没有睡醒,泡了脚睡得格外的沉。

周末的小院特别的安静,她睡得也特别安稳,少了孩子们的加入,也少了许多责任。

约莫八点钟,轻轻的敲门声响起。

秦棠睁开眼睛,浑身的疲惫都消散了,却觉得格外的饿。

“进来!”她应了声,因为门是虚掩的。

小姑娘推开门进来,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方芳?”秦棠说着便坐了起来,“今天是周六,你怎么来了?”

“秦老师,昨天我路过东山的时候,发现那里好多野花都要开了!”小姑娘高兴极了,“我想带您和居老师去那里玩!”

东山?那是什么地方?现在尚是初春,乍暖还寒,野花都要开了吗?平日里见的都是些荒山和秃地,现在听到有野花,秦棠突然就来了兴致。

“好啊!我去问问居老师愿不愿意去!”秦棠掀开被子便下来。

“居老师在帮奶奶晒野菜!”

晒野菜?给门卫阿姨?

他会帮人晒菜吗?昨天晚上不是才被骂了么,这么快就给人家晒菜?

秦棠走到宿舍外面,阳光正好,操场上,居扬真的在门卫阿姨的安排下,听话地晒着野菜。

这样的场景倒是很滑稽,秦棠忍不住拿出手机,拍下他晒菜的一幕。

“秦老师,您的手机也可以拍照吗?”方芳站在一边,好奇地问。

“是啊!老师等下也给你拍!”秦棠说着便将镜头对准了她。

“我想去东山拍!那里的野花一定已经开了!肯定特别漂亮!”

东山,野花。秦棠立刻充满了期待。

洗漱收拾好,居扬也将那一大篮子野菜晒好了,早就累得腰酸背痛。但是听说她们要去东山,立即欣然同意。

东山,离学校大约四五里路,不太远,但有一截是崎岖的山路,好在是白天,走过去并不费劲。

到了方芳说的那个地方,秦棠完全呆住了。放眼望去,整个山坡一片灿烂的嫩绿色,期间点缀着嫩黄的花蕊,虽然未全开,但那稚嫩的黄色却像是初破重茧的蝴蝶,透着一股子生命即将盛放的喜悦。

“我以为花都开了!可是还没有!”方芳颇有几分失落地说,她本来是打算给两位老师一个大大的惊喜的,却不想,花都没有开,只有星星点点的黄色。

秦棠全然没有听见,站在嫩绿的草丛间,不自觉地张开双臂,春风和煦地拂面而来,温柔又亲切。

“秦老师……”

方芳还未说话,居扬冲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拿起手机,拍下着动人的一幕。

春天真的来了,只是还没有走到自己身边,秦棠看着漫山遍野的嫩绿,感觉连自己都重获了新生。过去的一年,自己的生活一塌糊涂,而在这里,一切都是新的,她有了新的生活,新的生命!

我重生了!

秦棠恨不得大喊一声。

“秦老师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小姑娘高兴地说。

秦棠回过头看着她,很为她这句话而高兴。虽然跳舞不是自己的特长,但是哪个小学班主任不是文舞双全?一个儿童节节目,就逼得她不得不去学一支舞来应付。

“方芳,你过来,我教你跳舞!”秦棠说着拉起方芳的手,在草地上做着简单的舞蹈动作。

小姑娘笑的特别开心,居扬索性在草地上坐下来,抬起受伤的胳膊,为她们留下一幕幕精彩生动的回忆。

玩的累了,秦棠也坐在地上,看着小姑娘拿着她的手机在草地上追逐着蝴蝶拍照。

“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秦棠陶醉地说。

“这里确实很美!”居扬也由衷地赞叹着,“最真实的仙境!”

“我的决定是对的!”秦棠说着张开双臂躺在草地上,“我要永远留在这里!”

永远留下来?居扬微皱了皱眉。

“可是这里并不属于你!”居扬也跟着躺下。

“可是只有这里,是属于我们的!”秦棠轻声地说,她怕对方听见,却又希望他能听见。

居扬没有说话。只有这里是属于他们的。为什么听起来好像有些苦涩?可是她说的又未尝不是实话。只有这里,是属于他们的。

秦棠将脸瞥向他,满脸的陶醉与幸福。

“我好喜欢这里!”

居扬看向了她,浅浅地笑了笑。

小姑娘何时已经走到他们身边,按下了拍照。

“你个淘气鬼!”秦棠发现了这一幕,立刻坐起来,被这个小姑娘拍下这样的照片,觉得有些难为情。

“秦老师喜欢居老师,居老师也喜欢秦老师!”小姑娘像是发现了大秘密一样跳起来,拿着手机便要跑开。

“别跑!”秦棠要去追她。

居扬伸出手去阻拦。

“让她去玩吧!”

“她还是个孩子,不能让她乱说!”秦棠推开他的手。

居扬疼的缩回了手,尽量不让她发现自己的异样。

可是他嘴角的抽动还是被秦棠发现。

“你怎么了?”她察觉到了什么,刚刚自己只是用力地推开他的手臂,他怎么看起来这么痛苦。

“没什么!”居扬立即换上一副冰冷的面容,“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你怎么了?”她立刻意识到居扬是不是胳膊受伤了,自己昨天滚下山坡,腿上好几处都青了,额头上也有一个小小的伤口,那么他呢?他一直将自己护在怀里,而自己却完全忽略了他!

“如果再不走,你就又要吃剩下的硬馒头了!”居扬说着便在前面走。

秦棠立即拉住他的胳膊,居扬紧紧地皱着眉,虽然牵动了伤口,他却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受了伤。

“你是不是受伤了?”秦棠这么问出口,慌忙松开他的胳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昨天的事都怪我!怪我不听你的话,所以才会连累你一起滚到山坡下去!”秦棠这才后知后觉地开始自责起来。

“既然知道,以后就要听话!”居扬说着浅浅地扫了她自责不堪的样子,“该回去了!”

秦棠点点头,立即将方芳喊上,返回学校。

一路上她都跟在居扬后面,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不说话。

“居老师,你们吵架了吗?为什么秦老师都不说话了?”方芳小声地问居扬。

“秦老师是在怪我把她拍的太丑了!”

“怎么会呢!居老师,你拍的每一张照片都特别好看!”方芳不解地问。

秦棠刚刚还自责,现在被居扬这么揶揄,立即白了他一眼。

方芳似乎看出了什么,偷偷地笑了起来。

学校渐渐浮现在眼前,三人走着走着,却突然停了下来。

学校门口何时停了一辆车?谁来了吗?

秦棠和居扬面面相觑,然后加快了步伐往学校赶去。

因为学校周末也没人来,所以门卫阿姨一般是关闭校门的。秦棠从门卫处进去,刚刚准备问是谁来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从里间走了出来。

“小棠,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秦棠完全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