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阅没想到,自己会在大年初一的时候,接到傅北迟约自己明天去农家乐的邀请。那农家乐远在乡下,来回就需要差不多十个小时,再加上途中休息和到达目的地后玩乐的时间,肉眼可见至少两天。
几乎没有多做思考的,南阅拒绝了,莫说她明天晚上还有场重头戏的同学聚会。单论大过年的,和傅北迟跑去农家乐,消息传出去不知得添多少麻烦,南阅自认和傅北迟还没那么熟悉。
更何况,南阅望着自己和傅北迟的聊天界面,黛眉微蹙,又往上翻了几页,把这几天的聊天记录重新看了一遍,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多心,总觉得傅北迟话里话外,总有种阻止自己参加同学聚会的意思。
因为是同剧组的演员,又都是主演,再加上还同是传媒大学的学生,因此进组第一天,南阅就加了傅北迟的微信,之后联络不频繁,隔三差五还是会聊几句。
南阅不是个容易与人交心的,尤其是重生回来后,防备心更重,可傅北迟分寸拿捏得刚刚好,不会过分热情也不过分冷淡,连打探消息都隐晦至极,显然深谙人际往来之道。
平日里没注意,可眼下南阅重新回头细细看聊天记录时才发现,原来不知不觉中,自己竟对傅北迟卸下防备,在他不动声色的打探自己行踪时,毫无防备的告诉他答案。
就如同这次,在得知郑佳楠组织了同学聚会,而南阅和夏慕也答应了去参加后,傅北迟再问起她过年准备去哪玩时,她完全没有防备的告诉他要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而在那之后,傅北迟与自己的联络骤然频繁起来,劝阻自己不要去参加聚会的话语被反复提及,却因为太过隐晦,又被掺杂在有一搭没一搭的,漫无边际的聊天里,并没有被南阅及时的察觉出来。
如果不是这次,大约是因为聚会的时间近在眼前,他终于失了惯常的委婉,太过急切的态度引起南阅的怀疑,又回头细细查看聊天记录,想来南阅可能从始至终都不会察觉他的真实意图。
手机屏幕因为长时间没有操作暗了下去,南阅目光却依旧牢牢的锁定着屏幕,似乎想顺着网线望到对面的人,那双形状优美笑起来宛如花瓣盛放般好看的桃花眸中,此刻满是冷冽和漠索。
南阅在思考,傅北迟的目的是什么。
往日里从未觉得,可自从发现傅北迟隐晦的探听信息后,南阅骤然警惕起来,往日里看起来非常合情合理的交集,在她眼中都充满了算计般的过分巧合。
从学校的寥寥数面,到剧组的刻意接近,傅北迟目标明确的冲着自己而来,可他润物细无声般获取自己的信任,探听自己的信息,所为的,到底是什么?
若说他是如贺楷般冲着盛世集团而来,南阅却是不信的,先不说傅北迟出现在传媒大学时,她的身份还藏得严严实实的,傅北迟自幼长在国外的人,又如何能得知?
更何况,虽然傅北迟从未说过,可他身上自然而然透出来的良好教养带来的气质,也骗不得人,那必是长在钟鸣鼎食之家,自幼精心教育才能养出来的,沉淀在骨子里的气度和风华。
南阅想不出来,他有来用阴谋诡计谋夺盛世集团的理由,那般霁月风光风骨铮铮的人,玩那些肮脏手段的可能性,太低了。更何况,傅北迟纵然目的不纯,可南阅也能切实的感受得出来,他对自己,大抵是没有恶意的。
始终想不通傅北迟所行为何的南阅忍不住捶了捶混沌的脑袋,闷痛中,却仿佛被打通任督二脉般,猛然想起来,他与前世相比,过早出现在国内,过早出现在娱乐圈的疑点。
先前虽觉得自己的蝴蝶效应影响到对方的说法太过可笑,却因为毫无头绪,未曾多加琢磨。可眼下结合起来再看,有的念头,便再也抑制不住的,在脑海中蓬勃生长。
南阅紧紧的捏着手机,脸色渐渐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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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迟没有等到南阅回消息的傅北迟皱起了眉头,试图再发条消息过去,却又担心自己表现得太过迫切,会引起她的警惕,因此握着手机便显得十分的犹豫和纠结。
好半晌,他终于没忍住,叹了口气,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把,刚刚把屏幕解锁,公寓门被敲响,傅北迟抬眼朝门口方向望去,眼底流露出几分狐惑来,这个时候上门来的,会是谁?
来人是个看起来非常年轻的女士,事实上,她也是真年轻,今年不过三十八,因为保养得当,看起来甚至不到三十出头,穿着黑色的修身长裙,外搭白色的皮草披肩,漆黑的长发整整齐齐的盘在脑后,看起来优雅又贵气。
“妈?”傅北迟望着来人,清俊的脸上露出非常明显的意外神情,却还是侧身让开路来:“你怎么突然回国了?”
“回来看看你,”钟素卿走进公寓,角角落落的仔细转了一圈,这才在沙发上坐下,眉梢微蹙:“你就打算在这里住定了?”
虽然此处地处市中心,也是云港最顶级的楼盘,可这也改变不了,它只是间小公寓的事实,傅北迟从小在国外住的都是高门大院的别墅和城堡,回国后蜗居在小小公寓里,难免让钟素卿接受不了。
虽然没有明说,可话语中的嫌弃依然很清晰的被傅北迟察觉到,他亲自给钟素卿泡了茶,这才在她对面坐下,脸上的笑容很淡:“这里挺好的。”
钟素卿听着他轻描淡写却认真的语气,心知他已经下定决心,不是那么容易说服他更改,因此也没有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母子两人相对无话,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妈,你想说什么就直接说吧。”傅北迟见钟素卿握着茶盅的拇指不停摩挲着杯壁,这是她紧张时候下意识的小动作,虽然不清楚她为什么紧张,但傅北迟还是很善解人意的主动开口。
“你是不是,”钟素卿原本还有些犹豫着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傅北迟主动问出来后,她反倒是破罐子破摔般,直接开口:“你是不是不喜欢妈妈和你威廉叔叔在一起?”
“??”傅北迟猜测了数种她可能会说的事,却没料到她的话题却与自己所想的完全不沾边,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点懵。
钟素卿却误会了他的态度,以为他是无声的默认,低头抿了口茶,醇和回甘的茶液入口,却掩不去心底的苦涩,钟素卿定定神,重新找了个话题,神情中的低落却非常明显。
“我并不知道您今年过年准备带朋友回家,”傅北迟却从她短短几句话中想起来不久外公和自己打电话时的语焉不详,也知晓了自家母亲突然从英国回来的原因,于是他轻轻的笑起来,神情安静而从容:“您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权利,如果您觉得威廉叔叔是能给您幸福的人,那么,我祝福您,妈妈。”
傅北迟的父亲傅墨和钟素卿是高中同学,傅家在傅墨爷爷那辈就移民国外,而钟家却是钟素卿的父母这辈才移民出去,但不可否认的是,钟素卿和傅墨在国外学校相遇时,都有种老乡见老乡的亲切。
因为这,钟素卿和傅墨一直走得很近,后来又顺理成章的成了情侣,国外作风开放,两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早早地偷尝了禁果,钟素卿年轻时候又是个粗枝大叶的性格也没有注意到,冬□□服穿得厚,等发现时,已经是怀孕五个多月。
钟老爷子还是老辈人思想,不支持打胎,钟素卿自己也不愿意打胎,再加上两人当时虽然还小,却也已经到了英国的法定婚龄,干脆在两家父母的支持下领证结婚,把孩子生下来,那时,钟素卿才刚刚十九岁。
彼时钟素卿和傅墨都还在读书,傅北迟被留在了钟老爷子身边抚养,只等他们毕业再交给他们带领,两人在大学里便如同最普通不过的情侣般轻松又愉快的相处着。
若是按照这样发展下去,倒也不失为桩“从校服到婚纱”的美谈,可事实上,年少夫妻,爱得轰轰烈烈,如着火的干柴,初时一发不可收拾,但燃烧过后,冷了冻了,只余下薄薄的灰烬,被风一吹,便只留下浅浅痕迹。
毕业后,傅北迟回到夫妻俩身边,纯粹的爱情中被迫掺杂上茶米油盐的俗世平凡,两人很快受不了这样的落差,最终协议离婚,傅北迟辗转在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身边长大。
几年后,傅墨重娶娇妻,重新生儿育女,有了新的家庭,而钟素卿,身为珠宝大亨独生女的她,却最终选择成立工作室,成立自己的品牌,到如今成了有名的服装设计师,风光得意。
随着傅墨重娶,傅北迟留在爷爷奶奶身边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到后来,彻底长住钟家。因为钟素卿太过醉心事业,傅北迟几乎是钟老爷子一手带大,等钟素卿意识到时,她和傅北迟之间,已经有了深深地隔阂,虽然血脉传承的母子,关系却甚至比不得商业伙伴来得亲厚。
傅北迟从小就在珠宝设计上有着得天独厚的天赋,他本人也对此很感兴趣,大学里也是学的设计类专业,钟素卿一直以为,他会继承家业,谁知道转眼间,他却执意回国,又在极短的时间内决定进娱乐圈。
钟素卿发现,很多时候,傅北迟在她眼中都是很陌生的模样,她不清楚他的喜好,猜不出他的情绪,看不懂他的心思,面对他时,忐忑远多于亲近。
自己离婚后单身至今,直到不久前,才终于答应和自己合办工作室多年,也始终追求自己多年的威廉,两人年纪都不小了,对待感情反倒比年轻时更加认真,完全是奔着结婚去的。
钟家虽然移民多年,却依旧重视传统节日,对洋节日反倒不在意。也因此,钟素卿才和家里人说好了,在春节这个特殊的节日里带他回家见见家人,算是过个明路。
谁知道,眼看着春节将近,傅北迟先是剧组没有放假不能回去,好不容易等到剧组放假,他又说在国内有事,今年过年不回英国了。
因为他的缺席,自己父母认定他是对威廉的不满和抗议,连带着他们对威廉的态度也冷了下来,大年三十晚上执意要回国来陪孤身一人的外孙,钟素卿好说歹说才将他们劝住。
眼下听傅北迟这么说,钟素卿却是不由得愣住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似乎是出了乌龙的误会,心中却因为傅北迟的话语而觉得暖洋洋的,眼底酸涩得厉害,不由得使劲眨眼,把泪意忍下。
好不容易缓过来情绪,她清了清嗓子,摆出开诚布公谈谈的姿势来:“妈妈知道你年纪不小了,有自己的想法,不论是想回国长居,还是突然想进娱乐圈演戏,家里都由着你,不会干涉,因为妈妈相信,你能为自己的决定负责。”
“但是北迟,妈妈还是希望你不要步我的后尘,不要为了工作而忽略家人。”她说着,目光渐渐地严厉起来:“你从小长在爸身边,就应该知道,爸妈他们老一辈对传统的看重,大团圆的春节你都不回去,让他们心里怎么想?”
傅北迟闻言一愣,正欲开口说话,钟素卿却先一步打断他的话,声音疲惫无力,透着几分隐隐的哀求:“我知道,你怨我和你爸,怨我们从小不关心你,可是北迟,我们做父母的再怎么不对,你外公他们可从未亏待过你,不要伤了他们的心。”
“妈,你想多了,”傅北迟垂了垂眼睑,眼底复杂的情绪一闪而逝,再抬眼时,眼底已经多了几分柔和的暖意:“我今年是真的有事,忙过这段时间,我会回去看外公他们的。”
钟素卿望着眼前神情带笑安静温和的儿子,眼底有怀疑,却终究没有追问下去,好半晌,终于忍不住再叹了口气:“准备准备,和我去机场接你外公他们吧,你不回去过年,他们回国来陪你。”
傅北迟却在她轻描淡写的话语中彻底愣住,外公这几年身体不大好,却在天寒地冻的二月初千里迢迢从国外赶回来陪自己过年,素来冷情的少年脸上终于浮现浓浓的愧疚,头次为自己的任性感到羞惭。
钟素卿望着他又羞又愧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却没有再开口指责什么。她心底是知道的,儿子因为从小养在外公外婆身边的缘故,不论是对自己,还是对前夫都不亲近,永远都是淡淡的。
只是,钟素卿也知道,他虽然对自己冷情,对外公外婆却很孝顺,如果不是真的有事抽不开身,他也不可能孤身留在云港过年。
她知道自己先前话说得重,脾气也来得急,可想到爸爸知晓他不回去过年后落寞的神情,想到爸爸大过年的感冒还没有痊愈就执意要回国来看他,钟素卿就觉得心底的火止不住的往外冒。自己平时根本不是这么控制不住脾气的人,最近是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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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北迟回国不久,还没有考到国内的驾照,自然也没有买车,好在之前罗成把公司配给他的保姆车留给了他,就是想着过年几天有急事可以备用,眼下叫了个代驾便开着朝机场而去。
钟素卿也是今天刚从国外赶回来的,特意比父母早一趟飞机,为的就是提前回来安排食宿问题,傅北迟毕竟年轻,买的又是单身公寓,这次浩浩荡荡回来一大群人,压根住不下。
订好酒店,钟素卿望着干净整齐却因为没有丝毫人烟气而显得冷清的房间,心底默默的思考,既然儿子有打算回国发展,自己是不是应该在国内置办点房产。
傅北迟选择演艺圈这条路,越是逢年过节越忙,以后这样的情况还不知道会有多少,自己在国内置办点房产,以后父母再想回来,也不用再住酒店,又或者,因为傅北迟定居国内,从来将他视做眼珠子的父母也会有回国定居的念头。
想起父母对傅北迟的疼爱和纵容,钟素卿忍不住抬头捏了捏鼻梁,神情有瞬间的疲倦,更多的,却是对和儿子之间生疏关系的头疼和无奈。